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移位(dislocation)是一种是有关语序的特殊句法结构，在结构上是有标的。狭义的移位句式，是指某一句法成分发生位置变换的特殊句法结构，并且当移位成分发生移位后，其常规位置由一个名词性或副词性短语填充[1]。广义的移位句式，是指一个语言成分离开它平常的位置，出现在另外的位置上[2]的句法结构。根据被移动成分的移动方向，可分为左移位和右移位两种。移位不只是说话人对句子词序的选择问题，而且与信息结构、语用功能、话语策略等诸多因素存在密切联系。
最先使用“移位”这一术语并加以研究的是Ross (1967)，此后国内外学者对移位句式进行了多层次多角度的研究。例如文旭(2005, 2020)、仇伟、张法科(2006)、木村宣美(2010)、黄健平(2020)等，分别从认知、语义、语用等视角出发，对移位句式的形成路径、认知基础、表现形式、语用功能等诸多侧面对移位句式进行了全面立体的研究，产生了丰富成果。
在诸多相关研究中，不乏将焦点集中在“移位句式”信息结构方面的成果，如张法科、仇伟(2005)、江沈巨(2016)等，他们都认为“右移位句式”具有“强调”、“追补”等功能，一般拥有“分裂焦点”，使用分裂的“语调中心”[3] [4]。相比汉语学界，日语学界对于移位句式信息结构给予了更加密切的关注。山泉实(2011)、大江元贵、居关友里子、铃木彩香(2020)等也从语音、语义等角度出发，结合具体语言事实，对于日语移位句式所见信息结构各个侧面做了丰富研究[5]。此外，也有学者对日语移位句式进行跨语言的对比研究，但多集中在本语言与英语的对比研究上。文旭(2005)、海宝康臣(2014)通过本语言与英语的对比，对右移位句式的使用场景及其结构、功能等进行了探究[6]。
综上所述，目前日汉学界已从多角度入手，对“移位句式”的表现形式、功能以及认知动因等方面做了深入探讨，其中虽有涉及“焦点”、“主题”等范畴，但鲜有对其信息结构进行全面讨论与研究的成果。此外，多见汉英或日英移位句式的对比研究，而缺乏日汉语言的对比研究。本文将聚焦于狭义上的“移位句式”，从“信息结构”视角入手，基于汉日语言事实，探讨关于“移位句式”的以下问题：移位句式具有何种句法特征、怎样的句子属于移位句式？其形成动因为何？其在信息结构上表现为何？本文认为，移位句式是一种有标结构，在句法、语用等层面具有独特性，并且在信息结构框架下，也具有独特编排，可以起到主题与焦点的提示作用，这也是其成因之一。
2. 移位句式的句法特征
2.1. 左移位句式的句法特征
左移位句式是指一种特殊的句法结构，在该结构中一个名词或名词短语向左移到句首，而其原位置则由一指称相同的“代名词或名词短语”填充[7]。例如：
(1) 小王，我很喜欢他[7]。(文旭2005：47)
在上述例句(1)中，名词“小王”从原句的语法关系中脱离出来，成为新句的话头，其在原句中的宾语职能由新句中的复指代词“他”承担，左移成分作为有标主位，表明了整个句子的出发点，以便引起听话人对其关注。“小王”左移至句首，在原来的位置上都留有语迹，用“他”代指，两者有共指关系，指代同一事物。并且，因为在原位置上有与左移要素共指成分，所以若把左移成分省略，句意仍是完整的。此外，左移成分与原句子之间的关系一般要用逗号隔开，在结构上比较松散。这种松散的结构关系，使得有些情况下左移成分与原句子中间还可插入别的词语。至于左移成分与其后指代词的关系，两者必须为同一语法成分，也就是说左移成分原位置上的复指代词(代词、副词、名词词组)在语法上必须为同一成分，否则不为左移位句式，该特征在英语中最为显著，例如：
(2) a. 山田、彼はいいやつだ[8]。(大江ほか2019：6)
b. Professor Chen Zaina, some English novels on the shelf were written by her in 2010 [3]. (江沈巨2016：35)
