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排斥的影响与缓解方法综述

A Review of the Impact and Mitigation Methods of Social Exclusion

摘要: 社会排斥是指个体由于被某一社会团体或他人排斥或拒绝，其基本需求受到阻碍的现象和过程。社会排斥在生活中较为常见，长期遭受排斥会产生多种负面影响，如归属需求和关系需求受到阻碍、增强消极情绪和认知功能受损等，严重影响被排斥者的心理健康，受到国内外学者的普遍关注。文章对社会排斥的类型、理论以及社会排斥产生的影响进行了梳理和总结，并给出了缓解社会排斥消极影响的办法。

Abstract: Social exclusion refers to the phenomenon and process in which an individual’s basic needs are hindered due to being excluded or rejected by a certain social group or others. Social exclusion is quite common in daily life, and long-term exclusion can have various negative effects, such as hindering the need for belonging and relationships, enhancing negative emotions, and impairing cognitive function, which seriously affect the mental health of excluded individuals and have received widespread attention from scholars at home and abroad. This article reviews and summarizes the types, theories, and impacts of social exclusion and provides methods to alleviate the negative effects of social exclusion.

1. 引言

人类有一种天生的社会归属感和与他人建立起相对稳定的社会联结的需要(Baumeister & Leary, 1995)，一旦个体察觉到归属感和社会联结遭到破坏，就会产生强烈的社会痛苦(Williams, 2007)。社会排斥是指个体由于被某一社会团体或他人排斥或拒绝，其归属需求和关系需求受到阻碍的现象和过程(杜建政，夏冰丽，2008)。社会排斥的现象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如不被同学接纳、不被父母重视、在日常的生活和学习中无法融入群体等。社会排斥会给个体带来多方面消极影响，研究发现，排斥会导致疏远、无助和较低的自我价值感(Williams & Nida, 2022)，降低对他人的信任感(Ji & Jan, 2020)。社会排斥还会威胁个体的归属感，当归属感不能得到满足时，个体的学习能力、逻辑思维能力以及智力测试表现都较差，产生消极心理体验，影响个体后续的社会行为发展(Niu et al., 2016; Warburton et al., 2006; 丁瑛，宫秀双，2016)。对儿童和青少年的研究都表明，社会排斥会导致个体消极的行为选择，如儿童青少年犯罪和社会问题(Saylor et al., 2013)。社会排斥水平高的个体可能会以好斗、反社会的方式行事(Leary et al., 2006)，并且亲社会水平更低(Twenge et al., 2007)。Sommer分析了来自13个国家的126起校园枪击案，发现在大约70%的案件中，主犯都曾经遭受过某种形式的社会排斥(Sommer et al., 2014)。长期受到排斥会使个体产生绝望感、情感麻木，甚至陷入一种“社会死亡”的状态(Williams, 2009;彭苏浩等，2019)。纵向研究也发现，个体在童年时期遭受到的排斥可以显著预测青少年时期更高的攻击性(Rabiner et al., 2005)，这说明排斥带来的危害可能会持续很久。

由此可见，社会排斥会对个体人际交往和社会行为造成很大危害，有必要对这一概念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本文从社会排斥的类型、理论、影响等角度阐述了社会排斥影响身心健康的机制，并为缓解社会排斥给出了建议，旨在为社会排斥的进一步研究提供理论支持。

2. 社会排斥的类型

2.1. 直接排斥

直接排斥聚焦于被排斥的对象，目前国内外有关此类排斥的调查研究数量较多。在大多数的研究中，在未明确说明时，一般直接使用“社会排斥”来指代直接排斥。

Molden等人将排斥分为以拒绝为代表的直接排斥和以忽视为代表的间接排斥(Molden et al., 2009)。他认为拒绝型直接排斥威胁个体的归属感，激发个体的防御性动机反应，导致个体在日常行为中表现得更加谨慎，并有意减少社会接触。Lee和Shrum认为拒绝型排斥较为直接，在感知到被排斥后，被排斥者可以做出应对措施以获得控制感(Lee & Shrum, 2012)。

