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程度副词在修饰形容词或动词时，在整体上构成的是一个具有修饰性的谓词性词组，在句子中主要做谓语、定语、补语和状语[1]。笔者在实际教学中发现日语为母语的汉语学习者在使用程度副词“真”“很”时由于母语负迁移、目的语泛化等原因，无法区分二者的语义，常出现“真”“很”的误代，主要体现为“真”的过度使用，即在应当使用“很”时错用了“真”。
本文基于HSK动态语料库中日本汉语学习者程度副词“真”“很”的偏误情况，从“真”“很”的汉语语义入手，将其与日语中相关表达进行比较，探讨以日语为母语的中文学习者受到的母语负迁移影响，以期寻找合适的教学方式。
2. 汉语程度副词“真”“很”的用法
2.1. 副词“真”的语义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上对“真”的释义，“真”在做副词时表示“实在”“肯定”的意思，强调对情况或事物的肯定，如：“今天的电影真好看”。同时表达说话者的主观评价，此时“真”多带有感情色彩，在褒义词前表示赞许，如：“这个人真好”，在贬义词前则表示厌恶，如：“这个人真讨厌”。
程度副词“真”的用法主要是以下几种：
2.1.1. “真” + 形容词
“真” + 形容词或形容词短语组合而成的结构可以独立成句，也可以在句子中充当谓语和补语成分。
① 这孩子真可怜，今年才十二岁呢。《超人》
② 后边住，大学生，说话文明真好听。《茶馆》
③ 见到你们真高兴，那一天过得真快活，我现在还老想着那天的事。《顽主》
2.1.2. “真” + 动词
“真” + 动词或动词短语组合而成的结构在句中充当谓语成分，
① 他真希望能早一点回来。《平凡的世界》
② 她真讨厌这种无聊的争吵。《倾城之恋》
③ 这个结果让我真失望。《骆驼祥子》
2.2. 副词“很”的语义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上对“很”的释义，“很”做副词表达“肯定”的同时，更侧重于强调事物或情况达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或达到一个相当的范围，语体色彩为中性，多用于陈述句。
程度副词“很”的用法主要是以下几种：
2.2.1. “很” + 形容词
“很” + 形容词组合而成的结构通常在句子中充当谓语、定语、补语。
① 天气很冷，我不想出去。《家》
② 他对这件事很生气。《呐喊》
③ 朦胧中听到有人敲门，敲得很重、很急。《人之窝》
同时，还有一种“形容词 + 得 + 很”的结构，此时“很”做补语，所构成的整个结构在句子中做谓语。
这道题难得很，我做了很久。《活动变人形》
“很 + 不 + 形容词”或“不 + 很 + 形容词”的结构表示否定。“不很……”表示程度减弱，“很不……”表示彻底否定。
她很不高兴，连话都不想说。《绿化树》
2.2.2. “很” + 动词
“很” + 动词组合而成的结构通常在句子中充当谓语、定语、状语、补语。
① 大家见清显的情绪极其低沉，都很吃惊。《丰饶之海·春雪》
② 这也是很冒险的事。《读者》
③ 很放心地指使他到附近的将军镇上去买菜割肉或者抓药。《白鹿原》
④ 孙坨子在听着，听得很留神。《小李飞刀》
一般情况下，副词不能直接修饰名词，但随着语言的发展，一些“很” + 名词的搭配开始出现，例如：“很中国、很男人、很女人”，这时整个结构在句中充当谓语[2]。需要注意的是，在这种语义结构中只有具有描述性意义的名词才能被“很”修饰。
2.3. “真”与“很”的区别
“真”“很”虽然都可以作为程度副词在句中充当成分，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交换使用，但在具体的语法结构中仍存在差异。“真”表示的程度比“很”所表示的要深，比“很”词义具体。具体区别如下：
2.3.1. 现实差异
现实与非现实是一对情态范畴。现实指说话者认为相关命题表达对是现实世界中已经/正在发生的事情，非现实指说话者认为相关命题所表达的是可能世界中可能发生/存在或假设的事情[3]。说话者在使用现实句时默认听话者对所描述的事情及其相关的信息是已知的，如：“这个碗真大”“今天真冷”，而非现实句中听话者对所描述的事情及其相关的信息可以是未知的，且非现实句多用于表达将来、假设、祈使、推测等情态，如：“他也许能做得很好”。
“真”“很”都可以用于现实句，如：
你的论文写得真/很好。
此时由于说话者和听话者双方对句中出现的“论文”信息这一信息都是已知的，且“论文好”这一事情是已经发生的，所以在此现实句中“真”“很”可以交换使用。使用“真”时，句子中的命题被认为是现实世界中确实存在的事实，说话者对此有很强的确认感，因此当话语中所涉及的信息是假设虚拟的、说话者不确定的、将来可能发生的或是经常性发生的事，即句子作为非现实句时，不能使用“真”[4]。如：
