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语言学界越来越关注对汉语学习者语篇衔接手段的研究。衔接手段运用的意义在于把零散的句子组成一个整体，从而形成能够表达完整意义的语篇。如果没有衔接手段，句子之间是分散的，前后并无逻辑关系，无法形成能够表达清晰完整意义的语篇。学者们对衔接手段的整体分类并未形成统一观点，大体上语篇衔接手段主要有连接成分、照应研究、词汇研究、替代研究等。其中，连接成分又被称为“逻辑联系语”“关联成分”。有了连接成分，人们可以了解句子之间的语义联系，甚至可以经前句从逻辑上预见后续句的语义[1]。连接成分主要有因果、递进、转折和时间连接成分。
我们在汉语教学过程中发现，中高级水平汉语学习者的写作能力出现断层落后其口语能力的现象，尤其在写作过程中，出现诸多连接成分使用不当问题。本文通过调查越南中高级学习者语篇衔接——连接手段的习得情况，深入探究产生偏误的原因，有助于丰富汉语教学语篇相关研究，为教师授课提供参考，帮助学习者更好地理解连接成分的使用特点，提高教学效率。
2. 研究方法
本文收集到15篇(每篇不少于80个字)越南中高级汉语水平学习者的作文语料，写作主题选自HSK真题“节日庆祝”与“学习生活”，并运用数据统计法、描写分析法，对学生作文中涉及因果、转折、递进、时间连接成分的偏误进行归类分析。
此外，文本采用问卷调查法，对这15位汉语学习者发放问卷，并收回有效问卷15份，对他们的写作习惯、写作动机、写作难点展开调查，最后根据调查结果进行面对面访谈，探讨学习者产生的偏误原因。受访对象均为广西高校在读大学生，其中男生4人，女生11人，汉语水平HSK4级6人，HSK5级9人(见表1)。
3. 调查结果及分析
语料显示，学习者主要使用因果、转折、递进和时间连接手段(见表2)。
Table 1. The 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 situation of the survey subjects
表1. 调查对象汉语学习情况
序号 |
年龄(岁) |
性别 |
学习汉语时长(年) |
汉语水平 |
1 |
21 |
女 |
2.5 |
HSK4 |
2 |
22 |
女 |
4 |
HSK4 |
3 |
24 |
女 |
4 |
HSK5 |
4 |
20 |
女 |
3 |
HSK5 |
5 |
19 |
女 |
2 |
HSK4 |
6 |
22 |
女 |
2.5 |
HSK4 |
7 |
22 |
女 |
2 |
HSK4 |
8 |
23 |
男 |
3 |
HSK5 |
9 |
22 |
男 |
4 |
HSK5 |
10 |
21 |
女 |
3 |
HSK5 |
11 |
19 |
女 |
2.5 |
HSK4 |
12 |
24 |
女 |
5 |
HSK5 |
13 |
24 |
女 |
3 |
HSK5 |
14 |
25 |
男 |
3 |
HSK5 |
15 |
22 |
男 |
4 |
HSK5 |
Table 2. Usage of connection means
表2. 连接手段的用情况
连接手段 |
使用总数 |
正确数量 |
正确率 |
偏误数量 |
偏误率 |
因果 |
27 |
16 |
59.26% |
11 |
40.74% |
转折 |
20 |
13 |
65.00% |
7 |
35.00% |
递进 |
19 |
11 |
57.89% |
8 |
42.11% |
时间 |
11 |
5 |
45.45% |
6 |
54.55% |
3.1. 因果连接成分习得情况
在收集到的语料中共统计出27个运用因果连接手段的例句，其中正确句子16个，占比59.26%，错误句子11个，占比40.74%。
正确例句如下：
(1) 我很久不回家了，所以我要在元旦前回一趟家。
(2) 我喜欢这个节日，因为这是新年的开始。
例(1)中后句表明结果，并在前句指明了自己要在元旦前回家的原因，例(2)中后句解释了自己喜欢这个节日的原因。
错误例句如下：
(3) *为什么要学习汉语，(因为)我从小对汉语感兴趣。
(4) *由于我因为喜欢表演节目，所以我喜欢过新年。
例(3)错在因果连接词“因为”的遗漏，例(4)是因果连词的误加，“由于”“因为”都表示原因或理由，删去“由于”。
3.2. 转折连接成分习得情况
