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哲传》中的文学地图与城市空间隐喻意义
Literary Map and Metaphorical Meaning of Urban Space in the Biography of Kim Yong-Chol
摘要: 古代小说与城市相互联系,任何作家及其作品都离不开特定的时间与空间而存在,城市作为现实的活动空间,是叠合作者主观感受与客观景象的城市映像,以各种形态呈现在小说中。在小说《金英哲传》中,通过金英哲一生的活动地理,洪世泰建构了三种意蕴不同的城市空间,即因为战争被俘而不得不逗留的建州、逃亡后滞留的登州以及久久思念并最终回归的朝鲜,通过不断的空间转换构呈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文学地图。本文以文学地理学为理论基础,跟随金英哲的行动路线,分析该小说中的城市空间的隐喻意义与文学地图建构。
Abstract: Ancient novels and the city are interrelated, any writer and his works are inseparable from the specific time and space exist, the city as a real activity space, is the combination of the author’s subjective feeling and objective scene of the city image, presented in various forms in the novel. In the biography of Kim Yong-Chol, Hong constructed three different urban Spaces with different meanings through the geography of Kim Yong-Chol’s life: Gunju, where he had to stay because he was captured in the war, Deunju, where he stayed after escaping, and Joseon, which he missed for a long time and eventually returned to. It presents a distinctive literary map through continuous spatial transformation. Based on the theory of literary geograph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metaphorical meaning of urban spac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literary map in the novel by following the action line of Kim Young-Chol.
文章引用:梁笑. 《金英哲传》中的文学地图与城市空间隐喻意义[J]. 世界文学研究, 2022, 10(3): 300-304. https://doi.org/10.12677/WLS.2022.103046

1. 引言

洪世泰,朝鲜后期文人,字道长,号柳下、沧浪。从小精通经史,擅长作诗,颇具才气。《金英哲传》是朝鲜后期洪世泰创作的传记小说,讲述了光海君时期参加辽东出兵的金英哲及其家人波澜壮阔一生。主人公金英哲因战乱而饱受苦难,19岁被迫从军参与到与后金的战争中,在异国建州成为俘虏。怀着回到祖国的信念,三次逃跑后来到了登州,生活多年后再次回到故国。

文学地理学,是具有特定内涵与外延的文学地理空间,亦即“空间中的文学”与“文学中的空间”的内外互动与交融 [1] p 306。其中,关于对文学地理学的实践探索与理论建设具有重要的“文学地图”,梅新林教授指出:“文学地图”作为文学地理学的“第二语言”,具有“实体性”与“借喻性”概念的双向分化 [2]。而这一特性在古典小说中尤为明显,古典小说地理空间研究是以文学地理学理论与方法应用于小说文体的重要探索,“小说地理空间”,意指源于现实地理而熔铸为空间经验、记忆与想象的小说空间形态及其隐喻意义 [3]。

古代小说与城市空间的结缘由来已久,城市影响古代小说,古代小说反映城市,城市映像具体投射在小说中 [4]。同时城市作为“一种概念化的空间”,是蕴含着道德秩序、仪式行为、习俗传统的精神心灵的存在 [5]。也是作家主观之情与城市客观之景的融合,它生动地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小说家对于不同城市的追忆和想象。本文以《金英哲传》小说文本为研究对象,跟随金英哲一生的活动地理,尝试就小说中所建构的三种意蕴不同的城市空间——建州、登州、朝鲜进行分析考察,探讨文中建构的不同城市空间的隐喻意义,分析不断的空间转换构呈现出的与众不同的文学地图。

2. 建州:蛮夷的聚居地

在《金英哲传》中,洪世泰以其独特的视角与细腻的笔触,再现了金英哲被迫漂泊流浪的一生。在金英哲坎坷的一生中,建州不仅是金英哲不断流浪、探索归家的开端,也是其寻求文化认同的首次尝试,更是代表异域的蛮夷聚居地。明清交战之际,金英哲随军支援明军,后被虏获,生死存亡之际因为与后金将领阿罗那弟弟长相相似而被救下为奴,后被带到后金据点建州,开始了长达六年之久的家奴生活。在这期间,阿罗那为了让金英哲留下来,不仅让他娶了自己的弟妹,而且还生下来两个儿子。但完全不同的地理空间与生活习性触发了金英哲对家乡的眷恋之情,文化观念的分离也使其多次试图逃出,虽被挑断了跟腱,也依然没有磨灭出逃的想法。

