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进入新世纪以来，典籍翻译及其研究受到了广泛关注，中华典籍外译是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重要途径，而翻译质量的好坏也决定着中国文化能否走出去、能否得到西方阅读者的深入理解。同样，也影响着中国在世界各国心目中的印象和地位。
《吕氏春秋》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有组织按计划编写的文集，上应天时，中察人情，下观地利，是以道家思想为基调，坚持无为而治的行为准则，用儒家伦理定位价值尺度，吸收墨家的公正观念、名家的思辨逻辑、法家的治国技巧，加上兵家的权谋变化和农家的地利追求的一部著作，其深邃的思想内涵和较高的历史文化价值为历代学者所推崇。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吕氏春秋》在西方社会得到了持续不断的译介与传播，尤其是本世纪最初十年间，先后出现了三个完整的英语全译本，反映了英语世界对《吕氏春秋》所蕴含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价值的重视[1]。其已有的三个译本分别为：Knoblock & Jeffrey (2000)的合译本(以下称为合译本)、翟江月(2005)译本(以下称为翟译本)、汤博文(2010)译本(以下称为汤译本)。
《重己》是《吕氏春秋·孟春纪第一》的第三篇，文章指出只有重视自己生命的人做事才会小心，只有做事小心的人才能辨别是非，人自己的生命与人性是根本，所以要“重己”，其中同时也谈到了“勤俭养身”与“适可而止”。当然这里并非完全否认物质生活，只是强调要适度。
本文将根据三个不同英译本《吕氏春秋·重己》篇，在研究型翻译这一角度之下对其进行对比分析。
2. 研究型翻译
近年来，“研究型翻译”为众多学者频频提到的一种翻译实践方式，王宏印于侧面解释了何为“研究型翻译”？“研究型翻译”是以某一经典文本为对象，辅助其他文献，通过文本翻译(注释是翻译的基础)进行作者思想挖掘和理论系统化整理性质的研究。其基本特点为不脱离原始文本去奢谈创造。“研究型翻译”并非一般的语言转换，或仅仅止步于语言转换的翻译，而是试图在翻译过程中找寻有价值的东西[2]。“研究型翻译”的基本做法是在翻译中加入译者(或研究者)的理念和追求，参照中西方相关典型文本进行语言某种程度的融合与创造。即在翻译过程中有限度地偏离源文本，做一些“创造型背叛”[3]。
在此基础之上，有学者归纳出“研究型翻译”相比较于其他翻译实践方式，其特点在于：一是翻译的基础是研究；二是翻译者也是研究者；三是翻译目的不是一般的语言转换，而是企图在翻译中实现译者的理念和追求[3]。“研究型翻译”的整个过程包含核心术语提取与构成、研究文本构成、思想特征以及设计文本的产生背景。“研究型翻译”是中国学者总结得出的一种翻译实践类型，在典籍翻译研究领域尤其受到重视[4]。将“研究型翻译”与典籍《吕氏春秋·重己》译本研究结合即为对传统文论的现代阐释，拓展典籍翻译的研究领域。
3. 《吕氏春秋·重己》三译本对比研究
本文以“研究型翻译”视角着手，探讨典籍《吕氏春秋·重己》三个英译本即Knoblock & Jeffrey (2000)的合译本(以下称为合译本)、翟江月(2005) (以下称为翟译本)、汤博文(2010) (以下称为汤译本)。分别从译文基本概念表达、语符表征以及语境交际多维角度探讨三个英译本的差异与不同。
3.1. 基本概念
例1：
原文：倕至巧也
今译：倕是最灵巧的人
汤译本：Chui was an extremely dexterous person [5]
注释：Chui was said to be a highly skilled craftsman who lived at the time of King Yao
翟译本：Chui used to be the most skilful person in the world [6]
合译本：Chui was the most skillful of craftsmen [7]
原文意为倕是手最灵巧的人，但是人们不爱惜倕的手指，而爱惜自己的手指。对于“倕”的翻译，三位译者采用了不同的处理方法。汤译本采取直译加脚注(Chui was said to be a highly skilled craftsman who lived at the time of King Yao)，注释之中介绍了“倕”的身份为尧这一时代的一位具有高超技术的手艺人，翟译本则是采用直译，而合译本则是采用文内夹注的方式，也表现出了“倕”为一个手艺人。通过介绍“倕”是一名手艺人这一历史背景，自然与原文想要表达的主题契合。汤译本与合译本对于原作文本之中提到的历史背景相关材料进行整理考察，从而使得译文更为目的语读者所接受，同时凸显出研究型翻译在翻译过程之中的表现。
例2：
原文：苍璧
今译：质地并非很好的玉
汤译本：poor-quality jade
翟译本：less precious jade
合译本：azure bi jade
原文之中“苍璧”一词，与前文“昆山之玉”形成对比，表示质地并非很好的玉石。汤译本与翟译本表意相同，意为质地不好的玉石，而合译本则为直译，azure译为天蓝色的，同时在后补充bi一词，而后对此进行进一步解释为jade，采用之一的方式，显然并未了解此处“苍璧”的含义，并未与前文“昆山之玉(良玉)”形成对比。从研究型翻译这一翻译实践方式出发，相较于合译本，汤译本与翟译本均体现出在翻译之中对于原文本的考证分析，确定文本的具体含义。
例3：
原文：气
今译：元气
汤译本：vital energy
注释：The ancient Chinese men of medicine believed there are vital channels in the human body, along which the vital energy circulates.
