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医药文化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蕴含着古老的东方智慧和哲学原理，是最具中国元素的形象标签之一，也是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内容，而中医翻译作为这一文化传播的关键桥梁，将助力中医走向世界，让更多的人领略到中医的博大精深与独特魅力。根据《中国中医药报》数据，截至2023年，中医药海外中心累计服务外籍患者500余万人次[1]。
《黄帝内经》与《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并称中医四大经典著作，其成书于大约2000年前的秦汉时期，总结了春秋至战国时期的医疗经验和学术理论。《黄帝内经》分为《素问》和《灵枢》两部分，记录了中华民族古老的医学理论和医疗经验，并且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典籍之一。《上古天真论》为《黄帝内经·素问》中首篇文章，是书著作的缘由以及该书细想的整体观。
本研究主要从认知翻译学视角出发，以《黄帝内经》中首篇文章《上古天真论》俄译本为例，选用维诺格罗茨基(Виногродский Б.Б.)和阿兰诺夫(Аланов Д.Ф.)两位译者的译本进行对比分析，以期对两译本质量进行一定评述，并进一步探索中医经典翻译方法，为中医药文化的跨文化传播提供借鉴。
2. 认知翻译学
2.1. 认知翻译学概述
认知翻译学是指基于认知科学，尤其是认知心理学和认知语言学理论的翻译研究，研究者借助认知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来解释翻译现象，揭示口译、笔译的认知过程——包括译者的心理过程，进而揭示翻译的本质和规律[1]。
2007年意大利学者Ricardo Martín首次提出“认知翻译学”(Cognitive Translatology)这一概念[2]。
随着“认知翻译学”概念的正式提出，翻译过程研究(translation process research，简称TPR)的研究方法和途径多样化。2010年，Shreve与Angelone编著《翻译与认知》的论文集认为翻译的未来方向为“从认知角度研究翻译”，且在近期将会硕果累累(2010: 1, 12) [3]，也是在该文集中Halverson正式提出“认知翻译学(Cognitive Translation Studies，简称CTS)”这一术语与“认知翻译学者(cognitive translation scholars)”的概念，并指出必须明确地沿着认知理论向前发展翻译学(2010: 353)。
卢卫中、王福祥认为认知翻译学关注的研究对象涵盖翻译过程中所涉及的各种认知要素，主要包括翻译的信息加工模式、加工策略和加工单位以及翻译能力、翻译专长和译者认知努力等内容[4]。文旭等指出认知翻译学主要有三大研究领域：翻译认知过程研究、语言认知翻译研究、和社会认知翻译研究，翻译认知过程研究目前仍然是认知翻译学的重点领域[5]。
随着研究的深入，在翻译界，一股专注于认知翻译研究的热潮蓬勃兴起，并且势头强劲，持续至今，在国内外成果颇丰。
2.2. 认知翻译学发展现状
国外认知翻译学的发展历程可以划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2007年前：1972年，Holmes提出了翻译学的学科架构，其中描述翻译研究下的三大分支研究之一——翻译过程研究，可以看做认知翻译研究的雏形。20世纪90年代，认知翻译研究进入理论探索时期，许多翻译理论研究者以语言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理论为基础，构建了有关翻译过程的多个理论模式，比如：1991年Bell提出信息加工模式，1991年Gutt提出关联理论模式，但是这些模式主要偏重于理论假设。
第二阶段为2007~2012年：2007年Ricardo Martín首次提出“认知翻译学”，但她认为当前该学科尚处于起步阶段，极不成熟，属于前范式(pre-paradigm)阶段[6]。这一时期相关的成果有：2010年，Shreve与Angelone编著《翻译与认知》的论文集、O’Brien (2011)主编的《翻译的认知阐释》等。
第三阶段为2013年至今：在此阶段内，该领域研究角度增多，认知翻译研究达到了新高度。有学者以各种实验和实例研究译者的心智活动和认知过程，比如李德凤、李丽菁和何元建(2020)；也有学者专注于以认知语言学和认知心理学为基础，进行认知翻译理论模型的构建，比如Ремхе И. Н. (2022)；还有学者研究翻译活动中涉及的各个认知方面，比如House (2015)。
