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语言的社会功能中，最根本的作用就是传达信息。这种作用反映到语言中，就是信息内容。人们交际的过程本质上是传递信息的过程，如果所传递的信息不符合说话人、听话人以及双方在内的特定言语社会共享的预期，那么我们就认为这一类信息属于反预期信息。从信息量上来看，反预期信息所传递的信息量大于预期信息。根据已有研究，符合人们预期的是预期信息。若是信息与其相反，那么就是偏离预期。狭义的反预期是反向的偏离预期；同向的超过预期就是超预期；同向的但是不及预期的是负预期。“A不到哪里去”是我们生活中常用的构式表达，通常在主观上事先限制了对某件事的看法，表达了对某件事的心理预期，上下文的内容往往引导着反预期的内容。陆方喆先生谈论如何辨别反预期标记时说，“反预期标记将句子的断言与预期联系起来，由于被断言的情形与预期的情形相反而形成反预期意义。”[1]
(1) “第一人脚步沉稳，下身显然很有功夫，南拳北腿，赵正义是北方豪杰，功夫大半都在两条腿上。第二人的脚步很重，却很浮，走进来时，还在轻轻喘着气，这人身上就算有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古龙 小李飞刀第一部《多情剑客无情剑》)
(2) 有些读者认为：“生长在新社会，生长在劳动人民家庭的孩子是‘自然红’，不会变坏的；就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人民日报1964-04)
例(1)中“好不到哪里去”中连接的断言部分是“就算有武功”，从作者对于前一个人的描写中我们可以得知预期部分是他不会武功。例(2)中“坏不到哪里去”连接的断言部分是“就是坏”，预期部分是“生长在新社会，生长在劳动人民家庭的孩子是‘自然红’，不会变坏的”。通过“坏不到哪里去”表示断言和预期相反。说话人用这个反预期标记总结前面说过的话，起到一个总结作用。以上两个例子中断言和预期部分的关系为我们证明了“A不到哪里去”也属于反预期标记。
学界目前也比较关注“A不到哪里去”，从不同角度对其进行了研究。吴为善、夏芳芳将“Ａ不到哪里去”的构式义概括为“表示说话者认为某个主体性状的程度不会超出某个有限量幅的评价”，他们还考察了该句式的话语环境，认为该构式可以用于常式表述和差比范畴中[2]。岳辉，郭若祺从量差与量否这两个人方面对比“Ａ不了多少”与“Ａ不到哪里去”[3]。目前研究类似的反预期标记有“你还别说(王冬芝)、A比Y还W (宗守云)、这一V不要紧(薛高领)、A不比Y∙Z (吴福祥)、都NP了(杜亚琼)”等，这些不同于传统的反预期标记“甚至、还”等这种短语。这种短句式的反预期标记其中也蕴含着反预期短语标记，所以很难辨别是哪一部分在起作用。这也就涉及到词项和句式的互动关系。我们这里将“A不到哪里去”看作一个系列的反预期标记，着重研究其形式特征和语用功能。
2. “A不到哪里去”系列构式是一种反预期标记
在日常语言交际中，受到上下文的影响，“A不到哪里去”通常会产生一系列变体，其中包括“A也A不到哪里去、也A不到哪里去、再A也A不到哪里去、就A不到哪里去”。这几者之间存在细微的不同。“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是指坏；“也好不到哪里去”指坏但是程度稍小；“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指坏但是程度更小一点；“就好不到哪里去”。
下图是五种构式的出现频率，见表1。
Table 1. “A Bu Nali Qu” series of construction frequency statistics
表1. “A不到哪里去”系列构式频率统计
|
也A不到哪里去 |
A不到哪里去 |
A也A不到哪里去 |
再A也A不到哪里去 |
就A不到哪里去 |
出现频率 |
527 |
776 |
74 |
49 |
50 |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A不到哪里去”包含着“也A不到哪里去”，也就是纯粹不带“也”的“A不到哪里去”只有两百多个。这五个构式在变项“A”上，都，“A”的主体词性仍是形容词。其中“就A不到哪里去”和“也A不到哪里去”这两者中的“A”会出现少许句子，如：“也比谁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天气晴朗也晒不到哪里去”。忽略他们之间的细微差别，我们把这五个构式看成“A不到哪里去”的系列构式。研究这一反预期标记的形式特征和语篇功能。