翟译本：vital energy
合译本：ethers
原文之中的“气”为一种中医术语“元气”，百科将其解释为“人体中活力很强运行不息的极精微物质，是构成人体和维持人体生活活动的物质之一”。即汤译本与翟译本将其译为“vital energy”较为常见，同时汤译本添加脚注(The ancient Chinese men of medicine believed there are vital channels in the human body, along which the vital energy circulates)，与原文内涵一致，从而可见汤博文与翟江月有着一定的研究意识，延伸与拓展了必要的背景知识。而合译本将其译为“ether”即古希腊中泛指青天或上层大气。而这里的气与大气所指相差甚远。是属于误译，因此从研究型翻译这一方法来看，合译本并未对此概念进行充分研究。
从以上三组范例可以看出，从研究型翻译这一实践方法看，对于人名，典故翻译，合译本以及汤译本分别采用文内夹注以及注释的方式，可看出对于原文背景进行了反复考究，并在翻译的基础上对文本需要阐释的内容添加了注释，进一步加以分析论证。从而在一定程度之上降低目的语读者的阅读难度。而对于文化负载较为浓厚的词语而言，较合译本而言，两位中国学者汤博文与翟江月则在这些词语的考究上更加深入，充分研究此类文化负载词的内在真实含义，同时达到了使得不理解此类背景知识的目的语读者充分理解原文含义。
3.2. 语符表征
例4：
原文：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
今译：由于这三个方面的原因，有道的人对待生命都特别谨慎。
汤译本：On account of these three considerations, a man with true understanding should be careful about life.
翟译本：Therefore, sensible people take these three factors very seriously.
合译本：These three qualities of life are what one who possesses the Dao is especially attentive to.
“道”作为名词的意义演变不大。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道”的意义主要有：道路、方法、技艺、道德、学术或宗教的思想体系、属于道教等等[8]。《吕氏春秋》继承了老子的“道”的观点，此处深入了解原文内容之后，不难发现其意为：一些遵循老子“道”的观点的即可谨慎对待生命，合译本将其直译为one who possesses the Dao，未加对于“道”的解释，对于目标语读者而言，若不了解道家修身养性的一些观点，将很难理解此处突然出现的有道之人。翟译本将其使用较为简洁的表达sensible people，纵观整篇翟译本，其中不乏也会将“圣人”、“君子”等均表示为sensible people。其中反映翟译本并未严格区分典籍术语翻译[3]。并未体现“道”的含义。汤译本将“有道者”意为a man with true understanding，与翟译本含义相似，缺少对于“道”这一含义的表达。
3.3. 语境交际
例5：
原文：是聋者之养婴儿也，方雷而窥之与堂。
今译：如聋子养育婴儿，却在打雷的时候抱着他去堂前张望。
汤译本：This is like a deaf mute who allows his son to look around outside a house when thunder is striking.
翟译本：Similarly, even though the blind love their children, it could be inevitable they might carry their babies to the hall for a look at the time when it thunders heavily.
合译本：It is like the deaf man’s effort to comfort his young child by taking him out of the house when it is thundering.
