1. 引言
2023年1月，互联网开始兴起以“鼠鼠我呀”自称的表达方式，以“鼠鼠我呀”开头的长段自述被戏称为“鼠鼠文学”。“鼠鼠”一词引用于动画片《小妖怪的夏天》，它被网友用来开玩笑式的自嘲，因为觉得自己无权无势，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本事，只能像老鼠一样生活在下水道这种见不到光的地方 [1] 。随着互联网的兴起，网络语言也逐渐融入到人们的日常话语当中，“鼠鼠我呀”这样的新兴网络人称指示语也层出不穷。本文以“鼠鼠我呀”为例，旨在探究网络人称指示语的语用功能，以进一步探究网络人称指示语流行的社会文化动因以及当代互联网用户群体的认知世界。
2. 网络人称指示语研究综述
指示语是日常交际中十分常见的语言现象，指“在语境中才能确定其所指对象或所指信息的词语或结构”(何自然，2010) [2] 。Bühler (1934)将指示语划分为三个维度：人称指示语、地点指示语和时间指示语 [3] 。人称指示语是言语交际中用以表示说话人、听话人或第三者的词语或结构 [2] (何自然，2010)，如“我”、“你”、“他”、“她”、“我们”等代词是典型的人称指示语。基于此，本文将网络人称指示语定义为“在网络交流中被广泛使用的用于指示说话人、听话人或第三者的词语或结构”。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人称指示语突破狭义人称指示语的代词系统，不断更新，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刘玮娜(2012)对淘宝体称呼语“亲”进行语用分析，认为其满足“求新”和“从众”心理，符合会话中的“数量准则”和“礼貌原则” [4] ；钟之静(2015)对网络新词汇“Ta”的意义进行了分析，认为“Ta”是对第三人称代词三分法缺陷的补充和完善，在网络语境下可表示“他”或者“她”，是一种不明性别的指称 [5] ；毛延生和何刚(2019)探讨网络语境下汉语人称指示语变异的形态、类型与理据 [6] ；杨福亮、权杰、沈苏娜(2020)探究了网络新兴人称指示语的成员、形式和来源，并分析了流行动因 [7] 。人称指示语在网络的互动和交流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目前的研究鲜有对网络语言人称指示语语用功能进行探析，本文将以语用学理论的视角分析网络人称指示语的语用功能。
3. 网络人称指示语“鼠鼠我呀”的语境特征
“鼠鼠我呀”通常用于一段自述或一句话开头，替代“我”作为单数第一人称指示语使用。本文选取三段网络人称指示语“鼠鼠我呀”使用语境作为语料进行分析，内容均来源于网络。
例1：“鼠鼠我呀，小时候得了一墙的奖状，以为那是我一生的荣耀。可是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住的地方，叫下水道。鼠鼠我呀，怎么能比得过宠物店里的小仓鼠呢。鼠爸鼠妈都以自己为骄傲，可鼠鼠的自卑只有自己知道，别看鼠鼠我呀现在这样，鼠鼠也想过出人头地捡回儿时的荣耀” [8] 。
例2：“鼠鼠我啊，是个博士鼠，你可能觉得博士算什么鼠鼠，可鼠鼠病了。鼠鼠向鼠爸鼠妈要钱，可他们说鼠弟快结婚了，是鼠鼠想要钱捏造的病。最终鼠鼠去了银行贷款救了自己。但鼠鼠啊前天又开始难受又复发了，鼠鼠认命了。初二的时候，鼠鼠考到了全班前十，那天爸妈做了鼠鼠最爱吃的东西。鼠鼠从那以后就以为，只要好好学习，他们就会爱我。所以鼠鼠一直坚持到博士，学费都是鼠鼠假期端盘子啦快递挣的，爸妈没出过。鼠鼠我啊，到生病那天才明白，一直活在被爱的幻想里。鼠鼠去年2月已还清贷款了。鼠鼠想以后就能好好生活了。唉可惜了，鼠鼠只希望鼠鼠可以自己一个人过完年，再去旅游一次。鼠鼠不想化疗了。鼠鼠一生走完了呢。” [9]
