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北京折叠》是郝景芳的一部中篇科幻小说,收录于她的作品集《孤独深处》。这部作品通过构建三个相互交错的世界,用强烈的对比手法为读者展现了上层、中产和底层三个社会阶层的生活。原文包含大量文化负载词及人物对话,在翻译时,如何准确传达对话的语气和交际目的成为翻译中的一个难点。生态翻译学起源于翻译适应选择论,并借鉴了生态学的理论和方法,注重不同语言间的信息交流和转换。从生态学的角度审视翻译,拓宽了两种语言的互动领域,构建了完整的翻译体系,也为翻译实践带来了全新的视角。在刘宇昆的《北京折叠》英译本中,译者在全面解读原文翻译生态环境的前提下,特别强调了汉语与英语之间的相互依赖和平衡,在不同维度上对语言进行了适应性转换。
2. 生态翻译学
在2001年的亚洲翻译家研讨会上,胡庚申教授首次向学术界介绍了生态翻译学的概念。2004年,胡庚申出版了《翻译适应选择论》[1],这一理论将翻译活动视为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强调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还涉及到众多生态要素的相互关系,如原文、译者、译文、读者等[2]。生态翻译学关注原语生态系统中的文本在译语生态系统中的再现过程,强调译者在这个过程中充分发挥能动性,在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同时,对译文进行选择,以提高译文的适应性。“三维转换”作为生态翻译学理论的核心翻译方法,要求译者在多层次的翻译生态环境中,在语言、文化和交际维度进行适应性转换,做出既忠实原文又兼顾目标读者接受度的翻译选择。这种适应和选择的过程,旨在提高译文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程度,确保译文能够在特定的翻译生态环境中生存和发展。此外,生态翻译学强调“译者中心”的翻译理念,认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发挥“主导”作用[3]。译者需要在适应翻译生态环境过程中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而选择正确或恰当与否,和译者的翻译能力、翻译经验、个人阅历等因素密切相关。但译者的“主导”作用并非绝对的,仍然要受到文本的语言环境和交际环境以及读者期待的制约。生态翻译学为翻译实践提供了全新的视角,通过强调翻译过程中语言、文化和交际层面的平衡,帮助译者实现有效的跨语言和文化交流。
在生态翻译学二十年来的发展过程中,学界展开了深入且全面的研究,不断推动理论与翻译实践相结合,增强理论的适用性。在知网中输入“生态翻译学”,可归纳出以下几类主要的应用性研究:(1) 政治文献翻译研究;(2) 字幕翻译研究;(3) 文学作品翻译研究;(4) 公示语翻译研究;(5) 其他实用类文本分析,如旅游宣传词翻译、外语教学研究、科技文本翻译研究等,这体现了生态翻译学应用的广泛性。而在文学作品翻译研究中,李晓静和杨铠瑗对比了霍译和杨译《红楼梦》中的文化负载词[4],朱瑞琪对比了不同生态下三种《骆驼祥子》的英译本[5],史顺良和赵斐探究了葛浩文在翻译少数民族作品《尘埃落定》时采取的翻译策略[6],刘中阳和张堤基于“三维”转换理论对分析了陕西乡土文学《青木川》英译本的翻译策略[7],姜祎帆剖析了白睿文版译本《活着》中粗俗语的翻译[8],修文乔和姜天扬从三维转换的角度分析了《北京折叠》的翻译方法[9],孙琳和韩彩虹聚焦于《北京折叠》中文化负载词的译法,验证了生态翻译学的适用性[10]。整体来说,多数学者基于生态翻译学分析的多为文学性较强的文本类型,如中国古代小说、当代小说、民族小说等,这类文本可能涉及更为复杂的人物关系、心理变化、叙事方式等,然而,基于生态翻译学的“三维”转换方法分析科幻小说英译本的学者较少。
3. 《北京折叠》文本分析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在底层空间工作的垃圾工老刀,为了让他的养女糖糖能够获得上学的机会,他不惜违背规则,在世界“翻转”时偷偷“逃出”第三世界,通过在不同空间穿梭来替人传递信息,并赚取学费。这期间发生了一系列紧张刺激的事件,也让读者看到了人物形象分明的阶层和人性的种种抉择。在作者的设定下,小说中城市的空间和时间以一种特定的方式被折叠,并在特定时间有序转换,这不仅体现了作者对社会阶层分化现象的深入洞察,也映射出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所潜藏的问题。
作者郝景芳通过使用简洁而精准的语言,巧妙地将具象与抽象相结合,以折叠的北京城的设定,形象地展现了社会阶层的隔离与固化。小说结合中国文化背景,融入大量的文化负载词,如“回锅肉”“酸辣粉”“腊肉”“白酒”“冒大不韪”等,使得故事情景更加生动。同时,人物对话自然流畅,寥寥数语勾勒出立体的人物形象和未来世界的发展状况,使得每个角色都栩栩如生,环环相扣,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部分。在环境描写上,作者通过“暗蓝色天空”“沉落的太阳”“黢黑的屋檐”烘托了压抑而阴郁的气氛,并借助隐喻和象征的手法深化了对社会现状的批判。在构建未来世界时,作者也加入了现实主义的细节,如教育资源不均衡导致家长需要排长队争取幼儿园上学资格、垃圾自动处理技术使底层劳动力陷入就业困境、上层和底层民众的巨大贫富差距,都使得这个科幻设定既有想象力又充满可信度。此外,小说中对人的生活态度和人生意义的叙述还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性,借人物之口引发读者对人生价值的思考。
