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耶路撒冷,继圣经文学、塔木德文学之后,受19世纪后期犹太文化启蒙运动兴起的影响,希伯来语得到了逐步复兴,现代希伯来文学也随之在十九世纪后半期开始崛起。二十世纪以来,一批以色列新兴作家竞相展露才华,创作出大批与民族命运和世界形势息息相关的杰出作品,小说家、戏剧家梅厄·沙莱夫(Meir Shalev, 1948-)便是这批作家之一。
沙莱夫出生于以色列第一座“莫沙夫”集体农庄拿哈拉(Nahalal),他对这片蓝山脚下的热土怀有深挚的情感。1966年至1968年,梅厄·沙莱夫参军服役;1972年,他获得希伯来大学心理学学士学位;1994年,他成为希伯来大学的驻校作家。目前,他的小说已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曾荣获1989年总理奖、1992年妇女复国组织奖和1994年的肖洛姆•阿莱汉姆奖,为当代以色列文学做出了重要贡献。
2. 拓荒者创造新式民族神话
沙莱夫创作的长篇处女作《蓝山》[1] 出版于1988年,故事背景是以色列中北部的卡麦尔山(蓝山。在接受中国媒体《外滩画报》[2] 专访时,沙莱夫称作品中村民们遥望的这座蓝山,指的就是《圣经·旧约》里的迦密山(Mount Carmel),这是一座从西北往东南延伸的山脉。海法位于该山脉的西北部,一半在山上一半伸入地中海,著名的耶斯列河谷经过其东部。从远处遥望,这座山呈现出雾气腾腾的蓝色。
小说《蓝山》讲述了第二次大迁徙时移民到杰兹里尔山的“莫沙夫”中的拓荒者们建设家园、艰辛创业的故事。与以色列完全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全部财产公有的“基布兹”不同,《蓝山》里描写的犹太定居者们组成的是“莫沙夫”——那是一种比“基布兹”更少社会主义性质的集体组织形式,虽然人们一起耕种土地,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有财产。这些从俄罗斯移民而来、定居在耶斯列河谷的俄裔犹太人,绝大多数都是从海法港入境的。他们在这片《圣经》所称的迦南之地播种作物,栽植果树,实践着他们的美好社会理想。从文化的深远意义来说,则延续了希伯来民族生存、繁衍和复兴的神话。
小说中没有详细交代拓荒者为何而来,以及来到这里之前经历了怎样的血雨腥风,尽管很多读者都能够想起沙皇俄国统治对犹太人的残酷迫害。在这方面,该作与以色列作家乔治·厄特的《但以理·底龙达》、斯莫伦斯金的《遗产》、阿摩司·奥兹的《爱与黑暗的故事》,以及阿哈龙·阿佩菲尔德、A·B·耶和舒华和大卫·格罗斯曼等人创作的以色列复兴故事不同。在梅厄·沙莱夫的《蓝山》中,拓荒者的集体记忆几乎被隐藏起来,他们曾经历的惨痛屠犹事件和幸存者身份基本无迹可寻。在这里,故事仅仅是从拓荒者到来之后,才真切而又神奇地发生了,可见这是一部昂然向前、毅然开拓新生活和新时代的诗章。
每个民族在其历史交关时刻都会产生改变命运的梦想。《蓝山》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用自然、劳动和歌声编织而成的犹太民族复兴故事。这些故事有喜有悲、有真有幻,不仅积极乐观地记录了第二次犹太移民浪潮的历史风貌,也把每个人心中的拓荒体验上升到了民族神话和复国梦想的历史高度。
