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许多学者运用语义场理论(semantic field)以及义素分析法(componential analysis)分析词与词之问的意义关系，研究发现词与词之间不仅存在同义关系和反义关系，还存在上下义关系、部分与整体关系等。运用义素分析法可以分析义素意义如何向外延伸，同其他词语构成一个相互关联的语义网络。语言学家根据语义场理论和义素分析法已经详尽分析了俄语中的几类词语：表示亲属关系的语义场、表示植物的语义场、表示动物的语义场、表示人体各个组成部分的语义场、表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语义场和表示家具的语义场 [1] 。而喜怒哀乐作为人之常情，很早便引起了人们对它的关注，并运用各种形式来抒发丰富的情感，语言便是其中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俄语情感动词(或称心理状态动词）作为一个独立的语义类别，既有语法特征，又有语义特征，具有独特的使用方式，种类纷繁，拥有可以分类的价值。因此，本文将尝试运用义素分析方法对俄语情感动词进行语义场分类。
2. 语义场理论
研究词语的意义是语言学的重要任务之一。其中语义场理论是语义学的主要理论和重要研究课题。“场”概念源于物理学。19世纪英国物理学家麦克斯韦提出电磁场理论 [2] ，后来这一概念被运用到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语言学等。语言学界语义场理论的萌芽是洪堡特关于语言学体系的思想。这一思想的提出针对当时普遍存在的孤立地研究语言成分的方法，“强调语言体系的统一性和语境对表达式的意义的影响”( [3] , p. 20)世纪中期美国人类语言学家提出成分分析法(即义素分析法)，代表语义场理论开始被广泛运用于分析各种具体语言词语意义之间的关系 [4] 。表示同一个或者同一类概念的词语的义位形成一个集合，即一个语义场。换句话说，语义场是具有某种共同或者相近语义的语言单位构成的一个集合，即一个聚合或者一个组合。“这些语言单位反映了其所表示的现象的概念、事物或者功能的相似性”。进入语义场的可以是同一类语言单位，例如名词，也可以是不同类的语言单位，例如形容词、副词、动词等。语义场具备如下特征：1) 各个词语之间具有同一个区分特征或者整合特征；2) 词语之间的语义关系具有系统性；3) 词语之间相互依存并能相互解释；4) 语义场同语义场之间既相互关联又相互独立 [5] 。99语义场的确定按照不同的原则和方法可以有不同的种类，甚至同一个词语的义位可能被列入不同的语义场。其中经常使用的有三种划分原则：逻辑原则(概念原则)、语言学原则和成分原则。逻辑原则是特里尔划分语义场理论模式时坚持的一个标准。他认为“概念语义场首先是某个概念范围结构或者概念范围。该概念场在语言中有相应的词汇场”( [6] , p. 90)。与逻辑原则不同，语言学原则从历时角度，根据词语之间的意义在某一历史阶段是否具有自由关联性划分语义场( [7] , p. 34)。按照语言学原则，进入语义场的词语或者以聚合关系相关联，或者以组合关系相关联。成分原则(又称义素分析法或语义因子分析法)是指将词语的义位分解成小的单位，一直分解到不能分解为止。这个最小的单位称为构成成分、义素或语义因子( [7] , p. 35)。词语的义位包含许多个义素，这些义素的总和构成一个义位 [8] 。俄罗斯现代语义学界的普遍观点将语义场定义为在语义上紧密相连，相互依存，决定着彼此的含义的词的复合体 [9] 。根据语义场理论，无论语言中词汇数量多少，都自成系统 [10] 。本文选用义素分析法作为划分俄语情感动词种类的依据，运用该种方法能够更加精确地分析词语的最小义素，具有相同义素的词进入同一个语义场，使得词与词之间能够相互解释、联系。
3. 成素分析法
义素分析法源于布拉格学派的音位学。布拉格学派认为音位是语音切分的基本单位，即最小的声音意义载体。音位的对立关系是音位学理论中的基本概念。音位对立体现的是两种声音的区别特征 [7] 。这种区别特征以概念的对立关系为前提，例如俄语中的音位[г]和[к]以形成гость (客人)和кость (骨头)两个词语间义位的对立。音位学理论后来被美国人类语言学家运用到词语的意义分析中提出了义素分析法。法国结构语义学创始人之一格雷马斯将义素分析法运用于话语的语义分析，提出“在义素显现中义素表现为词位和词位的组合，从而构成人们通常所说的话语”。此后，义素分析被语言学界普遍接受，并且将其运用到语言及言语的语义研究中。按语义层次划分，义子可以分成语法义子和词汇义子( [11] , p. 85)义素分析法较之前两种方法有如下优势：1) 将词语义位分解为最小语义单位能深入到词语的语义结构内部准确把握语义；2) 划分出词语语义结构中的最小语义单位，可以正确地将具有共同语义成分的词语置入同一个语义场，分析词语义位之间的关系；3) 能够准确地区分词语的意义并在言语活动中选择恰当的词语，从而完成有效交际 [1] 。义素分析法能够清楚地展现词义结构，有利于人们认识、理解和运用词汇，也有利于培养综合分析能力 [12] 。