2.2. 替代性排斥

社会排斥不仅存在直接排斥，也存在着替代性排斥。替代性也叫观察排斥(Giesen & Echterhoff, 2018)，与直接排斥聚焦于被排斥的对象不同，替代性排斥探究的是观察者的心理变化，即个体由于观察到他人遭受排斥的情景使得自己也体验到被排斥的感觉(Wesselmann et al., 2009)。感知行动模型认为，看到或想象到另一个人的经历会激活一个人自己对该经历本身的表征(Preston & De Waal, 2002)。所以替代性排斥与直接排斥类似，也会使得观察者产生消极和痛苦的体验(Giesen & Echterhoff, 2018)，甚至观察者也会采取一系列行动对自己眼前发生的社会排斥行为进行反应，比如对排斥的实施者进行惩罚、同情被排斥者等。研究发现，替代性排斥也会使观察者一些标志着基本需求受到威胁的生理指标产生变化(Paolini et al., 2016)。这说明观察者同样会受到社会排斥的影响。

3. 社会排斥理论

3.1. 需求威胁模型

Williams提出需求威胁模型，认为社会排斥会威胁归属感、自尊感、控制感以及意义感四个方面的需求。人们在遭受社会排斥后，心理状态会依次进入三个阶段：反射阶段、反省阶段，退避阶段(Williams, 2009)。在反射阶段，个体的基本需求受到威胁，同时个体也会产生相应反应。这个阶段中的被排斥者的心理和行为模式类似于个体本能反应，不太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在反省阶段，被排斥者会采取相应措施，尝试将自己从被排斥的伤害中“解救”出来。具体采取何种行为与被排斥者的何种需求受到威胁有关。当归属感和自尊感受到威胁，个体会表现出更多的亲社会行为；而如果控制感和意义感受到威胁，就可能表现出更多的攻击行为。若经历长时间的排斥，个体则会进入退避阶段。由于个体没有足够的资源来应对排斥，会表现得更加消极，甚至可能产生习得性无助(Ran et al., 2018;彭苏浩等，2019)。

3.2. 拒绝敏感性模型

Downey和Feldman最早提出了拒绝敏感的社会认知模型。他们认为个体对拒绝的预期会受到童年时期遭受拒绝和排斥经历的影响，这会导致个体在人际交往中再次遭遇类似的情况时，容易将模棱两可或中性的线索识别为拒绝线索(Downey et al., 1997)。拒绝敏感是一种防御性动机系统，当环境中存在社交排斥或社交拒绝的线索时，这种防御性系统自动激活以保护个体免受社交情境中他人的拒绝。暴露于类似的情况时，拒绝敏感性更高的个体感知到的排斥水平也会更高，使他们产生更强烈的消极情绪，并做出相应的行为反应来使自己避免再次受到伤害，而这些消极情绪和行为又可能会成为诱发他人再次排斥和拒绝他们的潜在诱因，从而可能会使个体陷入到频繁被他人排斥的恶性循环中。

3.3. 多元动机模型

多元动机模型认为，遭受社会排斥后，个体会产生愤怒、悲伤等消极情绪，进而产生三种不同的动机(Smart Richman & Leary, 2009)。第一是亲社会动机，表现为加强与他人的联系，在社交中获得归属感(Maner et al., 2007)。第二是反社会动机，遭受排斥的个体容易产生攻击行为(Buckley et al., 2004)。第三是退避和回避动机，个体减少与他人交往从而避免痛苦。