众所周知,在两千年间的放逐漂泊中,犹太民族备受歧视凌辱、驱赶杀戮,历史命运迫使这个民族不得不为争得一己之地而奋争、流血、战斗,而祖先的苦难和业绩,特别是《圣经》和犹太教中耶和华对犹太民族的“神圣承诺”——定居在流着奶与蜜的迦南,让这个民族多多繁衍,像海边的沙一样——始终是全体犹太人复国信念的梦想。自从公元前1003年大卫王击败非利士人等敌对部族并建都耶路撒冷,以及所罗门王的强盛与扩张(版图从幼发拉底河延伸至埃及边界)之后,犹太人就接连遭到无数次的侵犯乃至灭顶之灾。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波斯国王居鲁士、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埃及的托勒密王朝、叙利亚的塞琉西王朝、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大帝、穆斯林哈里发奥马尔、大马士革王朝、巴格达阿拔斯王朝、库尔德人萨拉丁、埃及马穆鲁克家族、奥斯曼帝国的苏莱曼等,都曾率军入侵他们的故土,硝烟兵燹、生灵涂炭,给世代犹太人心灵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因此,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国的时刻,堪称以色列两千年民族苦难史的终结。
从精神史的角度说,现代以色列国的建立正是犹太民族响应《以赛亚书》召唤的结果,“我必因耶路撒冷欢喜,因我的百姓快乐。其中必不再听见哭泣的声音,和哀号的声音。他们要建造房屋,自己居住;栽种葡萄园,吃其中的果子”[3] ,在蓝山脚下上演的拓荒者开创犹太家园的一幕就是这种苦难历史的回声,就是先知意志的复活、民族血脉的再生。
小说《蓝山》有别于以往的以色列民族国家复兴的故事,它把读者带进了戈壁沙海旁的圣城古地,诗意地展现了创业者的激情岁月。“坐落在以色列中北部的卡麦尔山,俯瞰犹太拓荒者最早的定居地之一耶斯列平原,将一望无际的地中海与农垦区分割开来。在阳光的映衬下,确实有几分蓝带飘然的味道。俄罗斯移民来到此地,在那里清淤排沼,劳作耕耘,将其建造为那个国家最富足的农区之一。巴鲁赫·申纳尔的外公亚科夫·米尔金和他的朋友们便属于这一代拓荒者。”作家在小说的序言中这样介绍拓荒者的到来。
在由拓荒者的梦想和实践构成故事中,这些拓荒者及其后辈建立了两个定居地,一为村子,一为墓园,两者都在不断发展壮大。生与死都在这片上帝应许的土地上,历来就是以色列人的梦想。除了对生者意气风发、艰苦奋斗的描写,作家还刻意描写了死亡。尽管每个人物死去的方式都那样平常和普通,有的老死、有的病死、有的因意外而死,但拓荒者们的共同之处是把毕生心血献给了建设家园的事业。他们的生命可以用硕果累累来形容,他们的死亡则留给人无尽的玄想。人们只要想到圣地耶路撒冷周围的无数坟墓,想到以色列土地上时常可以见到的战死者纪念碑,就不难理解生于斯葬于斯的拓荒者们的意志了。
作家在小说结尾这样写道:“拓荒者丹尼尔·利伯森把伊斯特的名字犁在土地上,在每年春天里,矢车菊描绘了那巨大的蓝色字母[4] 。”读来在人眼前呈现出一种浪漫的幻象:那一抹蓝色,正在变幻着形状,由巨大的蓝色字母,腾空而起,犹如以色列国旗上蓝色的六角形——大卫星的图案,伫立在卡麦尔山上,忠诚地守卫着以色列人理想中的家园。
