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人工智能(AI)和自然语言处理(NLP)技术的进步,特别是生成式人工智能ChatGPT的出现,将机器翻译(Machine Translation,简写为MT)的质量抬上了新的台阶,得到了翻译行业和客户群体的认可。机器翻译固然提高了效率,但机器产生的译文仍无法达到职业译者人工翻译的水准。因此,为了在译文质量和翻译效率之间达到平衡,发挥人机交互的优势,译后编辑(Post-editing,简写为PE)成为翻译服务行业积极采用的翻译实施方式[1]。囿于技术和语料的限制,“机器翻译 + 译后编辑”的模式多用于非文学的翻译场景,如行政翻译、商业翻译、经济翻译、法律翻译、科学翻译等,而应用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翻译的场景则相对有限。一方面,非文学文本多数较“硬”,翻译灵活度较小,而文学作品则偏“软”,一些译文要有个人风格,灵活度较大[2];另一方面,部分文学译者对机器翻译的偏见,认为机器翻译的质量低下,产出的译文可读性较差,有一种不信任感。
那么文学翻译是否确为“机器翻译 + 译后编辑”模式的禁区呢?为了解答这一疑问,笔者基于自身的散文翻译实践,以中国作家三毛(原名陈懋平)所著散文集《撒哈拉的故事》中的《沙巴军曹》一文为例,在翻译和修改的过程中,有意识地对一些典型语料进行了机器翻译(本文所用机器译文均来自ChatGPT4模型)和译后编辑研究,希望在机器辅助人工翻译中国散文作品、提高译作质量方面提供一些参考。
2. 机器翻译 + 译后编辑(MT + PE)发展概述
机器翻译技术的发展历程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基于规则的机器翻译,基于统计的机器翻译和基于神经网络的机器翻译。20世纪50年代,这一阶段的机器翻译基于语言学规则,处在较早阶段,依赖于语言学家编写的复杂语法规则、词汇表和词汇转换规则,使用句法分析来理解源语言,并根据目标语言的规则进行翻译。20世纪90年代,大规模语料库和计算能力提高,基于统计的机器翻译开始兴起,并在21世纪初期成为主流技术。通过计算源语言和目标语言之间的词语和短语对的出现概率,系统选择概率最高的翻译结果。基于统计的机器翻译不再需要手工编写规则,能够依靠大规模数据进行自动学习,与基于规则的机器翻译相比更具扩展性。2015年,深度学习技术的进步促进了机器翻译的发展,全球首款互联网神经网络机器翻译系统发布,标志机器翻译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与前一代相比,基于神经网络的机器翻译能够处理上下文信息,更好地理解和生成自然流畅的目标语言文本,还能够捕捉长距离依赖关系和上下文,为翻译行业带来显著的进步。
根据维基百科的定义,译后编辑表示“通过少量的人工修改以对机器生成的翻译进行完善的过程”[3]。国际标准化组织将译后编辑定义为“对机器翻译输出结果的编辑和修改”[4]。也有学者认为,译后编辑是“根据一定的目的对机器翻译的原始产出进行加工与修改的过程,包括更改翻译(语言)错误、提高机译产出的准确性与可读性等。”[5]从中不难发现,译后编辑中的“译后”一般指“机器翻译之后”,而“编辑”作为动词,它的发出者应为“人”,也就是译者。为了达到高质量翻译的目标,必须有人类译员的译后参与,打磨机器译文。
3. 机译散文的表现及译后编辑技巧
在人工智能发展如火如荼的今日,基于Transformer的深度学习模型ChatGPT所提供的译文质量已经大大提升,但由于ChatGPT在训练中以英语语料为主,可以说英语是ChatGPT的母语[6]。笔者在翻译和修订过程中发现,ChatGPT在词汇层面、句法层面和文体层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本部分将结合文化负载词、四字结构、无主句、流水句、修辞和对话的翻译案例,解读问题特点并给出相应的处理技巧。
3.1. 词汇层面
在《沙巴军曹》中,三毛使用的一些词汇和短语与中国的语境和文化紧密相关。大多数中国读者能够轻松理解其中隐含的文化意义,而英语读者可能难以理解,甚至可能在翻译不足的情况下误解文本。而机器翻译在此类词语时,会因为缺乏语境、或是词义选择过多的问题而出现误译和翻译不足的情况。
3.1.1. 文化负载词
语言与文化是密不可分的。文化负载词通常具有特定的文化范围,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将这些文化负载词翻译成英文,特别是在英语中找不到文化等值词汇的情况下,是一大挑战。在《沙巴军曹》中,三毛使用了较多的文化负载词,而这些词又与中国文化有着密切联系。
例1:
原文:“嘿!我有地方买。”我得意的卖着关子。
机译:“Hey, I know where to get the milk!” I said proudly, keeping it a secret.
