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中学: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
Play-to-Learn: Yuanren Zhao’s Family Education Practice
摘要: 赵元任是中国现代语言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也是中国现代音乐学的先驱。他生于书香门第,家庭氛围比较宽松,从小兴趣广泛,喜欢探索各种游戏,每每能在“玩儿”的同时学到知识。成年之后,他涉猎广泛,往往也是因为觉得“好玩儿”,因此在教育女儿时,他也延续了这种教育模式。四个女儿不仅拥有快乐的童年,而且个个成功成才。在今天,以生态系统理论中微观系统的视角重新探究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也许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启发。
Abstract: Yuanren Zhao, a pivotal founder of modern Chinese linguistics and a trailblazer in the realm of modern Chinese musicology, was born into a scholarly family nurtured in a relaxed environment. Since his childhood, he exhibited a diverse array of interests, and his penchant for various games often led him to acquire knowledge in a “playful” manner. As an adult, he remained broad-minded in his pursuits for “pleasure”. Consequently, he imparted this educative approach to his daughters. The children not only had a happy childhood, but also achieved success in their careers. Today, exploring Yuanren Zhao’s family education experien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icrosystems in ecosystem theory may bring us new insights.
文章引用:王艺璇. 玩儿中学: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J]. 教育进展, 2024, 14(11): 1128-1134. https://doi.org/10.12677/ae.2024.14112180

1. 导语

赵元任(1892~1982),号宣重,又号重远,祖籍江苏省武进县(今常州),生于天津。他是一位蜚声中外的杰出学者,学问广博,在数学、物理、哲学等方面都有所研究,后来专注于语言学,曾被聘为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导师兼哲学系教授,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并称清华国学“四大导师”。赵元任的主要成就集中于语言学方面,他是用现代科学方法调查研究汉语方言的第一人,也是中国社会语言学的先行者。他在语言学上倾入了非常多的心血,孜孜不倦,著作等身,取得了瞩目的成就,被誉为“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赵元任有着如此丰富的学识,可谓“融汇古今、贯通中外、横跨文理、精通音乐”[1] (p. 4),这和他个人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他生于书宦之家,四岁发蒙,经常在玩乐时间发现些有趣的现象,而且还能自己琢磨出一番道理。赵元任一生都在探索,他对万物抱有无穷的热爱和兴趣,就连后来研究语言学也是为了“好玩儿”。这种态度影响了他日后对孩子的教育,用实际行动让孩子沉浸在学习和钻研的乐趣中。

反观今日,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儿童从幼儿园就开始接受启蒙和艺术熏陶,以防止“输在起跑线上”。借助媒体平台的宣传,小孩子成长的各个阶段似乎都成了关键,好像稍微松一口气就会被社会淘汰似的。很多父母对此十分焦虑,只得严格督促孩子学习文化知识,同时还要培养各种兴趣爱好,以提升个人竞争力。这不仅让孩子的生活充斥着练习和刷题的枯燥无聊,也使得学习逐渐偏向功利化、实用性。不得不说,这种忽视学习本身的趣味和孩子心理发展的风气并不是一种健康的教育模式。当然,社会的激烈竞争和高质量发展都对人才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是要想真正提升人才素养,也许用不着每日苦行,只要让孩子发现学习的乐趣,在“玩儿中学”便能取得突破性的成绩。从这个角度出发,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为我们带来了新的启发。

个人的成长与发展离不开环境的作用,而在人的一生所经历的种种环境中,家庭是对个体产生影响最早,也是最持久、最深刻的环境。布朗芬布伦纳(Urie Bronfenbrenner)认识到环境对个体的影响,在生态系统理论中将环境效应分为微观系统、内部系统、外部系统和宏观系统四个方面。其中,微观系统是指个体活动和交往的直接环境,主要包括家庭和学校等。对于家庭来说,每个因素都会对儿童造成积极或消极的影响,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教养方式必然为个体的思想品德及身心的健康发展创造良好的条件。对于赵元任来说,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氛围轻松的大家庭中,祖父、父母都对他关爱有加,他的家庭环境也可以让他接触到很多新鲜玩意,给予他充分的探索空间,才为后来的博学打下基础。成年后,赵元任经历了家庭角色的转变,他将自己的成长经验应用到女儿的家庭教育中,让孩子们看到了学习好玩儿的一面,最终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各展才能。