4. 俄语情感动词语义场分类
为了对词和词义进行系统性描写，一些学者编写出版了类义词典(идеограф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和词汇大全(словарь-тезаурус)。在这种词典里词不按字母的顺序，而是根据一定的概念范围排列。这方面最引人注目的是英国学者P. M. Roget编写出版的《英语词和词组词库》，词库里分出了六种基本概念范围：абстракт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抽象关系)，пространство (空间)，материя (物质)，разум (理智)，воля (意志)，чувство (情感) ( [11] , p. 121)。本部分将对情感类中的俄语动词进行语义场分类。
俄语情感动词数量繁多，我们可以通过义素分析法将俄语情感动词进行语义场分类。对俄语情感动词进行义素分析时，我们要从语法义子和词汇义子两方面来考虑。这二者既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又相互依存。
4.1. 情感动词的情感主题语义场
对情感动词语义的深入研究始于Л. Н. Иорданская，她认为以往对这类动词意义研究的缺陷在于没有把握住心理状态本质，而情感动词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心理状态产生的原因。某种心理状态的出现与其说是因为事件本身，不如说是主体对事件的反应；从事件发生到人的心理状态要经过理性的判断和评价，事件本身并不能规定情感状态的性质 [13] 。所以，情感动词是人的情绪在符号文字上的反映。由此，我们可以按人的内心不同情感状态来划分情感动词的语义场。本文采用徐琳宏老师结合中国七情六欲的传统理念，将情感分为乐、怒、哀、好、恶、惧、惊7类 [14] 。按照这种分类方法，我们可以将俄语情感动词按人的情绪状态分为这七类。每一类语义场中的情感动词，必须都具有这一情绪的区别特征，这样才有构成同一语义场的条件。
在表达“乐”的情感动词语义场里面，例如：любить，веселить(ся)，радовать(ся)，охотить(ся)，и т.д.对这一语义场的动词进行义素分析，любить可以分解为：喜欢 + 心理感受 + 正向情绪；веселить(ся)可以分解为：玩得快乐 + 心理感受 + 正向情绪；радовать(ся)可以分解为：感觉快乐 + 心理感受 + 正向情绪；охотить(ся)可以分解为：乐于做事 + 心理感受 + 正向情绪，可以看到这些词都有“乐”这一义素在内。
在表达“怒”的情感动词语义场里面，例如：сердить(ся)，злить，гневаться，ругать(ся)，раздражать и т.д.对这一语义场的动词进行义素分析，сердить(ся)可以分解为：感到愤怒 + 心理感受 + 受到刺激 + 负面情绪；злить可以分解为：受到刺激 + 心理感受 + 感到愤怒 + 负面情绪；гневаться可以分解为：感到愤怒 + 心理感受 + 情绪释放 + 负面情绪；ругать(ся)可以分解为：感到愤怒 + 心理感受 + 言语攻击 + 负面情绪；раздража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愤怒 + 心理感受 + 受到刺激 + 情绪增强 + 情绪激动 + 负面情绪。这几个词都有“怒”这一义素在内。
