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和普通话句法差异的优选论分析

An OT Account for the Syntactic Differences between Yue Dialects and Mandarin Chinese

摘要: 本文在优选论的框架下分析粤语和普通话的三个典型的句法差异：与格结构、差比句式和状语后置。采用Grimshaw提出的两个位置制约条件DAT RT，ACC RT以及三个同界制约条件SPECLFT，COMPLFT，HDLFT，排列出这三种句法结构在粤语和普通话中各自的制约条件等级排列。为了更好地展示这些等级排列体现出的类型变化，本文将数据拓展到上古和中古汉语，从历时角度考察汉语的演变；还从共时视角讨论汉藏语系的另一语族壮侗语以及印欧语系的现代英语、德语等语料。

Abstract: The present paper examines the three typical syntactic differences between Yue dialects and Mandarin Chinese—dative construction,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 and post-verbal adverbials—withi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OT-based syntax. Two positional constraints DAT RT and ACC RT and three alignment constraints SPECLFT, COMPLFT and HDLFT proposed by Grimshaw (1997) are applied in factoring out the constraint hierarchy of these three syntactic constructions in Yue and Mandarin respectively. To demonstrate better the typological effects created by the different constraint rankings, the data is extended to that in Old Chinese, Middle Chinese, based on which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is discussed from a diachronic perspective. It also discusses the data from Zhuang and Tong languages, modern English and German from a synchronic point of view.

1. 引言

粤语是汉语各大方言中影响较大的“强势方言”。它以广州方言为标准体，通行于我国广东以及广西的大部分地区，中国香港、澳门以及世界范围内的华人地区，是除了普通话以外“能够作为某个华人地区作为公众通用语及法定用语”的语言。粤语的研究已经成为具有世界性的研究课题[1] [2]。粤语和汉语同属汉藏语系的语言，具有相近的历史背景，有必要展开对二者的比较研究，探讨类型学意义上的异同之处。本文在经典优选论的框架下，借鉴Grimshaw (1997)的分析方法，对比分析粤语和汉语普通话的三个典型句法差异——与格结构、差比句式和后置状语[3]。

2. 文献回顾

对粤语的研究可追溯到18世纪末从传统音韵学的角度对粤语的语音和音位系统所作的研究。近百年对粤语语法的研究经历了从观察描写过渡到理论解释的过程。观察描写方面，上世纪70年代出现标志性的著作：张洪年的《中国香港粤语语法研究》首次对粤语语法进行全面论述，标志着粤语研究进入一个新起点[1] [4]。此外，李新魁和黄伯荣也为粤语句式进行了分类和整理，为粤语和其他语言的对比奠定了基础[5]-[7]。刘丹青总结了粤语和普通话句法的主要差异，探讨粤语把字句、动宾结构、差比句式、后置状语、量词的功能，并阐述双及物结构的普遍原则[8] [9]。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对粤语及粤–普对比的研究逐渐受到西方语言学理论的影响。如邓思颖以乔姆斯基提出的参数理论、X标理论以及最简方案中的相关概念对比了粤普的双宾结构、与格结构和被动结构，探讨造成汉语方言语法差异的原因[10]。

3. 理论框架

由Prince和Smolensky于上世纪90年代提出的优选论(以下简称OT)是一个研究语言当中各种相互冲突的力量之间关系的理论。它根据制约条件等级体系来确定语言的最佳输出形式。制约条件具有普遍性，都可以违反，语言之间的差别通过对制约条件的不同等级排列表现出来。OT包括三个部分：生成器(generator)，制约条件集(constraint set)和评估器(evaluator)。其语法操作过程如下：生成器为特定的输入项生成出数量无限的候选项，然后，特定语言所具有的制约条件等级排列体系(即评估器)对所有候选项同时进行评估，按照绝对优先原则为这一输入项选取一个最优的输出项，即最大限度满足制约条件等级体系的候选项。OT的制约条件分为阻止变化的忠实性(faithfulness)制约条件和触发变化的标记性(markedness)制约条件。它们在本质上相互冲突，两类制约条件交互作用产生的结果便是最优项。另外，同界(alignment)制约条件要求语言形式在变化时需要参照所假定的各类结构成分的边界[11]。

