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篇阅读过程词汇推理研究：理论基础、研究回顾及展望

Research on Lexical Inference in the Process of Discourse Reading: Theoretical Foundations, Research Review, and Prospects

摘要: 词汇推理指读者综合利用背景知识和语篇信息来推理非熟悉单词意义的一种认知策略，是读者阅读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认知过程。词汇推理不仅对语言学习者词汇知识发展有着重要作用，更能促进其对语篇意义的理解。本文回顾词汇推理相关理论基础和该领域开展的实证研究，分析这一领域存在的争议，并对词汇推理未来研究方向进行展望，以期为研究者在该领域开展更为深入的相关研究提供有意义的借鉴。

Abstract: Lexical inference refers to a cognitive strategy where readers integrate background knowledge and discourse information to infer the meanings of unfamiliar words, and it is an indispensable cognitive process in the reading activity of readers. Lexical inference not only plays a crucial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vocabulary knowledge for language learners but also enhances their understanding of the overall meaning of the text. This paper reviews the relevant theoretical foundations and empirical research conducted in the field of lexical inference, analyzes the controversies within this domain, and forecasts future research directions in lexical inference. The aim is to provide meaningful insights for researchers to carry out more in-depth studies in this field.

1. 引言

词汇推理(lexical inferencing)是指读者利用语篇提供的语言线索，并结合其自身世界知识、语境意识及相关语言知识，推测不熟悉词汇意义的过程[1]。读者在阅读中难免会遇到不熟悉单词，为了顺利阅读也就需要推断词汇的意义。词汇推理对读者词汇知识发展和语篇意义理解具有重要作用，这方面的研究也引起了国内外专家的普遍重视[2]。国内外研究者针对词汇推理开展了基础理论研究，并进行了有关实证研究。本文作者在Web of Science (WOS)核心合集数据库中，以TS (“lexical inferencing”)为主题检索词，语种为英语的SSCI、A&HCI和SCI期刊文章，并在中国知网来源期刊，分别以“词汇推理”、“推测词汇”、“猜测词汇”、“猜词”为主题检索词，检索相关文献，用于本研究分析。本文旨在阐明词汇推理的理论基础及相关实证研究，剖析该领域面临的问题，并展望词汇推理未来研究走向，希望给国内外学者展开更为深入的研究提供参考与借鉴。

2. 词汇推理理论模型

研究者提出了若干相关理论模型，用以阐释词汇推理加认知过程。这主要包括心理模型、二语词汇加工模型、二语词汇推理认知加工模型。

2.1. 心理模型

心理模型(mental model)是心智对客观与主观世界的心理表征，它是所有推理活动的认知与心理基础[3]。读者在阅读中，往往会试图构建一个相对完整的心理模型，以反映语篇所描述的情境和事件，而推理过程实际上是创建和验证这一心理模型的过程[4]。心理模型所包含的信息不限于语篇本身提供的信息，还可以通过推理加工获取语篇隐含信息[5]。阅读过程中，当读者需要推测不熟悉词汇意义时，就会启动相关心理模型对这个单词进行投射映现[3]。此外，当构建的词汇心理模型不再需要某一心理模式所携带信息时，该心理模式的激活会受到抑制；而携带信息相关时，则该心理模式的激活程度将会增加[6] [7]。可以看出，读者推测生词意义的过程就是彼此存在联系的心理模型之间在线、动态作用的认知加工过程。

2.2. 二语词汇加工模型

在Flores d’Arcais和Schreuder [8] (p. 9)对交互模型(interactive model)中概念知识和刺激信息区分的基础上，Haastrup [1] (p. 124)提出了二语词汇加工模型(model of L2 processing at word level)，包括了两种类型的加工(见图1)。分析加工(analytic processing)涉及上层(语境和语义线索)、下层两个线索层级，而整体加工(holistic processing)则只包括上层线索，仅涉及基于语境的自上而下的认知加工[9]。

Figure 1. Hierarchy of cue levels [1]

图1. 线索层级[1]

除去纯上层加工线索，其他加工构成了加工深度逐步增加、效率渐渐提高的一个连续体，Haastrup [1] (p. 129)提出了跨话语连续体(the cross-talk continuum) (见图2)。随着加工深度的增加，词汇加工过程被激活的相关信息也相应增多。上层线索也随着这些下层线索的激活而得以激活，词汇的整个加工过程也更为高效地进行。因此，读者成功推断出非熟悉单词意义的概率，也随之增大。