原文多流水句,人物对话的逻辑关联性体现在语境中。而刘宇昆的英译本则充分考虑汉英语言的差异性,将汉语的逻辑关系词显化,在译文中增加篇际衔接词,使得译文更符合英文的表达习惯。此外,译者善用增译的翻译方法,如老刀第一次进入自助超市时的局促不安,译者在译文中通过增加比喻的修辞手法,将这些机器比作洪水猛兽,使得原文场景更加饱满。译者在语言使用上灵活自然,综合使用意译、增译、省译等翻译方法,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原作的精神内涵和语言风格,并还原原文语境。译文既忠实原文,又兼具独特的语言魅力,使得这部作品能够跨越语言障碍,引发读者对现实问题的深刻思考。
4. 三维转换视角下的《北京折叠》英译
4.1. 语言维度
译者在语言维度的适应性选择涉及多方面和多层次的要素[5]。具体来说,语言维度的适应性转换要求译者对单词、短语、句子乃至语法和修辞技巧做出恰当的选择;而在广义层面,译者则需要在两种语言体系间进行综合考量,确保原文的整体语言特征能够在译文中得到恰当地体现。
例1:老刀四十八岁,没结婚……又没人照顾起居,这一套衣服留着穿了很多年[11]。
Lao Dao was forty-eight, single… As he had no one to pester him about the domestic details, he had simply kept this outfit for years [12].
在这段文本中,作者通过简洁的叙述,描绘了老刀这个角色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特征。老刀的形象通过几个关键细节被勾勒出来:48岁、未婚、忽视外表。这些细节共同刻画了一个孤独而自立的中年人形象。“起居”这个词在中文中通常指的是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起床、睡觉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日常活动。在翻译成英文时,如果直接翻译为“daily routines”或“daily life”可能无法完全传达原文中所蕴含的深层次含义。译者选择使用“domestic details”这个词组,不仅涵盖了起床和睡觉这些基本的生活习惯,还包括了个人卫生、饮食等其他家庭生活中的细节,更贴近了原文想要表达的意境。此外,译者在翻译时还充分考虑两种语言的文化差异和语境的适应性。在英语语境中,“domestic details”涉及家庭生活中的具体事务,而不仅仅是抽象的日常活动。这种意译的方法使得翻译文本更加贴近目标语言的文化和表达习惯,更容易为读者所理解,同时也保留了原文的深层含义。
例2:人口和建筑的失衡用土地来换。第一空间居民也因而认为自身的底蕴更厚[11]。
Extra ballast buried in the soil to make up for the missing people and buildings. The residents of First Space considered the extra soil a natural emblem of their possession of a richer, deeper heritage [12].
小说中的大地分为两面,上层人士居住的第一空间处于大地的一面,而中层和底层人民居住的第二和第三空间则共处于翻转后的另一面。这样的空间设定也隐喻了现实生活中上层人士对资源、权力和利益的垄断。在空间折叠进行时间交换时,为了让翻转时更加平衡,两面的重量通过配重物体达到平衡,进而隐喻了社会阶层之间的不平衡。这说明第一空间是少数群体,因此需要增加配重物质使大地两面达到平衡。“底蕴”是否厚重应该从建造历史、文化发展等层面去衡量,而第一空间的居民仅因比其他空间有更多配重物质就认为自身底蕴厚重,这讽刺了身处高层的群体内心的无知,反映了该群体对底层人民的蔑视和高傲姿态,展现了社会结构的不平等和上层阶级的自我优越感。译者通过“considered the extra soil a natural emblem of their possession”,强调了第一空间居民对这种物质补偿的自豪感,同时也隐含了对他们自视甚高态度的批判。此外,译者通过释义法对“底蕴”一词进行了深入的解释,解释说明了“底蕴”指的是文化层面的内涵更为厚重,这种翻译方法不仅解决了语言障碍,还增强了译文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使译文具有批判性和启发性,在语言层面塑造出了第一空间居民的高傲形象。
例3:园里的人多半穿着材质顺滑、剪裁合体的西装……看上去都有一番眼高于顶的气质[11]。
Most of the people in the park wore either well-fitted western suits made of quality fabric…but everyone gave off a haughty air [12].
