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十九世纪末，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振聋发聩地提出了“上帝死了，上帝不存在”的论断。当这一思想在两次世界大战的残酷洗礼下得到深刻印证时，人们深感形而上的精神寄托无法改变生活的苦难。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存在主义理论应运而生，引导人们将视线从外在的、飘渺的神灵转向内在的、真实的自我。存在主义认为，人应当依靠自己的选择和自由，而非外界的庇护或恩赐，来塑造自己的生存条件。这一观点，无疑为当时饱受战争之苦的人们提供了一盏明灯。在黑暗与绝望中，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和力量，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能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激发了人们内心的勇气和力量，让人们勇敢地面对现实，寻求自我实现和成长。
电影《无姓之人》讲述118岁的主人公尼莫在人生的暮年，回忆起关于他在各种可能性的时间线上的人生与爱情故事，尼莫的多重人生路径展示了生活的不可预测性和偶然性，反映了存在主义中“荒谬”的概念。
存在主义的哲学视角中，世界被描绘为一片荒谬的荒原，人们在这片土地上漂泊，时常被孤独、无助和焦虑的情绪所困扰。与此同时，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也深刻剖析了“荒谬”的本质——它源于人类对于世界的理性期待与现实世界的无情背离。这种背离，是如此地深刻且无法用理性去完全解释，因此成为了一种荒谬的存在，而《无姓之人》这部影片把这种荒谬的抽离感、无助感、孤独感阐述得淋漓尽致。
2. 多重选择的荒谬与自由选择的实践
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个体也是孤独的，并且这些荒谬和孤独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但存在主义并没有否定人存在的意义，相反的是在荒谬与孤独之中，它仍然给予人们以希望。“在荒谬性的基础上，存在主义提出了‘自由选择’这一主张。”[1]人无法选择存在，但是人有着自我造就和创造的能力。在影片中，尼莫在不同选择下的多重人生路径。这些不同的路径展示了生活的无数可能性，每一种选择都带来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人生本质上是没有预设意义的，意义是由个体通过自由选择赋予的。尼莫的每一个选择都揭示了生活的荒谬性，因为没有一种选择是绝对正确或完美的，每一种选择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偶然性。
(一) 多重选择的荒谬
在影片中，尼莫的每个选择都如同通往不同世界的门户，让尼莫，也让观众，深陷于对“如果……会怎样？”的无尽遐想之中。尼莫的每一次抉择，非但没有带来预期中的自由与解脱，反而揭示了选择背后隐藏的荒谬与无奈——每一个决定都伴随着无法预见的后果与难以弥补的遗憾。导演通过尼莫的故事，讽刺了人们对于“选择”的盲目崇拜。在看似无限的选项面前，人们往往被一种错觉所驱使，认为只要选择得当，就能规避所有不幸，把握命运的舵盘。然而，影片却以冷峻的视角告诉我们，真正的自由并非源自无尽的选择，而是在于理解并接受选择的局限性，以及每个选择背后必然存在的代价。在影片的尾声，尼莫并未在站台上决定跟随父亲还是母亲，而是转身步入树林，在那里，他与安娜相遇。他在此刻找到了那些被选择和遗憾所困扰的时空中所无法长久拥有的真爱[2]。安娜的存在，如同尼莫生命中的一束光，无论他选择跟随哪一方，无论他身处哪个时空，安娜始终如影随形，丰富并补充着他的本质。或许，导演想要通过这部作品传达的，并非生活中不可避免的遗憾，而是即便在充满选择和遗憾的人生旅途中，我们依然能够找到一种生命的意义，引导我们去探寻和坚守自己的本质属性。
(二) 自由选择的代价