① 如果你能把论文写得很/*真好，你就能毕业。(非现实句，假设情况)
② 他晚上常常睡得很/*真晚。(非现实句，常态发生)
所以“很”不仅可以用于现实句，还可以用于非现实句，即描述假设、推测、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使用“很”时，句子中的命题未必已经发生，甚至可能是虚拟或推测的内容。
2.3.2. 语法结构差异
定语是名词性中心语的修饰语，语法意义在于修饰和限制中心语，它要求修饰词表达的是相对稳定的、具有描述性的属性。“很” + 形容词在句中充当定语时，是对中心语的性质、状态、特点等方面进行描述，焦点在于中心语。“真”侧重于修饰整个命题或句子，它强调的不是某个名词的具体属性，而是说话者对整个句子的评价，因此，它更常见于句子的谓语部分，而不是作为定语修饰名词。如：
① 很/*真好的方案。
② 方案很/真好。
2.3.3. 感情色彩差异
“真”一般用于表达说话者对事物或情况的赞赏、喜爱或厌恶，具有较强的感情色彩，多用于感叹句。而“很”一般用于表达说话者对事物或情况的描写、评价或看法，情感强度较弱，适用于描述中立或主观强度较低的状态。如：
① 她很漂亮。
② 她真漂亮。
此时两句都表达对漂亮的评价，但句①是在陈述她很漂亮这一事实，而句②更有一种赞叹这种漂亮的含义，此时用“真”和“很”句子都可以成立。
① 她真漂亮啊！
② *她很漂亮啊！
此时因为句意明确表达了感叹的含义，所以只能用“真”而不能使用“很”。
3. 中日程度副词对比
日本《中国語辞典》中对作副词的“真”的释义为：“実に、本当に”，对“很”的释义为“とても、たいへん、非常に”。如果对“実に”进一步检索，又会将其解释为“非常に”，可以说，日语中的“真”“很”在表示程度时，一定条件下可以如同汉语一般进行互换。在这里，我们选用使用频率较高的“本当に”“とても”与“真”“很”进行对比，探讨中日在使用程度副词时表示“真”“很”相关意思时的异同。
3.1. “真”与“本当に”
“真”与“本当に”都强调说话者的肯定语气，都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情感，但“真”在作副词时侧重于强调程度深，而“本当に”侧重于强调确定，两者在现实性、与形容词的搭配方面存在一定的差异性。
3.1.1. 非现实句中的使用
“真”在作程度副词时不能用于非现实句，而“本当に”可以用于表示假设、推测等意义的非现实句。如：
その人のことが本当にすきであれば……(如果真的喜欢那个人……)
本当に頑張ればその仕事を終われます。(真的努力的话能完成工作)
此时日语副词“本当に”与汉语副词“真”的意义并不完全等同，并不是表示程度深，而是表示事物的真实性，所以应将其翻译为“真的”。
3.1.2. 与形容词组合
“本当に”与“真”相同，与形容词组合而成的结构可以在句中做谓语，如：“今日は本当に暑い”(今天天气真热)。但“本当に”与形容词组合而成的结构还可以在句中做定语，如：“本当に美しい人”，此时“本当に”与形容词“美しい”组合而成的结构在句中做定语修饰名词“人”，直译为“*真美的人”，该句在中文中不成立，应将“真”改为“很”强调美丽的程度。
3.2. “很”与“とても”
“很”与“とても”都可以表示程度高，但“とても”语义更加实在，两者在感情色彩、与动词的搭配方面存在一定的差异性。
3.2.1. 感情色彩的差异
在很多情况下，“很”只是起到完句的作用，未必表示程度的高低。如，“今天很冷”中的“很”不是强调“冷”的程度深，而是音节韵律的需要。即使在表达感情时，使用“很”也可能显得较为中性，不如“非常”或“极其”那么强烈，如：“这件事让我很不安”，说话者表示对事情的担忧，但这种“不安”的程度不一定很深。
“とても”通常表达强烈的程度，几乎没有中性用法。因此在日语中，使用“とても”来形容某种状态或情感时，通常表示一种非常明确、极其强烈的感受。如：“彼はとても嬉しかった(他非常开心)”。
因此，“とても”可以用于感叹句而“很”不可。
3.2.2. 与动词的组合
在现代汉语中，“很”能直接接续心理动词、能愿动词、助动词和动词性短语，而“とても”在接续部分动词时需要将动词变型，如“*とても迷う(很犹豫)”，此时语句不自然，需要将动词变型为て型。而由于汉语属于独立语，与属于屈折语的日语不同，不需要通过词型变化来表达语法作用，所以二者在接续动词时具有差异性。如中文句“今天吃了很多”，日语直译为“＊今日はとても食べる”不成立，应将动词变形，整个句子为“今日はとても食べられる”。
4. HSK动态语料库中的偏误情况及其原因分析
