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老人与海》是美国小说家海明威(1899~1961)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海明威凭借这部作品获得了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其文学价值不容小觑。在世界上都有很高的声誉,有着极大的读者群体,在国内也受到很多读者的喜爱。《老人与海》全文26,640词,句子结构简单,语言精练,[1]孙致礼(2012)表示海明威的艺术风格可以概括成两大特征:一是“冰山”原则,二是“电报式”文体。这部小说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在作品诞生后的六七十年时间里,除了张爱玲和余光中,还有海观、吴劳、孙致礼等也对其进行过翻译。上世纪90年代,我国出现名著重译热潮。中国台湾著名学者余光中于1957年出版《老人和大海》之后,2010年重译该作品并在大陆出版。2012年,孙致礼译本出版《老人与海》中译本。而对于重译现象,[2]袁榕(2020)曾评价孙致礼,尤其关注对原文理解上的“疏漏和误译”、语言风格上“过于自由”或“生硬拗口”的极端以及文化传递失真,从而使译作跃上新台阶。对于文学翻译,要看透文学性,也应如实译出。本文首先分析余译本中的美文美句,余光中选择50多年后重译必有其改善之处,其次以孙致礼2012年新译《老人与海》与其进行对比分析余译之有待深究部分,检验新译是否实现对前译的超越。
2. 《老人与海》简介
对于文学作品的翻译,不仅需要译者有着深厚的语言功底,还需要对原著有深刻透彻的分析。要想评论海明威小说《老人与海》译本的效果,首先需要了解这部小说作品的语言特点,作者所要表达出来的思想情感和文学主题有着全面的掌握。《老人与海》这本小说主要讲述了一个苍老的渔夫为了尊严,为了曾经的荣耀而只身前往深海捕鱼,在历经了三天三夜的努力之后,最终平安返航的感人故事。在文中,作者通过“冰山原则”的手法,对老渔夫桑迪亚哥的短暂而光辉的故事进行了描述,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老渔夫桑迪亚哥不顾年迈的身体,只身前往深海,经过三天两夜的奋战,终于将一条大马林鱼捕获,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此时,他满怀喜悦,准备顺利返航,但是马林鱼身上的血腥却吸引了一大批的鳄鱼,虽然老渔夫通过自己的智慧和本领,最终从鳄鱼口下逃生,顺利地回到了岸上,但是他所捕获的大马林鱼却只剩下一个骨架。虽然小说的内容并不复杂,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却发人深思。作者海明威用简洁的语言,凝练的笔法在人们的心目中打造了一个不向困难屈服的一个铁骨铮铮的形象。
《老人与海》这一部表现老人果敢坚毅性格的作品在全世界范围内都非常受欢迎,它是那么令人感动喜悦。在这个小说中,老人从未在别人面前发出抱怨。因为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个真理,这个苦难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而这个小说最终要告诉人们的是,通过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和命运对抗的。作者将自己的观点投射到老人身上,而恶劣的环境和漫无边际的大海,甚至大海中的鳄鱼,均是残酷命运的一部分。一个人假如遭到了残酷的命运,无论这一命运怎么痛苦,除了接受此一命运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仅有的办法就是自己坚持下去。就犹如小说中的老人一样,他已经步入老年,但是却必须要出海。这就是他自己的命运,无法逃避,也不要指望别人帮助于你。小说中通过人与自然的搏斗,对人类不可被摧毁的精神力量进行了热情的讴歌,表达了人们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之情。
3. 双语美文
在小说中,无论是写景还是人物形象塑造,[3]罗伟(2012)分析指出海明威总是使用最为常见的生活语言,用词形象准确贴切,在小说中很少使用名词和形容词,动词的使用频率最高;海明威还喜欢使用短句,文体风格就显得非常简洁。小说文笔流畅,简单含蓄,所以在进行小说翻译的时候,译文也应该尽最大的可能在词法、句法和语篇结构上和原作进行靠拢。
例1:
Inside the shack he leaned the mast against the wall. In the dark he found a water bottle and took a drink. Then he lay down on the bed. He pulled the blanket over his shoulders and then over his back and legs and he slept face down on the newspapers with his arms out straight and the palms of his hands up. [4]
余译本:
进了草屋,他把桅杆靠在墙上。暗中他找到一瓶水,喝了一口。接着他便在床上躺下。他把军毯盖住肩头、背脊和两腿,便两臂直伸,手掌朝上,面孔朝下,俯睡在报纸上面。[5]
原文是对老人一系列休息动作的描述,最后一句以with介词结构带出两个动作。对于这几个动作的翻译,译者首先将“slept face down on the paper”拆成两句分别译为“面孔朝下”和“俯睡在报纸上”,增加了对睡姿的又一短语描述,且与“两臂直伸”和“手掌朝上”保持四字形式描述的统一,三个四字短句排列叙述,达成结构上的平衡。三个方位词“直”、“上”、“下”也将老人睡姿译得活灵活现,很直观的展现出一幅毫不拘束的休息画面,也将老人的性格生动呈现。