3. 孕育民族国家的诗化自然
莫沙夫里的年轻人不能没有爱情,火热的垦荒生活更为他们的爱情插上翅膀。小说在叙述伊斯特的爱情时不仅充满诗意,而且饱含浓冽的象征意味。伊斯特曾贪婪地吞下憨直的丹尼尔送来的烧鸡和烤牛肉,也曾用热烈的拥抱回报丹尼尔。但是,她的任性却驱使她迅速背叛了丹尼尔对她的爱,毫无顾忌地与便雅悯夜夜散步,从未停止。她与便雅悯手拉手四处张扬,不过他们的相爱没有遭到任何谴责。那时的她仿佛陷入甜美的梦境。在梦里,一片繁花盛开的景象,处处充满诗情画意,好比伊斯特恋爱时的心境。
最早开放的是扁桃树的白花,芬芳的花瓣不堪风雨,在空中纷纷飘落。随后绽开的是粉红色的桃花,淡雅的色彩,欣长花蕊衬托着艳丽的花蕾。旁边盛开的是纤柔的杏花,带着女性的香味,不久之后,李树开花了,细小的花朵像白色的天鹅绒盖满了整个枝条。普林节过后,苹果花开,有红色的,有白色的,味道像果实一样饱满多汁。逾越节开的是椙桲花,蕾切尔和什洛莫·列文用它做果酱和果冻;梨花也挂满枝头,雪白的花朵中溢出清醇的酒香。最后,当果园上空烈日暴晒时,橘树吐出了花蕊,浓郁的花香笼罩整个村落,给果园的百花节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4]
伊斯特始终引领着便雅悯向前。夜里,她带着他在落花之中嬉戏。他们跟花草一同自由翻飞,与蜜蜂一起嗡嗡欢唱。早晨,她带着他在红花草地里奔跑。他们一起去捉蜂王,遇到在阳光下伸展开粗壮身体的毒蛇,她嘲笑便雅悯怕蛇怕得要死。午后,她带着他坐在田里,瞭望英国空军基地。他说想要偷一架飞机,飞回老家去。她告诉他,母亲菲吉在世的时候,家里有一头驴子,每到晚上,耳朵就会像翅膀一样展开,飞到君士坦丁堡去晋见土耳其苏丹王。他狐疑地打量她,美滋滋地躺在她身边。
小说在讲述这对儿恋人的故事时,流露出一种按捺不住的诗意。那种田园的情调和自由的恋情,只能出现在祖先踏过的土地上。而夏日里令人晕熏的草地和昆虫,以及预示着丰硕收获的繁花烂漫的果园则令人想到以色列民族的复兴前景。
小说《蓝山》不仅从字里行间流溢出诗情画意,而且热情地描写了人物的诗歌情怀,让人处处感受到神秘的灵性。
亚伯拉罕·米尔金、丹尼·里洛夫、亚科夫·皮耐斯等人时常借诗歌表达情感。这些诗作虽然尘封在记忆里,但却保留下了他们稚嫩的印记,虽然没有发表的机会,可它们仍清晰地印证着某种真实的思绪。
亚伯拉罕·米尔金舅舅的诗歌当初曾引起一阵骚动。根据复国运动报记者的记录:村里的头生子,亚伯拉罕·米尔金朗诵诗歌一首,含义不详,似与国事无关。同志们被惊呆了——
天宇尘埃落纷纷,
触动往事不由身,
魂魄欲火何以息,
血肉真身绽花心。
情郎无言对盟誓,
梦里依稀感手温。
真爱不惧东风恶,
海枯石烂情谊存。
磨难历尽成往昔,
为伊感念到如今。[4]
多年之后,果园不在了,可在米尔金的长子亚伯拉罕眼中,果树还在。他在父亲的墓碑上刻了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一行诗,以纪念父亲在这里种下的第一棵树——“一颗绿色的橄榄树,美丽,结着优雅的果子”。在巴鲁赫看来,这些诗——亚伯拉罕舅舅的诗歌,与最初的几次听证会,大战时期的蝗灾,利亚·皮耐斯之死,以及利娃埋得很深的箱子,只有用液压翻土机才能重见天日。
