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蒙古秘史》是以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兴衰过程为中心，记述蒙古族从神话传说到13世纪40年代五百多年演进的一部“敕修”官方史书，同时它既是一部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永久价值的文学经典，也是一部历史文学著作和重要的文化典籍[1]。得益于国内外学者对《蒙古秘史》的研究，现有英语节译本、改写本、全译本共7种。全译本为3种，其中就包括罗依果全译本和奥侬全译本。《蒙古秘史》全译本的出现为整个翻译界带来了举足轻重的影响，不仅拓展了翻译研究的领域，还丰富了翻译界民族典籍研究的素材。
虽如此，如今对于《蒙古秘史》的英译研究还并未引起国内翻译界的广泛重视，且研究内容也仅局限于文献学、文学、史学、语言学、古籍整理等[2]。有关《蒙古秘史》英译本对比研究的期刊论文无一在刊，硕士生毕业论文也屈指可数，仅有以下五篇：文化翻译对比研究[3]、深度翻译比较研究[4]、蒙古生活文化词语的对比研究[5]、文化特定词的翻译[6]以及英译本比较研究[7]。除此之外，目前学者的研究主要聚焦在文化负载词翻译策略与方法[8]、文化负载词的内涵与传播[9]、跨学科研究文化负载词[10]上，而对于通过文化负载词英译对比来寻求译者的翻译倾向的研究却屈指可数。可见，对于《蒙古秘史》中文化负载词的英译对比研究仍大有余裕。鉴于国家对于传播中国文化的高度重视和迫切需求，笔者拟聚焦于《蒙古秘史》的两个英文全译本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通过对比分析，找出两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翻译倾向，探讨以下问题：1) 罗依果的翻译倾向是什么？2) 奥侬的翻译倾向是什么？3) 在以后的翻译过程中，文化内涵传播与读者接受度相悖时，译者应如何抉择？以上讨论旨在为《蒙古秘史》的英译工作提供参考，拓展《蒙古秘史》的研究空间，让中国文化走出国门，增强国家“软实力”。
2. 文化负载词
文化负载词指的是在特定的文化中具有独特且丰富的文化内涵的词汇，反映了一个国家丰富的地域知识和社会信息。国内学者徐国璋以“雪”为例，说明因各种文化的侧重点不同导致同一个词语承载着不同的文化负载，从而第一次提出了“文化负载词”这一概念。胡文仲指出反映特定文化的词语就是文化负载词，文化负载词也就是所谓的语言空缺[11]。包惠南在其著作中解释说，语言和文化密切相关，理解文化比掌握语言更重要。在某些文化背景下，只要这个词具有文化意义，就可称之为文化负载词[12]。所以说，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不仅是不同语系之间的语言转换，更是不同文化间的交融[13]。
国外学者根据词汇所承载的文化不同将其分类。尤金·奈达认为文化因素可分为社会文化、物质文化、语言文化、宗教文化和生态文化五类[14]，故文化负载词就可分为社会文化负载词、物质文化负载词、语言文化负载词、宗教文化负载词和生态文化负载词。了解并做好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从近处看，可以帮助目标语读者正确理解作品的文化内涵，从远处看，更有助于中国文化的国际传播。
3. 《蒙古秘史》两部全英译本
3.1. 罗依果英译本
澳大利亚著名蒙古学家罗依果(Igor de Rachewiltz)先生于澳洲的学术期刊“远东历史论文”(Papers on Far Eastern History)上发表了《蒙古秘史》的第二个英文全译本，于2004年再次修订出版，名为《蒙古秘史：13世纪的蒙古史诗编年史》(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 A Mongolian Epic Chronicle of the Thirteenth Century)。在翻译的过程中，罗依果选择以普通读者为导向，从译入语的角度出发追求语言的流利度，对译文进行通俗化的调整。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诉诸学术手段来平衡限制通俗化。面向普通大众的通俗化设计与学术性文本相得益彰，使该译本成为了经典的通俗译本。
3.2. 奥侬英译本