4. 社会排斥的影响

4.1. 排斥影响认知表现

需求威胁时间模型指出，个体在遭受排斥时之所以会感受到痛苦，是因为排斥会对个体的归属需求、自尊需求、控制需求和意义需求造成威胁。个体感受到排斥时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这四种基本需求满足感的下降以及消极情绪的产生(Smith et al., 2017; Williams et al., 2000; Williams et al., 2002)。除了对基本心理需求、情绪等产生影响以外，排斥也会进一步影响到个体的认知表现，使被排斥者出现短期认知功能损伤的现象(Baumeister et al., 2002; Fuhrmann et al., 2019)。反刍思维理论认为，反刍思维在负面情绪体验和随后的执行功能任务的表现当中会起到中介的作用(Curci et al., 2013)，个体对自己被排斥经历的沉思会阻碍他们从排斥状态中恢复，从而会进一步影响个体应对排斥的方式和策略，导致个体在随后的认知任务中表现更差(Fuhrmann et al., 2019; Wesselmann et al., 2013; Zadro et al., 2006)。其次是情绪调节的过程可能会干扰抑制控制，个体通过抑制自己的情绪的方式应对排斥，这种抑制情绪的努力会占用自身有限的认知资源，如果随后出现需要意识控制的认知活动，由于资源的消耗，个体在该活动上的表现就会受到影响(Baumeister et al., 1998; Baumeister et al., 2002)。神经成像的研究发现，与被接纳的状态相比，个体在遭受排斥时，大脑的前扣带回皮层会表现出与经历身体疼痛时相类似的激活(Williams, 2007)。

注意偏向可以用来衡量个体的认知和学习活动。注意偏向是指与面对中性刺激相比，个体在面对其他如威胁性刺激、负性刺激等特定刺激时呈现出注意选择性加工和高度敏感性。将注意力不同程度地分配到中性和威胁性刺激的不同方面。对负性刺激的注意偏向包括了注意朝向、注意脱离困难和注意回避三个主要成分(Cisler & Koster, 2010)。注意朝向是指相对于中性刺激，个体更易察觉负性刺激的存在。注意脱离困难是指个体将注意力集中于负性刺激从而破坏了注意从负性刺激转移到其它刺激上。注意回避是指个体将注意分配到负性词线索的相反方向(Koster et al., 2005; Koster et al., 2006)。

眼动追踪研究发现，社会排斥使个体对积极情感或消极情感图片后探测点的反应时间缩短；说明社会排斥会导致人们对积极和消极面部情感图片的注意偏向，即社会排斥会导致个体更多地寻找社会性线索(DeWall et al., 2009)。被排斥的个体往往表现出人际再连接的倾向(Maner et al., 2007; Williams et al., 2000)。他们更愿意同意或附和其他成员的想法和意见，更愿意在社会关系中持乐观态度，对可能向他们表示友好的人也更加积极地进行反应(Maner et al., 2007)。这些行为反映了被社会排斥的个体希望被群体接受的心理欲望。此外，人们对面部表情很敏感，更倾向于通过面部表情来判断他人的动机。情感认同是一种反映个人社会能力发展的技能，通过正确解读面部表情，个体可以快速、直接地获取有用的社会资源，并追求从他人处获得友好和认可。

4.2. 排斥影响外在行为表现

研究发现，遭受社会排斥后，被排斥者的反社会行为会增加。Twenge在研究中要求被试对曾经批评过自己的人进行评价，结果发现，在社会排斥的操纵条件下，个体对他人的评价更消极，有更强的攻击倾向，并选择给其他人使用高水平厌恶噪音；被排斥者甚至在其中一个分实验中对一个中立目标，即没有激怒过被排斥者或没有与他们互动过的人产生攻击性(Twenge et al., 2001)。

但社会排斥也可能激发个体表现出更多的友好行为(Williams, 2007)。研究发现，感知到归属感威胁会对消费支出和消费决策产生很大影响，被排斥者试图通过消费的方式融入群体。当个体感受到被排斥时，会通过购买与其他人有联系的物品的方式融入群体，从而感受到被包容和接受，有时甚至会通过风险决策来达到这个目的(Mead et al., 2011)。被排斥者可能表现出更好地调节他人情绪的能力。被排斥者在面对他人处于消极情绪时，会做出更多努力来帮助他人调节情绪，比如让悲伤的朋友振作起来；让愤怒的朋友平静下来，并且被排斥者还会采用多种策略与其他人进行情绪互动(Cheung et al., 2015)。

