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与繁:译者主体视域下的中医隐喻术语翻译
Simplicity and Complexity: Transl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Metaphorical Term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DOI: 10.12677/ml.2024.12111111, PDF, HTML, XML,    科研立项经费支持
作者: 周开林, 钟文怡, 李文骄, 王 曦*: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北京
关键词: 隐喻中医术语译者主体性Metaphor Chinese Medicine Terminology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摘要: 中医术语颇具文学色彩,多见取类比象的隐喻修辞。隐喻修辞给含有丰富文化内涵的中医术语英译带来一定挑战。本文通过对脏腑器官命名、方剂等含隐喻中医术语的英译举隅,探讨中医隐喻英译策略。笔者提出,对于中医中含隐喻的文化负载词,译者可避繁求简,直译本义;针对文化差异较大的隐喻,可选择性过滤源语言信息,以淡化文化冲突;为彰显方剂的组方特点和文化意蕴,译者则需要深度加工,达意传神。无论采取何种翻译策略,译者都应在准确理解隐喻术语内涵的基础上,权衡语境,发挥主体性,忠实传递中医文化内涵。
Abstract: *通讯作者。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terminology is rich in literary flavor, with extensive use of metaphorical rhetoric based on analogies and symbolism. The metaphorical rhetoric poses certain challenges to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CM terms that carry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This paper explores strategies for translating metaphorical TCM terms into English by examining examples of organ names and formulas. It suggests that for certain culturally-loaded terms, translators can avoid unnecessary complexity and directly translate the literal meaning. When dealing with metaphors that involve significant cultural differences, translators can selectively filter the source language information to avoid cultural conflicts. To highlight the composition features and cultural implications of TCM formulas, translators need to engage in in-depth processing to convey the intended meaning. Regardless of the translation strategy adopted, translators should carefully consider the context, leverage their subjectivity, and communicate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TCM accurately based on full understanding of the metaphorical terms.
文章引用:周开林, 钟文怡, 李文骄, 王曦. 简与繁:译者主体视域下的中医隐喻术语翻译[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11): 1068-1072.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111111

1. 引言

中医术语兼具医学和哲学内涵,富含比喻等修辞手法,颇具文学色彩。而隐喻作为中医术语的重要修辞方式,因其蕴含深厚的文化内涵而给翻译带来挑战。隐喻基于人类与周围环境的体验互动而形成,正如Lakoff和Johnson所言:“隐喻的建构基于不同的经验”[1],其两个核心元素是源域和目标域[2]。在当代隐喻理论中,隐喻不仅是语言现象,也是解释概念形成、认知发展、思维过程和行为依据的工具。

关于中医隐喻的研究,学者们从修辞运用、翻译策略、翻译方法和原则等方面进行了探讨。如近现代较早的文献有班兆贤[3] [4]攥写的《内经修辞举隅》和《内经》修辞研究,全面介绍了《黄帝内经》中比喻/比拟、摹状等修辞的运用;闫舒瑶[5]、范春祥[6]等概括了中医语言的隐喻特征,并尝试探讨认知框架关照下的隐喻翻译策略;申光[7]提出了以注释为主的厚重翻译法来翻译中医典籍中的隐喻;汤思敏[8]以Gutt的关联翻译理论为指导,将“直接翻译”与“间接翻译”思想直接运用于中医隐喻的翻译;李成华、孙慧明、张庆祥[9]等人在关联翻译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中医术语隐喻翻译的两大原则——阐释医理原则和保持民族特色原则,拓宽了中医隐喻英译的研究视野。可见关于隐喻修辞的翻译策略、方法、原则方面的研究在逐步深化,但中医里隐喻翻译仍存在一些颇具争议的问题。如术语本身若是喻体,是否应直接翻译喻体,还是要进行转换后再翻译?源域中的隐喻形象是否有必要保留?对于蕴含特殊文化内涵的源域文本,是否要以隐喻源域文化为归宿?事实上,具体采取何种策略很大程度上除了依赖译者的语言水平,还取决于译者对源域和目标域文化的理解和认识,这个复杂的语言转换过程中,译者的主体作用得以彰显。

2. 译者主体性

译者主体性是译者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来的主观能动性,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体现出的自觉的人格意识及创造意识[10]。它包含能动性、为我性和受动性三个层面。翻译活动自带翻译预期和目的(为我性),而译者的翻译又往往受制于自身知识结构,文化素养、个人格局和社会背景(受动性),而克服翻译过程中客观条件的限制,创造性地主动发挥其主观选择作用,则是能动性的表现。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取决于是否能够平衡“能动性、为我性和受动性”三个元素之间的关系[11]

3. 译例举隅

纵观中医历史文献,不论在脏腑器官命名还是组方方面,皆可体现古人对隐喻思维的运用。隐喻的使用使其含蓄性和模糊性增强,给翻译造成一定难度。下面笔者将以脏腑命名和方剂中具有代表性的隐喻名词为切入点,探讨蕴含文化内涵的中医隐喻术语的英译策略。