老教师皮耐斯曾记录下他从前的学生丹尼·里洛夫写的稚嫩的小诗。40年后,小诗的作者成了饲养员。皮耐斯发表了丹尼·里洛夫的这首小诗,没想到这让丹尼·里洛夫羞愤难当。这首小诗,也让全村人忍俊不禁。
皮耐斯也曾写过“一首小诗”发表在《青年工人》上,用花样纹饰围着边,并由曼陀林·泽尔金配上曲调。山谷里每个小孩都能自信地尖声高唱副歌部分:
说尔身心不累,
说尔梦想不碎。
汝乃此地先驱,
头颅切勿低垂![4]
小说里的人物仿佛出没于童话世界,各有超凡的异能和灵感。与此相配合的是,小说里的动物也充满灵性,各有传奇经历,甚至还有各自的性格和名字。小说中那头著名的骡子名叫柴泽尔;珍·瓦列恩,是埃夫莱因的小牛;布尔加科夫,是利娃·马古利斯的大宠物猫;花母鸡,叫苏珊娜;看家狗的名字是,曼娅。
骡子柴泽尔像其他人一样,死后葬在了老米尔金身边。菲吉很喜欢只吃素食的柴泽尔,有时她会送他一个蛋糕,但却让老柴泽尔自责不迭,而且吃下后又受腹胀之苦。后来,柴泽尔老到不能走路时,还拿到了自己的养老金。作家沙莱夫小时候,祖父母就拿牲畜当人一样对待。似乎对动物的爱也折射出人对自然、对家园、对生活的爱。沙莱夫家里的老马早就走不动路了,祖父不让人把它们卖掉,相当于养老一样,好吃好喝地照顾着,直到死去。这种农民对牲口的深切眷恋之情在传统社会里并不少见。
珍·瓦列恩是埃夫莱因的小牛。埃夫莱因眷恋他的牲口甚至超过对人的眷恋,因为人们始终嫌弃他在作战中留下的脸伤。他整天脸上带着面具,背着小奶牛去放牧,风雨不误。耶胡沙·贝说,自己用一只手就能把埃夫莱因摔倒在地。埃夫莱因举不起两百磅,甚至连一百磅也不行,但那头奶牛却是埃夫莱因唯一能抗得动的东西。他把奶牛扛到背上,走进了密林云雾之间,那是他的归宿。
布尔加科夫是利娃·马古利斯的大宠物猫。这只猫离家出走后,成为了村落这一带最恐怖的杀手。“马古利斯加的猫是我所见到的唯一一只并非因为饥饿而是为了取乐而嗜杀成性的动物”,皮耐斯说,他为此专辟一堂自然课。“这是人类社会对它产生的恶劣影响所致”,他讲解说,这只动物原为宠物,沾染了人类习性,学会了“丛林法则”。
还有那只名叫曼娅的看家狗。巴鲁赫的外公米尔金从医院回来,因注射的疼痛而哼哼唧唧。米尔金第一件事就是把渎职的看家狗曼娅喊来,痛斥一顿。原来,一只袋狼夹着尾巴从田里溜进米尔金家,由于饥饿和贪婪,涎水四流。那时,小外孙正坐在场院里逗晒太阳的小猫玩,往它们身上撒土。一见到袋狼,小猫飞快地躲到一堆旧罐下,看家狗曼娅恐惧地叫起来,像松鼠一样跳到牛棚顶上,浑身哆嗦。米尔金闻声毫不犹豫地扑向猛兽并徒手将其掐死,从猎食的野狼嘴里救下了小外孙巴鲁赫。被痛斥了一顿的曼娅伤心万分,带着饭钵灰溜溜地走了,此后再也没回家。利伯森那时当村里的会计,常去特拉维夫,说是在那里见到过曼娅,正在路边咖啡馆门前向英国人乞讨。
这些动物固然深通人性,但在作者笔下,它们已经被赋予神秘色彩,成了和人类一起投入家园建设、并和这块土地密不可分的生灵了。可见作者深受古老的希伯来神话传统的影响,刻意将本民族的现代诞生做了神话式的、诗意的处理,从而证明了跨越几千年的以色列复国事业在犹太民族的自我意识中占有的神话般的地位。从这个意义上说,沙莱夫的这部作品运用自己祖先创造的深邃的神话思维方式,讲出了散居世界各地、长期处于流离失所的犹太人,迫切地回到流着奶与蜜的迦南地建立家园的故事,将这一重大的现代历史事件锻造成了一篇赓续千年传统的民族“复兴神话”。
4. 一切为了土地的召唤