例2:
He always thought of the Sea as la mar which is what people call her in Spanish when they love her. [4]
余译本:
他想起海时,总觉得她是la mar;西班牙人爱她的时候,就是这么称呼她的。[5]
余光中版的《老人与海》对此处的西班牙词汇进行保留并加以注释说明,采用了异化的翻译策略,余光中对la mar的标注:la是阴性冠词,mar是海,保留了原作异国文化的特色,[6] Selden等表示提高审美效应更能让目标语读者感受到原文传想递出的内在含义。事实上,mar这个词既可以是阴性的也可以是阳性的,意思都是一样的。la mar (阴性),el mar (阳性),la和el是区别阴阳性的定冠词。形容海时,相对常见的是阳性形式,阴性只在少部分地区和文学作品中出现。但同时对于渔民来说,他们偏向用阴性形式居多,其原因许是渔民和大海亲近,觉得大海宽厚亲切如母亲。这就如同中国视黄河如母亲河一样。余光中保留此处外来词,能增加喜爱情感的表达与传递。
例3:
But in the dark now and no glow showing and no lights and only the wind and the steady pull of the sail he felt that perhaps he was already dead. He put his two hands together and felt the palms. They were not dead and he could bring the pain of life by simply opening and closing them. He leaned his back against the stern and knew he was not dead. His shoulders told him. [4]
余译本:
可是现在黑夜四合。不见闪亮,不见灯光,只有海风和那布帆不断地吹动,他觉得自己恐怕早已死去。他合拢双手,摸摸掌心。这些并未失去感觉,他只要把双手张开又合拢,便可以感到生之痛苦。他把背脊靠在船尾,知道自己并未死去。他的两肩告诉他如此。[5]
本段是老人和鲨鱼大战后的情景,周围一切都是静谧黑暗的,营造出的惨烈氛围令主人公以为自己早已丧命,“no glow showing and no lights”对应的“不见闪亮,不见灯光”整齐且押韵,更能将当下的气氛烘托至极致。
其次“they were not dead”愿意就是指要不是因为张合手掌还能感受到痛,老人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这里的dead与首句的dead含义不同,所指应为身体还有感知能力,所以如果直白将其译为“他们还没死”,从逻辑和意义上都不恰当,会造成阅读障碍。余光中的译文“这些并未失去感觉”就是很明确地把作者原意准确传达了,把整个句子逻辑也串联了起来。
例4:
The old man was thin and gaunt with deep wrinkles in the back of his neck. The brown blotches of the benevolent skin cancer the sun brings from its reflection on the tropic sea were on his cheeks. The blotches ran well down the sides of his face and his hands had the deep-creased scars from handling heavy fish on the cords. [4]
余译本:
老人瘦削而憔悴,颈背皱纹深刻。热带海上阳光的反射引起善性的皮癌,那种褐色的疮疱便长满了两颊,两手时常用索拉扯大鱼,也留下深折的瘢痕。[5]
这是文中一段对老人形象的刻画描述。第一句中原文是“with”的介词结构,但是译者将其拆分为两个短句,并将第二个短句替换主语为皱纹,与前面小短句形成平衡美,“老人瘦削而憔悴”和“颈背皱纹深刻”都是主谓短语。接下来,段落二、三句中译者调整语序,将皮癌缘由解释说明的同位语从句“the sun brings from its reflection on the tropic sea”提前,再说明疮疱长满两颊,而此处的“长满两颊”很巧妙地就把第三句中的“The blotches ran well down the sides of his face”句意间接表达出来了,达到一石二鸟的翻译效果,一是巧妙表达原意,二是使内容简洁凝练。
例5:
He was an old man who fished alone in a skiff in the Gulf Stream and he had gone eighty-four days now without taking a fish. [4]
余译本:
那老人独驾轻舟,在墨西哥湾暖流里捕鱼,如今出海已有八十四天,仍是一鱼不获。[5]
小说第一句交代了主角年龄、状态、地点、目的多个信息,且原句中的语法是用and连接并列句,用who和he代替老人,又使句子简洁凝练,是值得推敲的一句。余光中对整句分开两个小部分,“独驾舟捕鱼”和“八十四日无获”,显得句子结构比较平衡,前后呼应,语篇连贯。
4. 译文复译
关于“复译”,[7]罗新璋(1991)指出“复译”指已有译本之后又复出另译本。不管是过去还是现代,都要将这一工作重视起来,也应将不同的译本加以对比,取其精华,为名著的翻译提供可以借鉴的方法,让翻译更加准确,更加通俗易懂。下面将以孙致礼2012年新译的《老人与海》与余译本进行几个例句比较,分析孙译本复译之新。
例6:
“But you went turtle-ing for years off the Mosquito Coast and your eyes are good.”