Grimshaw将OT应用于句法研究，认为句法的输入项包括三部分：词汇中心语及其论元结构，给每个论元赋上词汇中心语，标明时态和词义的助词[11]。OT句法中的生成器可以生成任何符合X标杠理论结构要求的候选项。换言之，能够参加制约条件等级排列评估的候选项必须是正确的X'结构。这既是不可违反的制约条件，亦是生成器的特性。Grimshaw提出了诸多限定句子结构的制约条件，此处仅列举本文分析所需的两个限定位置的制约条件和三个同界制约条件，这两类条件分别采用了格语法和X标杆理论的概念[12]。

(1) DATIVE RIGHT (DAT RT)：与格位于短语的最右端。

(2) ACCUSATIVE RIGHT (ACC RT)：宾格位于短语的最右端。

(3) SPECIFIER LEFT (SPECLFT)：指定语位于短语的最左端。

(4) HEAD LEFT (HDLFT)：中心语位于短语的最左端。

(5) COMPLEMENT LEFT (COMPLFT)：补足语位于短语的最左端。

4. 语料及分析

4.1. 与格结构

4.1.1. 普粤与格结构的等级排列

对于双及物结构、双宾结构和与格结构三者关系问题，学界争论不一。本文采用刘丹青的界定：双及物结构是人类语言的普遍结构，双宾结构是它的一种形式，与格结构则是含有“给”意义的双宾结构[8]。粤普两种语言都是采用语序来实现与格结构的。它们的与格结构形式多样，本文只讨论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相连的双宾结构。粤语例句中括号里标注的是对应的普通话意义。

(6) 粤：我俾(给)咗(了)一本书佢(他)。 普：我给了他一本书。

(7) 粤：俾本书我。 普：给我一本书。

(8) 粤：俾一点钱佢。 普：给他一点钱。

(9) 粤：送一支笔你。 普：送你一支笔。

观察发现，粤普分别采用“动词 + 直宾 + 间宾”和“动词 + 间宾 + 直宾”的结构；粤语的宾格(accusative)位于与格(dative)之前，普通话则相反。Chomsky的X标杆理论和最简方案把句子看作是某个范畴的最大投射，倘若我们从词语在句中的位置来考察，就会发现粤语中与格总是投射到最右端，而普通话投射到最右端的总是宾格。可见，与格和宾格之间在位于最右端的问题上存在着竞争。因此，我们采用两个位置制约条件DAT RT和ACC RT进行分析，排列出普粤各自的制约条件等级[11]。

粤语中总出现在投射最右端的是与格(佢)而非宾格(一本书)，说明与格具有更强的竞争力，这就意味着制约条件DAT RT的排列位置高于ACC RT。见竞选表(10)。

(10) 粤：我俾咗一本书佢。俾一点钱佢。

{俾(x, y, z)，x = 我，y = 佢，z = 一本书，时态 = 过去，助词 = 咗}	DAT RT	ACC RT
a. 我俾咗佢一本书	* !
Χ b. 我俾咗一本书佢		*
{俾(x, y)，x = 一点钱，y = 佢，时态 = 现在}	DAT RT	ACC RT
a. 俾佢一点钱	* !
Χ b. 俾一点钱佢		*

表中的第一个例句，输入项由中心语“俾”和它的三个论元(“我”“佢”“一本书”)构成，同时还包括时态和助词。根据优选论的基本原则，输出项应当是能最大限度地满足制约条件等级排列的候选项，优先满足等级高的制约条件。候选项a的宾格“一本书”位于投射最右端，违反了排列等级较高的制约条件DAT RT (用“*”表示)，因此被淘汰(用“！”表示)。候选项b的与格“佢”位于最右端，虽然违反了等级低的制约条件ACC RT，但满足了DAT RT，故成为优选项，即粤语的表现形式。第二个例句是具有两个论元的语句，也是同样情况。