例3：“鼠鼠我啊，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呢，是亲戚眼里有出息的小孩。可是只有鼠鼠自己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鼠鼠我啊，三岁时鼠爸车祸去世了，鼠妈就把鼠鼠交给伯伯啦。于是鼠鼠在大山里度过了一个无拘无束、很快乐的童年，放牛、打猪草、割水稻、背柴，鼠鼠从穿着小裙子在幼儿园表演节目，到融入农村——哦~真想为缩小版的鼠鼠鼓鼓掌！是适应性很棒的小女孩。鼠鼠我啊，后来高考啦，因为只会闷头读书，阴差阳错去了一个万金油专业。再后来啊，鼠鼠放弃考研啦，因为既承受不了失败的结果，也没办法再背上越滚越多的助学贷款。鼠鼠算了一下，伯伯已经七十岁啦，等鼠鼠读完研、还完贷款，可能要好几年，鼠鼠很害怕没机会孝顺伯伯。鼠鼠我啊，现在是一个懵懂的打工人啦。不懂人情世故、也没那么高情商，可能因为在最敏感的年纪一无所有，一直既不自信又没安全感。鼠鼠好羡慕成双成对的小情侣呀，可是好可惜，鼠鼠似乎没有爱人的能力，就不耽误男孩子啦。现在的鼠鼠，一个人在陌生的浪浪山做普通的工作，每个月给鼠伯伯打钱，还着助学贷款，在努力成为自己的依靠~鼠鼠知道还有很多小伙伴，迷茫无助。可是我们要做自己的英雄，千次万次地救自己于水深火热。我们终将变成让自己满意的大人。” [9]
如三段语料所示，以“鼠鼠我呀”开头的自述通常是年轻人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为基础所写成并发表在网络平台的故事，内容涉及自己的成长经历、亲情、爱情、友情、职场等话题，看似平铺直叙，实则饱含情感。故事由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但使用的单数第一人称指示语大多为“鼠鼠我呀”“鼠鼠我啊”“鼠鼠”等，较少单独使用“我”，涉及复数第一人称时则多数使用“我们”。“鼠鼠我呀”多用于自我陈述而非对话，因此很少涉及第二人称，但也存在使用第二人称与读者进行互动的现象，如例2中的“你可能觉得博士算什么鼠鼠”。当故事情节涉及第三人称指示语，如故事主人公的父亲，则称为“鼠爸”“鼠爸爸”等而非“我爸”，有时也直接使用称谓，如“爸妈”和“伯伯”。
4. 网络人称指示语“鼠鼠我呀”的语用功能
4.1. 抒发感情和情绪
以“鼠鼠我呀”作为单数第一人称的讲述均流露出大量的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如焦虑、失落、伤心。“鼠鼠我呀”这一网络人称指示语的使用，几乎成了抒发感情、宣泄情绪的开端。例1中的“鼠鼠”小时候因为得到了许多奖状而感到很自豪，但是随着长大，“鼠鼠”才发现自己生活在下水道，这种现实的落差让他感到失落、无助和沮丧。和宠物店的小仓鼠作对比，又表现出自卑。“出人头地捡回儿时的荣耀”表达了“鼠鼠”的渴望和追求，对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赞赏的渴望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例2的“鼠鼠”则借“鼠鼠我呀”表达了一种深深的悲伤和无奈。“鼠鼠”虽然通过不懈的努力获得了博士学位，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得到父母的爱和认可，一直“活在被爱的幻想里”。“鼠鼠”生病后，迎来的是家人的怀疑和不信任，只能靠自己贷款救治。尽管还清了贷款，但却无法享受到自己辛苦付出换来的生活。结尾“鼠鼠一生走完了呢”表达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无助和绝望。例3的“鼠鼠”也同样流露出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自卑心理。“害怕没机会孝顺伯伯”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焦虑，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报答家人的养育之恩。“懵懂的打工人”表现出对工作的前景感到迷茫，也表明了自己在工作能力和工作经验上的自卑，认为自己“一无所有”。爱情方面，对爱情表露出渴望又承认自己似乎没有爱人的能力，表现出一定的自我怀疑并且退缩。同时，作者也直言自己缺乏自信和安全感。