在拓荒者眼里,大自然中的跳蚤、蟑螂、鬣狗、秃鹰、豹子和眼镜蛇的重要性如同守护家园的狗、辛勤劳作的马,乃至臂弯里的情人、母亲膝头的孩子一样,值得人类珍视。拓荒者们在胼手砥足开拓家园的过程中,时刻都将珍视土地、顺从自然等同于对待家人一样,显示出超越人文情怀的自然观。
什洛莫·列文是菲吉的哥哥,当他收到妹妹菲吉的死讯时,昏倒在文具店地板上。他为了妹妹和自己无着落的生活而哭泣,但过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用武之地就在脚下的大地上。他来到村子里后,有了新的发现和感悟。山谷的黑土粘满双手,从番茄地里拔出的木犀草和野莳萝的香气让他欣喜。一个月后,他给妹妹上了坟,又到村委会谋得了一个工作岗位,把余生献给了黑土地和植物的芬芳。
小说描写了利伯森转身面向山谷时说的一段话,“我们在这儿建造了一个村庄。一个我们自己的地方。那儿,那儿的一大片绿色——是我们种下的桉树林。那些树吸干了沼泽。砍了它们,沼泽就会回来,近在眼前啊”。拓荒者们是使用什么神力缔造村庄,使种族繁衍生存?答案很简单,是“树”!拓荒者用树木,用一大片桉树林,用柠檬果园、葡萄园、苹果园…创造奇迹,复兴神话。
小说中的老教师皮耐斯很羡慕穴居人,那些人游荡着来到这片坦荡的土地,不需要所谓宗教性的“救赎”,也从未被人类的欲求所包围、划伤,他们只受自身饥渴的驱使,带着天然保有的纯洁食欲,寻找被称之为生命的那种温暖湿润的东西。这种原始的生存方式以其质朴引发了皮耐斯的兴致。他读过让-亨利·法布尔的《昆虫记》后评论说,“法布尔可能并没有纪录下最为精准的数据,而且还反对进化论。但是,法布尔拥有儿童的纯真和好奇心”。他对巴鲁赫说,“在那些纯属愚蠢的谣传中,知了和蚂蚁的寓言最过分。知了以幼虫的形态在地下过冬,根本不需要蚂蚁的任何恩惠。而且在夏天,是蚂蚁不勤劳,反而贪婪地抢夺知了的劳动果实”。巴鲁赫记得手指间知了身体硬硬的感觉,它挣扎着踢着强健的腿要挣脱开去。皮耐斯让巴鲁赫看到了它如何在苹果树干上吮吸汁液,同时那甜香味引来了一长溜暗色的小蚂蚁,它们像一条黑色的溪流爬上树。这支铅色纵队贴着知了的喙,爬满它的背,吸食苹果树干上滴出的汁水,散发出难闻的蚁酸味。从此巴鲁赫便记住了,知了勤劳,蚂蚁贪婪。
在皮耐斯等人的陶冶下,每年夏天,巴鲁赫和小伙伴们都要在大捆的干草里储藏黄色的梨,焖出丝丝诱人的甜香。果肉在果皮里化了,到了秋天,它们变成了鸡蛋形状的软和的止咳糖,胀鼓鼓的汁水饱含醉人的精华。巴鲁赫轻轻地把它们从掩藏的地方拿出来,用牙齿咬破皮,吸出含着酒精的甘露,享受这醉人的大自然的恩赐。
在现实生活中,以色列国家法律规定,即便采摘一朵路旁的普通野花,也被视为非法。1964年,以色列专门成立了自然保护局,以及自然保护协会等组织。这些机构致力于推动保护自然的工作,既要兼顾发展基础设施的需要,又要保护风景和自然环境。在他们的努力下,各种植物和动物,诸如橡树、棕榈树、小瞪羚、大角山羊、豹和秃鹫等均受到保护。例如,为鸟类安置鸟窝,记录和追踪鸟类迁徙的路线,并严禁飞机在这些线路上飞行等。