普通话则相反，宾格因具有更强的竞争力而排在最右端，可见制约条件ACC RT的排列等级高于DAT RT，写成ACC RT >> DAT RT。见(11)。

(11) 普：我给了他一本书。给他一点钱。

{给(x, y, z)，x = 我，y = 他，z =一本书，时态 = 过去，助词 = 了}	ACC RT	DAT RT
a. 我给了一本书他	* !
Χ b. 我给了他一本书		*
{给(x, y)，x = 一点钱，y = 他，时态 = 现在}	ACC RT	DAT RT
a. 给一点钱他	* !
Χ b. 给他一点钱		*

可见，粤普中与格结构差异的根源在于两个位置型制约条件的排列等级不同。这两个制约条件本身具有冲突性，某个候选项满足其中之一的同时必定违反另一个条件。粤语的等级排列为DAT RT >> ACC RT，普通话为ACC RT >> DAT RT。鉴于这里只涉及两个条件，语言中只能出现这两种排列情况，这便是与格结构在语言中的类型排列(factorial typology)。

4.1.2. 上古汉语、现代英语和德语的语料

本节用其他语料来验证上面提及的类型排列。需强调的是，本文讨论的与格结构是严格的直宾和间宾相连的双宾结构，两个宾语之间不由其他成分连接，如英语中依靠介词实现的与格结构(如She gives a pencil to Tom.)不在讨论之列。

(12) 上古汉语：君与之食。(《韩非子·说林上》)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史记·扁鹊列传》[13])

{与(x, y, z)，x = 君，y = 之，z = 食，时态 = 过去}	ACC RT	DAT RT
a. 君与食之	* !
Χ b. 君与之食		*
{赐(x, y, z)，x = 简子，y = 扁鹊，z = 田四万亩，时态 = 过去}	ACC RT	DAT RT
a. 简子赐田四万亩扁鹊	* !
Χ b. 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

(13) 英语：He sent me a book. (他给我一本书。) The sun gives the earth light and heat. (太阳供给地球光和热。)

{send (x, y, z), x = he, y = me, z = a book, tense = past}	ACC RT	DAT RT
a. he sent a book me	* !
Χ b. he sent me a book		*
{give (x, y, z), x = the sun, y = the earth, z = light and heat, tense = past}	ACC RT	DAT RT
a. the sun gives light and heat the earth	* !
Χ b. the sun gives the earth light and heat		*

(14) 德语：Er gab mir einen Buch. (他给我一本书。) Er lieh mir zehn Mark. (他借给我十马克。)

{geben (x, y, z), x = er, y = mir, z = einen Buch, tense = past}	ACC RT	DAT RT
a. er gab einen Buch mir	* !
Χ b. er gab mir einen Buch		*
{leihen (x, y, z), x = er, y = mir, z = zehn Mark, tense = past}	ACC RT	DAT RT
a. er lieh zehn Mark mir	* !
Χ b. er lieh mir zehn Mark		*