在上述例句(2a)当中，“山田”与其语迹“彼”同为主语成分且具有共指关系，因此是左移位句式；而在例句(2b)当中，“Professor Chen Zaina”与“some English novels”不属同一语法成分，前者为施事者，by后有它的语迹，而后者为受事者，是句子的主语，不属于同一语法成分，因此不属于左移位句式范畴。
2.2. 右移位句式的句法特征
右移位句式是将一个替代词放在较前的位置上，再把它所指的名词短语置于句尾的句法结构[9]。从句法角度上讲，右移成分可以是主语、宾语、补语、状语、定语，还有名词同位语等。例如：
(3) 我很想念她，我的老师[9]。(文旭2020：645)
右移位句式中NP1通常为第三人称代词，承担的语法角色一般是主语或宾语；NP2为名词短语，通常位于句尾，用逗号将其与原本的句子隔开，它与NP1在语义上形成共指关系；整个句式在句法中的体现多为陈述句、疑问句或感叹句。在上述例句中，原为句子宾语的“我的老师”以及原为句子主语的“次郎”被后置于句子末尾，其原本位置由代词“她”以及“彼”填充，构成右移位句式。此外，虽然“右移成分通常被置于句尾”是右移位最常见的结构特征，但其除了可置于句末之外，有时还可插在句子中间，例如：
(4) 我跟你说，我的朋友，即使现在困难重重但我仍心怀理想[9] (文旭2020：646)
在例句(4)当中，右移要素“我的朋友”置于小句中间，用两个逗号隔开。
3. 移位句式的信息结构编排
在进行言语交际活动时，说话人根据自身的意愿及会话目的等因素，自由地选择合适的语言结构进行表达，从而让听话人能够快速准确地理解其意图，推动会话发展。人们为了提高信息传递的效果会使用与正常语序不同的句子形式，而移位句式便是其中一种。
3.1. 信息结构之于句子结构
信息结构涉及信息是如何表达的，它能帮助说话人更清晰地了解听话人当前意识中的信息状态，有利于更好地进行言语交际[10]。信息结构与语序之间有密切的联系，语言是交际工具，语言单位遵循经济性原则而发挥自身的交际功能，不同的语言形式必然有不同的功能[11]，因此安排语序时必须要考虑如何传递合格的信息。
汉日两种语言均属于“话题优先型”语言，句子结构一般由“主题”与“述题”组成，主题出现在句首，承载旧信息，而述题出现在句末，引入新信息[12]；最常见的信息分布原则是“旧先新后原则”，即“已知信息 + 新信息”。在“主题–述题”结构中，主题是句子的基础，对句意起决定性作用；述题则是句子的核心，是交际活动的目的。移位句式虽采用与常规语序不同的特殊语序，违背了常规的信息分布原则，但其体现了句子成分特殊的分布状态及发话人的发话目的等，也就是说，在话语中信息的非常规排列状态，其并不是汉日语言内部格关系论元结构调整的结果，而是说话人出于某种语用或表达上的需要对句子重新进行编排而产生的现象，其背后是句子信息结构的变化。
3.2. 左移位句式所见信息结构
一般认为，左移位句式中的左移位成分必须是确定的、已知的信息，或者是类属的内容，它们多数是显性的，即旧信息(张法科、仇伟，2005) [4]。从信息结构角度上讲，汉日语中的左移位句式本质上是“导入新话题”。左移成分被前置于句首，占据原本“话题”的位置，成为句子话题，引起听话人注意[13]，例如：
(5) 二十一世紀に残したいもの、それは自然と平和です[8]。(大江ほか2019：6)
在例句(5)中，左移成分“二十一世紀に残したいもの”被置于句首，成为句子的出发点，承担句子“话题”角色，后续句子都是其展开。此外，左移位句式的使用也可增强句子成分的“话题性”，帮助听话人判断句子话题，减轻听话人的认知负担，例如：
(6) 最近よく聞くブログと言うことば、これは何を指すのでしょうか[8]。(大江ほか2019：6)
在上文所述例句(6)当中，若采用常规语序“最近よく聞くブログと言うことばは何を指すのでしょうか。”，句子主语过长，在会话过程中听话人认知负担过重，从而产生歧义或误解。而左移位句式的使用增强了“主题性”，也避免了误解的产生。