在收集到的语料中共统计出20个运用转折连接手段的例句，其中正确句子13个，占比65.00%，错误句子7个，占比35.00%。
正确例句如下：
(5) 我想准备一些礼物送给父母，可是不知道买什么好。
(6) 虽然元旦不能和家人一起过节，但我也很高兴。
例(5)用了“可是”表示轻转，例(6)用了“虽然……但”，都体现了句意发展的转变。
错误例句如下：
(7) *因为我汉语口语不太好，但是老师很有耐心。
(8) *我很紧张，(但是)这次表演很顺利。
例(7)是对“虽然”的误代，应该是“虽然我汉语口语不太好，但是老师很有耐心”。例(8)是“但是”的遗漏，前一句“很紧张”和后一句“很顺利”句意上有转折逻辑关系。
3.3. 递进连接成分习得情况
语料中共有19个运用了递进连接手段的例句，其中正确句子11个，占比57.89%，错误句子8个，占比42.11%。
正确例句如下：
(9) 他们非常开心，还不停地夸我又美又善良。
(10) 姐姐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很善良。
例(9)单用“还”表示递进语义，例(10)用“不但……而且……”直接表明姐姐的人物形象特点。
错误例句如下：
(11) *我们想学不仅中国画，还想学中国功夫。
(12) *报名不仅有机会展示自己，而有礼物送。
例(11)属于错序偏误，“不仅”和谓语部分错位，应该是“我们不仅想学中国画，还想学中国功夫”。例(12)错在误代，应用“而且”但误用了“而”，“而”有丰富的连接意义，如并列、转折、承接、修饰等。原句想表达的语义是“不仅能够展示自己，还能得到礼物”，应用“而且”。
3.4. 时间连接成分习得情况
语料中共有11个运用了时间连接手段的例句，其中正确句子5个，占比45.45%，错误句子6个，占比54.55%。
正确例句如下：
(13) 回家之前，我想准备一些礼物给父母。
(14) 去年元旦，我去了昆明参加比赛。
例(13)时间连接词“之前”表明在回家时间点之前，作者有了买礼物的想法。例(14)开篇点明事件发生的时间背景，是去年的元旦。
错误例句如下：
(15) *他(先)到书店，我(后来)去了书店，我迟到太久了。
(16) *她要回家读书了，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见了。
例(15)时间连接词“先”“后来”的遗漏，影响句意的传达，补充完整后，能使读者了解原意。例(16)应用“后来”误用了“然后”，属于误代。
纵观本文统计的所有连接成分习得情况，因果连接成分数量最多，转折和递进连接成分次之，最后是时间连接成分。学习者运用转折连接手段正确率最高，达65.00%。然后是因果和递进连接成分，正确率为59.26%和57.89%，最后是时间连接成分，正确率为45.45%。学习者使用连接成分的偏误类型主要是误代和遗漏。
4. 偏误原因调查与分析
4.1. 母语影响
留学生语篇衔接偏误的形成受其母语的影响。“母语负迁移”指母语对留学生在汉语语篇衔接学习方面造成的负面影响，这是造成留学生在语篇写作时产生偏误的最主要原因[2]。参与此次调查测试的学习者水平在HSK4-5级之间，他们的母语都是越南语。越南留学生现在使用的越南语文字是由法国传教士编写，殖民时代由法属印度支那当局推行，越共承认的唯一合法文字。虽然曾经越南的语言受汉语的影响很大，通行过喃字。但19世纪之后，由于历史原因越南人开始使用“国语字”书写。学习者在学习汉语时难免会受母语影响，母语和目的语差别会给他们带来干扰。调查问卷显示，60%的学习者仍在用母语思维写作，仅有1位学生能习惯用汉语思维进行思考(见表3)。
Table 3. Survey on the influence of mother tongue
表3. 母语影响调查
Q1：您写作习惯用汉语思考，还是用母语思考？(单选) |
汉语 |
1 |
6.67% |
母语 |
9 |
60.00% |
汉语和母语一起用 |
5 |
33.33% |
80%及以上的学习者认为用母语写作和汉语写作相比，词汇、句法存在很大区别(见表4)。
Table 4. Survey on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writing and native language writing
