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都昌县位于江西省北部、长江中游南部，地处九江市东南部。据官方数据统计，2022年末，都昌县常住人口为554,092人，其中以汉族人口居多，人们一般用都昌方言进行口语交流[1]。都昌方言在方言片划分中属于赣语中的昌都片。
程国珍将都昌方言中具有程度用法的指示代词写作“俚个”“嗯个”，还指出“复音指示代词‘俚个/嗯个’并不是用来表示人或物的量，也不是复音指示代词‘俚些/嗯些’的单数形式，而是有另外的用法，即用来表程度”[2]。指示代词“俚个”和“嗯个”在都昌方言中有两个含义，一是意义相当于“这个”“那个”的指示代词，二是程度性指示代词，意义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这么”“那么”，以下分别标记为“俚个1”“嗯个1”和“俚个2”“嗯个2”。
“俚个1”“嗯个1”通常作定语，用以指代某一人物或事物。例如：
(1) 做只俚个事要几下功夫？(做件这个事要多少功夫？)
(2) 隔壁屋里只女人几恶咯，硬可以拿只崽打得嗯个样子！(隔壁的女人多恶毒啊，硬是可以把儿子打成那个样子！)
“俚个2”“嗯个2”在大多数情况下在句子中作状语，具有程度性，表高程度义，例如：
(3) 我只崽给我买得只俚个好手机，可怜我不会用。(我儿子给我买了个这么好的手机，可惜我不会用。)
(4) 嗯个多人学打太极拳，就只你到恳都冇学熟。(那么多人学打太极拳，就只有你到现在都没有学会。)
在都昌方言中，“俚个2”“嗯个2”是使用最普遍的程度性指示代词，其语音形式分别为[li52ɡə] [ŋ35ɡə]。下文将主要讨论其在语言使用中的程度指示用法，因此下文将不再对二者做区别标记，不做标记的“俚个”“嗯个”均代表程度性指示代词。
下文所引语料部分来自于都昌方言专著《都昌俚语》[3]，部分为收集到的都昌当地居民的口语对话，还有少数为笔者自省语料。
2. “俚个”“嗯个”的句法功能
都昌方言“俚个”和“嗯个”的主要句法功能是作状语，在句子中可以修饰体词性成分和谓词性成分，其中包括名词性数量短语、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动词以及动宾短语。
2.1. 搭配选择
2.1.1. “俚个”/“嗯个” + NP
在句法的搭配组合中，“俚个”不能直接和数词与量词组合而成的数量结构组合，而“嗯个”可以，往往强调所修饰数量的多少。例如：
(5) *今朝就来得俚个几个人呐？(今天就来了这么几个人吗？)
(6) 老师屋里有嗯个一屋个书啊。(老师家有那么一屋书。)
例(5)中的“俚个”不能修饰数量结构“几个人”，例(6)中的指示代词指向后面的“一屋个书”，对所表达的程度量起到了强化的作用，其中的“个”相当于结构助词“的”。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修饰数量结构的“俚个2”“嗯个2”与我们熟悉的指示代词用法不同，二者的区别在于其后的搭配对象是不同的。指示代词“俚个1”“嗯个1”后接普通名词，一般不具有量的程度，而表示程度的指示代词通常与具有量程度的数量结构和概数组合。指示代词后面的句法成分首先要具有量，能够表示数量的多少，程度性指示代词才能够起到强化程度量的作用，否则就是单纯的指示代词用法。
2.1.2. “俚个”/“嗯个” + AP
1) 性质形容词
从音节结构上看，“俚个”和“嗯个”修饰性质形容词时，单音节形容词居多，也可以和双音节形容词组合。例如：
(7) 今朝俚个暖个，你还穿暖的！(今天这么暖和，你还穿棉袄。)
(8) 你前头只老婆也是因为厉害很的离得婚，恳又找只俚个厉害个。(你上任老婆也是因为太厉害离了婚，现在又找个这么厉害的。)