首先，在预期偏离的方向上，“A不到哪里去”存在同向和反向两种情况。
(3) “据了解，西安市其余20家常设技术中介服务机构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相当一部分悄没声地自生自灭了。”(《报刊精选》1994-04)。
(4) “这种老，绝对不仅仅是年龄上的老。毕业这两三年的时间里，我总以为同学一场，改变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但是看到她的状态，字里行间里知道她已经没有工作了，于是回到了在农村的家里带孩子，脸上的神情写满疲惫。”(2010微信公众号)
例(3)中，前面介绍了一家中介服务机构生意很差，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是指其他的技术中介服务机构和这家相同，也是很差。与人们预期“只有这一家很差”的情况是不太相同的。所以也是反预期信息。属于同向的偏离预期。例(4)中，作者以为朋友毕业两年不会有很大的改变，这是作者预期中的状态，但是朋友却发生了改变，那么这句话的后面紧跟着不符合预期的情况，也就是这句话引导着反预期信息，是一个反预期标记。属于反向的偏离预期。
这两者都是偏离预期，也是都出现了两种甚至是几种反预期标记。这几种反预期标记共同出现强化了其反预期效果。而且它常常与比较性的词语共现，比如“比、跟、也”等。纯粹的“A不到哪里去”前面也会出现“自然、肯定、长大了、应该、当然”这些暗含比较性的词语。
其次在交际过程中，反预期信息是以谁的信息作为参照物呢？吴福祥认为反预期语句存在三种反预期类型：(a) 与说话人预期相反。(b) 与受话人预期相反。(c) 与包括说听双方在内的特定言语社会共享的预期相反[4]。“A不到哪里去”也符合吴福祥的三种反预期类型，并且以第二种和第三种最为常见。
(5) 他们是穷苦的佃农人家，全部土地比一个菜园子大不到哪里去。(石琴娥《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6) “在和父亲谈起学校的体育课时，父亲也来劲了，他说，不要只说孩子，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现在到城市和乡镇走一下，看看各地的体育设施怎么样了？篮球场还剩下几个？”(杨恒均博客2008-2-23)
例(5)中，菜园子在我们的常规认识中是比较小的，那么土地尤其是全部的土地肯定是大于菜地的，但是这里的“不到哪里去”就是对我们生活经验的一个否认，不符合我们的预期状态。人类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劳动中积攒了许多经验，但当交谈双方中有一方说出与实际情况不完全吻合的话语，那么我们就可以把它看作是反预期信息。例(6)中作者在和父亲讨论体育课不够完善，而父亲指出不仅仅是孩子，连大人的体育素质也不行。作者与父亲谈话的本意是想就这个孩子体育课来进行讨论，那么他预设父亲的回答要不是否定他的看法，要不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没想到父亲却在说大人们所可以享受到的体育设施并不多，以此来顺应作者的说法，或者说为孩子体育课不够健全而找了一个推脱的理由。这不符合受话人的心理。
从五种构式出现的频率、意义中我们将其归纳成“A不到哪里去”系列构式，并分析了偏离预期的同向反向情况以及三种反预期类型。
3. “A不到哪里去”的形式特征
从“A不到哪里去”的构成上看，它是由形容词“A”和“不到哪里去”构成的，“不到哪里去”又是由否定词“不”和疑问句“到哪里去”组成的。这里的“A”多由形容词或者动词充当，其中形容词出现居多，其中“好、差、坏”出现的频率最多。见表2。
Table 2. “A” type frequency statistics
表2. “A”字类型频率统计
A |
好 |
差 |
坏 |
高 |
怪 |
大 |
低 |
小 |
丑 |
频率 |
424 |
99 |
55 |
25 |
13 |
8 |
4 |
1 |
9 |
从形容词来看，经常是褒义性的形容词出现频率较多，如“好”比“差”和“坏”出现的频率多，“高”和“低”，“大”和“小”都是这样的规律，偶尔会出现“丑”但很少出现“美不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则经常表示询问某人的去向，多出现在对话当中，具有实在的意义，肯定的回答为“到AA (某地)去”；否定的回答“不到哪里去”。随着“不到哪里去”意义逐渐虚化，由空间域隐喻到情态域。从“不到某个地方”虚化为“未达到某个标准”。这也是“A不到哪里去”整体反预期标记形成的动因。