改译:“Hey, I know where to get the milk!” I said proudly and kept them guessing.
在中国文化中,“评书”或“说书”是一种大众文化娱乐形式。“卖关子”原本指的是“在故事达到高潮时停下来,以吊听众的胃口”。在原文中,“卖关子”被用来营造一种幽默的氛围和生动的对话场景,这同时是三毛活泼语言的体现。然而,三毛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说书人”。她只是没有立即回答荷西同事们的问题,而是为了好玩让他们猜测。机器将“卖关子”译作“保密”并没有还原三毛的语言风格。在译后编辑时,笔者发现此处翻译不当的问题,将其改译,以再现三毛活泼的形象。
例2:
原文:“太客气了,比镇上的普通人好得多了。”
译文:“They are much kinder than the ordinary people in town.”
改译:“They are way more courteous than the ordinary folks in town.”
在中国,人们见面时通常会“客气一番”,这可以翻译为“经过一番寒暄之后”。但在上述例子中,“客气”并不指“寒暄”。机器将这里的“客气”译作“kind”,看似没问题,但读着总有种含水说话,模糊不清的感觉,因为“kind”的词义实在宽泛。在译后编辑时,选择用“courteous”一词。根据《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10版)》[7]的释义,“courteous”表示“有礼貌的;客气的;客套的”。从原文可以看出,何塞的同事问三毛士兵是否对她友好,因为这些士兵通常表现得不尊重且缺乏耐心。此外,结合故事的背景,沙漠军团与当地撒哈拉人之间存在冲突,自绿洲惨案以来,双方关系愈发紧张。“courteous”一词在此处很好地契合了语境,使读者更易于理解译文。
3.1.2. 四字结构
汉语中的四字结构意义精炼,音律和谐,结构齐整,既具备声音和形式的美感,同时也在翻译过程中带来了挑战。在针对机器翻译的译后编辑实践中,译者应当着重关注机器对于四字结构的处理。
例3:
原文:我在回来的路上,还是心有余悸,被人用枪这么近的指着,倒是生平第一次。
机译:On my way back, I still felt lingering fear; it was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that someone pointed a gun at me from such a close distance.
改译:On my way back, my heart was still fluttering with fear since it was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that someone pointed a gun at me so closely.
“心有余悸”指的是在事件结束后,一个人仍然感到非常害怕。机器翻译为“felt lingering fear”,简洁明了,准确传达出了该词的意思。不过,在译后编辑时,笔者读到此处,在感慨于机器翻译的精准时,也觉得在精准之外缺少了细腻的情感和个人化的表达。结合上下文来看,三毛当时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在回去的路上还心有余悸。为了让译文更具画面感,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笔者亦做了适度编辑。
例4:
原文:他们要独立,西班牙政府举棋不定,态度暧昧,对这一片已经花了许多心血的属地不知要弃还是要守。
机译:They seek independence, while the Spanish government hesitates and remains ambiguous, uncertain whether to abandon or defend this territory to which they have already devoted considerable effort.
改译:They wanted to gain independence, but Spanish government was shillyshallying and in two minds about whether to abandon or defend this territory to which they had already devoted considerable effort.
