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翻译损失是指翻译过程中信息、意义、语用功能、文化因素、审美形式及其功能的丧失。源语言的文本内容在译入语中几乎不可能完全重现,所以要使译文和原文达到理论上的完全一致是不可能的[1]。
在《当代翻译学》中,科米萨洛夫指出语义上的翻译缺失来自三个方面:不同语言的语言单位的语义独特性,不同语言用来反映外界现实所构建的世界图景不一致,以及源语言语篇中描述的现实本身不同[2]。
对于这个问题,现代翻译学理论的先驱奈达从符号的特殊性和符际交际的特殊性作出回答,他指出:“既然任何两个会话者对相同的音系、词汇、语法和语篇特征都没有完全相同的所指意义和联想意义。在语言交际中总会有一些损失或扭曲。”
“补偿”(компенсация)这一单词作为术语最早出现在翻译理论研究中是在20世纪60年代,此后,中外翻译理论学界对翻译补偿问题开始研究。
西方翻译补偿研究的代表人物哈维(K. Harvey)把翻译补偿应用到语用领域,将翻译补偿定义为“通过使用目的语或其文本特有的手段,在目的语文本中重新创造一种相似的效果,以对源语文本效果的损失进行弥补的一种技巧。”[3]
作为现代翻译理论的先驱,奈达在《语言、文化与翻译》(1993)中从功能对等的角度对补偿作了解释:“可以把对同构缺失的补偿作为准确再现原文意义的手段,例如,目的语的具体表述中缺乏准确对应,那么在目的语中用一些抽象结构来翻译源语言的具体表述是有必要的。采用这种方式,可以达到与原文的某种平衡。”[1]
巴尔胡达罗夫的翻译补偿侧重于翻译的等效性。他在《语言与翻译》一书中指出,补偿法是可以达到等值翻译的一种特殊替换手法。当译语中因某种原因没有原语中某些成分的等值成分,也无适当的表达手段时,常用这种方法。这时,为补偿因原语中某单位译不出或译不完全(无法充分表达原意)而失掉的语义,译者可利用其他手段传达该信息,同时改变它的位置[4] (巴尔胡达罗夫,1985: p. 191)。
而国内学者对于翻译补偿的定义不同,但共同点体现在他们普遍把补偿视为一种技巧,认为补偿是翻译活动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
其中夏廷德作为我国第一位对翻译补偿进行系统研究的学者,他在《翻译补偿研究》中对翻译补偿作出了定义:“补偿是以目的语手段为主,辅之以符合目的语规约或规范的其他语言手段,根据文本类型和翻译目的,对翻译过程中潜在的,或发生的损失进行的修复和弥补。”[1]
2. 翻译补偿的方法
翻译补偿的目的在于尽可能将翻译缺失降到最低限度,最大限度地恢复翻译缺失所造成的语言功能和审美意义。在《翻译补偿研究》中,夏廷德分别从语言层面和审美层面论述了翻译补偿策略,分为语言学层面的补偿、语法补偿和语篇层面。
在语言学层面中,词汇补偿是最常见的翻译补偿策略之一。翻译过程中,由于源语言和目标语之间的词义的不完全对等,会是常出现语义缺失的现象。所以,为了减少损失,可以根据不同的文本类型及特点选择适当的补偿策略来弥补翻译缺失。并且词汇补偿有很多种补偿策略,常用的补偿策略有四种:释义法(增译法)、概略化、增加对比度和注释法,其中注释法又可以细分为文本内注释和文本外注释。
除了词汇层面会出现翻译缺失,语法层面也会发生损失,也需要进行翻译补偿。词汇形态、语序和虚词是表达语法关系的三种方式。但不同的语言属于不同的语族,因此词汇形态、语序和虚词的功能各不相同,它们在句子中的重要性也有差别。例如:俄语属于斯拉夫语族的东斯拉夫语支,是典型的屈折语,依照词性变化来表达各种语法关系;而汉语属于汉藏语系,是分析语,它不是通过词形变化来表达语法作用,而是通过独立的虚词和固定的词序来表达语法意义。那么在汉译俄的过程中,就应注意将汉语的虚词和语序所隐含的语法意义转换成相应的俄语的时、体、态、性、数、格等语法范畴。
与语言层面相对的审美层面中同样存在特定的补偿方法。因为文学艺术作为语言的整体本身就具有美学功能,不仅重视词汇的规整性和逻辑性,更重视文本整体的表达效果。所以,文学作品的翻译要求译者既要把原作的内容含义翻译出来,又要体现出文学语言的美学特征,使译文最大限度地再现原文的文学美感。但由于不同语言间的语言、文化和思维的差异,原文的语言风格、艺术特色和表现手法会在翻译过程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失,所以为了最大限度地再现原文的审美元素,译文的审美补偿是必要的。
本文以《骆驼祥子》俄译本为研究文本,主要分析其中北方方言的俄译策略及效果,而方言往往体现在语言层面的与众不同,因此本论文主要探讨语言层面的翻译策略。
2.1. 词汇补偿
2.1.1. 释义法
释义法是一种彻底抛开源语言中的形象,对其含义进行直接解释的补偿方式。在翻译一些具有鲜明民族色彩的词语(成语、俗语、典故)时,若采取直接翻译的方式,目的语读者往往不能清楚地理解其中含义,这时便可采取释义的方法。释义法多用于重意不重形、重意不重典的情况。
(1)
原文:这派的车夫,也许拉“整天”,也许拉“半天”。在后者的情形下,因为还有相当的精气神,所以无论冬天夏天总是“拉晚儿”。
译文:Он возит пассажиров иногда с утра, иногда со второй половины дня, и тогда задерживается до глубокой ночи.