2. 从微观系统层面看赵元任的成长经历

家庭是个体成长发展的直接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微观系统。在考虑家庭教育时,必须从儿童的整个家庭环境出发,来分析家庭和家庭教育对个体发展的重要影响,以便厘清家庭的具体作用。赵元任能在语言学、音乐、物理学等领域都有所建树,离不开他的家庭环境的支持。正是在轻松和谐的家庭氛围中,他才能获得探索的自由,能够带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去观察世界。

赵元任于1892年生于天津紫竹林一个三世同堂的家庭。祖父赵执诒是同治时期的举人,在北京、天津、河北一带做官,经常需要调任,于是赵元任小时候就随家人不断搬迁,这为他以后学习方言打下了基础。他四岁发蒙,七岁时家里从常州请了私塾先生讲书。他便白天在书房读书,晚上和兄弟姐妹聚到一起诵读唐诗。有时他们自己也作些简单的诗来玩乐,比如某天晚上菊花开得正盛,他们就以菊花为题。小元任只想出一句诗:“满堂菊花香”,后来在哥哥姐姐的帮助下作出了一首完整的诗。小孩子们都觉得十分有趣,就连丫头也跟着一起学。“这么样儿闹着玩儿,也不觉得晚上还在那儿上学似的”[2] (p. 41)。虽然长辈很注重他们的学习,但家庭环境一直是比较轻松的。赵元任被先生打手心,祖父还委婉告诉先生:“会教的先生用不着打的”[2] ( p. 36)。赵元任的父亲中过举人,曾教他吟诵《左传》和吹笛,他母亲也很有才华,能写诗填词,还会唱昆曲,所以赵元任称他们家是“妇唱夫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自然有很多自由玩乐的机会,探索自己的乐趣所在。

赵元任自幼喜欢摆弄新鲜玩意儿,自得其乐的同时,还能找到些科学规律。有次他得到个放大镜,没人教他,他就自己琢磨出好几种玩法儿。他发现“拿放大镜看远东西就糊涂,可是把它拿得离眼睛远一点儿,东西就变成了倒的了”[2] (p. 12),不管是房子、云彩,还是树,都是倒的。如果拿张纸放到镜片底下,倒影就可以映在纸上。这种喜好一直延续到青年时代,他在十四、五岁时还尝试用放大镜组装望远镜和显微镜。除了用放大镜看东西,他还试出一种直接用眼看东西的有趣现象。他们家房子的墙上有纸糊的花样儿,他发现在离墙三四尺的地方盯着花样儿看一会儿,再往远看那些花样儿就会变得又远又大,往近看就会变成离墙只一半儿远的小花样儿。这些光学上的问题,赵元任那时并不懂得,只是喜欢这么玩儿,不过这些经历对他之后理解立体透视有很大帮助。上学时,赵元任还经常搞一些科学实验,比如“放洋油纸箱的火飞球,煮洋油做化学实验,给人家的钟表拆了”等[3] (p. 195)。赵元任自小就留心观察各种事物,并能从中发现很多有趣的现象,正是这些“玩儿”的经历让他对世界充满好奇,并乐于在自然科学方面深入探索。后来他在康奈尔读大学时主修数学,同时选修物理学,成绩都十分优异。数学曾得了两个一百分、一个九十九分,天文学得了一百分。若干年后,他“仍然保持康奈尔历史上平均成绩的最高纪录”[2] (p. 102)。