在表达“哀”的情感动词语义场里，例如：скорблять，горевать，сожать，страдать，печалитьи т.д.分析这些词的义素，скорбля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哀伤 + 心理感受 + 因事触发 + 负面情绪；горева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难过 + 心理感受 + 担忧 + 负面情绪；сожа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悲哀 + 心理感受 + 惋惜 + 负面情绪；страда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难受 + 心理感受 + 受到刺激 + 负面情绪；печали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悲伤 + 心理感受 +忧愁 + 负面情绪；这些词都带有“哀”这一情绪义素。
在表达“好”的情感动词语义场里面，例如：любить，охотить(ся)，увлекать и т.д. любить的义素可以分解为：喜欢 + 心理感受 + 快乐 + 正向情绪；охотить(ся)可以分解为：乐于做事 + 心理感受 + 正向情绪；увлекать可以分解为：享受其中 + 心理感受 + 感觉良好 + 入迷 + 正向情绪。这些词都有“好”这一义素。因人情绪的复杂性，这类情绪状态主题语义场通常与“乐”这一义素有重合的动词。
在表达“恶”的情感动词语义场里面，例如：осуждать，порицать，ненавидеть и т.д. осужда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不快 + 心理感受 + 言语攻击 + 负面情绪；порица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不快 + 心理感受 + 言语攻击 + 负面情绪；ненавидеть可以分解为：感到不快 + 厌恶 + 心理感受 + 负面情绪，这些动词共同的义素都包含“恶”这一情绪，即不喜欢或态度不好等。
在表达“惧”的情感动词语义场里面，例如：бояться，пугаться，опасаться，робеть，остерегаться，устрашать，теряться，содрогнуть и т.д.бояться可以分解为：担忧 + 心理感受 + 害怕 + 负面情绪；пугаться可以分解为：受到惊吓(刺激) + 心理感受 + 害怕 + 负面情绪；опасаться可以分解为：担心 + 心理感受 + 忧愁 + 害怕 + 负面情绪；робеть可以分解为：害怕 + 心理感受 + 胆怯 + 负面情绪；остерегаться可以分解为：提防 + 害怕 + 心理状态 + 负面情绪；устрашать可以分解为：威胁 + 使惧怕 + 心理状态 + 负面情绪；теряться可以分解为：惊慌 + 不安 + 心理感受 + 负面情绪；содрогнуть可以分解为：受到惊吓(刺激) + 害怕 + 心理感受 + 负面情绪，这些动词的共同义素是“惧”。
在表达“惊”的情感动词语义场里面，例如：испугаться，тревожиться，шарахнуться，содрогнуть и т. д. испугаться可以分解为：受到惊吓(刺激) + 心理感受 + 害怕 + 负面情绪；тревожиться可以分解为：惊慌 + 心理感受 + 不安 + 担忧 + 负面情绪；шарахнуться可以分解为：震惊 + 受到刺激 + 心理感受 + 负面情绪；содрогнуть可以分解为受到惊吓(刺激) + 害怕 + 心理感受 + 负面情绪，这一情感主题语义场动词的共同义素是“惊”(如表1)。
Table 1. Emotional thematic semantic fields
表1. 情感主题语义场
需要注意的是，本文所举例子无法包括所有俄语情感词汇，只能尽力列举一些使用频率较高的词。
引起某种心理状态的原因可能是事件本身，也可能是对情景的直接感知。人类情感维度通常是多层次和多种因素引起，纯粹的情绪状态较少，比如情绪“乐”和情绪“好”就有情绪交织的可能，出现“乐”情绪的同时通常也伴随着“好”的情绪，所以将动词любить，охотить(ся)同时纳入这两种情感主题语义场；再如пугаться，содрогнуть都有受到惊吓和感到担心和害怕的义素，故将动词пугаться，содрогнуть都归入了“惧”和“惊”这两类情感主题语义场。但是这项分类工作属于笔者的主观思维，既不能穷尽俄语情感动词，也不能完全保证准确性。
4.2. 情感动词反义语义场