在Web of Science (WoS)网站上以“Cognitive Translation Studies”作为关键词，以“linguistics”和“literature”作为研究领域分析1980年至今的数据，共搜索到1670篇文章,具体情况见图1 (横坐标为年份，纵坐标为收录文章数量)。从收录文章数量上看，整体波动较大，发文集中在2008~2011年，近几年有所下降。在刚提出“认知翻译学”时，其受到了极大关注，而近期关注度降低。认知翻译学发展时间较短，目前其研究领域的研究正逐渐扩大，对于学科的界定、研究目的、研究对象逐渐清晰，但依赖其他手段进行实证研究的较多，而理论结合翻译实践进行分析的研究较少，同时在认知翻译下结合具体翻译原理进行分析的文章也不足。
Figure 1. Related articles on cogni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broad
图1. 国外认知翻译学相关文章
国内认知翻译学的发展历程也可以划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2009前：国内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研究认知翻译学，学者们已经针对认知翻译学相关理论发表了一些研究论文和著作，这一时期主要研究主题有隐喻(孙海琳，1996)、认知文化图式(彭建武，2000)、可译性与不可译性(孙凤芹，2007)及关联理论(赵彦春，1999)。
第二阶段为2009~2017年：2009年，谭业升出版了中国认知翻译学领域的首部专著《跨越语言的识解——翻译的认知语言学探索》。这一时期主要研究角度有：翻译学研究(姚振军，2014)、认知过程(卢植，2015)、识解角度(王寅，2013)。
第三阶段为2018年至今：这一时期成果首先体现在两本专著相继出版：2018年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邢嘉锋所著《认识翻译学：理论与应用》及2019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文旭、肖开容所著《认知翻译学》。这一时期主要研究角度有：翻译文本分析(陶冶情，2022)、认知科学(谭业升，2022)、翻译学研究(谭业升，2021)翻译策略(杨渝，2019)。
以“认知翻译”为主题并选择“外国语言文字”学科检索知网的相关文献，截至2024年7月共121篇文章研究认知翻译学相关理论，其中学术期刊共有58 篇，硕士论文42篇，博士论文2篇，通过可视化分析发现2009年前国内对“认知翻译”关注度不高，2018年后整体呈上升趋势。2018年一年收录9篇以“认知翻译学”主题的文章，而到2022年收文量达到顶峰(39篇)，2023年稍有下降，但仍有34篇，可见近几年国内对认知翻译学的关注度在上升，认知翻译研究逐步成熟。
3. 认知翻译学视角下的翻译实例分析
《黄帝内经》采用文言文的形式书写，言简意赅，其中不乏大量省略的内容，比如主语省略、谓语省略、句式结构省略等等，同时其具有丰富的医学、文化元素，这就要求译者更多地注意到文章的隐含内容，同时部分内容要结合当时的语境，或联系古时候的文化背景，即从认知的层面出发，才能准确把握文章的含义。
截止到2024年6月已发行的《黄帝内经》俄译版有七个版本，由三位译者完成。第一个俄语译本由1994年Дернов-Пегарев В.Ф.完成，但该译本通常被认为是转译本。第二、三、七个译本由俄罗斯汉学家维诺格罗茨基翻译完成：分别是1996年首版并于2002年再版的摘译本；2007首次发行并于2013年再版的全译本；2022年出版重译的全译本，该重译本与上一全译本选用的中文底本不同。第四、五、六个译本由阿兰诺夫(Аланов Д.Ф.)翻译完成：2006年出版的摘译本；2007年起陆续出版的全译本(该译本共七册，目前已全部出版)；全译本中第一、二、三册的修订本，三册分别于2020、2021和2022年出版。
三位译者皆为《黄帝内经》在国际上的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但考虑到译文内容的完整性，我们选用2022年出版的维诺格罗茨基译本和阿兰诺夫全译本第一册修订本(2020)为语料。
认知翻译学认为翻译的本质是信息的加工处理，认知翻译就是研究信息的加工及处理模式和策略[7]。以下从认知翻译学的视角出发，以维诺格罗茨基和阿兰诺夫所译两版俄语版《黄帝内经》为语料，以《上古天真论》为例进行对比分析。以下将维诺格罗茨基的译本简称为“维本”，将阿兰诺夫的译本简称为“阿本”。
译例1. 黄帝
维本：Желтый император
阿本：Желтый Владыка
阿本附注：Первопредок народов Срединн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а, сменил на престоле своего брата Шэнь Нуна. Он взял себе имя Хуан Ди (Хуан—жëлтый, цвет почвы; Ди—Император, Владыка).