除了科学方面,赵元任的语言能力也是在“玩儿”中慢慢培养起来的。他从小随祖父搬迁,辗转在直隶一带。不同的地方口音不同,这使得他在语言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对语言之所以敏感就是因为我周围人说的方言很复杂”[4] (p. 31)。而且赵元任在语言上天赋异禀,兴趣极浓,“我小时候除了说一种不纯粹的北京话外,还喜欢学说各处的方言”[5]。家里的保姆说保定话,他就学会了保定话;姑母嫁到常熟回娘家探亲,他为了跟表弟玩儿就学会了常熟话;后来回常州学会了地道的常州话,父母去世后到苏州大姨家学会了苏州话。所以赵元任在12岁之前学会了四种方言。在之后的求学生涯中,他对方言的兴趣也没有减少,经常向同学学习方言,而且学得都非常准确,以至于每到一个地方当地人都会把他当成老乡,甚至在国外也是如此。就算是在家里,他和太太有时也会玩一种方言游戏——“今天说南京话,明天上海话,后天湖北话”[4] (p. 105)。终其一生,赵元任学会了33种方言和英法德日等多门外语。而且他还会在日记里灵活混用各种语言。比如,“余去堂兄科安家t'ei k'ə ding nə”[2] (p. 76),即我去堂兄科安家吃晚餐。这里的字母是用常州方言发音的英文读音。显然,他的日记别具特色,更像是一种文字游戏。除此之外,赵元任小时候在外祖家曾和表亲玩过一种比较高深的语言游戏——倒转反切。反切法是古时用来给字典注音的,倒转反切还需要把顺序颠倒一下,比方说“要来”就要读成“ao-yin ai-len”[2] (p. 73),这在后来也成了赵元任的研究内容之一。1931年,他发表了《反切语八种》一文,这是我国最早讨论语言集团变异的文章[6] (p. 26)。由于赵元任对语言的天生热爱,再加上他能够在种种日常体验中找到乐趣,进而在“玩儿”中感受到了语言的魅力,这也促成了他日后在语言学方面的重大成就。

3. 从微观系统层面看赵元任家庭教育的经验

赵元任横跨天文物理、数学哲学、语言音乐等诸多领域,成绩斐然,这得益于他在游戏中探索的成长经历。从自制电话到煤油实验等,每一件“好玩儿”的事情,都激发了他对知识的渴望与追求。赵元任的成长,是兴趣为引,玩儿中求学,乐此不疲,终成大家。他的一生,是对自然万物无尽热爱的展现,也是“玩儿中学”理念的生动诠释。因此,在教育孩子时,他亦秉持此道,鼓励孩子在玩乐中求知,于游戏中探索。从微观系统层面来看,他对四个女儿的家庭教育主要体现在良好的教养方式上。

赵元任于1921年和杨步伟结婚,两人一共育有四个女儿,分别是如兰、新那、来思和小中。赵元任教育女儿并不严厉,充分给予孩子自由的空间,让孩子们在“玩儿”中成长,甚至连小女儿的名字都是在嬉戏中决定的。当时,赵元任把取名字的事交给了不满两岁的三女儿赵来思,来思看着墙上的对联,只认得“小”和“中”两个字,就指着字说“小”、“中”,于是小女儿的名字就叫赵小中了[7] (p. 40)。

赵元任爱玩儿,就连讲故事也比平常人更有趣味。他在翻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时,经常一章一章地讲给孩子听。为了让孩子们明白书中黑皇后和白皇后的相关情节,他还会讲解国际象棋的规则,甚至把她们打扮成书里的角色,沉浸式体验故事情节。“比方老大如兰和老二新那在北京还没满十岁就扮成‘腿得儿敦跟腿得儿弟’(Tweedledum and Tweedledee)。1933年,老三来思才四岁,扮演‘昏弟敦弟’(Humpty Dumpty),新那扮演‘阿丽思’”[8] (p. 58)。书里的诗他们也跟着一起背,好像完全生活在那个童话世界里一样。这种装扮的体验游戏给孩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既感受到了童话世界的奇妙,丰富了想象力,又不知不觉受到了文学的滋养。而且,这种方式习得的内容,往往能够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在1981年赵元任最后一次回国时,他还能跟二女儿新那、女婿培云一起背出《阿丽思漫游镜中世界》中的诗歌。

赵元任在音乐上也非常有造诣,既是作曲家又是歌唱家。他本身就很热爱音乐,在教育孩子上,更是把音乐作为一种极有趣的形式融入孩子的生活中。比如,他会把英文字母还有注音符号都谱成曲子,孩子们唱着唱着就学会了。新那回忆说,“我们边唱边背,兴趣可浓了”。而且表现得好还会有奖励,“表姐杨若宪小时候跟我们住在一起,她是第一个学会了国语罗马字的,父亲奖给她一顶帽子”[9]。可见,赵元任的这种用歌曲形式背东西的方法既有趣又有效,还增加了孩子们对学习的兴趣。