广义的反义义场是指意思相反、相对或相矛盾的，属于同一范畴的一组义项构成的语义场( [15] , p. 152)对于情感动词而言，反义语义场由意义相反的词或自身意义有矛盾的词组成。例如，人的情绪状态中的“乐”与“哀”、“好”与“恶”、“好”分别于“惧”和“惊”都能构成反义语义场–正向情绪义素与负面情绪义素的对立。需要注意到是的，有些情感动词本身就能构成一个语义对立体，例如：завидовать既可以表示“嫉妒”、也可以表示“羡慕”，表示嫉妒时情绪偏向负面影响，表示羡慕时情绪偏向正面影响，并且有时还有积极引导作用。再如раздражать (激动、生气)的词义也有相互对立的部分，既可以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使用，也可以在生气时使用。这两个义项都有“情绪不稳定”的义子，说明这两种情绪有共通性，这两种情绪有时会相互转化。成对的反义情感动词和本身语义就有对立关系的词一同构成情感动词反义语义场。
4.3. 情感动词同义语义场
广义上的同义义场是指一组理性意思基本相同，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互换，而在发音、拼写、内涵、习惯用法等方面不同的义项组成的语义场( [15] , p. 151)针对情感动词而言，表现为能够表达的情绪较为相近。例如，情绪主题“乐”和“好”的共同词语、“惧”和“惊”的共同词语可以组成同义语义场。不过，他们只是在理性意义上相同，考虑到其他范畴—修辞、语体及支配关系的影响时可能会不一样。例如，испугаться，тревожиться都表示“惊”的情绪意义，但是它们的接格关系不同，能够与之搭配的词的程度意义也不一样。тревожиться程度更强烈，испугаться程度次之。
4.4. 具有体的意义和不具有体的意义的情感动词语义场
情感动词在形态方面也各有不同，有的有对应的体偶形式。将体这一语法范畴作为划分语义场的依据，这说明在使用情感动词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体的意义。例如：огорчиться (伤心〈完〉)—огорчаться (伤心〈未〉)；有的只有未完成体，грустить (忧伤)；有的动词只有完成体形式，растеряться (慌张)，разочароваться (失望)，сконфузиться (窘迫)。如果动词有未完成体形式，那么只用于寻常意义：Явсегдатеряюсь，когдамнетакхамят. (当有人对我这么蛮横无理时，我会不知所措)。
4.5. 带-ся和不带-ся的情感动词语义场
情感动词可以是使役类的(испугать〈吓唬〉)，也可以是去使役化形式(бояться〈害怕〉)；可以是反身形式(радоваться〈高兴〉)，也可以是非反身形式(сожалеть〈遗憾〉)。
Обрадоваться (感到高兴)是обрадовать (使高兴)的反身形式，都表达情绪“乐”，但语法义子-ся的加确和不加确让这两个词在组配价上有所差别。前者是产生情绪的主体做主语，后者是产生高兴情绪的事物或事情做主语。反身代词通常表示一种情绪状态，使役动词更强调情绪的转变，即从其他情绪转变到此情绪上。例如，Отца радуют успехи сына./Отец радуется успехам сына。这两个词在接格方面有差别，句子主语不一样，前一句为успехи сына，后一句为отец，这使得句子重点发生变化。前一句可以理解为儿子的成绩使父亲高兴，这个动词在此具有使役性质，父亲的情绪发生了改变，后一句可以理解为父亲很高兴，原因是儿子取得的成绩，这是一种情绪状态。由此可见，及物动词和反身动词之间意义依然有细微差别。
5. 小结
语义场从不同角度划分词汇类别，由于同一所指有不同指称导致一个词可以同时出现在不同语义场之中。运用义素分析法将词义切分到最小，综合考虑语法义子和词汇义子，从而划分出不同的语义场。本文以俄语情感动词作为研究对象，将其分为五个语义场：情感主题语义场、情感动词反义语义场、情感动词同义语义场、具有体的意义和不具有体的意义的情感动词语义场、带-ся与不带-ся的情感动词语义场。情感主题语义场由人的情绪主题为前提来划分七个类别；情感动词反义语义场由意义相反的词或自身意义有矛盾的词组成；情感动词同义语义场由表达相近情绪的动词组成；具有体的意义和不具有体的意义的情感动词语义场是从有无对应体及体的区别方面来划分情感动词；带-ся和不带-ся的情感动词语义场可帮助我们判定哪一成分是我们想要重点表达：强调情绪的转变还是状态。由于人的情感是较为复杂的系统，具有交织性和多层次性，有时候一个情感动词不止属于一个语义场。所以，划分情感动词的语义场可以帮助我们更加理解使用该类动词。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