马克思在《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深刻地指出了人的历史发展水平问题。对动物和自然的热爱,将其变为社会的因素,同时把社会的变为自然的,乃是人的本质所在,是人的历史发展水平的表现。从现代生态主义的角度看,也是符合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方向的标志。从这个意义上说,以色列人能够成功地复国,并在同周边复杂敌对势力的抗争中取得胜利,是和这一民族的历史发展水平分不开的。
5. 民族复兴的意象创造
在梅厄·沙莱夫笔下,拓荒者源源不断地回到迦南之地,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谋求生存,创建村庄,种植果树,繁衍后代,这样的生活在作家的神奇想象下,披上了迷人的魔幻色彩。作家在小说中运用诸多希腊和希伯来神话的象征和暗示,使作品的艺术内涵深深地扎根在黎凡特文化传统的土壤中。这种在叙事中发挥出有力的象征和暗示作用的意象化描写至少包括以下几种:
弥诺陶洛斯。在《蓝山》中,埃夫莱因5岁时,母亲菲吉去世了,父亲米尔金并不喜欢他。长大后,埃夫莱因参军去了远方。多年后他带着战争留给他的创伤回到村里,他容貌尽毁,面相可怖,不被村民们接受。他只和名字叫作珍·瓦列恩的小牛犊待在一块儿,每天都扛起它到处走动。便雅悯取笑埃夫莱因,说他是“弥诺陶洛斯”[5] ,但埃夫莱因不介意。他说,牛犊在他受伤前未曾见过他,所以能接受他现在这个样子。他自己也因此力气日增,成了大力士。这个悲剧性人物形象除了提醒以色列人不忘自己的捍卫者外,还用力士参孙式的命运描写传达出美丑依存、自然与人、个人与社会、时代分野等精深主题。
海伦。拐骗法妮娅的事件引发了莫沙夫与邻村间关系的恶化,合作灌溉工程被取消,甚至发生过在干河谷上互掷石块的瓦砾事件,二者之间的冲突已经渗透到了各个方面,织成了一张仇恨的网。在村里的一期幽默简讯中,法妮娅被称为“美丽的海伦”。
刻耳柏洛斯。按照米尔金临终前的遗愿,外孙巴鲁赫抱起米尔金,向田野里走去,抡镐扒开土地,把外公放进去,沉沉地睡了。巴鲁赫在坟墓上守了一个月。亚伯拉罕舅舅没来鼓励巴鲁赫,也没有试图说服巴鲁赫放弃。约西和他的妈妈赞同大家的看法,认为巴鲁赫疯掉了。皮耐斯觉得很恐怖,不能相信这样可怕的梦境竟然就发生在自己的鼻子低下。“外公要我这么干的”,巴鲁赫吼道。“无耻之尤!”“外公叫我干的。”“还使用暴力——飞舞的链条铁棒。你就像守着地狱大门的刻耳柏洛斯。”但渐渐的,皮耐斯跌坐在地上,让步了。 “埋在自己的土地上”或者说“这里躺着耕种这片土地的农人”,对像皮耐斯这样的人是无法抗拒的理由。“他死了,埋在自家的花园里”,皮耐斯自己也不得不引用圣经里的话,明显带着羡慕的意味。
勾勒姆。法妮娅对祷告、宗教仪式和神迹极为敏感。当利伯森喋喋不休地告诉她自己熟悉的拉比和牧师的名字时,她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极为难看。利伯森毕竟头脑还算清醒。工人小组的年轻人像雄鹰一样,能够在飞行中突然转向而不失速度和高度。“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布拉格的勾勒姆的直系后代”,利伯森说,引得法妮娅欢快地笑起来。他知道欢笑和爱情是紧密相关的,于是他就基布兹内部人人平等的理想开了个玩笑。他知道这个漂亮的基布兹成员将成为他的女人,抓住她的手,向她求婚。她从葡萄园直接来到了村庄里。藉由勾勒姆的传说[6] ,利伯森将基布兹的法妮娅成功诱拐到村庄来。