“举棋不定”字面意思是(在围棋中)棋手犹豫不决,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落子。在现代汉语中,当某人“举棋不定”时,通常表示此人犹豫不决,无法做出决定。“态度暧昧”在原文中表示西班牙政府在该事件上的两难境地,表现出游移不定的态度。机器翻译将两词译为“hesitate and ambiguous”,非常直接,但略显平淡。在文学翻译的场景下,这样的表达未免缺少了一些语言的精致和生动性。因此,在译后编辑时,笔者选择了更具表现力的词语,并将此处进行了改译,更生动地传达出当时西班牙政府的犹豫态度。
3.2. 句法层面
在《沙巴军曹》中,三毛常使用两种句式:流水句和无主语句。这类句式对中国读者来说不会构成障碍,但对于机器而言却是一个挑战,因为要考虑到意群之间的逻辑关系以及前后的衔接。在句法层面,机器翻译的用词较为准确,但缺乏生动的细节,很难再现三毛活泼的语言风格。
3.2.1. 流水句
流水句是汉语中常见的句式结构。根据吕叔湘的定义[8],汉语中存在一种句子结构(流水句),通常由多个小句或从句组成,而这些小句或从句之间通常没有连接词。由于汉语和英语在句子结构上的差异,机器翻译的效果可能不尽人意。
例5:
原文:隔了一天,我到福利社里去买了一大箱十盒装的鲜乳,请人搬来放在墙角,打一个转,再跑进去,再买一箱,再放在墙角,过了一会儿,再进去买,这样来来去去弄了四次,那个站柜台的小兵已经晕头转向了。
机译:The next day, I went to the welfare store and bought a large box of fresh milk, ten boxes each. I asked someone to move it and put it in the corner. I turned around, ran in again, bought another box, put it in the corner again. After a while, I went in again to buy more. I went back and forth four times like this, and the soldier standing at the counter was already dizzy.
改译:The next day, I went to the military store and bought a large box of fresh milk, ten boxes each. I asked someone to move it to the corner. After a quick turn, I went back in to buy another box and placed it in the corner again. After a while, I went in again and repeated this process four times. The young soldier at the counter was completely bewildered.
上述例句中只有一个句号,整句话由92个汉字组成,描写了一系列连贯的动作,如“买”“搬”“跑进去”“再买”“再放”。通过这种连贯的结构,营造出一种活泼、动态的节奏感。这种句子结构在中文中很常见,尤其是在讲故事或叙述日常生活时,能增强读者的代入感,让读者仿佛看到三毛在福利社里来来回回忙碌的情景。从机器译文不难发现,语言风格保持了一贯的直接和平铺直叙,保持了原文的顺序和逻辑,但在细节描写上略显重复,如“put it in the corner again”以及“ran in again”这类表达多次出现,使得译文单调,缺乏原文的“灵动感”。在译后编辑时,笔者进行了适度改译,使得句子结构紧凑,每个动作和事件之间的衔接更加自然,增加了译文的连贯性和趣味性。
例6:
原文:他早晨开车经过爆炸的地方,一群沙哈拉威小孩正在玩一个盒子,盒子上还插了一面游击队的小布旗子,大概军曹觉得那个盒子不太对,他下了车往那群小孩跑去,想赶开他们,结果,其中的一个小孩拔出了旗子,盒子突然炸了——。
机译:He drove past the explosion site in the morning and saw a group of Sahrawi children playing with a box with a small guerrilla cloth flag on it. The sergeant probably felt that something was wrong with the box, so he got out of the car and ran towards the children, trying to drive them away. As a result, one of the children pulled out the flag and the box suddenly exploded.
改译:In the morning, as he drove past the explosion site, he saw a group of Sahrawi children playing with a box, which had a guerrilla flag stuck on it. The Sergeant probably sensed something was wrong with the box, so he got out of the car and rushed toward the children, trying to shoo them away. However, one of the children pulled out the flag, and the box suddenly exploded—.