考察发现，这些语言的与格结构具有同普通话一样的ACC RT >> DAT RT等级排列模式，归纳如下：

(15) 制约条件ACC RT和DAT RT的类型排列

a) DAT RT >> ACC RT：粤语

b) ACC RT >> DAT RT：普通话，上古汉语，现代英语，现代德语

4.2. 差比句式

4.2.1. 普粤差比句式的等级排列

差比句式也是具有普遍性的句式，一般包括目标、标准、比较词和比较内容四个部分，这些成分的次序因语言而异。普粤的差比句的比较词分别为“比”和“过”。

(16) 粤：佢(他)高过你。 普：他比你高。

(17) 粤：我大佬(哥哥)大过我三岁。 普：我哥哥比我大三岁。

(18) 粤：呢(这)间医院大过那家医院。 普：这家医院比那家医院大。

(19) 粤：张三聪明过李四。 普：张三比李四聪明。

观察发现，粤语采用“目标 + 形容词/副词 + 比较词 + 比较标准”的结构，普通话则采用“目标 + 比较词 + 比较标准 + 形容词/副词”的结构。以往研究对于差比句中比较词“比”的词性有着多种看法，如将其看作介词、动词、连词、补足语标记等[13]-[15]。本文将“比”短语看作是句子的补足语。根据Chomsky的X标杆理论，短语由中心语(head)、指定语(specifier)和补足语(compliment)三个成分构成，各种语言中的短语投射的形式有如下几种变体[16]，见(20)~(23)。限于篇幅，后三种不再列出树形图。

(20) [指定语 [中心语 补足语]]

(21) [指定语 [补足语 中心语]]

(22) [[中心语 补足语] 指定语]

(23) [[补足语 中心语] 指定语]

这四种最大投射的变体中，补足语和中心语作为最紧密的关系总是相连，不能被指定语间隔开。这就意味着指定语不能出现在中间位置，即不允许出现[中心语 指定语 补足语]或[补足语 指定语 中心语]的投射。这四种结构将作为下文提供候选项的依据。另外，短语结构还可能出现第四种成分——附加语(adjunct)。它可由形容词、副词或呼语充当，其增减不影响短语本身的结构，故可将短语X'延展成另一个X'，可直接与中心语相连[16] [17]。

一个句子就是一个最大投射的短语。以粤语为例，句子“佢高过你”可分析如下：主语“佢”位于指定语的位置，是X'的姊妹节点；X'是以“高”为中心语的形容词短语；短语“过你”充当补足语，见(24)。相比较，普通话的补足语“比你”位于中心语之前，见(25)。

(24)

(25)

可见，粤普的短语分别采用[指定语 中心语 补足语]和[指定语 补足语 中心语]的结构，差别在于中心语和补足语的位置。按照Grimshaw的观点，短语的这三个成分都在竞争最左端位置，于是产生三个同界制约条件：SPECLFT，HDLFT和COMPLFT，分别表示指定语(Spec)、中心语(Head)和补足语(Comp)的最左端应与X的最大投射最左端同界，即位于句子的最左位置[18]。用这三个制约条件分析粤普的差比结构，可得到(26)的等级排列。

(26) a) 粤：SPECLFT >> HDLFT >> COMPLFT

b) 普：SPECLFT >> COMPLFT >> HDLFT

下面用此排列来分析具体数据。

(27) 粤：佢高过你。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 a. [指定语 佢 [中心语 高 [补足语 过你]]]		*	**
b. [指定语 佢 [[补足语 过你] 中心语 高]]		*!*	*
c. [[中心语 高 [补足语 过你]] 指定语 佢]	*!*		*
d. [[[补足语 过你] 中心语 高] 指定语 佢]	*!*	*

(28) 普：他比你高。

	SPECLFT	COMPLFT	HDLFT
a. [指定语 他 [[中心语 高] 补足语 比你]]]		*!*	*
Χb. [指定语 他 [[补足语 比你] 中心语 gao]]		*	**
c. [[中心语 高 [补足语 比你]] 指定语 他]	*!*	*
d. [[[补足语 bi ni] 中心语 高] 指定语 他]	*!*		*

下面是含有附加语的例句分析。

(29) 粤：我大佬大过我三岁。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 a. [指定语 我大佬 [[中心语 大 [补足语 过我]] 附加语 三岁]]		*	**
b. [指定语 我大佬 [[补足语 过我] 中心语 大]] 附加语 三岁]]		*!*	*
c. [[[中心语 大 [补足语过我]] 附加语 三岁] 指定语 我大佬]	*!**		*
d. [[[[补足语 过我] 中心语 大] 附加语 三岁] 指定语 我大佬]	*!**	*