3.1. 中西兼容,避繁求简

翻译是一种手段,最终要以目翻译的为导向,既体现译者的为我性。若翻译后的文本依然让读者觉得晦涩难解,译本则还需再斟酌。以中医脏器“精明之府”的翻译为例,“精明之府”见于《素问·脉要精微论》,文中曰:“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矣;”,“府”字本义指储藏文书、财物的地方或是人居住之所;“精明之府”此处就是指头部,将头看作是“府”,便具有容器储藏和容纳的功能,即它是精神、五藏、肾、筋、髓等物质或能量会聚的场所。那么,翻译时,我们是否有必要翻译出喻体“府”的意思,是按照字面意思翻译,加注翻译还是意译?世界卫生组织(WHO)西太区颁布的International Standard Terminologies o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the Western Pacific Region (2007)版本[12]将其译为:house of bright essence,但此译文中“bright essence”指的什么,英语里也不曾出现该词汇,外国读者非常陌生,势必会对读者的理解造成障碍。《中医药常用名词术语英译》[13]将其译为:House of intelligence,似乎也有些道理,“精明之府”的确与人类的精神思维活动有关,但中医里“精明之府”还汇聚了全身之精气和能量,因此,House of intelligence略显片面。既然“精明之府”实际上指的就是头部,为何不舍弃它的隐喻义,直接翻译为“the head”,而要避简求繁,翻成晦涩陌生的“house of bright essence”,或“house of intelligence”呢?

3.2. 适当过滤,淡化冲突

除了考虑汉语和英语的语言之差,译者还应考虑源域与目标域的文化之别。倘若我们对目标语言文化疏于考虑,则可能引起读者的不适。以中医方剂黄龙汤为例。黄龙汤出自《类证·活人书》,方中含大黄,芒硝,枳实,人参,当归,甘草。《张氏医通》有言:“汤取黄龙命名,专攻中央燥土”,方子有润燥攻下之功。“黄龙”是我国特有的文化意象,黄龙中的黄并非指某一种具体的颜色,而应从中医隐喻文化角度来理解。黄是五行中的土,而中医讲脾胃属土,这与黄龙汤能治疗肠胃病相吻合,因此,“黄”按字面意思译作“Yellow”不妥。而“龙”对应的是中国神话中的龙,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这与黄龙汤能够润燥攻下的特性相对应,但翻译成“dragon”是否合适?牛津词典将“dragon”解释为“A mythical monster like a giant reptile. In European tradition the dragon is typically fire-breathing and tends to symbolize chaos or evil, whereas in East Asia it is usually a beneficent symbol of fertility, associated with water and the heavens.”。不难发现在东亚文化中,“龙”为吉祥之物,象征繁荣富饶,并与水雨有关,但在西方却被认为是一种可怕的怪物,甚至《圣经》将龙描述为魔鬼的象征。可见,中西方对“dragon”的理解存在明显冲突。译者受到目标文化的限制和制约(受动性),要突破这种限制,译者需要在文本再创造的过程性中,发现并主动协调其中的关系,即发挥译者的能动性。此时译者可尝试换一种思路,将“黄龙汤”直接音译成“Huanglong Decoction”,过滤掉西方人对龙的负面印象,减少文化摩擦。当然,如果再通过注释,解释黄龙是中国古代掌管雨水的神(an auspicious creature capable of controlling the rainfall in Chinese mythology),还能让读者对黄龙产生新的认知,有利于中医文化的渗透。 同样,针对方剂中的“大/小青龙汤”,为避免读者关联异域文化中龙的负面印象,译者可发挥其主观性,选择性过滤源语言信息,将“大/小青龙汤”译为“Major or Minor Qinglong Decoction。

与此类似的还可见真武汤。如将其直接音译为“Zhenwu Decoction”,而非“True Warrior”或“Black Tortoise”,以减少文化冲突。前者将真武翻为“真正的武士”,属望文生义,表达不确切。《医宗金鉴》中记载:“真武者,北方司水之神,以之名汤者,赖以镇水之义也。”真武乃司水之神,与真武汤有温阳利水之功效契合,而非字面拆分之义。后者将其翻为“黑色的乌龟”,表达片面(玄武是由龟和蛇组成的灵物),且“乌龟”在目的语中仅为行动缓慢、其貌不扬的动物,与“真武”的文化内涵差距较大。因此,考虑到中西方人群对同一事物产生的文化意象的不同,译者应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对可能产生文化冲突的元素进行适当过滤。