当然,赵元任不只视音乐为一种记忆知识的有趣工具,更是注意到对女儿们音乐素养的熏陶。他经常为女儿们谱曲编歌,有时会根据孩子所学的课文,有时纯粹为了玩乐,配上和声,一起分声部演唱。在空闲时间,音乐也是必不可少的。有次他带着两个女儿去邮局取信,在等待的空隙就拿出笔记本和孩子们一起唱上面的曲子。无独有偶,唱歌也是赵家在美国漫长的高速公路上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在家里更不用多说,赵元任会抓住适当的机会让每个人感受音乐的魅力。有一次,家里来了好多客人,吃完饭赵元任就拿起筷子,在一堆碗盘中一个一个地敲,从中挑出do、re、mi、fa、so……的音来。孩子们也很兴奋,拿起筷子一起找。可是左敲敲、右敲敲,就是差一个音怎么也找不着。这时,赵元任抬头恰好看见了玻璃灯罩,灵机一动,取下来一敲,正好补上这个音。顿时,一场别开生面的家庭“音乐会”就叮叮咚咚地开演了。由此看来,音乐在赵家不仅是休闲活动,更是情操的陶冶和素养的培养。孩子们不仅学会了唱歌和演奏,还徜徉在音乐的旋律中,激荡着自己的情感。

赵元任的四个女儿的乐感都很好,尤其是大女儿如兰,她后来选择音乐专业自然和从小受的教育有关。在家庭教育中,赵元任并不会要求孩子们必须学些什么,而是以一种轻松的态度带孩子一起玩儿。比如说读谱,“父亲没有教过我们读乐谱,但是他常常带着我们游戏似的在一块看着乐谱唱歌,我们无形中就学会了读谱”[10]。他并没有像课堂教学那样一板一眼地讲授,而是直接带着女儿们唱,就像做游戏一样,“玩着玩着”就学会了。由于工作的原因,赵家经常需要搬家,但大多数时候家里都会有一架钢琴。有时候赵元任会和女儿们一起弹奏,更多的时候他会买一些琴谱让孩子们自己学。不过,赵家的女儿不只会钢琴这一种乐器。有一天,赵元任带孩子们去了一家卖二手乐器的店铺,他并没有给女儿安排指定的乐器,而是让她们随兴趣自由选择:“新那却照旧弹她的钢琴,小中拉了一阵子小提琴,又恢复弹钢琴,来思却努力不懈地吹起双簧管来,结果吹得很够水平”。如兰起初对小号有兴趣,照着说明书吹了一个时期,搬到剑桥又开始学大提琴,后来和朋友们组成了小乐团,一起表演些简单的三重奏[11] (p. 20)。可见,有时并不需要逼着孩子练琴,让他们觉得乐器是一种可以“玩儿”的、很有趣的东西,他们自己就会沉浸其中,想办法学习弹奏方法,并且不断尝试、练习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除了音乐,赵元任“玩儿”中学的经验还体现在其他方面。他喜欢看星星,后来也经常拿着手电筒带孩子一起去。四女儿小中对此很感兴趣,赵元任知道后便会在晚上散步时教她认识不同的天体,鼓励她去探索宇宙的奥秘,从此在她心里种下了天文学的种子。之后这颗种子结出了硕大的果实。这一成果,不仅是对小中个人努力的肯定,也是对赵元任“玩儿”中学教育理念有效性的有力证明。它表明,在看似轻松的游戏与玩乐中,实则蕴含着无限的教育价值与可能,能够有效地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启迪他们的智慧,引导他们走向更加广阔的知识与探索之路。

总之,赵元任给女儿们的家庭教育和他自己的经验是一致的,总能让她们在快乐中探索,自由驰骋在知识的海洋。在女儿们心中,赵元任一直是一个对事物充满好奇、追求兴趣的学者,她们更是把出版的赵元任摄影集取名为《好玩儿的大师》来纪念父亲。

4. 结论

从微观系统的层面来看赵元任自身的成长经历以及他对女儿们的教育,可以发现,轻松的家庭氛围以及良好的教养方式有助于孩子的成长,可以让他们成为“好玩儿”的人,拥有“好玩儿”的人生。“好玩儿”可以这样解读:“好玩者,不是功利主义,不是沽名钓誉,更不是哗众取宠”,而是“有趣味,有兴趣,有意思”[12] (p. 3)。