而另一方面，本文认为左移位句式在信息结构上的功能不仅表现在确立话题上，也可表现在对焦点的突出上，左移位句式也是通过位移来表达句子焦点的一种方法。野田(2006)提出诱发日语句子语序发生变化的动因有三，其中尽早传达重要的信息成分是重要动因之一。移位句式多出现在口语当中，在这样的口语中，由于说话人对句子信息编排并没有计划性，因此说话人倾向于将核心信息前置，突出其不可省略性，以此引起听话人注意；而后置的成分则是为了避免引起听话人的误解，对前置的核心信息进行的补充。例如：
(7) 这把刀，我用它切肉[4]。(张法科、仇伟2005：42)
在例句(7)当中，“这把刀”被前置，原位置用“它”替代，但此时其承担的是句子焦点角色。通过其问句便可见一斑：
(8) A：你用什么切肉？
B：这把刀，我用它切肉。
在句(8)中，左移位要素“这把刀”是对问句的回答，在信息结构中承担的是焦点的功能。此时，左移位要素是回答开放性命题“你用什么切肉”中的变量值，而答句为其提供了答案，引入了新信息，即“这把刀”，于是它便承担“焦点”的角色，此时也强调了答案是“这把刀”而不是“那把刀”，此时的句子焦点同时具备[+突出]、[+对比]的特征，这也说明其属于对比焦点。在语言经济原则的要求下，说话人有时也会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句首，以引起说话人的兴趣或将最重要的信息传达给听话人，因此产生了多种特殊的句法结构。左移位句式便体现了这一要求，将句子的焦点前置于句首，表示强调等语用目的。
3.3. 右移位句式所见信息结构
吕叔湘在谈汉语句法的灵活性时，说到“一头一尾是句子里的重要位置”，在日语当中也同样如此。对于右移位句式的信息结构，学界多认为右移位句式一般采用分裂的语调中心，被右移要素一般为已知信息，发挥一种对话题的维持作用，例如：
(9) 他们一块儿分到中学教书，小王、小李、小张[9]。(文旭2020：650)
在上述例句(9)当中，右移要素“小王、小李、小张”是对前述承担话题的要素“他们”的追补，在言语交际中，说话人把指示代词NP1用作先行语后，但又担心听话人不了解其具体所指，于是就对先行语所指称的内容加以注释，使用一个NP2，对其复指式修补或追补。
另一方面，本文认为通过右移位也可实现焦点的转移与突出。在右移位句式当中，右移成分也可能是需要被强调的成分，对什么成分进行追补，就意味着是对前面相应部分的强调[9]。汉日两种语言中，信息编排的基本原则为“旧信息 + 新信息”，句末位置一般为新信息，句末占据突出位置，容易引起听话人的注意。说话人对所要表述的成分进行提及，再次强调所涉及的实体，从而凸显说话人的情感立场或态度，这种凸显不仅可以体现在词汇当中(如感叹词的使用)也可体现在句法结构当中：
(10) a. 我很想念他，我的同桌[3]。(江沈巨2016：34)
b. 无论怎样带上它都是有用的，那本字典[3]。(江沈巨2016：34)
在右移位结构中，右移要素作为整个句子中标识的“结束点”放在了句尾，这样的处理赋予了右移要素独特的语用作用。在例句(10)当中，通过右移位句式的使用再次提出右移要素，突出说话人对其的强调，具备[+突出]的特征，此时右移要素承担句子焦点角色。
4. 结论
在汉日语言当中，出现了一些有别于常规句子语序的特殊结构句——移位句式，此类句式多出现于口语当中，根据移位的方向可分为左移位与右移位两种，是一种有标的句子结构。本文从信息结构视角出发，借助了前人研究的成果，主要探讨了移位句式的类型及其表现形式、信息结构的编排等内容，并对其成因进行了一定探究。认为移位句式具有有别于常规句式的句法特征，并在语用、语义方面拥有特殊的作用。在言语交际中，说话人对于句式的选择既有认知上的理据，也有语用上的原因，移位句式是说话人为达到不同的话语效果及目的而对句子信息结构进行特殊编排的产物，移位句式对于句子的主题与焦点的提示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