初读机器译文可以发现,保持了原文的主要内容和结构,语言较为平实,句子衔接比较直接,例如“a small guerrilla cloth flag”的翻译相对直白,缺少了原文中的画面感。此外,“drive them away”虽然传达了原意,但缺少了三毛语言中略带紧张的细腻感。在译后编辑的过程中,笔者进行了适度改译,保持了叙述的节奏和细节,如“a small guerrilla flag stuck on it”这一描述和“trying to shoo them away”更符合三毛的活泼叙述风格。结尾使用破折号,也保留了原文未完待续的紧张感。
3.2.2. 无主句
在一些中文句子中,主语通常缺失,这是因为中文是一种以逻辑关系为驱动的语言。读者需要从上下文中理解隐含的意思。在《沙巴军曹》中,无主句多集中在有前后文的对话中,据笔者所见,机器翻译易误判原文的主语所指,因此需要在译后编辑时关注这类句子的机译情况。
例7:
原文:“是送喝醉了的人回来,你们过来看!”
机译:“It’s someone bringing back a drunk person. Come over and take a look!”
改译:“We are bringing back a drunken guy. Come over and take a look!”
结合此句的前文“荷西的车子在距离卫兵很远的地方停下来了,我们赶快开了车门出去,用西班牙文大叫”,中文读者应不难判断主语为“我们”,也就是荷西与三毛夫妇。然而,机器译文却用了“someone”来模糊化处理主语,这在语义上与原文不符,译文的逻辑明显有些跳脱。在译后编辑的过程中,笔者将此句的主语调整为“We”,并将“people”改为“guy”,使得整体语言风格更加口语化,贴近日常。
例8:
原文:就在那时距我不远处的街道上,突然发出轰的一声极沉闷的爆炸的巨响,接着一柱黑烟冒向天空。
机译:At that moment, there was a very dull explosion on the street not far from me, and then a column of black smoke rose into the sky.
改译:At that moment, a deep, thunderous explosion echoed through the air, followed by a column of black smoke rising into the sky.
上述例句的中文原文中,句子的主语实际上是“街道”。整个句子的结构是围绕这个主语展开的,描述了在街道上发生的爆炸以及黑烟升起的情景。机器翻译选择了“there be”句型,这种句型表达一种“存在”的意义,常用来处理包含“有”、“是”等表示存在的汉语无主句[9]。但是,这样的结构较为中性,使得整个句子更像是在背景中轻描淡写地提及爆炸,缺少了紧张和冲击感。这样的选择偏离了原文的风格,削弱了事件的视觉冲击力,也无法让读者在阅读时感受到爆炸的现场感。在译后编辑时,笔者另辟蹊径,选择将主干信息“沉闷的爆炸的巨响”作为句子主语,通过强调爆炸的特征(deep, thunderous)和其后果(a column of black smoke),构建了一个视觉与听觉的综合画面,更加符合文学作品中刻画场景的方式。
3.3. 风格层面
《沙巴军曹》中有许多对话,这是三毛用来推动故事发展的一种手法。对话通常由许多短句和口语表达组成,同时信息较为密集。在翻译时需要考虑到这两个方面,使译文既富有表现力,又符合英语语境。因此,英语口语的特点也应当被考虑在内。另外,三毛也运用了许多她独有的修辞手法。修辞手法通常具有隐含的和更深层次的含义,用于进一步解释一个概念或表达作者的情感。这些手法可能是隐喻或明喻,也可能是拟声词或拟人手法。具体来说,三毛在《沙巴军曹》中大多采用隐喻和明喻来表达她的情感。
3.3.1. 对话
例9:
原文:① “那天晚上谢谢你和你先生。”
② “什么事?”我不解的问他。
③ “你们送我回去,我——喝醉了。”
④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⑤ “请问你,为什么沙哈拉威人谣传你恨他们?”我十分鲁莽的问他
⑥ “我是恨。”他盯住我看着,而他如此直接的回答使我仍然吃了一惊。
⑦ “这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并不是那一个民族特别的坏。”我天真的在讲一句每一个人都会讲的话。
机译:“Thank you and your husband for that night.”