“俚个”和“嗯个”还可以修饰性质形容词重叠式，不仅包括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还有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例如：
(9) 俚个细细得个绳的，有么得用？(这么细的绳子，有什么用？)
(10) 小娥是只细细架朗得，刊得两只女也是俚个细细颡颡得个。(小娥是纤细的身板，生的两个女儿也是瘦瘦小小的。)
在例(9)中，“俚个”与“细细”组合后在句中作定语。例(10)中，“俚个”修饰AABB重叠式形容词“细细颡颡”，表示两个女儿的身材非常纤细、瘦小。
2) 状态形容词
在都昌方言中，“俚个”“嗯个”也可以修饰状态形容词。例如：
(11) 俚个冰冷个水，要冻死人。(这么冰冷的水，要冻死人。)
(12) 嗯个雪白个衣服得你舞的嗯个脏个。(那么雪白的衣服被你弄得那么脏。)
此外，“俚个”“嗯个”还可以修饰由性质形容词变化而来的状态形容词，例如：
(13) 真难为你侬，俚个热巴热火，还亲自给我送得来！(真是难为你，这么热，还亲自给我送来了！)
(14) 屋里啷个俚个僻古冷清个是？(家里怎么这么冷清？)
2.1.3. “俚个”/“嗯个” + VP
1) 心理动词
程度性指示代词“俚个”“嗯个”通常与动词组合，这些动词通常为具有时量的心理动词，动作性较弱，具有一定的量度。例如：
(15) 既然你俚个肯定个，我无话可说。(既然你这么肯定，我无话可说。)
(16) 渠冇给你只崽分压岁钱，总不是忘得？你就嗯个计较个！(他没给你儿子分压岁钱，总归不是忘记了？你就这么计较！)
2) 能愿动词
只有表示客观能力的能愿动词可以被“俚个”“嗯个”修饰，如“能、会”等。但是不能单独与能愿动词组合，能愿动词后面必须带实义动词，否则不能成立，如例(19)。“俚个”“嗯个”与能愿动词组合后，在句中作谓语或定语，例如：
(17) 你屋俚个崽里常个俚个会读书个？(你家里的孩子怎么这么会读书？)
(18) 你两个人都是抿嘴砂罐，啷个刊得一只俚个会说话个崽？(你们两个人都是话少的人，怎么就生了一个这么会说话的儿子？)
(19) *你常个俚个会。(*你怎么这么会。)
在例(19)中，“俚个”直接修饰能愿动词的用法在都昌方言中是不成立的，这种用法在普通话中可能出现，但需要上下文提供语言环境才可以成立。
3) 述宾短语
“俚个”“嗯个”还可以修饰述宾短语，同时这些述宾短语也能被其他程度副词所修饰，如“非常有味道”“很有钱”。指示代词与述宾短语的组合例如：
(20) 哇，真闹热！你几只人叽叽喳喳说得俚个有味道个。(哇，真热闹！你们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得这么起劲。)
(21) 渠屋里嗯个有钱个，渠只女会嫁你侬？(他家里那么有钱，他的女儿会嫁给你？)
2.2. 配合共现
2.2.1. 否定词
都昌方言中，“俚个”“嗯个”可以与否定词共现，包括“不、冇、谬”，其中“谬”是“没有”的合音，相当于“没”“没有”。在与否定副词“不”连用时，“俚个”和“嗯个”只能位于否定副词前面，不能直接位于否定副词后面；不能直接与否定词“冇”连用，必须变换成“冇有”；与否定词“谬”连用时，“俚个”和“嗯个”既可位于否定词前，也可位于否定词后。例如：
(22) A. 渠日日在屋里躺，难怪身体俚个不康健。(他天天在家里躺着，难怪身体这么不健康。)
B. *渠日日在屋里躺，难怪身体不俚个康健。(他天天在家里躺着，难怪身体不这么健康。)
C. 渠日日在屋里躺，难怪身体长不得俚个康健。(他天天在家里躺着，难怪身体长不了这么健康)。