Figure 2. The cross-talk continuum [1]

图2. 跨话语连续体[1]

2.3. 二语词汇推理认知加工模型

Huckin和Bloch [10] (pp. 169-172)提出了一个结合串行加工(serial processing)和并行加工(parallel processing)的二语词汇推理认知加工模型(见图3)。该模型阐释词汇推理加工动态的假说–生成–验证加工过程，包括生成/评估成分(generator/evaluator component)和元语言控制成分(meta-linguistic control component)。生成/评估成分包括语篇图式、句法形态、语篇表征、世界知识和长时记忆模块等大量基础知识模块。阅读过程中碰到不熟悉词语时，读者会开启二语词汇推理认知加工模式，通过调用其中的相关基础知识模块，来推测这些非熟悉词汇的意义[11]。元语言控制成分指的是第二语言学习者尝试产出和验证其词汇推断是否正确时，使用的认知策略及决策策略。上述策略以串行方式在非熟悉单词意义推理加工中对各种可能的假设进行取舍，能够帮助语言学习者决定何时以及以何种方式来利用知识源、语境知识来推测词汇意义[10]。该模型的生成/评估成分和元语言控制这两个子成分各自独立又交互作用，动态作用于语言学习者词汇推理加工的整个流程。

Figure 3. A cognitive model of L2 lexical inferencing [10]

图3. 二语词汇推理认知加工模型[10]

3. 词汇推理加工实证研究

研究者进行了词汇推理认知加工过程的实证研究，考察了读者词汇推理认知机制及其影响因素。此外，研究者也实施了旨在提升二语学习者词汇推测能力的词汇推理策略训练研究。

3.1. 学习者个体影响因素

语言学习者个体因素影响其词汇推理加工过程，本节主要阐述读者词汇知识水平、二语语言水平、语篇主题熟悉度、认知风格对这一认知过程的影响。

以往研究考察了词汇知识水平，包括词汇广度和深度对词汇推理的作用。多项研究证实，词汇知识深度对词汇推理的成功率有显著影响[12]-[14]。其中，Marzban和Hadipour [13]的研究还显示了词汇知识广度与推理成功率的正相关，但其显著程度不及词汇知识深度。另有研究发现，在特定阅读中，词汇知识阈限以上，词汇水平与推理成功率的关联性并不显著[15]。Zhang等人[16]考察了词素知识(词素意识和词素辨识)和词汇知识(字符知识和定义知识)在国际中文学习词汇推理中的作用，发现词素知识和词汇知识影响中文学习者的词汇推理过程。

学习者二语水平对词汇推理加工有着重要影响。以往研究发现高中生的英语水平与其词汇推理能力存在显著相关[17]；较之低语言水平学习者，高语言水平者能够利用多种知识源进行推理[18]。后续研究进一步确认了二语水平与词汇推理能力的正相关关系[19]-[21]。Tavakoli和Hayati [22]研究发现，中高水平学习者倾向于利用语篇知识进行推理，而中低水平者则更多依赖句子层面的语法知识。最近，采用反应时方法的研究也发现，学习者的二语水平影响其词汇推理中知识源的使用、推理反应时及其成功率[23]。

语言学习者对语篇主题的熟悉度(topic familiarity)也会对其词汇推理认知过程产生影响。Pulido [24]-[26]开展的一系列研究表明，语言学习者对所阅读语篇的主题熟悉程度越高，就越能成功推理出词汇意义。Alimorad、Ghaleb和Soozandehfar [27]以及Atef-Vahid、Maftoon和Zahedi [28]研究也表明，较高的主题熟悉度有助于学习者建立相关的认知图式，从而提高其词汇推理成功率。对听力理解过程的相关研究也发现，语言学习者的词汇推理成功率与话题熟悉度相关[29]。最近，Zhang [30]采用问卷调查和回归分析，再次证实了较高主题熟悉度对词汇推理的积极影响，表明读者对主题越熟悉，其词汇推理的成功率也越高。