(30) 普：我哥哥比我大三岁。

	SPECLFT	COMPLFT	HDLFT
a. [指定语 我哥哥 [[中心语 大[补足语 比我]] 附加语 三岁]]		*!*	*
Χb. [指定语 我哥哥 [[补足语 比我] 中心语 大]] 附加语 三岁]]		*	**
c. [[[中心语 大 [补足语 比我]] 附加语 三岁] 指定语 我哥哥]	*!**		*
d. [[[[补足语 比我] 中心语 大] 附加语 三岁] 指定语 我哥哥]	*!**	*

4.2.2. 古代汉语、现代英语和德语的语料

本节扩展语料，从历时和共时角度寻求更多的类型学证据。上古汉语中，“于”是典型的比较标记词，下面两例的后半句分别是以“富”和“强”为中心语的形容词短语。限于篇幅，仅列出例1的竞选过程。

(31) 上古汉语1：季氏富于周公。(《论语·先进》[13])

上古汉语2：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史记·平原君列传》[14])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 a. [指定语 季氏 [中心语 富 [补足语 于周公]]]		*	**
b. [指定语 季氏 [[补足语 于周公] 中心语 富]]		*!*	*
c. [[中心语 富 [补足语 于周公]] 指定语 季氏]	*!*		*
d. [[[补足语 于周公] 中心语 富] 指定语 季氏]	*!*	*

唐宋之后的中古汉语里，比较词“于”保留为差比结构的主要构成方式(32)。宋朝之后，汉语的音系和句法都经历了显著的变化。更多比较词“如，似，过，比”等被用于构成差比结构，如(33) (34)。而最早由“过”引导的差比结构可追溯到唐朝，例(35)中的差比结构和当代粤语是一样的。

(32) 中古汉语：人(仁)义重于山。(《燕子赋》[14])

(33) 饥时得一口，强如饱时得一斗。(《老乞大》[14])

(34) 得志犬猫强似虎，失时鸾凤不如鸡。(《醒世姻缘传》91回[14])

(35) 贫于杨子两三倍，老过荣公六七年。(白居易诗[14])

严格说，由“比”引导的差比结构形成于宋，在明代时发展迅速。此时已进入现代汉语时期，(36)中的差比结构和当代普通话是相同的。在明代小说中也有同样的结构，见(37)。

(36) 早期现代汉语：人比黄花瘦。(李清照《醉花阴》[19])

	SPECLFT	COMPLFT	HDLFT
a. [指定语 人 [[中心语 瘦] 补足语 比黄花]]]		*!*	*
Χb. [指定语 人 [[补足语 比黄花] 中心语 瘦]]		*	**
c. [[中心语 瘦 [补足语 比黄花]] 指定语 人]	*!*	*
d. [[[补足语 比黄花] 中心语 shou] 指定语 人]	*!*		*

(37) 故夫比我年大三岁。(《西游记》23回[19])

可见，上古、中古汉语和当代粤语的差比结构属于同一类型，这是由于它们的制约条件等级排列相同，都是SPECLFT >> HDLEFT >> COMPLEFT。这表明，粤语的这一句法特点和它的某些音系特点一样，很完整地保留了古代汉语的特点，即中心语位于补足语之前。从历史上看，粤方言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楚方言传播到南方地区发展而成[5]，因而保留了很多古代汉语的特点。而与此同时，北方的方言自宋代起，制约条件COMPLEFT的作用逐渐增强，到宋、明时位于HDLEFT之上，形成SPECLFT >> COMPLEFT >> HDLEFT的等级，并发展成为当代普通话的语序。

(38) 汉语差比结构的制约条件等级排列的历史发展

下面再考察现代英语和德语这两种印欧语言的差比句式，从共时角度寻求类型学证据。

先以英语句子He is taller than you. (他比你高。)为例。按照Chomsky最简方案的观点，句子可以看作是以屈折词(INFL)为中心语的投射，换言之，句子就是一个屈折短语(Inflectional Phrase，简称IP)。此处，is是短语的中心语，句子主语位置的代词he充当指定语，余下部分taller than you则充当补足语，表述为[_指定语he [_中心语is [_补足语taller than you]]]。该句分析如下：