在例(22)中，A句的否定副词“不”先修饰后面的中心语“康健”，然后再一起接受面前程度性指示代词“俚个”的修饰。这与张谊生所说的“左向结构”有点类似，“后面的副词先修饰中心语，然后再一起接受前面的副词的修饰”[4]。但是这里不是副词，而是指示代词，作状语，相当于副词。例(22) B句中“不俚个A”的用法在都昌方言中不能说，在普通话中“不这么A”却可以成立。如果要使“不”修饰指示代词的用法成立，句子必须变换成“V不得俚个A”格式，如例(22) C句中的用法，“俚个”修饰性状“康健”，在句中充当前一动作动词的补语。但是在变换句子格式之后，句义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例A是绝对否定，主要表达的是对中心词“康健”的完全否定，强调的是“不健康”的程度之高；例C是相对否定，语境中隐含“健康的人”这一比较的对象，句子主要表达的是“他”没有所比较的对象身体健康。
(23) 出锅个粑，赶滚吃，等下得就冇有俚个好吃个哈。(刚出锅的米粑，趁热吃，等下就没有这么好吃了哈。)
(24) 你看到人要叫哈，不能俚个冇有礼貌个。(你看到长辈要打招呼哈，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25) 我个衣裳谬俚个脏个。(我的衣服没有这么脏。)
(26) 你常个俚个谬耐心个。(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
例(23)~(24)中，由“冇”变换而来的“冇有”在句子中是否定动词，例(23)的语法意义表示不及，是比较用法，“俚个”的修饰强调了“好吃”的程度之高，例(24)表示对领有、具有的否定，“俚个”是对“冇有礼貌”整体的修饰。例(25)~(26)中的“谬”也是动词用法，例(25)中的“俚个”修饰的是“脏”，“谬”否定的是性状属性，例(26)的“俚个”强化了否定词“谬”的程度。上述例子中“冇有”和“谬”的用法和语义类似，但是在都昌方言中，与“俚个”搭配的否定词“谬”更常见，而“俚个”与“冇有”的配合共现更少。
“嗯个”与否定副词的共现规则同“俚个”一致，“嗯个”均可以替换“俚个”，因此这里未作“嗯个”的用法说明。
2.2.2. 语气助词
“俚个”“嗯个”在句法组合中，当其后的句法成分是形容词、心理动词或动宾短语时，并且在句中充当谓语，句末一般要加上语气词“个”，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语气助词“了”；当其后的句法成分是AA或AABB式状态形容词时，形容词后可以加体态助词“得”，反映的是事件的现实性质。肖萍认为“得”充当动词、形容词的后缀，作完成体标记，其作用相当于普通话的“了1”[5]。例如：
(27) 你感冒俚个骁勇个，不能吃鸡汤。(你感冒这么严重，不能喝鸡汤。)
(28) 你俚个挂念渠个，不如去看下他。(你这么挂念他，不如去看一下他。)
3. “俚个”“嗯个”的语义特征
3.1. 距离性
3.1.1. 时间上
指示词“这么”和“那么”可以看成是两个在指示性上对立的词，“这么”具有近指性，“那么”具有远指性[6]。“俚个”和“嗯个”在指示性上也呈现出对立的特点，“俚个”是近指，一般用于现在，“嗯个”是远指，用于过去和未来。例如：
(29) 今朝嘴俚个甜个，是想寻我借钱吧？(今天嘴巴这么甜，是想找我借钱吧？)
(30) 细时得你几瘦哦，一筷子夹得起来，我都着虑带不大啊！冇想到恳长得俚个好朗得。(小时候你多瘦啊，一筷子能夹起来，我都担心带不大！没想到现在身体长得这么好了。)
(31) 你昨日说话嗯个囵个，说过分很的。(你昨天说话那么不婉转，说得过分了。)
(32) 今朝做今朝个，想到明朝嗯个远做么得？(今天做今天的，想到明天那么远做什么？)