“人的意识是自由的，这种自由与生俱来，是人的根本属性。”但是，自由并非无代价。尼莫的自由选择，是与舞会上第一个与他共舞的女孩吉妮结婚。从最开始，尼莫做出这样的抉择本身就是荒谬的，舞会上与吉妮的共舞，并不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而是由一系列的偶然事件所构成。这种偶然性，是尼莫对埃利斯感情的胆怯与回避，内心恐惧与逃避，使得他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的退路，试图通过婚姻这一外在形式来回应自己内心的懦弱不安。然而，这种外在的填补并无法真正满足尼莫内心的缺失，当他拥有了一切时，却发现这些并不能填补他内心的空虚。这种空虚使他陷入了极度的抑郁，甚至对生命失去了意义。尼莫的自由选择，尽管出于他个人的意愿，但其后果却带来了对他所不爱之人的责任。这种责任，不仅是对吉妮，更是对自己内心。他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一种无意义的循环之中，尽管他掌控着一切，但所追求的只是空洞与虚耗。这种生活的荒谬性，使得尼莫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与本质。
而萨特认为世界的荒谬，是由相对于自由而言具有多重选择性的无可预测的荒谬。正如影片中所言，“只要你不选择，一切皆有可能。”生活的荒谬，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结局，有的只是我们的不作为而产生的万般可能。
3. 人与世界关系的荒谬与自由选择的挑战
(一) 人与世界关系的荒谬
“荒谬是由于人对世界的合理期望与世界本身不按这种方式存在之间的对立而产生的。”它是一种不合理的，无法用理性去解释的事件[3]。在电影《无姓之人》中，所呈现的世界如同小说中的奇幻宇宙，充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氛围。这种荒谬不仅清晰体现在个体与世界之间的深刻矛盾冲突中，更在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冲突中得以充分展现。
1、人与世界的矛盾冲突
加缪认为的荒谬，是人与世界不可分解的体现，同时也是缺乏希望、不断拒绝和意识到的不满足的反应。《无姓之人》的荒谬首先体现在个体与世界的矛盾冲突中。影片设定在2092年的未来世界，基因改造技术已广泛普及，人类再无法自然衰老。然而，118岁的尼莫成为焦点，作为最后一个自然衰老的老人，被人称为“最后的凡人”，他体现了自然生长和科技改造之间的巨大对立，这种矛盾是荒谬的写照。尼莫的存在引发了一场离奇的选举投票，探讨自然死亡和人工延寿的议题。在这个未来世界，人们对尼莫的生死进行抉择，体现出对自然与科技的对立观念。一些人主张尼莫应该自然死亡，将其视为生命的尊重；而另一些人则倡导为尼莫注入科技改造，将其与细胞电磁化技术联系起来，将这视为对科技的信仰和追求。最终的投票结果基本持平，折射出这个表面看似和谐统一的未来世界实际上内部充斥着人们的恐惧和不安。尼莫的存在成为一面反映人们内心深处矛盾的镜子，突显了人类对于自然与科技、生与死的观念冲突与挣扎。
2、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对立
影片中，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冲突构成了另一层丰富的对立。尼莫的记忆回溯到他尚未降世的时候，那时，尼莫选中他父母，只因尼莫的父亲深情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怎么相遇，这是命中注定。”然而，这段记忆与现实中的冷酷对比。尼莫的父亲突遭车祸，家庭矛盾如火山般爆发，原本看似坚固的家庭关系在现实的冲击下变得脆弱不堪。尼莫的父母开始频繁争吵，他们的行为不再受到曾经承诺的束缚，而是被现实的无常和冷漠所支配。更为荒谬的是，尼莫意外发现了母亲的不忠。这一发现不仅加剧了家庭内部的矛盾，更让尼莫开始质疑父母曾经那些深情的承诺。在萨特的视角下，人们渴望永恒与理解，却往往被无常与误解所包围，最终陷入深深的疏离与对立之中。就像尼莫的父母曾经承诺要彼此相爱，但现实的无情却让他们走向了分裂。在充满偶然性与无序性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不确定与矛盾，而这种疏离与对立的荒谬性，正是我们不得不面对并深思的现实。
(二) 自由选择的挑战
“世界是荒谬的，可笑的。”影片深刻描绘在面对人与世界关系的矛盾冲突中，尼莫不得不面对自由选择的挑战。他试图通过选择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存在状态，但每一次选择都带来了新的困境和痛苦。这种挑战不仅考验着尼莫的智慧和勇气，更考验着他的内心和信念。他必须学会在荒谬的世界中坚持自己的选择，并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自然与科技、深情承诺与现实冲突并不应该被简单地视为荒谬性的存在。这些冲突和矛盾其实才是我们在现实世界中不断探索、追求和思考的结果。
4. 时间与存在的荒谬与自由选择的意义