表4. 汉语写作与母语写作区别调查
Q2：您觉得汉语写作和母语写作在哪方面有很大区别？(可多选) |
词汇运用 |
13 |
86.67% |
句法规则 |
12 |
80.00% |
写作结构和写作思路 |
7 |
46.67% |
在写作过程中，越南汉语学习者会混淆汉越对应词的使用范围。比如越南语中的“sau này”，可以表达将来的时间，也可以表达过去的时间(前后两个时间间隔时间较长)。这就和汉语中的“以后”和“后来”用法重合了，所以在表示时间连接成分时，学生会混用“以后”和“后来”，学习难度相当高。越南词“sau này”兼有汉语词“以后”“后来”的含义，即第一语言的一个语言点对应于第二语言的两个语言点，这属于布拉图“困难层次等级”中的第六级[3]。
4.2. 目的语影响
目的语本身的难度影响学习者的掌握程度，这就要涉及到自然度因素，一个语言点形式与意义的对应关系是否简单明了，会影响学习者对它的认知与习得[4]。
例(16) *她要回家读书了，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见了。
应该使用“后来”误用了“然后”，属于误代。“后来”和“然后”对于越南学习者来说是易混淆点，前者是时间名词，后者是连词[5]。二者的区别如下(见表5)：
Table 5. The difference between “later” and “then”
表5. “后来”和“然后”的区别
后来 |
然后 |
时间名词 |
连词 |
指在过去某一时间之后的时间 |
表示某一动作或情况发生后，接着发生另一动作或情况 |
强调时间的先后 |
强调动作或情况发生的顺序 |
只用于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 |
用在过去、将来 |
一般与“开始”“起初”等词语相对应 |
一般与“先”“首先”等词语相对应 |
4.3. 情感因素
态度和动机等情感方面的人格特征与学习的效率和效果会互相影响，互相作用。态度指为目标努力时表现出来的持久性。笔者发现态度认真(书写整洁、完成速度快)的学生使用连接成分的正确率越高。动机分为工具型动机和融入型动机。工具型动机是指把第二语言用作工具的实际目的，如查阅资料，进行研究，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改善自己的社会地位等。融合型动机是指为了跟目的语团体直接进行交际，与目的语文化有更多的接触。此次的调查结果显示一半以上的学生持工具型动机，学习写作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汉语水平，增加就业优势(见表6)。与其他学生相比，这11位学习者的写作词汇选用更加准确，语法错误更少。
Table 6. Research on writing motivation
表6. 写作动机调查
Q3：您写汉语作文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可多选) |
完成作业，获得好成绩 |
7 |
46.67% |
提高汉语水平，增加就业优势 |
11 |
73.33% |
记录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
3 |
20.00% |
跟其他人交流 |
5 |
33.33% |
4.4. 回避策略
调查问卷结果显示，60%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没有系统学习过汉语写作知识，对于自己所运用的连接成分并未清晰系统地掌握(见表7)。
Table 7. Survey on systematic learning of Chinese writing
表7. 系统学习汉语写作调查
Q4：您有系统地学习过汉语写作吗？(单选) |
有 |
6 |
40.00% |
没有 |
9 |
60.00% |
90%以上的受访者认为“出现很多句法错误”是自己写作时遇到的最大困难，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认为自己的写作水平主要受制于词汇量的缺乏(见表8)。
Table 8. Investigation of writing difficulties