首先,“有趣味”是指善于发现有趣的事物,这根植于对世界的热爱和好奇。赵元任小时候懵懂单纯,看什么都觉得好玩儿,就连犯人挨板子他都能听出些门道儿。成年以后虽然几经辗转,那份赤子情怀依旧炽热。他自幼喜欢月食、日食等自然现象,在早年自传中还能清晰回忆起小时候看月食的场景,“那月亮好像月牙儿似的,可是又不像平常的月牙儿。赶月牙儿越变越小,后来小到应该没了的时候儿,它并没有没,反倒变成了红红的一个大圆的,看着都怪害怕的”[2] (p. 6)。后来在美国他赶着去看日食,连行李箱掉了也不停车去捡。赵元任的趣味,不仅限于自然,还包括对地方习俗的探索。在常州,他醉心于放风筝,尤其喜欢“拴风筝的绳子下面,每隔二十或三十英尺,系一盏小灯笼,灯笼飞上之后,天空中便现出一排曲线的美丽灯光”[2] (p. 65)。这份对生活细节的敏锐捕捉,也是他学术、生活涉猎广泛的重要加成。在对孩子的教育中,他也会引导孩子做些有趣的事,任她们天马行空地想象,激发她们的好奇心与创造力。

其次,“有兴趣”则是指本人对某些事很感兴趣,有着想要去探索的欲望并付出行动,正是这种动力驱动着赵元任进行丰富多样的学术生活。在康奈尔读书期间,他仍然保持着对方言的浓厚兴趣,除与同学互学方言外,还主动去国际学校学法文,并选修语言学专业课程,为后来的语言学研究打下了良好基础。在大四时他对戏剧产生了兴趣,但并没有停留在欣赏层面,而是参加留学生剧团出演了邓桑尼爵士写的《丢失的帽子》一剧,并且自己还创作了剧本《挂号信》。这些事例都说明赵元任不仅兴趣广泛,而且愿意为自己的兴趣付出精力和时间,对此进行深入了解和探索。他对孩子们也是如此,不会直接要求孩子们去学什么,而是把事物以一定的形式展现在她们面前,让她们产生兴趣,引导她们自主探索。

最后,“有意思”是指探索某事之后发现了其中的魅力,从而达到一种更广博的境界。对此,陈来的解释非常恰当:“好玩儿”是表达一种自由创造的心灵状态,是对世间万物抱有无穷热爱和兴趣的心灵状态[12] (p. 9)。赵元任一生经历丰富,在很多时候都有这种有意思的感受。当他在大学通过卡文迪许重力实验亲眼看到宇宙引力的作用时,他完全被这个现象折服,“我们兴奋得在地板上跺脚”[2] (p. 104)。当他在选修的哲学入门课程中遇到了客座讲师协佛(Henry M. Sheffer),他觉得这值得“彻底享受”。而他在语言学方面有如此大的成就,也正是因为推广国语,编写国语教材,调查方言等活动在他看来都是极有价值、极具魅力的。总体来说,赵元任的一生正是“有意思”的体现,正是因为发现了世界的魅力,他才会为我们留下这么多珍贵的学术作品。“1919年他在《美国数学会快报》(Bulletin of American Mathematical Society)上发表了关于连续性数学归纳法的一则文章;1922年他翻译了《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该书广为后世好评;1928年,中国政府正式采纳了他设计的汉语罗马化方案——国语罗马字;1936年,他为教育部撰写了小册子《广播须知》等。与此同时,他还发表了大量的语言学理论著作并创作了不少乐曲,其智识之广博何止十倍于常人!”[4] ( p. 3)。

其实赵家四个女儿都算是做到了“有意思”的人生,不管是学什么专业,她们都在自己的领域有所建树:

大女儿赵如兰毕业于哈佛女校音乐学系,是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也是第一位当选台北“中央研究院院士”的音乐专家。二女赵新那毕业于哈佛大学化学系,回国后在中南工业大学化学系任教授,也是中国国内过程分析化学以及化学计量学的奠基人。三女赵来思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数学研究所,是康奈尔大学教授,但后来她的主要兴趣在于写作,成为了一位儿童文学作家。四女赵小中毕业于康奈尔大学,是麻省理工学院物理教授。四个女儿个个成才,这和赵元任的“玩儿中学”的教育经验是分不开的。