例(29)中，“俚个”强化了听话者带有的性状属性。这里的“甜”运用通感的修辞格，“甜”是味觉，所以嘴巴不是带有甜味，而是用来形容一个人嘴很巧，指会说话、会夸人。句中的“今朝”是距离说话时间较近的指示语，因此说明“甜”是听话者在当时暂时具有的属性。在例(30)中，“恳”对应普通话中的“现在”，是一个时间词，表明事情发生的时间距离说话时间近。因此用近指性的“俚个”来修饰听话者现在的状态。例(31)、例(32)中的“昨日”一个表示过去，“明朝”一个表示未来，即“明天”，是表示与说话时刻较远的时间词，因此用远指性的“嗯个”来指示时间距离远的性状属性。
3.1.2. 空间上
空间距离上的远近也是相对的，“俚个”具有近指性，“嗯个”具有远指性。在都昌方言的语言使用过程中，“俚个”和“嗯个”受空间距离远近的控制没有时间距离那样普遍。例如：
(33) 俚个重的花瓶架到架子上，肯定要倒。(这么重的花瓶放在架子上，肯定要倒。)
(34) 俺门口只港里不是有鱼钓哇？何必得日日跑嗯个远个。(我们门口的港里面不是有鱼可以钓吗？何必天天跑那么远。)
例(33)用“俚个”修饰“重”，这是因为说话人距离具有性状属性“重”的物体较近，通过自身肉眼所见或体验感受到了花瓶的重量，因而用近指性的“俚个”来修饰。例(34)中说话人以被谈论者为空间参照，被谈论者去到“港”之外的地方钓鱼，与说话人的空间距离远，因而用远指示的“嗯个”。
3.2. 主观性
贾智勇认为：“指示代词最初只是一个空间概念，但随着概念主体指向性的变化带动空间指示词移位转变为心境指示，由此空间指示跨越说话人概念基体而到达听话人的心理域。”[7]这种空间域向心理域的投射，既是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也是从客观到主观的过程[8]。程度性指示词“俚个”“嗯个”的主观性表现在具有言谈功能、体现说话人的认识、指示性状程度以及主观量大小这四个方面。
3.2.1. 具有言谈功能
“俚个”“嗯个”最开始作为指示代词，表示客观意义“这个”，指代正在谈及、暗示或举例说明的人或事物，不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或评价。但是当二者可以出现在句子中的状语位置时，表示“俚个”“嗯个”可以对所述客观事物进行评价，成为程度性指示词，具有言谈功能。例如：
(35) 俚个好花生卖三块钱一斤，便宜很的吧。(这么好的花生卖三块钱一斤，太便宜了吧。)
(36) 一句好话到你口里也嗯个难听个，你就不晓得说婉转些的？(一句好话到你嘴里也那么难听，你就不知道说委婉些？)
例(35)如果去掉“俚个”，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好花生能卖三元一斤，但加上“俚个”表达了说话人对这种情况的惋惜语气。例(36)中“嗯个”表达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责备语气。
3.2.2. 说话人的认识
在程度性指示词中，“俚个”和“嗯个”表示客观的人或事物的性状属性的凸显和强调，是说话人对所述事物的感受，表达的是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情感，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说话人的主观认识。例如：
(37) 你做俚个缺德个事，拿我只院墙舞倒得一边！(你做这么缺德的事，把我院墙的一边弄倒了。)
(38) 今年天气暖和得很，冇有去年嗯个冷个。(今年天气暖和得很，没有去年那么冷。)
上述例子中表示的是说话人的主观判断。例(37)中的“俚个”使说话人的语气更强，加强了说话人的指责语气。例(38)是说话人通过自身的主观感受作出的结论和判断，“嗯个”使句子的肯定语气更加鲜明。
3.2.3. 指示性状、程度