(39) 当代英语：He is taller than you.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 a. [指定语 he [中心语 is [补足语 taller than you]]]		*	**
b. [指定语 he [[补足语 taller than you] 中心语 is]]		*!*	*
c. [[中心语 is [补足语 taller than you]] 指定语 he]	*!*		*
d. [[[补足语 taller than you] 中心语 is] 指定语 he]	*!*	*

再来看当代德语的差比结构：

(40) 当代德语：Weber ist größer als ich. (威伯比我高。)

和英语一样，ist是短语的中心语，句子主语位置的Weber充当指定语，余下部分größer als ich充当补足语，分析如下：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 a. [指定语 Weber [中心语 ist [补足语 größer als ich]]]		*	**
b. [指定语 Weber [[补足语 größer als ich] 中心语 ist]]		*!*	*
c. [[中心语 ist [补足语 größer als ich]] 指定语 Weber]	*!*		*
d. [[[补足语 größer als ich] 中心语 ist] 指定语 Weber]	*!*	*

下面是含有附加语的例句：

(41) 当代德语：Kiel ist noch schöner, als ich gedacht habe. (Kiel比我想象的漂亮。)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a. [指定语 Kiel [[中心语 ist [补足语 noch schöner]] 附加语 als ich gedacht habe]]		*	**
b. [指定语 Kiel [[补足语 noch schöner] 中心语ist]] 附加语 als ich gedacht habe]]		*!*	*
c. [[[中心语 ist [补足语noch schöner]] 附加语 als ich gedacht habe] 指定语 Kiel]	*!**		*
d. [[[[补足语 noch schöner] 中心语 ist] 附加语 als ich gedacht habe] 指定语 Kiel]	*!**	*

显然，当代英语、德语具有和现代粤语、古代汉语同样的制约条件等级排列：SPECLFT >> HDLEFT >> COMPLEFT。

4.3. 后置状语

4.3.1. 粤普状语结构的等级排列

粤语中有大量活跃的副词可位于动词之后，如“先、多、快、慢、过头”等；而普通话中这些表示程度和时间的副词只能位于动词之前，见下：

(42) 粤：你行(走)先。 普：你先走。

(43) 粤：食(吃)多啲(点)。 普：多吃点。

(44) 粤：行快啲。 普：快点走。

(45) 粤：讲慢啲。 普：慢点儿说。

(46) 粤：呢(这)个苹果酸过头(太)。 普：这只苹果太酸。

我们仍用三个同界制约条件SPECLFT，COMPLEFT和HDLEFT进行分析：

(47) 粤：你行先。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 a. [指定语 你 [中心语 行 [补足语 先]]]		*	**
b. [指定语 你 [ [补足语 先] 中心语 行]]		*!*	*
c. [[中心语 行 [补足语 先]] 指定语 你]	*!*		*
d. [[[补足语 先] 中心语 行] 指定语 你]	*!*	*

(48) 普：你先走。

	SPECLFT	COMPLFT	HDLFT
a. [指定语 你 [[中心语 走] 补足语 先]]]		*!*	*
Χ b. [指定语 你 [[补足语 先] 中心语 走]]		*	**
c. [[中心语 走 [补足语 先]] 指定语 你]	*!*	*
d. [[[补足语 先] 中心语 走] 指定语 你]	*!*		*

(46)和(42)的情况一样，不再赘述。对于(43)~(45)这些不含指定语的句子，我们引入制约条件OBLIGATORY SPECIFIER (“必须有指定语”，简写为OB-SPEC)进行分析。普粤两种表达都没有指定语，因此都违反了这一制约条件。这就意味着条件OB-SPEC实际上不与COMPLFT，HDLFT等产生冲突，因此它在等级排列中的位置不影响粤普输出项的选择。下面的竞选表中把OB-SPEC放在首位，但不表示它与SPECLFT平级或高于COMPLFT和HDLFT，只是表示它的排列位置自由，不影响结果；因为影响普粤最终输出形式的只有COMPLFT和HDLFT的相互作用。请看下例。

(49) 粤：行快啲。

	OB-SPEC	SPECLFT	HDLFT	COMPLFT
Χ a. [指定语 __[中心语 行 [补足语 快啲]]]	*			*
b. [指定语 __[[补足语 快啲] 中心语 行]]	*		*!
c. [[[补足语 快啲] 中心语 行] 指定语 __]	*		*!