3.3. 深度加工,达意传神

对含隐喻的中医文本,某些情况下要求译者进行文化过滤与简化,而另一些情况下则需要深度加工。以中医方剂“玉屏风散”为例,它出自《世医得效方》,以黄芪、防风、白术三味药组方,起到抵御风邪和敛汗的作用。目前此方剂的翻译有“Yupingfeng Powder”、“Jade Windscreen Powder”、“Jade-screen Powder”。笔者认为,翻译并非“非黑即白”,译者有时也“受动”于使用场景。如果玉屏风散出现于药品说明书上,则可用药品名“Yupingfeng Powder”,因为说明书中有功能主治,无需解释说明药物功效。如若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加上释义更好,既能体现方剂作用,也融入中医的文化内涵和美感。“风邪去而不复来,当倚如屏,珍如玉也。”此方剂中存在隐喻,“玉”形容该方剂珍贵如玉,屏风则生动描述了药剂的作用,即如同屏风把风邪阻挡在外,同时作为屏障阻挡汗液精气流失,即有敛汗之功。对于源域中“玉屏风”的翻译,screen的涵义除了屏风,还有屏幕,荧幕的意思,容易产生歧义;而“windscreen”表示屏风,无论从源域中“屏风”的意象角度,还是其抵御“风邪”的功能角度,皆与目标域相呼应,因此windscreen比screen更好,如果再加上功效和文化意向的解释,译作“Jade Windscreen Powder (a formula acts to reinforce healthy qi to stop spontaneous perspiration)”更能体现中医语言与文化之美。

出自《小儿药证直决》的“导赤散”也是如此。此方由木通、生地黄、生甘草梢、竹叶组成,是清脏腑热,清心养阴的清热剂,有利水通淋之功效。方剂名称中的“赤”非仅指红色,而与中华文化“五行”和中医基础“五行配五色”的理论相关。心其色应红,故此方剂中的“赤”特指五脏中的“心”,该方能去心火,故针对此类文化负载词,不能直接将“赤”翻为“red”,而应把它与心(heart)的关联译出,故翻译时使用音译Dao Chi San的同时附上注释,提高译文的完整性。如将导赤散的翻译为:Dao Chi San (a formula acts to purge the heat of the heart)。再如出自《景岳全书》的玉女煎,它由石膏、熟地、麦冬、知母、牛膝组成,为治少阴阳精不足,阳明气火有余之剂。此方的重要成分石膏色白无暇,药性阴寒,象征玉女;且本方主治肾水不足,肾在古代道家中又名玉女。除此,观音左有金童持净瓶,右有玉女持柳枝。观音用柳枝蘸净瓶之水,洒于大地,则清凉滋润,与本方清胃热,滋肾阴之功相合[14]。故玉女煎的完整翻译为:Jade Maiden Decoction (Its major component gypsum is white and this formula acts to clear stomach-heat and nourish kidney-yin.)

3.4. 追本溯源,求真为上

对于中医术语翻译,不可望文生义,要追本溯源,结合语境,仔细斟酌含隐喻术语的内涵,了解具体所指。简繁与取舍,均是建立在正确理解原术语的基础上采取的策略。然而,中医术语的涵义往往并非一目了然。比如中医脏器术语“血室”。张介宾《类经四卷·藏象类二十三》:“女子之胞,子宫是也,亦以出纳精气而成胎孕者为奇。”,《类经附翼》言又:“故子宫者,医家以冲任之脉盛于此,则月经以时下,故名曰血室。”此处血室是指女子的子宫,它能出纳精气而成胎孕。据此,我们是否可以简单地将其对应为西医的 uterus 呢?通过进一步梳理文献,我们发现古人所言之“血室”,除了指子宫之外,还有其他含义。《女科经纶》则言:“王太仆曰:冲为血海,诸经朝会,男子则运而行之,女子则停而止之,谓之血室。”此处血室指的是冲脉;《伤寒来苏集阳明脉证上》曰:“血室者,肝也。肝为藏血之脏,故称血室。”此处血室指的是肝。可见,血室不单纯指子宫,还可指冲脉和肝脏。这也是为何《中医药常用名词术语辞典》[15]里提供了血室的三层含义。所以,需要根据语境,把隐喻还原至源域的中医文化意象,看血室到底指的什么,仔细分析中医语言所指涉的文化内涵,再进行翻译。如果上下文提示为子宫,可以翻为uterus,如果指的冲脉,则翻为thoroughfare vessel,如果指的肝脏,则翻为liver。倘若我们一概用西医思维来对待中医词汇,可能会造成理解上的偏差。对于中医源域涵义模糊之处,我们还应追本溯源,找到文本出处,理解其准确涵义为先。

4. 小结

翻译过程中采取的所谓的“简”或“繁”策略事实上并非一层不变。译者需要根据翻译的受众或适当过滤,以减少违和感,或进行深度加工,以实现达意传神的目的。从源域到目标域的转换过程中,译者可能会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尤其关乎隐喻类翻译,译者不但需要考虑两种不同语言的差异,同时应将文化差异也考虑在内。对于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中医隐喻类术语,术语的含义可能并非其字面呈现的意思,且古汉语与现代汉语也并不完全等同,如何在目标域的异质文化、中国古代文化和现代文化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这对译者的知识结构和文化素养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尽管中医翻译道阻且艰,但译者仍可抽丝剥茧,追本溯源,在语义理解正确的前提下发挥其主体性与创造性,以实现预期的翻译目的和效果。

基金项目

全国科技名词委科研项目(YB2023005);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编号:2024-JYB-PY-010;2024-JYB-PY-00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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