4.1. 偏误情况
在HSK动态语料库中对“真”“很”相互间的错用信息进行检索，发现错用情况多体现为应当使用“很”的地方错用了“真”，几乎没有在应该使用“真”的地方将其错用为“很”的。其中，将“很”错用为“真”的语料共52条，国籍为日本的语料来源共21条，占比40.4%。对这21条偏误进行分析，发现其大致可以分为下列几种类型。
4.1.1. 将“真 + A”用做定语
① *所以我们可以知道不吸烟是对我们身体健康的方面上真好的事。
② *但是真遣憾的事是，许多人还是常常选择便宜的食品。
③ *我跟着父亲，自己担着自己的滑雪板，在真白的一条路上走过去。
“真” + 形容词的结构在句中不能充当定语，以上错句皆可以通过将“真”换成“很”解决。
4.1.2. 将“真 + A”用于非现实句
① *如果父母的选择真合适，能把孩子的能力好成大，能给他自信。
② *除了这些以外，所有的体育运动他都做得真好。
③ *汉语的简体字跟日本的汉字真相似，这原因是汉字是从中国传到日本。
句①中“如果”作为非现实句标识，此时不能使用“真”。② ③中，描述的是他在体育运动方面的整体表现和中日汉字相似这一特点，属于长期或广泛的评价，而不是瞬间的感受或真实情感的表达，所以应该将“真”换为“很”。
4.1.3. 感情色彩不匹配
① *比如说、试卷上的事件的结果是让我真失望的。
② *他旁边走路的一个男性，他在抽的烟头偶然扎到男孩儿的眼睛里面了，这不是真让人愤怒吗？
“是……的”句用于表述说话人的看法、见解或态度，谓语在句中起解释说明的作用，所以句①不能使用表达强烈感情的“真”。“真”既属于名词又属形容词类，所以“真”通常用于表达确定的、没有疑问的情感，而反问句是用疑问的句式表达肯定的观点，与“真”的语用功能不匹配，所以句②不能使用“真”。
4.2. 偏误原因
4.2.1. 母语负迁移
母语负迁移指学习者在学习第二语言的过程中，受第一语言的负面影响，从而造成偏误。日语为母语的汉语学习者在学习程度副词“真”“很”时，简单地将其对应为日语中的“本当に”“とても”，忽略了两个语言间的差异性，从而造成了偏误。
4.2.2. 目的语过度泛化
目的语过度泛化，即学习者在没有完全掌握目的语知识时，就把其所掌握的有限目的语知识和语言规则盲目地采用类推的手段将之套用在新的语言现象上。例如学习者学习“很 + 形容词”在句中做定语的用法，便将此用法类推到同样表示程度深的“真”上，从而造成偏误。究其原因，是学习者无法区分同样作为副词表示程度高低的“真”“很”的差异性。
5. 教学策略
5.1. 加强对比教学
教师在教学程度副词“真”“很”时，应针对日本学生母语特点进行对比教学，通过归纳总结这两个词在各自语言中的典型应用场景，让学习者通过对比掌握两者的语用功能。
例如，“真”更倾向于表达较强烈的主观感受，而“本当に”既可以用于主观感受，也可以用在客观事实中。采用选词填空的练习方式，教师可以提供一组语境不同的句子，让学生正确识别语言色彩，选用正确的程度副词，并说明选择的理由。还可以采用双向翻译练习，要求学习者将句子进行中日互译，并分析同一句子中使用不同的副词的差异，从而让学习者深入理解汉语和日语中的这些词汇在不同语境下的使用。
5.2. 加强目的语内部对比教学
教师还应注意“真”与“很”的内部对比教学，从开始便要明确两者的差异性，精讲多练，设计专项练习，通过提供大量“真”“很”搭配不同动词或形容词的句子，帮助学习者通过练习掌握这两个词的用法。学习者可以通过造句、改错、选词填空等练习，强化对这两类表达的理解。例如，造句练习，教师设定使用场景，让学生在特定语境下使用“真”“很”造句，加强学生在实际运用中对这两个副词的理解。改错练习，教师提供错误使用“真”和“很”的句子，让学生进行改错，并解释错误原因，从而增强学生的语言敏感度。
通过以上练习，可以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真”与“很”在不同语境下的使用差异。
6. 总结
本论文聚焦于日语为母语的学习者学习程度副词“真”和“很”时的偏误情况，探讨两者在程度表达中的语法差异及其误用原因。通过语料收集、偏误分析和对比研究等方法，收集并分析日语学习者在书面表达中的偏误实例，从“真”“很”汉语语义出发，探讨中日程度副词的使用差异。
研究表明，受母语负迁移影响，日本汉语学习者片面性地将“真”与日语中的“本当に”相对应，将“很”与“とても”相对应，忽视了语言间的差异性，错误性扩大程度副词“真”的使用范围，从而造成偏误。因此，汉语教师在教学时应针对日本学生这一特性，进行国别化教学，精讲多练，通过对比教学与双向翻译练习，帮助学习者掌握这两个副词的正确用法，从而提高语言表达的准确性和流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