“I am a strange old man.” [4]
余译本:
“可是你在蚊子海岸捉了几年的龟,眼睛还是好好的。”
“我是个老精灵。”[5]
孙译本:
“可你在莫斯基托海岸钓了多年的海龟,你的眼睛还好好的。”
“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8]
原文是一段老人与孩子的对话,“老人”回复“I am a strange old man”,余光中翻译为“我是个老精灵”,虽然是采用异化策略,但未免有些脱离原文,让人不得其意,“精灵”一词在中国传统观念中是有“美好、神圣”的意味,余译版本或许会使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精灵是怪(strange)的?”而孙致礼选择将“strange old man”译为“不同寻常的老头”,细品一番,译文确实能对孩子的疑惑——“为什么捉海龟多年,眼睛视力依旧正常”做出解答,“因为我不一般啊,我不同寻常”,这样洒脱中略带俏皮的译文回答既符合小说中主人公硬汉、刚毅形象说话方式,也遵从了汉语语言习惯,能使人理解更加透彻些许。
例7:
“But are you strong enough now for a truly big fish?”
“I think so. And there are many tricks.” [4]
余译本:
“不过,你现在真有气力对付真正的大鱼吗?”
“我想是有的。而且诡计多端。”[5]
孙译本:
“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的大鱼吗?”
“我想还有。再说还有好多诀窍呢。”[8]
对于主人公回复“And there are many tricks.”中的trick翻译,两位译者也有所不同。“trick”本意为“戏法、诡计、技巧、骗局”,余光中的翻译将词句译为“诡计多端”,但是根据四字成语释义,“诡计多端”意思是欺诈的计谋层出不穷,含贬义。如此以来就与文中主人公的形象背道而驰,所以此处的选词略显不当。另观孙致礼的译文,“还有好多诀窍”采用“技巧”之意,相较之下,孙致礼的译文就更具正能量,因为原文就是在回答男孩“是否还能捕捉大鱼”,且老人对男孩的语气和教导态度一向正面,因此,捕鱼用诀窍才更加适用于原文,也能继续维持塑造主人公坚毅、勤干形象。
例8:
I can remember the tail slapping and banging and the thwart breaking and the noise of the clubbing. [4]
余译本:
我还记得它的尾巴拍来拍去的响声,坐板给打碎,你用棍子打的砰砰响。[5]
孙译本:
我记得鱼尾巴吧嗒吧嗒地直扑打,船上的坐板给打断了,还有你拿棍子打鱼的声音。[8]
此句是男孩的回忆,忆的是“鱼尾拍打,打碎了坐板以及棍子敲打声”,其中的“slapping and banging”是形容鱼尾的拍打声,按照余光中的译文逻辑,有一种模糊感,即“拍打的响声把坐板给打碎”,紧接着又是另一个主谓句,读起来有种翻译腔,表达不够自然。再看孙致礼的译文,直接将“slapping and banging”译为拟声词,重点突出动作“扑打”,与后文的“座板给打断了”逻辑联系很紧密,直指扑打着把坐板打断了。这是逻辑结构上的问题。
再从选词角度看,“breaking”一词到底该翻成“打碎”还是“打断”?原句意是:鱼在小船内拼命弹蹦撞击,造成坐板“断裂”,程度不至于“碎”。所以“打断”是更符合语境的,“碎”还是略有些表达模糊。
例9:
“Let me get four fresh ones.”
“One,” the old man said. His hope and his confidence had never gone. But now they were freshening as when the breeze rises. [4]
余译本:
“我去弄四条新鲜的。”
“一条好了。”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不消失,如今正像微风渐起那么重新旺盛起来。[5]
孙译本:
“我给你弄四条新鲜的来吧。”
“一条。”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消失过,这时就像微风乍起时那样给鼓得更足了。[8]
该句描述了“老人”坚毅的形象,而文中“freshening”一词描述了老人从未消失的希望和信心。余光中将“freshening”一词译为“旺盛”,其想表达的意思能透露出来,但显然“旺盛”与前文的“希望”和“信心”搭配不够恰当,与“微风渐起”的画面也不够契合,总体略显理解不充分。反观孙致礼将“freshening”译为“鼓得更足”,这版译文的妙处在于既能和“希望”、“信心”搭配不显突兀,符合中文语言搭配习惯,又能和“微风乍起”的画面相呼应。孙致礼在此处复译的版本既有生动画面感,又理解准确使语言通畅。
5. 结语
翻译,尤其是文学的翻译,是一种艺术。《老人与海》原文句法简洁,叙事手法精炼,全文显现出高度的口语化和独白式对话体,与其相近时代原创小说存在显著差异,从这一欣赏角度看,孙译不仅理解准确,且语言十分简洁流畅,这是其复译之“新”。但余译本在词汇使用方面更富于变化。即使经过多层的对比,也很难定夺出谁的译本最好,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者们还是应该学会欣赏每个现存译本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