(50) 普：快点走。

	OB-SPEC	SPECLFT	COMPLFT	HDLFT
a. [指定语__ [中心语 走 [补足语 快点]]]	*		*!
Χ b. [指定语 __ [[补足语 快点] 中心语 走]]	*			*
c. [[中心语 走 [补足语 快点]] 指定语 __]	*		*!

(43)、(45)的情况同(44)，在此不再详述。以上分析表明，粤普分别采用了SPECLFT >> HDLFT >> COMPLFT和SPECLFT >> COMPLFT >> HDLFT的制约条件等级排列。

4.3.2. 壮侗语语料

下面把数据扩展到同是汉藏语系的壮侗语。

(51) 壮语：Pai¹ (去) ko:n⁵ (先) [20]

	HDLFT	COMPLFT
a. [[补足语 ko:n] 中心语 pai]	*!
Χ b. [中心语 pai [补足语 ko:n]]		*

(52) 傣西：Pai¹ (去) doi³hip⁸ (立刻) [20]

	HDLFT	COMPLFT
a. [[补足语 doi hip] 中心语 pai]	*!
Χ b. [中心语 pai [补足语 doi hip]]		*

(53) 侗语：Noŋ⁴ (弟) ja:u² (我) pa:i¹ (去) naŋ² (真) la¹ (了). (我弟弟真去了。) [20]

	SPECLFT	HDLFT	COMPLFT
a. [[[指定语 [补足语ja:u 中心语noŋ]] [补足语naŋ 中心语pa:i]] 附加语 la]		*!**	*
Χ b. [[[指定语[中心语noŋ 补足语ja:u]] [中心语pa:i 补足语naŋ]] 附加语la]		*	***
c. [[[中心语pa:i 补足语naŋ] [指定语[中心语noŋ 补足语ja:u]]] 附加语la]	*!*		**
d. [[[补足语naŋ 中心语pa:i] [指定语[中心语noŋ 补足语ja:u]]] 附加语la]	*!*	*	*

分析发现，壮、侗语同粤语有着同样的制约条件等级排列：SPECLFT >> HDLFT >> COMPLFT，可把类型归纳如下：

(54) a) SPECLFT >> HDLFT >> COMPLFT：后置状语(粤语，壮、侗语)

b) SPECLFT >> COMPLFT >> HDLFT：前置状语(普通话)

5. 结语

本文在优选论句法理论的框架内分析了粤语和普通话中三个典型的句法差异，它们的制约条件排列等级分别总结如下：

(55) 与格结构：

粤：DAT RT >> ACC RT

普：ACC RT >> DAT RT (同上古汉语、现代英语、现代德语)

(56) 差比结构：

粤：SPECLFT >> HDLFT >> COMPLFT (同上古汉语、现代英语、现代德语)

普：SPECLFT >> COMPLFT >> HDLFT

(57) 前/后置状语结构：

粤：SPECLFT >> HDLFT >> COMPLFT (同壮、侗语)

普：SPECLFT >> COMPLFT >> HDLFT

显然，差比结构和状语结构都是由同一个等级排列来决定的。制约条件HDLFT在粤语中比条件COMPLFT排列等级高，具有更强的制约能力，这就解释了粤语差比结构和状语结构中的中心词都靠前的现象。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讨论的数据都是两种语言中最为典型的结构。随着语言的不断发展，二者都发展出其他的语言表现形式，这体现出HDLFT和COMPLFT这两个制约条件仍然在相互冲突中，有待进一步探讨。

基金项目

广西高等学校千名中青年骨干教师培育计划人文社会科学类课题(2021QGRW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