汤译本译为允许孩子去前厅张望，其译文并未凸显出聋子对其是出于爱子之情。翟译本译为带着孩子去前厅张望，将孩子与聋子之间关系连接起来。相较于汤译本与翟译本，合译本则是添加了夹注的方式(comfort his young child)，更加凸显出主题，简洁易懂。如若不遵循生命的天性，就像聋子一样，尽管为了宽慰孩子，但却会对其造成伤害。
例6：
原文：其所谓是未尝是，其所谓非未尝非，是其所谓非，是其所谓是，此之谓大惑。
今译：他们所谓对的未必就是对的，他们所谓错的未必就是错的。肯定他们认为是错误的，或者否定他们认为是正确的，也是非常糊涂的做法。
汤译本：What he thinks is not necessary right. What he thinks wrong is not necessarily wrong. This is called “gross misconception.”
翟译本：Whatever they consider to be right should be wrong indeed. On the other hand, whatever they consider to be wrong should be right in reality. It is also extremely silly to assert things negated by them or repudiate things affirmed by them.
合译本：What they call “right” is never right and what they call “wrong” is never wrong. Right they call “wrong” and wrong they call “right”. This is called “great delusion”.
从译文简洁度而言，汤译本最为简洁，直接将原文一、二两句合并为一句进行翻译。有原文可知一、二两句表达意思均为“他们认为的未必是对，不可一概相信或否认”。即两句含义相似，进行省略译文更显简洁。同时可以体现出译者在翻译的同时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之上，注入了译者自身的理解与思考。在用词方面，对于“未尝是、未尝非”，翟译本与合译本均译为语气稍强硬的“whatever、never”，却是将原文的含义扩大化，与其原文含义有所偏差。译者并未充分理解原文含义，译文有所出处。
例7：
原文：此阴阳不适之患也。是故先王不处大室……
今译：这是阴阳不协调所造成的祸患。因此，古代帝王不住太大的房子……
汤译本：these diseases are the result of inappropriate Yin and Yang. That is why the early kings did not live in large rooms...
翟译本：these problems occur when Yin and Yang are not in harmony with each other. Ancient kings would not live in huge building...
合译本：These are the harmful results of not moderating the Yin and Yang. This was why the Early Kings did not reside in large houses...
翟译本在此处添加了文内夹注，住在大屋子里的人会腿脚生毛病，住在高台子的人会肌肉萎缩，然而在前文之中已经提到大房子可致阴气重，高台阳气重，此处添加夹注，稍显厚重，造成重复。
汤译本和合译本均添加连接词“that is why...”，增强了主句之间的关系(因为阴阳不协调致使先王不处大室)，增加了句子之间的连贯性，而翟译本却并未将两者关系表明出来，并未体现君王不住大房子的原由是阴阳不适。
从全文句子结构看，翟译本偏向于紧随原文结构，句式也与原文结构相似，但稍显冗余。相较于翟译本，合译本与汤译本更显简洁，且在句子结构之中连贯性稍强一些。中国典籍翻译的目的是促进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译本的目标读者并非中国读者，因此译者在翻译之时也应充分考虑目标读者的兴趣以及阅读习惯。同时，对于原文含义，译者需要做充分考究其中内涵；不偏离原文内涵的前提之下以目的语读者可接受的方式进行翻译。
4. 总结
“研究型翻译”的具体体现包括通过脚注、尾注、文内释义等解释性文本材料来强调译者所做的研究，以及独立于译文文本之外与译者相关的研究型文本或研究活动。针对于典籍翻译研究，主要途径为史料整理以及比较研究[9]。纵观《吕氏春秋·重己》三个英译本，不难得出从整体篇幅来看，汤译本的篇幅最短，用词更加简洁与连贯，同时也是此节中唯一一个添加注释的一个译本，对于人名以及一些传统词汇现象，均在附录之中添加解释，将会减少目的语读者对原文理解上的偏差。同时也反应出汤译本中对于典籍翻译的传统词汇的考究。翟译本是三译本中本章句式结构还原度最高的一个译本，也是篇幅长度最长的一个译本，译文基本按照原文句式结构进行翻译，虽最大程度上在形式上保持了跟原文的一致性，但不免部分词句稍显冗余，同时也存在过度阐释的现象；同时存在统一译文翻译多个不同的传统词汇，体现出译本对于不同术语的含义区别缺乏认证考量。合译本在译文中多次使用文内夹注的方式，这种方式将大大减少目的语读者的阅读困难，但对于一些负载浓厚的词汇翻译，理解稍有偏差，不如汤译本与翟译本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