1990年，剑桥大学的达斡尔蒙古族学者乌尔贡格·奥侬教授编译了《成吉思汗的历史和生活(蒙古秘史)》(The Secret and Life of Chinggis Khan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一书，于2001年再次出版，名为《蒙古秘史：成吉思汗的生活和时代》(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 The Life and Times of Chinggis Khan)。受到七八十年代文化研究崛起的影响，对于《蒙古秘史》中蒙古民族所特有的文化因素的研究犹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加之此时国际交流的加强，国际会议的召开，致使《蒙古秘史》的研究者能够在第一时间内了解研究的最新动态。在此基础之上，奥侬完成了译作。相较于其他翻译学者，奥侬具有得天独厚的文化和语言条件。奥侬是达斡尔蒙古族人，毕生从事于蒙古学研究，在美国、英国都有任教经历。奥侬本身的民族身份和西方学习及生活经历，使其在《蒙古秘史》英译过程中独有优势，译出独具匠心的作品。
4. 文化负载词对比分析
4.1. 社会文化负载词
社会文化负载词是指与传统习俗、历史和政治密切相关的文化表达[15]。社会文化负载词反映了特定社会的历史背景、社会制度、习俗特色等方面。
例1：我的圣主安答，请您想想呀！(200节)
罗依果：Wise sworn friend of mine, how can you be mistaken? [16]
奥侬：My wise sworn brother, how can you fail to recognize [this crime]? [17]
“安答”在蒙古文化中具有特殊的意义，是结拜兄弟的称呼。结成“安答”关系通常意味着彼此之间要相互扶持、忠诚守信，能共同面对困难和挑战。这种关系不仅是一种名义上的称呼，更是一种深厚的情感纽带。这种称呼反应了蒙古民族的传统习俗和文化价值观，在其社会交往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在西方国家中，“friend”的概念广为人知又易于理解。罗依果的“sworn friend”强调了一种经过宣誓或者彼此承诺的朋友关系，这种表达简洁明了，符合西方人的思维习惯和日常语言表达中对亲密关系的描述方式。西方读者在接触到这个词汇时，能够迅速在自己的认知体系中找到对应的关系概念，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去理解一种相对陌生的文化关系，降低了理解的难度。
在蒙古文化中，“安答”的内涵远不止于普通朋友，它更趋近于一种类似兄弟般的亲密且庄重的关系。奥侬的翻译“sworn brother”准确地传达了这种类似于兄弟的情谊。蒙古文化中的“安答”是经过特殊仪式或情境下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纽带，具有一定的庄重感和仪式感。“sworn brother”中的“sworn”体现了这种经过某种仪式或者郑重承诺而形成的关系，“brother”则突出了这种关系像兄弟一样紧密。这种翻译更能将“安答”背后蕴含的深厚文化内涵传达出来，让西方读者能够深入了解到这种关系不是简单的友谊，而是有着特定文化底蕴、类似于兄弟的独特关系，对于文化内涵的传播起到了更精准、更深入的作用。
4.2. 物质文化负载词
物质文化负载词与人们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生活材料[18]。因此，饮食、服饰、建筑、交通工具等都属于物质文化负载词。
例2：帖木真、合撒儿、别勒古台三人拿着搠坛母亲作见翁姑礼的黑貂鼠皮袄。(96节)
罗依果：Čotan had brought a black sable coat as a wedding present for Temüjin’s mother. Temüjin, Qasar and Belgütei took away that coat.
奥侬：[Börte’s] mother Chotan had brought a black sable jacket as shitkül. The three of them, Temüjin, Qasar, and Belgütei, took the jacket and departed.