此处原文从老刀视角描写了第一空间居民的形象,同时,人物形象也隐含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品味,传达了一种精英主义的视觉形象。这种描述与原文中人物的高傲气质相辅相成,共同构建了差异化的社会阶层。“眼高于顶”即眼界高过头顶,形容人十分高傲。译者没有直接翻译“眼高于顶”的字面意思,而是采用意译法,避免了冗余的表达,解释出该词语的核心语义“haughty air”,即“傲慢”。在英语中,若直译中文中特有的成语可能无法传达相同的社交和情感色彩,因此译者选择意译来实现原文想要表达的社会行为和态度预期,体现了译者对目标语言文化的深入理解,实现了语言维度的适应性转换。在句子结构层面,译者将中文里“有…气质”的结构进行转换,在英文里寻找与“气质”一词搭配的动词“give off”,更加符合英文的表达习惯,有助于目标语言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的深层含义,同时也促进了跨文化的理解,激发读者的思考和共鸣。
4.2. 文化维度
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要求译者在融入原文的整个文化体系的前提下,理解原语表达的文化元素[3],尽可能在译文中克服文化差异产生的障碍,通过多种翻译方法,实现两种语言文化的协调,以确保译文能够精准地传达原文的深层文化内涵,从而顺利完成信息的传递。
例4:楼与楼之间的联系气若游丝,几乎看不出它们是一体[11]。
The buildings seemed isolated from each other but were really parts of a single compound connected via underground passages [12].
“气若游丝”最初见于元代徐再思的《蟾宫曲·春情》,原指呼吸微弱,生命迹象几乎消失,现也用来形容生命濒临尽头。由于“气若游丝”的比喻义在中国文化中具有特定的文学和历史背景,直译可能无法让非中文背景的读者完全理解或引起共鸣。因此,译者选择采用省译法,避免直接译出成语,而是通过描述“孤立建筑个个耸立”却又有“地下通道连接”的场景来具体化成语的内涵,指明了建筑物之间表面孤立而又实际联结的关系,将这种微弱而难以察觉的联系以更为直观的方式传达给读者,生动诠释了“气若游丝”的画面,便于读者理解原作在此处想要描述的场景。这既保留了原文中建筑物相互联系的意味,又避免了“气若游丝”这一成语在英语中可能带来的误解。此外,“气若游丝”的使用将楼宇拟人化,赋予了楼宇生命感,也暗喻松散楼宇中工作者们的淡漠关系。
例5:两个小机器人将他的两条小腿扣紧,抬起……从远处看上去,或许会以为老刀脚踩风火轮[11]。
The two robots lifted Lao Dao by the legs…that from a distance, it appeared as if Lao Dao was skating along on a pair of rollerblades, like Nezha riding on his Wind Fire Wheels [12].
此处是第一空间的小机器人发现了第三空间的“外来者”老刀,将其架起放在轮子边的平台上,移送至管理处,因此看起来就像踩着“风火轮”一样。“风火轮”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一个著名法宝,与哪吒这一神话人物紧密相连。译者在翻译时选择保留这一文化元素,并指出使用风火轮的人物是哪吒,这样的处理既避免了冗长的解释,又保留了原文的趣味性和画面感。译者的这种选择,不仅让熟悉中国神话的读者能够迅速产生共鸣,同时也激发了对中国文化不太了解的读者的好奇心。通过简洁而富有想象力的语言,译者成功地再现了原文中老刀被小机器人抬起,仿佛踩着风火轮一般的生动场景,让读者能够在心中形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此外,对于“风火轮”这一具有特定文化含义的元素,译者通过适当的保留和解释,便于外国读者的理解。这种处理方式不仅丰富了译文的文化深度,也增加了读者的阅读体验。
例6:“你这个项目要是上马了……上千万垃圾工失业怎么办?”[11]
“If I approve your project and it’s implemented…so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ith the tens of millions of people who will lose their jobs?” [12]
“上马”一词源自《魏书·傅永传》,原文描述傅修期既能在战场上驾驭战马、击退敌人,又能在日常生活中书写文章,展现了其多方面的才能。而现代汉语中的“上马”一词指开始实施较大的工程。本句中“项目上马”即“项目实施”的意思,译者将其处理为“If I approve your project”。因此,在翻译“上马”这一词汇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骑上马”,而应通过归化的翻译策略,准确传达原文含义,避免产生误读。此外,译者还对“上千万垃圾工失业怎么办”这一句进行了适当的调整。原文强调了项目实施后导致大量垃圾工失业的严重后果,译文则将这种担忧和问题直观地表达了出来。这种处理方式不仅忠实于原文,还增加了译文的可读性和流畅性。
4.3. 交际维度
“信息若不能在交流中发挥作用,便会失去价值。”[13]交际维的适应性转换应将重点放在交际层面,确保译文在交际中达成与原文相同的交际意图。
例7:立方体顶端伸出招牌,街道空旷得如同梦境[11]。
Signboards emerged from the tops of the cubes. The streets were empty, as though Lao Dao were dreaming [12].