5. 启示与建议

对照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可以看到当前家庭教育中的几个误区:第一,家长对学习的认识较为偏狭,仿佛只有读书写字才算学习,刻苦练习才是学习,其实学习可以有各种各样好玩儿的形式。第二,家长往往忽略对儿童自主性的教育,很多孩子只是按部就班往前走,一路被簇拥着就来到了高考,之后选择什么专业,有主见的学生往往很少。而家长则会帮孩子做决定,选择那些最热门、发展前景最好的专业,使教育逐渐走向功利化和实用性。第三,家长为了使孩子更有竞争力,往往会安排紧凑的时间表,让孩子们从小就辗转于各种活动,压抑孩子的天性,很容易使得孩子压力过大,出现心理问题。据《2023年度中国精神心理健康》蓝皮书显示,中国青少年抑郁症的检出率比四年前差不多翻了一倍。我们必须重视孩子的心理问题,学习应该是快乐的、不断探索自我、发现自我的成长过程,为何会变成如此痛苦的过程。我们不妨借鉴一下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从“玩儿中学”,让孩子发现学习的乐趣,度过一个“好玩儿”的人生。

当然,不只是家庭教育,在学校教育以及社会方面,我们都需要反思,拒绝功利性教育,让孩子得到真正的教育和学习。对照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以下两点行动建议:

第一,以“玩儿”的形式教育孩子。这并不意味着忽视专注学习的重要性,而是强调学习方式的多样性和趣味性。家长可以引导孩子充分利用身边的环境进行学习,家里的花草、装饰等都能唤起孩子的好奇心,多问几个“为什么”能增长不少见识。户外的大自然、文化古迹等也可以让孩子领略到世界的韵味,开阔眼界,打开心扉。当前一些科普研学和文化研学活动就可以满足这些需求,能够让孩子们在实地考察中学习科学知识,感受文化气息。另外,家长或教师可以适当进行一些不那么严肃的活动,比如用碗碟开一场音乐会,让学生用身边的物品做些简单的科学实验等,都能让孩子感受到学习的乐趣。这些形式的活动,一方面可以让孩子积累丰富的经验,另一方面在与外界交往的过程中,孩子身体和心理的各种机能都可以得到完善和发展。学习本身就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儿,如果孩子可以在玩儿的同时学习有所进步,获得成长,他们对学习的热情一定会提高。

第二,培养孩子“玩儿”的心态。这并不意味着对学习不负责任,而是让孩子能够感受到知识的魅力,从内心生发出一种探索的冲动,这样他自然就会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去研究。达到这种状态需要给孩子一定的自由空间,允许他观察、探索,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家长和教师不要急于否定孩子的想法,适当加以引导,将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和有价值的知识结合起来,逐步引导他进入更专业的领域。当下流行的项目式学习正是利用这一点,从生活中的真实问题和孩子的心理发展情况出发,逐步将知识延伸到课程标准的层面,从而让学生自己摸索出知识之间的联系与结构,真正理解其本质。他们会逐渐发现世界的奇妙,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为未来的成长奠定坚实的基础。

在社会变革如此之快的形势下,对于家庭和学校来说,重视孩子的学习当然没错。但是我们也要清楚,学习的形式并不是死板的,也不能因为期待完美的结果而忽视孩子的心理健康。赵元任的家庭教育经验告诉我们,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而且就因为在“玩儿中学”,我们才能发现知识本身的美好,才有动力不断地前行,才会拥有一个“好玩儿”的人生。

参考文献

[1] 袁毓林. 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开拓和发展: 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选[M]. 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1992.
[2] 赵元任. 赵元任早年自传[M]. 长沙: 岳麓书社, 2017.
[3] 杨步伟. 一个女人的自传[M]. 长沙: 岳麓书社, 1987.
[4] 列文森. 赵元任传[M].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10.
[5] 赵元任, 吴启主. 我的语言自传[J]. 语言教学与研究, 1983(4): 131-148.
[6] 戎林海. 赵元任研究[M]. 南京: 东南大学出版社, 2014.
[7] 康毅. 在生命的来处等你[M].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9.
[8] 苏金智. 赵元任传——科学、语言、艺术与人生[M]. 南京: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12.
[9] 赵新那. 我的父亲赵元任[J]. 文化史料丛刊, 1983(7): 1-20.
[10] 赵如兰. 回答一些关于父亲的问题[J]. 中国音乐, 1983(2): 42-43.
[11] 荣鸿曾, 吴淼鑫. 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纪念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赵如兰[M]. 上海: 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 2016.
[12] 赵新那, 黄家林, 整理. 赵元任, 摄影. 好玩儿的大师[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