分析：在文中首次出现“黄帝”一词时，两位译者对“黄”的处理皆直接译为“Желтый (黄色的)”。维氏加上“император (皇帝)”进一步明确黄帝身份，阿氏在采用“Владыка (统治者)”后并附注，明确黄帝身份为中原民族的始祖，继承其兄神农氏，并在附注中对“Хуан (黄)”“Ди (帝)”两字进行了解释。从认知翻译角度看，我们认为此处阿氏的译法更胜一筹，此种译法比较详尽解释了黄帝身份及在中华文化背景中的地位，而不改变正文结构，使其看起来过于累赘。
译例2. 道
维本：истинный путь
阿本：Дао
阿本附注：В медицине, Дао – это все естественные природные принципы, позволяющие заботиться о различных видах ци (энергии) человека:
-прародительская ци или эссенция;
-психическая ци или дух;
-основная ци (состоит из питательной ци и защитной ци);
-кровь.
分析：此处的“道”出自语句“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姚春鹏译注版《黄帝内经》中，对该句的解释为“上古时代的人，大家都懂得养生之道，取法天地阴阳的变化规律，用保养精气的方法来调和”[8]。
维氏此处不采用音译，而是直接将“道”翻译为“истинный путь (真道)”，而阿氏采用了音译加注的方法，在加注中将“道”解释为调理人的各种“气”(能量)的所有天然自然原则并展开解释为四类。
汉语中“道”是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词语，是中国哲学独有的一个范畴。道家用“道”来说明宇宙万物的起源，或解释自然遵循的基本法则。《黄帝内经》用“道”来说明自然所遵循的基本法则，养生的基本发展及医学准则[9]。因此在不同语境下“道”应有不同翻译。这一点上，两位做出的翻译与其观点相同，即不同语境下译法不同。
我们认为，此处采用音译加注的方式较为合理。此处为“道”在《黄帝内经》中首次出现，维氏仅意译为“истинный путь (真道)”并不能使译入语读者明白怎样的путь (道路、方法)为истинный“真正的”，甚至不能区分“道”是一种笼统的方法还是一种思想。阿氏的音译不仅保留了源语中的文化内涵，有效传递了源语的风味——因为在汉语中“道”一个含义同样广大，而其在注解中进行详细阐释让译入语读者更好把握“道”背后的含义，更加符合认知翻译的标准。
值得注意的是，阿本中对于“道”的附注说明不止一处，另一处附注为：
Дао—это принцип инь и ян, отдыха (= абсолютная инь) и движения (= абсолютный ян)
Согласно И Цзин: «Небо создаëт Движение; Земля—Отдых: это причина, по которой инь и ян—принципы (Дао) Неба и Земли».
译例3. 和于术数
维本：находили гармонию искусства и вычисления
阿本：гармонизировались со всемирной судьбой
阿本附注：Всемирная Судьба—это все принципы Дао, в соответствии инь-ян.
Это инь и ян, нам говорит Внутренний Канон, источник всех вещей и всех существ. Подчиняться ему—это жизнь; препятствовать ему—это смерть.
Углубляясь в текст Внутреннего Канона, Чжан Чжи Цун определял еë следующим образом:
«Всемирная Судьба—метод применения Дао, то есть метод сохранения эссенции».