亚当和夏娃。在丹尼尔眼中,伊斯特就是夏娃,是他的最初的纯洁的爱。当丹尼尔还是婴儿时,他抬起尚未长出头发的脑袋,用力地前后摆动,为的是转向伊斯特。他才三周大就学会了爬,跟在伊斯特的母亲菲吉和自己的母亲后面,像个顽强的小爬虫。他哭个不停,原因不是饥饿,也不是出牙的疼痛,而是因为他想要米尔金和菲吉的女儿——伊斯特。如果伊斯特去洗澡或睡觉,他就会放声大哭,声播山外。7个月大时,丹尼尔就能跟着他的心上人到处跑,在学会叫“爸爸”和“妈妈”之前,他就知道她的名字。菲吉始终坚信,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唯一的真爱。只不过通常,两人被安排在天涯海角,终生痛苦,却不知为何。万幸的是菲吉的女儿和法妮娅的儿子,生在同一个村子。“他们就像亚当和夏娃同在伊甸园里”[7] ,皮耐斯认为。“伊甸园故事的真正意义,不在伦理上,而在恋情上。他们是当时世界上唯一的一对”,而无神论者埃利泽·利伯森认为。最令他感动的不是亚当与上帝同在,而是亚当与夏娃同在。
利斯巴。冬妮娅在自己的丈夫、神奇的养蜂人马古利斯死后,每天早晨都要跑到丈夫坟头去匆匆看一眼,确定她丈夫没有找到什么秘密通道跑出来。她是按马古利斯的要求把他埋葬的,像赫梯人的君主那样做过防腐处理。她让儿子给他涂了一层黑色蜂胶,把他盛殓在装满蜂蜜的木棺里,用蜜蜡封起来。盛夏时节,晒得滚烫的大地皲裂了,马古利斯的坟头上冒出橙黄色的烟,他的蜜蜂被蜜诱引,聚在坟头狂飞乱舞,嗡嗡直叫。皮耐斯敬佩地认为,“她就像守在儿子尸体旁的爱雅的女儿利斯巴”,一语道出了葬仪的神圣性。
参孙。开学初,皮耐斯讲了一个大力士参孙的故事。他问孩子们,“参孙为什么能成为英雄”?只有马古利斯的孙子米查说,“他不怕蜜蜂,用手取蜂蜜”。在这个小男孩看来,父亲和爷爷要穿戴上面罩、手套和防护服,才能把蜂蜜从窝里用烟熏出来。但是,大力士参孙可以毫无防护地走上去取蜜,没有比这更勇敢的行为了。皮耐斯被孩子的天真深深打动,要求其他老师鼓舞并保护孩子这种纯洁无邪的心灵。
亚伯拉罕、利百加、伊斯特、便雅悯等,《圣经》的余绪无处不在。在《蓝山》里,亚伯拉罕在婚礼上穿着蓝裤子、白衬衫,这色彩与白底蓝星的以色列国旗一致。丹尼尔用漫山的矢车菊犁成的伊斯特名字的蓝色字母相互映衬。《蓝山》的中文译者将Esther译为伊斯特,音同以斯帖。根据《大众塔木德》[8] 介绍,以斯帖是以色列历史上7位著名女先知之一,其事迹见于《圣经·次经》。
6. 结论
由上可知,沙莱夫在命名人物和描写人物行动时确是煞费苦心的,这些人物犹如《圣经》时代的先知和英雄,继续着自古以来以色列民族的谱系,传递着古老文明在现代世界的讯息。
1950年发布的以色列《回归法》规定,每一位犹太人均有权返回以色列,入境之时自动取得公民身份。这一具体措施在法律上确认了《巴塞尔纲领》所表达的重返锡安的夙愿,确认了犹太人根据国际联盟赋予英国的《巴勒斯坦委任统治令》。众所周知,以色列国的建立受到周围所有阿拉伯国家的一致抵制,以至长期以来战火不断,而以色列则几乎全民皆兵。作家梅厄•沙莱夫曾在青年之际像普通的以色列人一样效力于军队。他参加了发生在戈兰高地的六日之战,但他始终主张用土地换取和平。人们从他的作品中不难寻绎到他的国家意识和政治立场——停止战火,维护和平,千古一脉,国家本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