普通话中的指示词“这么”的语义可以指向程度和方式[9]，而指示词“俚个”“嗯个”在与形容词、动词、数词组合时，指示所述事物的性状或程度，从中可以看出说话人的情感倾向，往往带有夸张的语气。例如：
(39) 外头俚个闹热个呀。(外面这么热闹呀。)
(40) 没想到渠恳长得嗯个排场个。(没想到她现在长得那么漂亮。)
例(39)、(40)中的指示词分别修饰“闹热”和“排场”，指示该性状的程度，而不是性状本身，因此句子所表达的程度量更加强烈，过量、夸张的语气色彩也更加明显。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俚个”和“嗯个”的主观性特点。
3.2.4. 主观量大小
“俚个”“嗯个”在修饰数量结构时，可以强调数量多，也可以强调数量少，这与说话人的主观倾向有关。例如：
(41) A. 渠只会里一点点英语的。(他只会这么一点点英语。)
B. *渠只会俚个一点点英语的。
(42) 老刘屋里有嗯个一大块地。(老刘家里有那么一大块地。)
在例(41)、(42)中，指示词后接不同的数量结构，均指称上下文出现的事物。在例(41)中，“俚个”不能修饰数量结构，而“里”可以。那是因为数量结构“一点点”表示主观小量，即强调少量，把量往小了说[10]。量词“点”本身含有“小/少”的意思，“里”指代“一点点英语”，使听话者加强了对量小的认识。在例(42)中，“嗯”“嗯个”均可以修饰“一大块地”，表示主观大量，即强调大量，把量往大了说。但是二者不可以相互替换，使用“嗯个”修饰数量结构的短语时，句末往往需要加上语气词。在以上两个例句中，说话人说的话具有现场指示性，使句子中包含的大量更加凸显，强化了量大的程度。
4. “俚个”“嗯个”的语用功能
4.1. 信息功能
4.1.1. 信息指示
在信息指示方面，“俚个”一般搭配第一、二人称，“嗯个”一般搭配第三人称。例如：
(43) 我俚个大年纪，还叫我跟渠点头哈腰说好话得，我做不到。(我这么大年纪，还让我跟他点头哈腰说好话，我做不到。)
(44) 你俚个大人还哭，跟别人看到要说笑话的了。(你这么大人还哭，被别人看到要笑话了。)
(45) 跟渠样个嗯个臭脾气，谁能受得了。(和他一样的那么臭的脾气，谁能受得了。)
例(43)中的“俚个大年纪”是说话人对听话人对自己特征的描述，说话人对自己是再熟悉不过的，因而这里将表示近指的“俚个”用于第一人称的叙述。例(44)中，“俚个”修饰的是听话人的性状属性，由于说话人在进行这一表达时，与听话人是面对面的，可以通过肉眼观察到这一性状，二者的距离也是近的，因此也可以将近指性的“俚个”用于第二人称的叙述。例(45)中“嗯个”用于第三人称“渠”，处于说话人和听话人之外的第三人的空间距离是远的，至少不是面对面的，因此这里将远指性的“嗯个”用于第三人称的叙述。
4.1.2. 信息模糊
“俚个”和“嗯个”指示程度时，如果句中没有程度的参照物，程度量就会显得十分模糊[11]，句子表达的程度量信息不明确，因此主观感情色彩会十分明显。例如：
(46) 俚个好看个花我都不忍心摘回去。(这么好看的花我都不忍心摘回去。)
(47) 我嗯个大声音叫你侬，你都不睬我。(我那么大的声音叫你，你都不理我。)
例(46)、例(47)用“俚个”和“嗯个”强调花朵的美丽和说话人的声音之大，带有明显的模糊性。原因在于“俚个”和“嗯个”指示的美丽和声音均没有程度的参照，是虚指，因而突出了主观上的感情色彩，使得语气带有明显的夸张色彩。上述两个例句中的说话人只是以自己的认知和经验对话题进行评价和判断，程度量具有不确定性。
4.2. 情感功能
“俚个”“嗯个”所传达的言语信息往往具有一定程度的夸张性，即说话人对某人或某物进行叙述或评价时，往往会提供超出预期的信息，将事物的性状属性往大的程度说。都昌方言的语言使用者为了达到表达的需要，往往会用“俚个”或“嗯个”对事物的形象、特征、程度等方面进行主观上的扩大，从而起到强调和凸显作用。例如：