“What happened?” I asked him puzzledly.
“You sent me back, I was drunk.”
“Ah! That was a long time ago!”
“Excuse me, why do the Sahrawis spread rumors that you hate them?” I asked him rashly.
“That’s true.” He stared at me, and his direct answer still surprised me.
“There are good people and bad people in this world, not that one nation is particularly bad.” I naively said something that everyone would say.
改译:“Thank you and your husband for that night.”
“What for?” I asked, puzzled.
“You escorted me back. I—I was drunk.”
“Oh! That was a long time ago!”
“May I ask, why do the Sahrawi people spread rumors that you hate them?” I asked him bluntly.
“I do hate them.” He stared at me, and his direct response still took me by surprise.
“There are good and bad people in this world; it’s not that any one nation is particularly bad,” I naively repeated a common saying.
借由上述的对话,三毛为读者呈现了一个真实的军曹形象:他对三毛和荷西的帮助心存感激,但羞于表达。当被问及“是否仇恨撒哈拉威人”时,他因直率而没有撒谎。从本段对话的翻译表现来看,机器保持了原文的简洁与直接,也使用了贴近日常对话的表达来体现三毛的语言风格,但在细节和衔接上显得有些僵硬。在译后编辑时,笔者在对话的处理上主要从语意连贯和衔接层面进行修正。对话第二句“What happened?”更像是在询问事件的具体细节,而原文只是一个简单的疑问,而且用“puzzledly”修饰有些生硬,也不符合口语表达习惯。笔者将其改为“What for?”更直接,与第一句自然衔接,符合对话的口语风格,“puzzled”简洁自然,提升了语义连贯性;第三句中的“took me home”本身表达无误,但笔者考虑到故事的背景,以及送“军人”回“营地”的语境,将其改译为“escort”;第五句机译的“Excuse me”显得过于礼貌,与原文中“十分鲁莽”的语气不符;“rashly”虽然意思接近“鲁莽”,但并不完全合适,因为它强调的是一种未经过思考的行为,而三毛在这里更多是直接和不加掩饰的表达,因此笔者将其改译为“May I ask”和“bluntly”来传达三毛在提问时的直率和直接。第六句“That’s true”虽然传达了肯定的意思,但不如原文中的“我是恨”那样有力和直接,也没有展现出人物情感的强烈;笔者将其改译为“I do hate them”更贴近原文的情感,“do”在这里起到了强调的作用,使得人物的语气更加坚定,符合原文表达。这样的处理方式保留了原文表达的口语化和人物塑造的直接性,是对机器译文较好的补充。
3.3.2. 修辞
在《沙巴军曹》中,三毛主要运用了隐喻、明喻和拟人等修辞手法,增强了文字的表现力,也塑造了三毛的语言风格。这些修辞手法可以被视为三毛作品的特色之一,因此在译后编辑的过程中,译者需要关注机器对这些修辞手法的处理是否妥当。
例10:
原文:一个被仇恨啃啮了十六年的人,却在最危急的时候,用自己的生命扑向死亡,去换取了这几个他一向视做仇人的沙哈拉威孩子的性命。
机译:Someone who had been gnawing at hatred for sixteen years, at the most critical moment, threw himself into death in exchange for the lives of these Sahrawi children whom he had always regarded as enemies.
改译:Having been gnawed by hatred for sixteen years, Sergeant Saba, at the most critical moment, threw himself toward death to save the lives of the Saharawi children he had long seen as enemies.