北京话里“拉晚儿”指的是“下午四点以后出车,拉到天亮以前”。译者罗日杰斯特文斯卡娅在翻译时将其涵义解释出来,翻译成“задерживается до глубокой ночи”,指车夫们拉车总是会拉到半夜。
(2)
原文:老头儿立住,呆呆的看着那四匹牲口。待了半天:“前几天本想和街坊搭伙,把它们送到口外去放青。”
译文:Старик поглядел на своих верблюдов. Несколько дней назад собрались с земляками погнать их на подножный корм.
“放青”指的是放牧牲口去吃青草,其中“青”是指青草地,在翻译的时候,直接把这一词语的涵义进行直接解释,对应俄语中的短语。
(3)
原文:碰巧了,也许白耗一天,连“车份儿”也没着落,但也不在乎。
译文:Но бывает, что рикша зря прождет до самого вечера, а потом не знает, как расплатиться с хозяином за коляску. Однако неудачи его не тревожат.
北京话“车份儿”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指旧时人力车夫每天交给车主的租车钱;第二个是出租汽车司机每月向公司所交的租车费。结合上下文我们知道这里选用的是第一个意思。把“连‘车份儿’也没着落”连起来翻译;即“как расплатиться с хозяином за коляску”,不知道怎么支付车主租车钱。
(4)
原文:从此不再去见他们父女,也许虎姑娘一怒,对老头子说几句坏话,而把那点钱“炸了酱”。
译文:Да и Хуню чего-нибудь ему наговорит со зла – и плакали денежки.
“炸酱”是中国特殊的一种烹饪方式,将肉丁及葱姜等放在油里炒,再加入黄豆制作的黄酱或甜面酱炸炒,即成炸酱,是用来做面条等主食的辅助材料。“把那点钱‘炸了酱’”的隐喻是“钱是被用来炸酱的食材”,借此隐喻说明钱会被硬扣下、吞没。在翻译地域特色较为浓厚的表达时,若采取直接翻译的方式,目的语读者往往不能清楚地理解其中含义,这时便可采取释义的方法。把“炸了酱”的意思即“硬扣下、吞没”翻译成“плакали денежки”,准确且贴切。
2.1.2. 概略化法
概略化指的是用概括、减词、省略等手段传达已隐含在语境中的意义、源语中不言自明的意义,或在源语中属强制性成分,而在目的语中则属于冗余的成分。概略化旨在使译文意义更加明晰,结构更加精炼。
(1)
原文:他们的拉车姿式,讲价时的随机应变,走路的抄近绕远,都足以使他们想起过去的光荣,而用鼻翅儿扇着那些后起之辈。
译文:Зато они так искусно возят коляску, так умело договариваются о цене, так хорошо знают маршруты, что невольно вспоминается их былая слава, да и сами они, помня о ней, смотрят на рикш-новичков свысока (高傲地,傲慢地).
“鼻翅儿”指的是“鼻子的两侧”。而“扇鼻翅儿”是一个姿态描写,以鼻孔示人时,呼出的空气都打到了对面人的脸上,这是非常傲慢无礼的姿态。译者在翻译时运用概略化法,用概括的手段传达已隐含在语境中的意义、源语中不言自明的意义,即这种动作给人的傲慢的态度,处理为“свысока”,使得译入语读者能够抓住源语文本中的核心内容。
(2)
原文:头不很大,圆眼,肉鼻子,两条眉很短很粗,头上永远剃得发亮。腮上没有多余的肉,脖子可是几乎与头一边儿粗;脸上永远红扑扑的,特别亮的是颧骨与右耳之间一块不小的疤——小时候在树下睡觉,被驴啃了一口。
译文:Голова не большая и не маленькая, всегда выбритая до блеска, мясистый нос, круглые глаза под густыми бровями, короткая толстая шея багрового цвета, у правого уха глубокий шрам – в детстве Сянцзы как-то уснул под дереном, и его укусил осел.