(48) 哇呀！俚个闹热个，木莲台下样个！(哇！这么热闹，跟木莲台下一样！)
(49) 渠都烧得嗯个骁勇个，还不赶快带渠看医生。(他都烧得那么厉害了，还不赶紧带他去看医生。)
例(48)中的“木莲台”指旧时秋收后农闲时，人们会集中在一个地方进行戏班表演、道士作法等活动，整个过程叫做“打木莲”，现在人们多用“木莲台”来比喻热闹的程度之高。
4.3. 人际功能
4.3.1. 评价色彩
上面我们说到，“俚个”和“嗯个”具有模糊性和夸张性，原因之一就在于这两个指示词出现的语境往往具有评价色彩，使之带有主观上的情感态度。但指示词本身是不具有评价色彩的，只是在具体的语境下使之带上了这种色彩。例如：
(50) 想不到你个毛笔字写得俚个好个。(没想到你的毛笔字写得这么好。)
(51) 隔壁屋俚个崽真亨时，又冇读几多书得，又冇学手艺，想不到做生意嗯个效个。(隔壁家的孩子真走运，又没读多少书，又没学手艺，没想到做生意这么强。)
上述两例明显带有评价的感情色彩，但句中发挥评议功能的其实并不是“俚个”，而是形容词“好”“效”，只是说话人用指示代词加以指示，强调并加深了指示对象的性状程度，从而附加上了评议的功能。
4.3.2. 心理距离
指示代词的选用可以表示说话人的心态、情感等。说话人在自觉或不自觉使用指示代词时，能够缩短或拉远自己与听话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即情感距离，以示亲密、友好或疏远[12]。例如：
(52) 俺都俚个熟个，帮下我俚个小忙总可以咯。(我们都这么熟了，帮一下我这个小忙总可以吧。)
(53) 你也不要兴胆的，别人有嗯个槐个？(你也不要高兴过头了，别人有那么傻？)
在例(52)中，“俚个”修饰表示关系亲密的形容词“熟”，说话者因对听话者有所求，需要拉近彼此在情感上的距离，因而用“俚个”来加强和提示说话者与听话者之间的关系很熟。例(53)中的“嗯个”所指示的对象是说话者与听话者之外的“别人”，说话者对听话者进行提醒，其根本原因也是因为二者的关系比较亲密，而说话者与“别人”的关系更为疏远。
5. 小结
从组合功能和句法功能来看，程度性指示词“俚个”和“嗯个”能够与名词性短语、形容词搭配，此外也可以和能被程度副词修饰的心理动词、能愿动词以及动宾短语组合。在搭配共现方面，“俚个”“嗯个”能够与否定词、语气词共现。“俚个”“嗯个”与否定词组合在不同情况下需要做不同的变换和组合，现将二者之间的关系整理为表格，见表1：
Table 1.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俚个”, “嗯个” and negative words
表1. “俚个”“嗯个”与否定词的关系
用法否定词 |
是否可以直接组合 |
指示代词是否可以前置 |
指示代词是否可以后置 |
“不”类 |
不 |
可以 |
可以 |
“俚个不康健” |
不可以 |
“*不俚个康健” |
“没有”类 |
冇 |
不可以 |
需变换成“冇有” |
“冇有俚个好吃” |
需变换成“冇有” |
“俚个冇有礼貌” |
谬 |
可以 |
可以 |
“谬俚个脏” |
可以 |
“俚个谬礼貌” |
从语义特征上看，“俚个”和“嗯个”具有距离性。在指称距离的远近上，二者有明显的不同，无论从时间距离还是空间距离上看，“俚个”都是近指性的，“嗯个”是远指性的。二者还具有主观性，体现在具有言谈功能、能够体现说话人的认识、指示性状程度以及主观量大小这四个方面。
从语用功能角度看，“俚个”和“嗯个”通常用于不同的人称代词，具有篇章功能；具有人际功能，体现在对人或事物进行评价以及拉近说话人与听话人之间的情感距离；还具有信息模糊功能和情感功能，使句子的主观感情色彩得以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