相关研究也发现学习者认知风格(cognitive style)影响其词汇推理。认知风格是指个体在知觉、思维、学习、问题解决和人际关系等方面稳定的个体差异[31]。Alavi和Kaivanpanah [19]考察了场独立型(filed-independent)和场依存型(filed-dependent)两种不同认知风格的语言学习者词汇推理加工情况，发现只是在阅读长语篇时，两种认知风格学习者的词汇推理能力才存在差异，即场独立型学习者表现出更强的推段生词意义的能力。Shen [32]也发现学习者的认知风格对其二语词汇推理成功率产生影响；还发现词汇推理指导(训练)对听觉(auditory)和视觉(visual)学习者的推理能力提升有更好的效果。Bedir和Onkuzu [33]也发现不同认知风格对学习者词汇推理成功率带来差异。然而，王瑛[34]则表明，场独立型和依存型学习者在推测生词时使用的推理线索的种类、采用推理策略的数量以及推理成功率，均没有统计学意义上的显著差异。

3.2. 语篇影响因素

以往研究者也考察了影响词汇推理加工的语篇因素，这主要涉及语义透明度、语篇语境、语篇难易度等因素。

语义透明度也称词汇透明度或形态透明度(semantic/morphological transparency)，指不依赖或较少依赖语境，仅依据单词组成成分就能推测单词意义[35]。语义透明度是一个从透明到不透明逐渐变化的连续系统，不同词素构成的复合词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语义透明度[36]。研究者开展了针对语义透明度对语篇阅读中词汇推理的影响的研究，但尚未取得一致结论。Nagy和Anderson [37]对儿童受试词汇学习的研究发现，他们可以借助单词的语义或形态关联推测非熟悉单词的意义，说明词汇语义透明度对读者词汇推理加工产生影响。然而，也有研究得出了不一致的结论。Nagy，McClure和Mir [38]、Shu等[39]对儿童一语词汇推理的研究、袁淑娟[40]对中国大学阶段英语二语学习者词汇推理的研究，均没有发现词汇透明度对词汇推理有显著影响。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受试并没有关注词汇的结构，就对词汇意义做了主观判定[41] [42]或者他们已关注到单词词缀，但未能利用这些线索来推测词汇意义和促进其词汇学习[43]。

语境信息对读者成功推理生词意义有着重要影响。能够有效利用语义和语言线索是读者进行词汇推理的前提[44] [45]。二语阅读过程中，学习者需要具备识别和利用这些语境线索来推测生词意义的技能[46]。以往研究考察了语言学习者听力和阅读理解过程中的词汇推理加工。研究者发现英语听力理解中，学习者不仅依赖上下文线索，还借助背景知识进行推测[47]。针对语言学习者阅读过程中词汇推理的研究也发现，受试能够借助语篇提供的语境信息推理非熟悉词汇的意义[18] [48]，且语境线索的数量和质量，对推理成功率有不同影响[15]。然而，研究也显示，在限制性语境中，仅依靠上下文提供的语境线索不足以使读者推测出词汇的正确意义[49]。还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有可用的语境线索，这些信息有时可能不可靠，甚至误导学习者[50]。最近，Izmalkova和Blinnikova [51]采用眼动技术开展的二语词汇推理加工的研究发现，词形和语境在词汇推理任务中有重要作用。

研究者也开展了语篇难易度对读者词汇推理影响的研究。Sternberg [52]发现，阅读语篇中的生词比率不高于5%时，有利于学习者进行有效词汇推理，Nation [53]也发现超过5%则会对学习者造成困难。Paribakht和Wesche [54]、Fratzen [42]等研究表明，句子长度、关联度、抽象词汇、专有词汇和低频词汇等这些构成语篇难易程度的特征，对读者词汇推理均有显著影响；他们还发现，语篇难度太大会导致读者无法有效利用语境线索等推理词汇意义。包含高密度生词的语篇可能导致学习者选择放弃，而不是尝试利用上下文推测生词的意思[55]。

3.3. 词汇推理策略训练研究

读者在阅读中遇到不熟悉的单词时，会采用一系列的策略推测单词的意义，使阅读能够顺利进行。通过对学习者进行词汇推理策略训练，可以有效提升其策略意识。这种提升不仅有助于促进学习者的词汇知识水平发展，还能促进其整体阅读能力的提高。目前，针对读者二语词汇推理策略训练及其效果的实证研究仍较为缺乏。张华[56]、顾云青[57]对非本科生和高职生的研究表明，词汇语义推理训练后，受试词汇推理水平有了明显提高，尤其对低语言水平者的提升效果更为显著。近年来，邓倩倩[58]开展了针对不同语言水平的初中生词汇推理策略训练研究，发现经过策略训练，受试者利用语境线索推理词汇意义的能力和语言水平都有明显提高，尤其是中、低水平学习者的进步更为显著。基于其国际中文学习者汉语词汇推理策略的研究发现，刘颂浩[59]认为非常有必要对二语学习者进行词汇推理策略训练，这能够有效提升其利用相关知识推测不熟悉单词意义的能力。未来也需要更多地开展旨在提升读者词汇推理策略的干预训练研究。