这是对车夫祥子的外貌描写,北京话里的“一边儿”是“同样的”的意思。老舍笔下的“脖子可是几乎与头一边儿粗”在译者罗日杰斯特文斯卡娅处理成了“короткая толстая шея”(短粗的脖子),脖子和头一样粗说明脖子短粗的特点。译者使用概略化法把隐含在原文中的涵义直接表现出来,使得译文意义更加明晰,结构更加精炼。
(3)
原文:近似搪布的一身本色粗布裤褂一元,青布鞋八毛,线披儿织成的袜子一毛五,还有顶二毛五的草帽。
译文:На брюки и куртку из грубой некрашеной ткани, синие матерчатые тапочки, соломенную шляпу и дешевые носки ушло два юаня и два мао.
原文中的“搪布”指的是“窄幅粗线织的很稀的一种布,旧时用作面巾。”译者在处理“近似搪布的一身本色粗布裤褂一元”这句话时不是直接解释“搪布”这一词的具体涵义,而是采用了省略的手段把它和后面的“本色粗布”的翻译结合在一起,使得译文更加精炼。
(4)
原文:车到了手,你干上一只黑签儿会,又不出利,又是体面事,准得对你的心路!
译文:Купишь коляску, постепенно со всеми расплатишься. И выгодно и удобно!
北京话中的“黑签儿会”指的是民国时期北京一种民间集资的方式,即只剩下上黑签会,起会之后大家都集资第一次使钱的人,以后不会再使钱,只有拿钱的义务,而所有人都用过钱之后会就散了。
2.1.3. 替代
替代指在翻译过程中完全使用与原文不同的表述,用目的语中的某一词或句进行替换,从而跨越翻译过程中的阻碍,达至利通顺翻译的效果,是一种有效的补偿手段。
(1)
原文:像你这么老实巴焦的,安安顿顿的在这儿混些日子,总比满天打油飞去强。
译文:Простак ты, как я посмотрю. Я бы на твоем месте поработала здесь подольше. Все-таки пристанище есть.
“打油飞”即各处游荡,没个准地方落脚,这里是高妈好心劝告祥子不要轻易辞去在曹家的稳定工作。译者在翻译时使用和原文不同的表述,翻译成“Все-таки пристанище есть”,即“毕竟还有避难所”,展现出来高妈苦口婆心和设身处地的话语,使得译入语读者能够准确理解原文的涵义。
(2)
原文:对于发邪财的人,不管这家伙是怎样的“不得哥儿们”,大家照例是要敬重的。
译文:Этого ему простить не могли, но в душе уважали.
北京话里的“不得哥儿们”指在同伙里大家不怎么喜欢他,没有人缘。译者完全使用与原文不同的表述,翻译成“Этого ему простить не могли”,这是不定人称句,即“虽然大家都不会请求他的帮助”,用不同的表述方式展现出他没有人缘,大家和他没有打成一片,所以在遇到困难时不会找他帮忙,从而跨越翻译过程中的阻碍,达至利通顺翻译的效果。
(3)
原文:光头也看出不妙,可是还笑着说:“招呼吧,伙计!是福不是祸,今儿个就是今儿个!”
译文:Спутник его тоже приуныл, однако сказал с улыбкой: Поднажмем, приятель! Чему быть, того не миновать!
原文这句话是指尽管大家看出来了今天拉车的危险,依旧选择冒险行事。“招呼吧”即“干吧,闯吧”,而“是福不是祸”是改编自汉语的谚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指该遭遇的灾难躲避不掉。北京话“今儿个就是今儿个”是指“到了严重关头,成败都在今天了”。译者在翻译的时候,把两个成分意思相近的成分用一个俄语中的谚语俗语“Чему быть, того не миновать”(在劫难逃)来进行替换。这种替换方法能够完整地还原原文的涵义,使用俄语读者熟悉且惯用的表达方式去替换原文陌生的表达方式,使得俄语读者能够直接获取原文的涵义。
2.1.4. 具体化
具体化是指把原文中抽象或虚化的词或短语用比较具体的词或短语来翻译。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可根据语境的需要将字面义模糊不清的或含义表达较为隐晦的成分,用目的语由具体的、含义清晰的表达进行对应翻译。
(1)
原文:“哼,你怎么不能呢,眼看着就咚咚嚓啦!”