建州作为女真族的聚居地,位于牡丹江、绥芬河及长白山一带,地理环境相较平原封闭偏僻。金英哲骑马逃离建州的路途中多有江河、山川,又有沼泽、沙漠,群山密林的地理空间造就了女真族粗犷勇猛、骁勇善战的地域精神。古语有“女真兵若满万则不可敌。”生活在建州的女真人擅长骑射、狩猎,性格多粗鲁果决。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形象便是建州的将领阿罗那,当机立断斩杀朝鲜俘虏,毫不过问弟媳的想法直接将其嫁给金英哲,处事决断甚是粗鲁蛮横。正是建州天然的地理空间环境造就了建州人的性格特征及建州的文化氛围,也正是这种茂密的原始森林和草莽弥野的地理环境为奴隶们的逃亡提供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建州倚靠山川,傍随江河的地理风貌促生了勇猛不拒的地域气质,但对于崇尚儒家思想的金英哲来说,骁勇善战的民族气质是危险冷漠的存在;此时的建州也不仅仅是单纯的物理空间,更是带有独特意蕴的城市空间,是一个蛮夷的聚居地。建州作为后金的据点,因其地理位置特殊、所崇观念不同等原因,与明朝、朝鲜常发生利益冲突,摩擦不断。在小说中,接连不断的战争使金英哲对后金敌人及其据点建州颇为不满,充满敌对情绪;压迫苦痛的劳役生活使金英哲饱受精神折磨;以及长期身处异乡使金英哲承受思乡之苦。此外,建州粗犷的民风对传统儒家思想的冲击对于金英哲而言,也是一种精神侮辱。当个体认知与所处现实空间产生误差时,人物就会处于尴尬的处境中。从小耳濡目染所接受的价值观与建州后金蛮夷人的属性产生对抗,金英哲不断沉思自己身处建州的处境,不愿苟且偷生。因此,建州在某种程度上便是后金敌人的代表与象征,是蛮夷人的聚居地。

金英哲此时在建州展现出来的便是一种对文化认同的思考,对身份认同的追寻,对实现精神皈依的探索。以建州为大背景,朝鲜以“小中华”自居的身份认同方式和建州“后金文化”的群体认同势必是不相容的,所以金英哲无法对建州产生文化认同感,也就导致了他后来的多次出逃,直至成功逃出建州。

3. 登州:暂时的栖息地

如果说群山封闭的建州是金英哲生活的牢笼,那么依海而建的登州则是其远航归家的港口。因抗金有功,金英哲一行人受到了朝廷的奖赏,并在登州开始了新阶段的生活。作为金英哲第二大长期居住的城市空间,登州对于金英哲而言具有重大意义,因此相比对建州的描述,洪世泰投入了更多的笔触刻画金英哲在登州的生活,再现了这座海滨城市所独有的地理特色以及据此形成的独特文化蕴涵和民俗风貌。

登州作为我国古代一个行政区划的名称,位于山东半岛最北端,濒临渤、黄二海,北通过庙岛群岛与辽东半岛连接,东与日本、朝鲜半岛隔海相望。“庚午冬十月,我進賀使船,泊登州” [6] p544。如小说中所描述的,优越的地理位置使登州在历史时期便成为了对外交流和贸易往来的重要门户,担负起了与他国联系交流的重要作用。“詔賜英哲衣食及百金,令置宅娶妻。”“隣有宴飮,必請英哲,作朝鲜歌舞,坐客無不稱歡,各賜匹帛而去” [6] p 544。登州稳定的社会环境以及良好的经济状况使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充实富裕。同时在军事上,受防倭需求的需要,以及辽东物资中转的需求,朝廷也加强对登州的军事防御建设。登州也因此成为了古代胶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