表8. 写作难点调查
Q5：您在写作时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可多选) |
缺乏词汇量 |
8 |
53.33% |
出现很多句法错误 |
14 |
93.33% |
没有写作思路 |
7 |
46.67% |
不能确定写作主题 |
3 |
20.00% |
作文结构混乱 |
2 |
13.33% |
在和受访者面对面交流中，笔者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口语能力远超书写能力，他们起初并不情愿完成当场测试的写作任务，对于写作有畏难心理。在统计时，大多数学习者会使用到因果、转折、递进和时间连接成分，也有其他少数学习者使用了并列、目的、假设等逻辑连接成分，但因为数量极少，本文未尽分析。大多数学习者由于句法错误多和词汇量缺乏的原因，对汉语写作产生了畏难心理，从而采取回避策略，尽可能逃避写作任务，或者在写作中惰于思考，没有将口头表达到的连接成分展现在书面上。
5. 教学建议
5.1. 重视反馈
教师要想帮助学生顺利克服中介语现象，先应区分学生的错误和偏误，偏误是学习者无法自纠，屡教屡错的过错。对于一些具有普遍性的偏误情况，要专门在作文讲评课上解释清楚，把重点放在那些频率高或者是新出现的错误[6]。如给越南学习者区分“以后”“后来”“然后”，可以先将他们母语中的“sau này”和“以后”“后来”区分开，阶段性教学。根据本文统计的所有连接成分习得情况可知，大多数学习者能够较为熟练运用因果、转折、递进连接成分，之后应更加重视时间连接成分的运用，教师可以在课堂讲解时通过时间线索梳理阅读、写作的脉络，让学习者有意识使用时间连接成分，让自己的作文更连贯通顺。
5.2. 由浅入深
目前，汉语教材中针对连接成分内容的练习较少，教师应依据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教学原则给学生补充相应的练习题，常见的练习方式有合并句子、排列顺序、关联词填空等[7]。教师可以在学生练笔前，先前给学生一些关键词、连接成分、短句让学生选用，解决下笔难的问题。平时教学中，教师选取课文中运用了连接成分的片段，打乱句子顺序，让学生排序，或隐去某些连接词，让学生填空等。另外，教师要根据课文对语篇衔接手段的习得要求，布置有针对性的语篇作业，选取2~3个连接成分，这样教师在批改作文时能够针对性纠正学生连接成分使用错误点。讲评反馈抓关键时机，最好在第二课时。在讲评作文时，教师要重视培养学生对汉语语篇的语感，树立正确的语篇衔接意识。
5.3. 以学生为中心
学习者的写作态度和写作策略对于学生汉语语篇能力的提高尤为重要，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要引导学生对汉语写作建立起积极的态度[8]。对外汉语写作教学要想取得良好的成效，学习态度是应该引起重视的首要因素，教师要时刻鼓励学生，询问学生感兴趣的话题作为练习主题，想方设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可以利用一些包含丰富逻辑关联成分、内容诙谐幽默的短文，让学生有意注意句子与句子间的逻辑关系，慢慢形成“框架感”。教师的热情指导、积极反馈有利于学习者良好的学习态度的形成和保持。
6. 小结
本文整理分析了15位越南中高级学习者作文语篇连接成分的习得情况，并根据他们的测试结果进行了问卷调查和访谈。统计数据表明：因果连接成分数量最多，转折和递进连接成分次之，最后是时间连接成分。学习者转折连接手段正确率最高，其次是因果和递进，时间连接成分最低，其连接成分偏误类型主要是误代和遗漏。调查结果显示，越南语和汉语中有相似的连接成分对应词，这会给学习者造成干扰。此外，学习者的写作动机和写作策略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因此，国际中文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要坚持循序渐进教学原则，针对汉语学习者掌握不佳的特定连接成分进行重点讲练，及时解答学生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