原文运用了拟人化的手法,将“仇恨”形象化为一种“啃啮”的力量,表现出仇恨长期侵蚀一个人内心的痛苦。此外,句中“用自己的生命扑向死亡”展现了人物在关键时刻的勇敢和牺牲精神。原文通过描述长期被仇恨侵蚀的背景,突出了角色在危急时刻超越仇恨、勇敢救人的行为,展现了人物的复杂性和人性光辉。机器译文未能将“被仇恨啃啮的人”具体翻译出来,采用了“someone”来模糊化处理,不妥;原文中“仇恨”作为主体在“啃啮”人,而机译中变成了“人啃噬仇恨”,这改变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大大削弱了原文中仇恨作为外部力量对人的侵蚀效果;“in exchange for”显得过于正式和理性,缺乏原文中“扑向死亡”的紧迫与果敢。在译后编辑的过程中,笔者保留了“仇恨”作为主体对人产生侵蚀的效果,较好地再现了原文的拟人化手法,并且将此人具象化为“sergeant saba”,明确人物身份,突出了他在关键时刻超越仇恨、舍身救人的勇气,这一点符合三毛作品的文学性和情感深度。
例11:
原文:他盯住我,好似已经十分忍耐了似的对我轻轻的说:“对沙哈拉威人的朋友,我没有名字。”
机译:He looked at me, and as if he had been very patient, he said to me softly: “To my Sahrawi friends, I have no name.”
改译:He stared at me, seemingly having endured a great deal, and softly said, “To the friends of the Sahrawi people, I have no name.”
例12:
原文:军曹的眼光掠向那一大群在沙地上蹲着的沙哈拉威人,脸色又一度专注得那么吓人起来,好似他无由的仇恨在燃烧着他似的可怖。
机译:The sergeant’s eyes swept over the large group of Sahrawis squatting on the sand, and his face became frighteningly focused again, as if his inexplicable hatred was burning him terribly.
改译:The sergeant’s gaze swept over the large group of Sahrawi people squatting on the sand, and for a moment, his expression turned so intensely focused that it was terrifying, as if an inexplicable hatred was burning him from within.
上述两个例句都包含“好似”,“似的”这样的表达,在《沙巴军曹》中,三毛使用了多个类似的比拟手法,将一个人的状态或情感比作某种情景或表现。这样的表达,机器统一翻译为对应的“as if”。例11中,虽然“as if he had been very patient”表达了军曹的耐心,但“very patient”显得过于平淡和笼统,没有完全传达出原文中那种忍耐背后的复杂情感。在译后编辑的过程中,笔者改用“seemingly having endured a great deal”来翻译“好似……似的”,不仅保持了原文的假设性语气,同时传达了忍耐的深度和复杂性,符合原文中隐忍而压抑的情感。例12中,笔者保留了机器译文的“as if”的拟人化修辞;尽管“burning him”符合仇恨燃烧的意象,但相比之下,缺乏了“from within”这样的细节,减少了内在冲突的表现力,情感的传递缺乏深度。
4. 结语
当前,随着数据库不断扩容,大语言模型(LLM)不断升级迭代,机器翻译引擎正以迅猛势头追赶高水平的人类译员。本文基于笔者的翻译实践,探讨了人工智能时代将机器翻译用于中国散文英译中的典型问题和译后编辑中应关注的重点。通过案例分析,本文发现机器翻译在文学领域有一定的适用性:用词精确,句式简洁,在处理文本时有着人类译员无法企及的效率,但文学作品的翻译并不完全关乎用词与效率,而更需要译者对语言的灵活处理,这种能力受多种因素影响,除了文字表达能力外,还有译者自身的文学修养、生活阅历、思想深度等。因此,在“机器翻译 + 译后编辑”的工作模式下,人类译员并不能对机器产出的译文全盘接受,而应该发挥自身的优势,在译后编辑的过程中重点关注“重现原作语言风格”、“传递细腻情感”以及“语言生动性”,以达到更高水平的人机协作,助力散文这一中国文学宝库走向世界。
基金项目
江苏高校外语教育“高质量发展背景下外语教学改革”研究课题(项目编号:2024WYJG069);宿迁学院“专业认证”教学改革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023ZYRZ15);江苏省高等教育外语教学研究会“人工智能时代高等教育数字创新”研究项目(项目编号:JSJG202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