分析：再看“和于术数”，二位译者的译法依旧是相去甚远。关于“和于术数”的讨论自古颇多。唐代王冰提出：“术数者，保生之大伦”。明代吴崑言“和，济也，术，调神之术，数，调气之数”。现代学者侯俊林将“和于术数”视为《黄帝内经》的重要养生原则[10]。李海峰等认为“和于术数”属养生沟通天人的中间层面法则，是养生法则中不可或缺的内容[11]。王德辰等认为“和于术数”应指宇宙天地万物运行的常数法则[12]。而薛进旭等认为 “和于术数”观从狭义角度讲就是人体选择符合生命规律的保健方法，从广义角度讲就是人体遵循天地自然客观规律以求高质量生存发展的理念，是中医学天地人一体特性的突出体现[13]。
维氏简单地将“和于术数”译为“находили гармонию искусства и вычисления (找到了艺术与算数的和谐)”，可谓只看了字面意义，而未深究其认知层面的含义。阿氏译为“гармонизировались со всемирной судьбой (与全球命运和谐一致)”并加注。他认为“术数”是道符合阴阳的所有原则。而“阴阳”是万事万物的根源。顺之则生，逆之则死，注释中还引用了清代张志聪对于“术数”的看法“术数者，调养精气之法也。”阿氏的译法更符合该认知语境中“术数”广阔的含义。
译例4. 以酒为浆，以妄为常
维本：Вино пьют вместо молока, суета стала постоянной спутницей жизни.
阿本：Вино употребляют как сок, постоянно действуют опрометчиво.
分析：姚春鹏译注版《黄帝内经》中，对该句的解释为“把浓酒当作甘泉无节制地贪饮，把任意妄为当做生活的常态”[8]。
据《新华词典》释义，“浆”的含义为“比较浓的液体”，原文本身对于“浆”的具体是什么物体产生的液体或液体的具体性质并不明确。两位译者分别选用了“молоко”和“сок”进行翻译。
在《俄语详解大辞典(Большой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中对于以上两个单词的解释如下：
Молоко: 1) Белая питательная жидкость, выделяемая молочными железами женщин и самок млекопитающих в период лактации для выкармливания младенцев, детёныша. 2) Такая жидкость, получаемая от коров и являющаяся продуктом питания. 3) Беловатый сок некоторых растений; беловатая жидкость, добываемая из некоторых плодов, семян. 4) Беловатый раствор каких-л. веществ, напоминающий такую жидкость.
Сок: Жидкость, содержащаяся в клетках, тканях и полостях растительных и животных организмов.
不难看出“молоко”一词三种含义中都包含的认知层面意义是液体颜色为白色，而对于液体浓稠程度未做说明。“сок”一词同样不能明确液体的浓稠程度。我们认为此处不宜选用“молоко”对液体颜色进行限制，可选用“сок”并加一致定语进行修饰，即译为“густой сок”，此种译法更符合文章认知层面的含义。
4. 结语
认知翻译学虽然是新兴学科，但最近在国内外发展势头良好，从其视域下进行的研究也逐渐得到重视。中俄文化本身的认知差异给中医文本翻译造成一定的困难，就要求译者除了准确把握字面意义，还应从认知视角出发，探究文本在特定时期、语境、心理情况下的深层含义，力求保持原文的语义、文化及修辞特色，同时又能让译文读者易于理解。要以准确传递原文信息为首要目的，不拘泥于原文的形式。首先对于一些具有深刻文化内涵的术语或表达例如文化空缺词，需要采用音译加注的翻译方法(如例1、例2)，以保留原文的文化内涵而不失去文本含义。但为避免给读者造成阅读上的困难，注释不宜过多。其次对于有丰富内涵的表达(如例3)，可以采用增译的方式或对语句展开解释，力求将原文精髓传达出来。再次对于一些含义模糊的表达(如例4)，可以在译文中采用一致或非一致定语等手法进行限制，使读者最大程度感受到原文所指。
未来，随着国内外中医药文化的深入交流与发展，对其进行认知翻译研究将有助于打破语言壁垒，增进文化共识，成为连接中外中医合作的有力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