登州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谐稳定的社会环境、发达的经济条件促生了登州开放包容的地域文化。位于作为传统儒家思想发源地的山东,登州深受其儒家文化的影响,在优越开放的地理位置,稳定发展的社会经济,以及和谐安全的社会环境中,养育出了富有仁人精神的人物形象,也形成了更具包容性与开放性的地域文化与地域精神。文中的金英哲在登州也是一个宽厚、仁爱的人。对田有年,诚实守信,以好友之道相待;对田氏之女,真诚相待,以自己的真挚的情感消除了她的顾虑,结婚后生活甜蜜幸福;对田氏父母,大方孝顺,将自己的赏金毫不吝啬的赠与二人;对待他人,仁爱友善,面对他人唱跳朝鲜歌舞的请求,毫不避讳的接受,并欣然表演,赢得了邻里乡亲的赞美。邻里间的和睦相处也展现出登州对于他国优秀文化的包容与接受。不同于在建州的痛苦与压抑,金英哲在登州的生活更加适应从容。登州文化与金英哲所接受的传统儒家文化观念更为契合,个人的身份认同感与群体认同感相统一,所以金英哲在登州能够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和社会价值,适应登州的生活环境,从而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文化认同感。

受儒家文化影响,虽然金英哲在对人方面,体现出仁爱、宽厚,但当面对家国问题时,其内心深处的孝亲之情战胜了其对登州的留恋之情,坚定了金英哲想要归乡的意志。虽然后来金英哲还是选择归国,但也无法掩盖他对登州的喜爱与留恋,登州承载了他对爱情、亲情的美好回忆,和对抛弃妻儿的不舍与悔恨。在儒家文化下的登州似乎是金英哲对其故乡的仿建,也正因此,注定了他无法在登州一直生活下去。

4. 朝鲜:理想与现实的碰撞地

“家”历来是作家、诗人青睐的文学母题,从金英哲排除万难归乡可以看出“家”对于金英哲的重要意义。通常情况下,被写入文学作品中的“家园”,具有多层的象征意义,既指现实意义的家,是人居住的居所和住宅,也就是地缘空间意义上的家园。又指形而上意义的家园,即精神的归宿,是海德格尔所言“诗意栖居”的家园,是个体存在的意义所在 [7]。朝鲜故乡对于金英哲来说便是“家园”一样的存在,既是实际的家园空间,也是表达个人情感追求的精神家园,兼有故乡、国都、精神家园的三重身份。作为金英哲在异国逃亡过程中一直向往回归的国土,朝鲜是金英哲羁旅途中的唯一安慰,象征着金英哲内心的精神归宿;回到朝鲜也象征着金英哲最终实现了其追寻的“家国情怀”。

金英哲一直坚持的“家国情怀”,是主体对共同体的一种认同,并促使其发展的思想和理念。其基本内涵包括家国同构、共同体意识和仁爱之情;其实现路径强调个人修身、重视亲情、心怀天下。在英哲身上表现最明显的主要有两大部分:一是重视家庭,注重尊亲孝亲以及家族血脉的延续;二是热爱祖国,希望以绵薄之力回馈祖国,报效国家。之于“家国情怀”中的“家”,英哲始终心系父母,尊亲孝亲。在建州和登州时期,英哲一直没有忘记从军临行前祖父永可对他的叮嘱“汝不歸,則吾世絕矣” [6] p 541;在建州为奴时,英哲依旧不忘父母之恩,“獸猶首丘,豈以異國妻孑,而忘其父母乎?生還故國,一見父母,則死不恨。顧前再辱,今若亡而見覺,必死奈何?” [6] p 543;在得知父亲战死沙场,祖父和母亲分别借住在别家时,对家人的愧疚让英哲下定决心回国尽孝、赡养家人,虽经历诸多磨难,险些丧命,但最终还是回到母亲身边侍奉。英哲始终践行儒家大道,孝敬与感恩父母,无论身在何地,身处何种境遇,始终将父母的养育之恩牢记在心,用实际行动回报父母养育生命的恩情。之于“家国情怀”中的“国”,英哲一直铭记自己作为一名战士的抱负和报效祖国的责任和使命。英哲自幼习武,年满十九从军打仗,在被俘虏之后依然不屈不饶,拒死不从,险些丧命。即便是身在登州生活富裕,依旧不忘回到朝鲜.当回到故国朝鲜后,依旧不忘为国效力。在回国不久后,清朝征发朝鲜兵伐明,金英哲又被征发为水军士兵,跟随林庆业将军率领的水军援清。后又随朝鲜将领柳琳助清攻明,时阿罗那也在阵中,见到金英哲欲杀之,在柳琳等朝鲜将领的劝说下,金英哲幸免于难,最后回到朝鲜,但也背上了巨额赎金,倾尽家产,永远失去了同两个妻子和四个儿子的联系。