译文:Очень просто! Стоит только свадебной музыке заиграть…
北京话中的“咚咚嚓”是拟声词,指娶亲时鼓乐声,隐喻娶亲。译者在处理时把原文中抽象化的娶亲的词语用具体的短语“свадебной музыке заиграть (演奏结婚的音乐)”来处理,把原文含义表达比较隐晦的词语用具体的、含义清晰的表达来对应翻译。
2.1.5. 对等
对等是指在翻译过程中,选择使用同原文成分如某个单词、词组或典故相对等的成分对原内容进行替代。对等法旨在用对等的表现方法,力求最大程度地贴近原文的内容与表达。而使用对等补偿法的前提是,经过完全对等的翻译后,译文内容同样要符合目的语读者的理解和认知。
原文:“怎吗札?”太太说完这个,又看了祥子一眼,不言语了。
译文:Чего разошелся? заверещала госпожа, но, взглянув на Сянцзы, умолкла.
北京话“怎吗札”同“怎么着”,愤怒时的质问语,有很严重的挑衅意味。比如“怎吗札,想打架啊?”在使用时能够感受到使用者的情感倾向。译者把它替换成“чего разошелся”,而俄语单词“разойтись”同“разволноваться”,“распереживаться”,带有不满、着急等情绪。译者选择使用同原文成分如某个单词、词组或典故相对等的成分对原内容进行替代,而俄语读者也能更好地理解正在争吵的太太和祥子之间火药味十足、唇枪舌战的紧张局势。
2.1.6. 误译
误译在传统的角度被定义为“对原著错误的翻译,在思想意义或在文字上背离了原文”[5] (方梦之,2004: p. 7)。翻译作为一种跨语言跨文化的交际活动,误译很难避免。《骆驼祥子》中也存在一些隐喻的误译现象,笔者分析后认为误译的出现主要是由于译者对原文隐喻理解不到位以及表达过于主观随意。
(1)
原文:土混混出身,他晓得怎样对付穷人,什么时候该紧一把儿,哪里该松一步儿,他有善于调动的天才。车夫们没有敢跟他耍骨头的。
译文:Он держал людей в страхе, и рикши не смели ему перечить.
北京话“耍骨头”是指调皮,捣乱的意思。原文是指刘四爷擅长惯例洋车厂里的车夫。译者把“耍骨头”处理成перечить,即“顶嘴,抬杠”,把车夫“耍骨头”的内容缩小范围,并不能完全对应,这是译者对原文的理解不当导致的。可以把“耍骨头”翻译成“обмануть”(欺骗)或者“сманеврировать”(耍花招,耍手段),更能准确对应原文的意思。
(2)
原文:有时候也把半截烟放在耳朵上夹着,不为那个地方方便,而专为耍个飘儿。
译文:Иногда лихости ради, он закладывал окурок за ухо.
北京话中“耍个飘儿”是“耍俏,装模作样”的意思,而罗日杰斯特文斯卡娅并没有准确理解原文,翻译成“лихости ради (为了凶恶,为了不怀好意)”,这不是准确的理解,导致翻译补偿中的“对翻译过程中潜在的,或发生的损失进行的修复和弥补”并没有体现。可以用“делать вид (作势,装样子)”来替换,能够准确传递“耍个飘儿”的涵义。
(3)
原文:“我说是不是?”虎姑娘拿着时候进来了,“还是祥子,别人都差点劲儿。”
译文:Ну, что я тебе говорила? подоспела тут Хуню. Второго такого не найдешь.
北京话“拿着时候”是指即估量着到了一个适当的时刻,译者翻译成“подоспеть”(及时来到,赶到),这和原文的涵义并不能完全对应,背离了原文。
2.2. 语言学层面的其他补偿
在语法补偿层面,形态、语序和虚词是表达语法关系的三种方式。语篇是不完全受句子语法约束的在一定语境下表示完整语义的自然语言。在翻译过程中,除了词汇层面会发生损失而需要补偿外,语法层面也会发生损失。在这一层面,形态、语序和虚词是表达语法关系的三种方式。
2.3. 审美层面的补偿
文学作品作为用语言创造的艺术,具有能够吸引读者的审美境界。文学翻译必须尽可能再现原作的审美要素,从而使原作品的意境在译文中如原作一样生动鲜活。
3. 结语
综上所述,俄译汉的例子说明了翻译补偿的必要性。有损失就要有补偿,而翻译补偿理论便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分析译文的视角。翻译补偿理论包括语言学和审美两个层面,而语言学层面的补偿具体分为词汇,语法和语篇补偿,这次主要从词汇补偿着手,分析俄罗斯译者罗日杰斯特文斯卡娅所采取的不同补偿方法,这些方法的灵活使用最终使得译文达到了较为理想的效果。翻译补偿的方法多种多样,根据文本类型的不同则应选择适用的补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