5. 社会排斥的缓解方法

归因方式能对个体的攻击行为产生影响。当个体认为排斥是自身因素引起，亲社会行为会增强，当个体对排斥进行外部归因，认为是他人导致了排斥，则会产生反社会行为(杨晓莉，魏丽，2017)。由此可见，对个体的归因进行干预可以改善其后续的行为表现(田录梅，2003)。实证研究发现，通过诱导被排斥者进行内部归因能显著降低其攻击性(曾碧琪，朱海燕，2022)，与前人(Poon & Chen, 2016)通过改变个体对排斥事件的信念而降低攻击性的研究相符。社会信息加工理论认为，遭受排斥后会对排斥事件进行归因，进行归因干预可以影响个体的认知，使被排斥者将排斥事件归结为内部因素，从而减少攻击行为(Dodge & Crick, 1990)。因此，心理健康工作者可以对被排斥者进行干预，引导个体在面对排斥事件时不要陷入消极情绪而影响理性思考，积极面对，进行正确归因，进而减少攻击行为。

社会排斥发生后，人们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因此个体会寻找满足需求的方法。受损需求若能得到及时满足，就可以减少排斥带来的危害(辛素飞，辛自强，2012)。例如，自我肯定可以有效增强个体的自我控制能力(Burson et al., 2012)，减少个体的攻击行为。此外，遭受群际排斥时，可以积极寻求自己的身份转变，个体可以将自己在不同群体间切换，或同时认为自己是多种社会群体的成员(辛素飞，辛自强，2012)，来达到降低排斥危害的目的。

随着科技发展，多种科技产品变得更加常见，具备情感支持的聊天机器人可以减轻社会排斥对情绪的负面影响，帮助个体更好地从社会排斥中恢复(de Gennaro et al., 2020)。媒体方程理论(Reeves & Nass, 1996)认为，人们本能地感知和反应计算机(或其他媒体)的方式与他们对待人的方式大致相同。虽然知道计算机是无生命的，但是个体会将人类特征归因于计算机，将计算机视为社会行动者(Nass & Moon, 2000)。还有研究发现，遭到社会排斥的个体的典型情感补偿行为(如购买特殊商品，参加特定社会活动)可以通过与拟人化产品的接触减少(Mourey et al., 2017)。产品拟人化是将非生命的物品视为“人”，因此个体会将人际交往的特点表现在与拟人化产品交互中。实证研究发现，社会排斥可以有效提高个体对拟人化产品的购买意愿，印证了拟人化产品对被排斥个体心理不适的缓解作用(徐虹，杨红艳，2022)。所以，科技公司和企业可以根据被排斥者的心理特点，开发出更多高效的、能有效适用于被排斥者的智能产品，同时心理健康工作者引导被排斥者正确认识和使用这些产品，产生良性的人机交互，在和智能产品的交往中缓解社会排斥带来的危害，学习到新的人际交往技巧，并将其应用到实际生活中。

6. 总结与展望

本研究探讨了社会排斥的两种类型、有关理论和产生的影响，并给出了社会排斥的缓解方法，旨在对社会排斥进行进一步研究提供理论支持。

社会排斥分为直接排斥和替代性排斥，直接性排斥是较为常见的类型，也是以往研究中最为关注的部分，被排斥者可以较为清楚地感知到被排斥，并做出相应的行为反应来进行防御。替代性排斥则是指观察者通过观察到其他人的排斥行为，自身也会产生被排斥的感觉。有关理论解释也从不同角度对社会排斥进行分析，需求威胁模型认为个体遭受排斥，基本需求受到威胁后会产生一系列后果；拒绝敏感模型则认为被排斥个体会对拒绝行为更加敏感，更有可能把其他信息识别为拒绝信息；认识论认知聚焦于儿童，对儿童产生社会排斥的可能性进行解释。

有许多方法可以缓解社会排斥带来的不良结果，例如指导被排斥个体进行正确归因，防止其出现不良行为；加强自我肯定，转变自己的群体成员身份，也可以降低排斥带来的危害；同时可以采用外部辅助的方式，如更多地使用计算机和拟人化产品，进行情感补偿。

以往有关社会排斥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实验研究，常见的实验范式有拒绝范式、孤独终老范式和Cyberball掷球范式等，这些实验范式虽然具有很好的测试效果，但是测试的是个体当下遭受到的排斥情况，而排斥带来的影响可能会随着个体的成长发生变化，因此在未来可以更多地对个体进行纵向研究。通过不同时间节点的多次实验测量，可以很好地减小误差，还能探究社会排斥对个体产生影响随时间变化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