文中的“翁姑礼”指的是一种婚礼礼物或者嫁妆，是新娘在第一次见到新郎的父母时送给新郎家的礼物，以表尊敬和敬意。“翁姑礼”在蒙古族文化中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和重要的文化意义，也是蒙古族传统家庭伦理和社会秩序的重要体现。
罗依果运用意译的翻译方法将“wedding present”译为“结婚礼物”，这样表达较为通俗易懂，简洁直观，能让西方读者直接理解这件黑貂鼠皮袄是作为礼物的性质，符合西方读者习惯的简洁明了的理解方式，避免了复杂的文化概念解释，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会因为复杂的词汇而产生困惑，能够更流畅地理解文本的基本含义。
奥侬将“翁姑礼”直译为了“shitkül”。“shitkül”源自“shitk”，意为增加、增长或帮助，为蒙古语词汇。“翁姑礼”是蒙古族的传统礼物，具有独特的文化意义。使用“shitkül”这个特定的词汇，能够向西方读者传达出这种礼物的特殊性和文化价值，使其对蒙古族的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此外，该译文还保留了原文化中的特定词汇，有助于保护和传播蒙古族的文化特色。通过使用“shitkül”，读者可以进一步去探究这个词汇的含义和背后的文化故事，促进文化的交流和理解。
4.3. 语言文化负载词
语言文化负载词指的是具有典型语言形式的表达方式，实际上与语言本身有关[18]。汉语是意合语言，词汇精辟练达且独立性强，语言文化负载词正是这类彰显中国历史、风俗、习惯等的成语、俗语、谚语和典故[19]。
例3：你们也知道除了影子，没有旁的朋友；除了尾巴，没有旁的鞭子吧？(76节)
罗依果：We have no friend but our shadow, we have no whip but our horse’s tail.
奥侬：Apart from our shadows we have no friends, apart from our tails we have no fat.
“除了影子，没有旁的朋友；除了尾巴，没有旁的鞭子。”是一句谚语，意思是：在某些情况下，某些事情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影子是最忠诚的朋友，会一直陪伴着你；尾巴对于动物来说，就像鞭子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具有重要的作用。这句谚语用形象的比喻强调了某些事物的独特性和重要性，也可引申为在困难或孤独的时刻，真正可靠的只有那些最亲近、最基本的东西，蕴含了丰富的语言文化信息。
文中的“影子”和“朋友”、“尾巴”和“鞭子”的关系是一种独特的比喻，强调了某些事物的唯一性和不可代替性。罗依果的翻译准确地对应了这种比喻关系，“shadow”和“friend”、“horse’ tail”和“whip”在英语国家中也有类似的意象和联想，能够让目的语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的含义。译文的语言表达简洁明了，符合西方读者的语言习惯，使读者能够轻松地理解句子的意思。
奥侬的译文将“鞭子”译为了“fat”。在蒙古文化中，“fat”指的是蒙古羊尾巴上储存的肥油，是羊的储备食物，就像骆驼的驼峰一样。蒙古原文中的解释为：“我们必须依靠自己来解决食物问题——不会有人给我们食物”，表达的含义是：“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会帮助我们”。奥侬基于自己对蒙古原文的解读优势，自信地将“鞭子”译为“fat”，保留了原文的文化内涵，可以更好地传播蒙古文化。
4.4. 宗教文化负载词
宗教文化负载词是指与宗教信仰密切相关的词语[20]，是与特定的宗教信仰、教义、仪式、神话、传说等相关的词汇，承载着特定的宗教文化内涵、价值观和象征意义。
例4：现在神驾降临，更使我们惧怕。(249节)
罗依果：Now your august person has arrived, you have come to us, and we are indeed awed by your majesty.
奥侬：Now your mighty person has come to us, and we are awed by [your] might.
“神”通常指超自然的存在，被认为是具有主宰世间万物、决定人类命运的力量。在蒙古古代社会，萨满教占据重要地位[21]，人们崇拜多种神灵，认为神灵可以通过各种方式与人类沟通，对人类的生活施加影响。“神”这个词汇体现了萨满教对蒙古人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的深刻影响，承载着蒙古人的宗教信仰、价值观和对世界的认知方式，是蒙古古代宗教文化的重要体现。
罗依果译文中的“august”这个词通常用于形容庄严、令人敬畏的人或事物，带有一种高贵、尊崇的意味。在西方文化中，这个词汇可以用来描述具有神圣感、令人心生敬仰的形象。用“your august person”来翻译“神”，能够让西方读者在理解上更贴近原文中“神”所蕴含的那种令人敬畏的特质，它在语义的传达上更为婉转且符合西方读者对于神秘而尊崇的对象的认知习惯，不会过于突兀，使读者更容易接受这种带有神秘庄严感的表述。
奥侬译文中的“mighty”强调的是强大的力量，它直接传达了“神”所具有的力量层面的内涵。蒙古文化中，神往往都被赋予了强大的能力，是力量的象征。使用“your mighty person”来翻译“神”，能够更直接地将“神”所蕴含的超越常人的力量感传递给西方读者，使其更深刻地理解到“神”所蕴含的力量这一核心文化内涵。这种翻译方式有助于突破文化之间的隔阂，使西方读者能够从力量这个基本的文化元素入手，进一步去探究中国文化中“神”的丰富内涵。
4.5. 生态文化负载词
生态文化负载词汇是直接反映自然生态和人类生存环境的词汇，也可以理解为具有不同内涵的生态词汇[22]。生态文化负载词反映了特定生态环境下人们的生活方式、自然观念、生态价值等。
例5：天地气运，到大位转移的时候了吧？(248节)
罗依果：This is the destiny and favorable time decreed by Heaven and Earth. Could it be that the time has come when the great throne will pass to a new ruler?