无论是涉及人生、家庭、爱情，还是其他成长经历的“鼠鼠文学”题材，年轻人都在借“鼠鼠”之口倾诉着现实的失意与辛酸，发泄、呐喊着心中的郁结。相比人类，老鼠无权无势，只能生活在下水道。选用“鼠鼠我呀”替代“我”作为单数第一人称指示语，故事讲述者有意降低了自己的话语权势。把自己视为鼠而不是人类，更有利于故事讲述者放下身为高高在上的人类身份，放下讲述失意经历的羞耻感，更好地表达自己面对生活的失意时的真情实感。而网络社区的虚拟特点和网络匿名发言的可能性也为网络用户打开心扉、释放负面情绪创造条件。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除了负面情绪的宣泄，“鼠鼠文学”也流露出积极乐观的情绪(见例3)。尽管从小经历至亲离世的痛苦，“鼠鼠”仍然挺过了生活变故，顽强地适应了生活环境的改变，并认为自己有快乐的童年。放弃考研，工作还贷，表现出一定的勇气和坚韧。最后，“鼠鼠”勉励自己也勉励他人：“我们要做自己的英雄，千次万次地救自己于水深火热。我们终将变成让自己满意的大人”，体现出自我肯定的积极乐观态度。值得注意的是，结尾部分勉励其他人时，故事讲述者用了“我们”而非“鼠鼠们”，似乎又将话语权势上升回人类的身份。相比老鼠，人类正大光明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无需东躲西藏地生存。所以，以人类的视角憧憬未来，更有利于传达希望和积极乐观的正面情感。
4.2. 构建身份认同
使用网络人称指示语还可以在网络社区中构建身份认同发挥作用。由于互联网的普及，网络的用户来自五湖四海，任意组合的用户几乎不可能存在任何社会关系。通过使用网络流行人称指示语，交际双方会产生“隐形的共同圈子”的概念，进一步表明他们已经建立了一定程度的亲密关系。两人都自称“鼠鼠我呀”，交际双方便会有“我们都来自‘鼠圈’”的感觉，尽管这个“鼠圈”可能只是以概念的形式存在于交际双方的认知里，但是已经足够在网络社区中创造出一种归属感，使得交际双方认同自己及对方同属同一社会群体，并产生社区意识。
一方面，当代年轻人通过自称“鼠鼠我呀”构建起遭受生活重压、历经失败和坎坷的失意者形象，将自己与其他有着相同情感和认知的人联系起来，在有着相同遭遇的社会群体中寻求身份认同，形成一种内在的归属感和安全感。这让他们感受到：在这个“鼠圈”里，每一只“鼠鼠”都是现实的失意者，他们不是一个人。另一方面，通过自称“鼠鼠我呀”成为“鼠圈”里的一只“鼠鼠”后，当代年轻人也在网络社区中相互鼓励，共同展望未来。这也使得“鼠鼠”在“鼠圈”得到来自陌生人的共情和支持，以帮助消解现实的不如意。知名视频弹幕网站哔哩哔哩一个名为《鼠鼠很后悔，碰了穷人不配学的专业》视频的评论区的六千多条评论里，网络用户们除了表达自己的相似遭遇，更纷纷发出了“加油”“会好起来的”等鼓励的词句，表达出对视频作者的共情和支持 [10] 。
网络构建起来的虚拟社区一定程度填补了现实在现代化过程当中产生的一种感情的疏离，它为人们寻求一种共同体提供了可能。之所以喜欢使用“鼠鼠我呀”替代“我”进行自称，是因为“当我自称是鼠鼠的时候，会有一种和其他的鼠鼠是同一阵营的踏实感” [9] 。“同一阵营”即为人们寻求的共同体和“鼠鼠我呀”这第一人称指示语所建构的群体认同，这也反过来推动了互联网用户持续使用“鼠鼠我呀”这一网络人称指示语以获取身份认同，助推了网络人称指示语的流行。
5. 结语
“鼠鼠我呀”这一网络人称指示语的流行反映了当代年轻人在面对压力时的内心状态和情感需求。在当代社会中，各行各业都面临着高度的竞争和快速的变革，这种快节奏和高压力的生活状态对于年轻人来说尤为明显。他们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学业和职业上的竞争，还有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期望和压力。这些压力往往会导致年轻人自卑、焦虑、失落，因此，他们需要一个情感释放的出口，也需要一个被认同的群体。“鼠鼠我呀”这样的网络人称指示语恰好承载了这样的语用功能，被广大年轻人争相使用，促成了这一网络人称指示语的流行。
本研究通过对“鼠鼠我呀”这一网络人称指示语的语用功能进行探析，揭示了网络人称指示语的多重语用功能。使用诸如“鼠鼠我呀”这样的网络人称指示语既能抒发感情和情绪，又可以构建身份认同。“鼠鼠我呀”一类网络人称指示语的研究有助于我们了解当下网络语言使用的风貌，破译网络人称指示语流行的社会文化动因，了解该网络人称指示语使用群体的心理及认知，为网络语言日后的研究提供参考。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