4. 思考与展望

由以上论述可知，国内外研究者在词汇推理研究领域开展了一系列研究，并取得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然而，部分研究结论还存在不一致，因此该领域仍需开展更多理论和实证研究，以更深入地揭示学习者词汇推理认知加工机制。

第一，进一步扩展多语者跨语言词汇推理认知机制和发展模式研究。目前，读者跨语言词汇推理加工研究，还较为有限(如[60]-[62])，特别是对语言类型距离遥远的语言间跨语言词汇推理发展模式研究，也尤为欠缺[63]。所以，未来应该更多地开展语言类型相距遥远的语言之间—汉语与拼音文字间—跨语言词汇推理加工过程以及发展模式的深入研究。

第二，开展更多针对不同群体的词汇推理加工研究。以往研究多关注大学本科生词汇推理加工，针对其他群体的研究较少，尤其是缺乏中小学生和来华留学生词汇推理的相关研究[2]。中小学的基础教育阶段是二语言学习的关键时期，也是其词汇学习的关键期。随着国际中文教育的日益发展，来华国际中文学习者日益增多。词汇学习是语言学习的重要基础[2]，未来需要进一步开展中小学生和国际中文学习者英语和汉语词汇推理加工的相关研究，为有针对性地提升这两个群体的英语或汉语词汇知识水平以及整体语言水平提供有意义的借鉴。

第三，研究者对影响词汇推理的读者个体因素(如语言水平、词汇水平、工作记忆)和语篇因素(如语境、主题熟悉度、语义透明度)进行了考察。然而，目前尚较为缺乏对个体和语篇因素交互影响的研究，未来可更多地开展词汇推理过程中读者个体因素和语篇因素相互作用的研究。

第四，进一步开展语言学习者词汇推理策略训练研究。自主学习能力及策略使用能力都是有意识的技能，通过培训可以得到提升[64]。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研究者就对二语学习策略训练给予了充分关注[65] [66]。所以，实施对语言学习者，尤其是对低水平语言学习者的词汇推理策略训练尤为重要，可以使其掌握并能有效运用词汇推理策略，提升词汇学习的效率。另外，需要进行对各种训练方法效果的对比研究，具体可考察词汇推理策略的单独训练与整体训练、显性训练与隐性训练的不同效果，从而探索出适合不同二语水平学习者的有效词汇推理策略训练模式[2]。

第五，采用更多元化的研究方法考察读者词汇推理认知机制。现有的词汇推理实证研究多采用问卷调查和测试等方法，较少采用有声思维和定性访谈等方法，也非常缺乏个案研究和跟踪研究[2] (范琳，王珍，2016)。未来该领域的研究的方法应该更为多元，更多地开展学习者阅读及听力理解过程中实时定量及跟踪研究。具体研究方法可包括有声思维(也与回溯相结合)、反应时、眼动追踪(eye-tracking)及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s, ERPs)方法和技术，用以揭示读者词汇推理的实时认知过程。

5. 结语

综上所述，词汇推理在语篇阅读过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是语言学习者理解不熟悉单词及整体语篇意义的重要认知策略。通过对词汇推理理论基础和实证研究的梳理，可以看出该领域的研究已经取得一定成效，尽管仍然存在一些争议。然而，这些争议也为未来研究提供了继续探索的空间。展望未来，研究者可以更多采用实时研究技术，如眼动跟踪、脑电和脑成像技术，深入揭示读者实际阅读过程中的词汇推理认知机制。随着词汇推理研究的不断深入，不仅能够深化我们对这一认知过程的理解，也能够为词汇和阅读教学提供更具意义的借鉴和启示。另外，也希望本文的讨论能够激发更多学者关注词汇推理这一重要认知过程，为提高语言学习者的词汇知识水平、阅读能力和整体语言水平做出有意义的贡献。

基金项目

面向国际中文教育的汉语词汇推理加工机制研究(24YJC740070)；本文系北京外国语大学“双一流”重大标志性成果项目“多语词汇认知机制及神经基础研究”(编号2022SYLZD00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