奥侬：The destiny of Heaven and Earth ordains that the time has come for a change in [the dynasty that occupies] the great throne.
“天地气运”通常指的是天地间的一种神秘力量和运势走向，反映了蒙古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以及对宇宙运行规律的一种认知。蒙古人认为天地万物皆有灵，宇宙中存在着各种神秘的力量，影响着人类和世间万物的发展。“天地气运”的说法体现了人们对超自然力量的尊崇和对生命受神秘力量支配的观念。
罗依果的译文更为直白、具体，用词相对较为常见，读者更容易理解。“destiny”明确传达出命运的含义，“favorable time”将气运具象化为有利的时机，这种分解式的翻译能让习惯线性思维的西方读者更容易理解。其次，这种翻译将“天地”直译为“Heaven and Earth”，符合西方文化中对于天地等概念的常见表达，不会产生过多的歧义，使读者能够基于熟悉的概念去理解整个句子的含义。
奥侬的表述更具文化韵味。“ordain”一词有天命、注定的含义，更能体现出一种神秘的、超越人力的力量，与蒙古传统文化中“天地气运”所蕴含的那种深远、宏大、神秘的主宰力量更为契合。它不仅仅是在翻译词汇，更是在传递一种文化观念，即天地间存在着一种不可违抗的、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力量在主宰着世事的变迁。这种翻译能够让西方读者接触到蒙古文化中独特的宇宙观和世界观，使其感受到中国文化中对于天地等宏大概念的尊崇与敬畏，从而更好地传播了中国文化的内涵。
5. 结论
随着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迫切需求，以及中西方文化日益频繁的交流，中国文学典籍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显得尤为重要。作为蒙古经典文学典籍的《蒙古秘史》，富含优秀的蒙古文化，这也给其中文化负载词的英译带来了困难。因此，本文对比分析《蒙古秘史》两个英译本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具有重要意义。
通过对比分析，笔者发现两位译者的译文各有千秋。罗依果的译文可谓是一个标准又通俗的现代英语译本，译者善用意译和直译的翻译方法，力求译文的流畅性与连贯性。通过对译文有意识地调整、简化，降低阅读难度，达到方便读者阅读的效果。奥侬虽也使用直译和意译的翻译方法，但其在处理蒙古特色词汇时，直接将其写入译文并采用释译法将原文内容进行扩展、解释。除了释译之外，奥侬还添加了大量的脚注来对文章内容进行解释，以减少读者的阅读障碍。作为同时具有西方学习、生活经验和蒙古族血统的译者，奥侬在翻译过程中表现出了对于文化输出的强烈渴望。综上所述，罗依果的翻译倾向于让更多的目的语读者接受、掌握、理解译文；奥侬的翻译则倾向于力求蒙古文化内涵的传播。
翻译活动不仅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文化的传递与交流。但是，如果目的语读者无法理解或接受译文，那么翻译的目的就难以实现。在遇到文化内涵传播和目的语读者接受相悖的情况时，译者应寻找文化内涵传播与目的语读者接受度之间的平衡。在保留核心文化元素的同时，采用灵活的翻译方法，如注释、解释、意译等，帮助读者理解。未来的翻译工作者可以从本文文化负载词的对比分析中汲取翻译经验，勇挑重担，传播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展现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