(一) 时间与存在的荒谬
在电影《无姓之人》中，时间与存在的主题贯穿始终，影片通过主人公尼莫的人生多重可能性，深入探讨了时间与存在之间既脆弱又不可或缺的联系。
正如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所阐述的，时间问题是与存在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切存在论问题的中心提法都根植于正确看出了和正确解说了的时间现象以及它如何根植于这种时间现象。”有从时间出发才能把捉存在，才能对此在存在的意义进而对一般存在的意义给出恰当的解释[4]。在尼莫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时间如何成为塑造他存在的重要力量。尼莫的每一次选择，都意味着他进入了一个不同的时间线，这些时间线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复杂而多元的存在。
然而，这种由时间赋予的无限可能性，也隐含着其脆弱与矛盾的一面。存在是时间性的，时间是存在的本源和基础[5]。在本片中，时间与存在体现出一种荒谬性，它们之间存在着依赖又矛盾的关系。时间塑造了尼莫的存在，使他能够经历不同的生命阶段和情感体验；但同时，时间也是一把双刃剑，它的流逝带走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包括记忆、关系和身份认同。尼莫在不同的时间线间穿梭，看似拥有了一切，却又似乎失去了所有。这种得与失的悖论，正是时间与存在荒谬性的生动体现。
(二) 自由选择的意义
电影中的宏大时间框架，不仅是故事展开的舞台，更是对生命过程本身的一种隐喻。它强调了时间线性流动的重要性，正是这种不可逆转的流逝，赋予了生命以意义和价值。影片通过尼莫的回想世界窥视到，在我们出生的刹那，都会被“遗忘天使”抹去记忆。然而，尼莫却成为了例外，他携带着前世的记忆降临。从尼莫的出生，上帝给了他一个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他的每一次选择都可以是对生命无限可能性的勇敢探索。可尼莫的“真实旅程”揭示了自由选择的另一面——伴随着选择的自由而来的，是不可避免的牺牲与痛苦。无论他如何选择，都似乎无法完全规避生命中的苦难与挑战。海德格尔认为，沉沦于过去的记忆或逃避现实的困境，都是对时间赋予我们的宝贵自由的浪费与误解。时间赋予了我们选择的自由，让我们能够塑造自己的存在；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牺牲和痛苦，让我们不得不面对选择的后果。
自由选择的意义不仅在于选择本身，更在于选择之后那份对自我、对他人、对世界的责任感与担当。只有当我们敢于直面选择的后果，勇于承担生命的责任时，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时间的价值，把握住生命的意义。
5. 结论
电影《无姓之人》通过尼莫复杂多变的人生选择，体现了存在主义认为的“荒谬”的本质和“自由选择”的重要性。尼莫的故事在展示了人生中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同时，也深刻探讨了个体存在的意义和自我实现的可能性。这些叙述不仅反映了人与世界的深刻矛盾，也挑战了观众对生活、时间和存在的传统理解。在这部电影中，尼莫的多重人生选择不仅是对存在主义“荒谬”本质的深刻体现，更是对个体存在意义和自我实现可能性的深入探讨。他的人生经历，如同存在主义所描述的那样，充满了荒诞与不确定，但正是这些荒诞与不确定，使得个体在追求自我价值和生命意义的过程中，更加珍惜每一次的“自由选择”。
影片所传达的，并非是对生活的消极悲观，而是对个体选择和自由意志的坚定信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需要学会接受和面对荒谬性。因为荒谬性是我们存在的一部分，它提醒我们世界的不完美和不确定性。同时，我们也不应该被荒谬性所束缚或限制，而应该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它，从中寻找成长和进步的机会。总之，在这个看似荒谬的世界中，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我选择来定义自己的生活路径和生命意义。这种选择，不仅是对现实的挑战，更是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和对生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