在洪世泰的笔端,接连不断的战争使人民饱受苦难,金英哲在回到故乡朝鲜后,也没能家庭团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而是妻离子散,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晚年独自守城二十余年,年八十四而死。虽然表面上,理想与现实存在差距,金英哲的晚年生活看似不尽人意,但是在金英哲的精神旅途中,回到朝鲜便意味着回归了精神家园,追寻到了其漂泊途中所缺失的文化认同感,找到了最终的精神归宿;这也是金英哲对其自小耳濡目染学习到的传统儒家思想真谛的追寻与维护,是对其影响最深的“家国情怀”四个字的实践。此时的朝鲜便象征着金英哲内心理想与现实的碰撞。

5. 金英哲的行动地图

文学地图是文学家认识、理解和表征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从本质上说它是一种表征世界的空间意象,空间是其固有属性 [8] p 163。同时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小说具有内在的地理学属性,有绘制文学“地图”的天然优势。“绘制一张地图也就是说,‘给我讲一个故事’,文学家在制图实践中试图描绘出世界的隐喻式或寓言式形象以及个人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 [1] p 210。

《金英哲传》在描述金英哲坎坷一生的同时,也刻画了一副宏大的地理图景;跟随金英哲的人生行动路线,突出强调了城市空间流转,描绘了建州、登州、朝鲜三大城市,构筑了一幅独特的文学地图。《金英哲传》的地理空间变化整体上符合文学地理学中强调的“离家–漂泊–回家”的叙事模式,依次涵盖了:朝鲜平安道–建州–抚顺–潘阳–新民–二井道–广宁–锦州–宁远–山海关–永平府–通州–北京–登州–朝鲜平安道。虽然小说内容不乏虚构与重建的部分,但其中的地理空间,尤其是当中的地理景观、城市空间、文化地标等均取自现实。因此小说所绘制的文学地图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与真实性,一方面显示城市的地理分布,反映出城市的发展变化;另一方面,也彰显出不同的城市特色和地域传统,体现出作者及其作品主人公对城市的印象和想象。

一切地图都是精神地图,是一种获取知识、掌握世界的特殊认知途径和文化想象方式,它整合了大量的地理和文化信息,用寓意深刻的符号或模型对世界进行形而上的认知描绘 [8] p 305。《金英哲传》中的文学地图体现在不断流转的地理空间中,多是金英哲出逃过程中的途经地。洪世泰着重描述了建州、登州及朝鲜三个地理空间,其中小说地点场景的设置,无论是人物的被动选择或主动选择,都是地理空间与人物内部互动的关系。对建州的排斥和对登州、故乡朝鲜的认同,反映了城市文化特色对个体人物潜移默化的影响,也体现出个体人物对这三处地点所带有的特殊情感。作者通过写实主义的方式,更加真实地展现了地域空间特色,以及金英哲对建州、登州、朝鲜故乡三处空间的不同心理状态,赋予三大地理空间以不同的隐喻意义,建构了一副涵盖家园–异乡,本土–他乡多个维度的文学地图。

6. 结论

小说《金英哲传》为了描述金英哲受尽战争的摧残,一生坎坷波折,向读者展示了建州、登州、朝鲜故乡三处城市不仅仅是单纯的物理空间,也是蕴涵着重要文化意义的空间场所。突出强调城市空间的变化,描绘了一幅金英哲的人生行动路线,绘制了一幅独特的文学地图。这一涵盖三大城市空间的文学地图既体现了金英哲的漂流路线,也呈现了其认知自我,理解和描绘这个世界并定位自我的过程,最终实现文化认同。通过研究我们可以发现作为空间叙述背景的城市,不仅向我们展示了主人公的生活境遇和心理状态,也间接客观地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的城市特点和时代风貌。对于城市的发展以及国家文化的交流传播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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