空间交换时,街上空无一人,而老刀长久生活在底层的第三空间,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他怀着好奇之心,细致又谨慎地观察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原文描绘了一个充满现代感和未来感的场景,而“街道空旷得如同梦境”则增添了一种超现实的氛围。这一切变化对老刀来说都是平生未见过的场景,因此让他觉得“好似”身处自己的梦境中。译者通过“as though Lao Dao were dreaming”将老刀的主观感受直接引入,使得读者能够更直观地感受到老刀的心境。同时译文增译了主语“Lao Dao”,侧面反映出空间折叠时给老刀带来的震撼之大,宏大的场景与角落里孤零零的老刀形成对比,通过增加老刀的主观感受,增强了文本的情感表达和感染力,更能让读者真切体会到老刀的心境。
例8:“……我压根就没追过姑娘……你笑什么?……对,我们是好了。”[11]
“…I had never really asked a girl out, you understand…Why are you laughing? Yes, we dated.” [12]
秦天在初次见到老刀时,向其讲述了自己和依言的相识过程,也是本次送信任务的背景,即秦天希望和依言进一步确定关系,表明自己的心意。译者在秦天叙述自己和依言首次见面的经历中增译了“you understand”,表明秦天试图寻求老刀的共鸣,也是译者试图引导读者进入秦天的内心世界。通过增译,读者能够更好地感受到秦天在第一次追求女生时的紧张感和经验不足,从而更深入地感受到秦天的情绪状态。此外,中文里两人“好了”指的是双方确立恋爱关系,译者将其译为“we dated”,使得英文读者能够自然地接受这种表述,并直观地理解秦天与依言之间的关系,在交际层面实现了中英两种语言的转换。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还特别增加了“Why are you laughing?”这一问句,不仅增加了对话的互动性,还使得整个叙述更加生动和真实。这种细节的增加,使得读者能够感受到秦天在叙述自己和依言相识过程中的轻松和幽默,同时也能够感受到老刀的反应。这样的翻译不仅让英文读者能够理解秦天的视角,还能够感受到他的情感变化和对依言的渴望,从而更深入地体会到秦天的心境。
例9: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11]。
He didn’t dare to touch anything, keeping his distance as though they were dangerous, exotic animals [12].
这是老刀第一次见到自助超市的场景,他的内心充满了好奇。而原文仅仅描写了老刀的动作,并未明确指出老刀的心理活动。而译者在翻译“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时”则增译了“好像这些物品是洪水猛兽”,比喻的修辞手法使语言比原文更生动。老刀不仅仅是没有触碰任何东西,而是出于对这些新鲜事物的恐惧和警惕,刻意保持距离。这种恐惧感和警惕性,通过将超市内的物品比喻为“危险的、有毒的动物”,被进一步放大,在交际层面使读者更能深切感受到老刀对这个新环境的陌生感和恐惧感,从而更深入地体会到老刀的心境。这样的翻译不仅增强了文本的感染力,还使得读者能够更真实地感受到老刀在自助超市中的体验,仿佛他们自己就置身于这个场景之中。
5. 结语
本文从三维转换视角出发,从语言、文化、交际三个维度分析了刘宇昆英译《北京折叠》中的适应性转换。译者综合采用了意译法、增译法、省译等翻译方法,不仅确保了原文意义的准确传达,更使译文保持了原作精神。此外,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适应性选择,提升了文本的可读性和接受度,促进了中国科幻作品在国际的传播,加深了全球读者对中华文化的理解和欣赏,也丰富了生态翻译学的理论内涵,更为其他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交流提供了宝贵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