从“A不到哪里去”的语篇位置来看，经常位于句中或者是句末，这两个位置的频率几乎是持平的，但很少出现在句首的情况。
(7) “听到她弹得这样好，我真高兴，”咖苔琳夫人说：“请你替我告诉她，要是她不多多练习，那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王科一《傲慢与偏见》)
(8) “如果让我再回到青年时代选择职业，我还要当教师。且不说物质上比其它行业也穷不到哪里去，单就精神上的富有而言，是其它任何职业所无法相比的。逢年过节，许多我教过的学生纷纷聚会我的家中。不管他们现在职务多高，对我都像当年一样敬重。”(人民日报1989-09)
例(7)中从听说双方在内的特定言语社会共享的预期来看，不好好练习，弹琴就会变差，但实际上“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不怎么好，但也不是坏。如果好和坏是坐标轴的两端的话，那么“好不到哪里去”是处于中间偏向好的位置。是属于反预期信息。例(8)中所共享的社会背景来看是教师的工资收入低于其他行业，这是预期的情况，但实际上，教师的物质收入不比其他行业低，这里我们可以认为在预期中，教师是低于很多行业的，但实际上，教师收入虽然低，但是只低于部分行业，并非所有行业，那么这里的反预期，是和部分的预期相反。
4. “A不到哪里去”的语用功能
“A不到哪里去”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较高，究其原因，则是因为他所表达的语用意义丰富。陆方喆和曾君在2000年指出，反预期标记是从功能角度分出的语用标记，有触发隐义、语用制约和语篇连贯三种功能[5]。
(一) 语篇衔接功能
陆方喆，曾君将反预期标记形象地比喻为路边指示牌，在转弯处提醒路人，从而使拐弯更加流畅，减少事故伤亡。反预期标记可以给语篇认知提供认知基础，从而可以让阅读者可以更加连贯地理解语篇。“A不到哪里去”在语篇衔接中也起到一个“转弯指示牌”的作用，它的使用可以使语篇更加顺畅自然。
(9) “国内市场对重型汽车的需求将会增长。重型汽车还有一部分可以改装成公共汽车、大型客车和特种改装车，中国的公共汽车也是有竞争力的。只要我们把它搞好，严格把质量搞好，是有竞争力的，公共汽车、大型客车生产的自动化程度高不到哪里去，那我们就有竞争优势。所以我说，中国重型汽车的前途是很光明的。”(《报刊精选》1994)
“高不到哪里去”连接“是有竞争力的”和“那我们就有竞争优势”这两句话，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使前后两者的说法更具有支撑性。如果我们将这句话改成“公共汽车、大型客车生产的自动化程度不高”。直接改成陈述性的“不高”的话是很难将前后两句连接在一起的，因为重型汽车可以改装成公共汽车和大型客车，而且这两者的生产自动化的程度是低于重型汽车，那么就可以节约这个自动化的成本，提高竞争力，用“不高”和“高不到哪里去”都可以阐述这个逻辑。但是用“不高”虽然符合社会的公共认知，但过于肯定，衔接语篇过于生硬，换成“高不到哪里去”虽然偏离社会预期，但是使语篇更加连贯。
(二) 焦点凸显功能
“A不到哪里去”在语篇中以其独特的表达凸显焦点。陆方喆认为反预期标记可以提供话语理解的线索，引导受话人成功复原说话人的交际意图。反预期标记就像一个着重号一样，标记想要传达的内容。
(10) “朋友是自己的镜子。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朋友，自己的境界也低不到哪里去。东坡先生杖履所至，几曾出现过低级而无趣的俗物呢？”(《读者》1991)
这句话主要阐述的道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朋友和自己的认知是相同的。正因为如此，两个人才成为朋友，那么朋友的境界高，自己的境界也高，这就是一种常态的匹配关系，“低不到哪里去”否定了这一常态的关系，违背了预期状态，也就凸显了作者想要表达的这一观点；如果改成“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朋友，自己的境界也高”那么意思就会变成是因为朋友的境界高，自己的境界才高，就变成了常态的因果关系，观点也就变成了“要多和优秀的人交朋友”。联系后文，我们可以知道改成“也高”的话就偏离了作者想要凸显的焦点。
(三) 主观评述功能
“A不到哪里去”是对程度的表达形式，对一个事物或者事件程度的评判也就侧面反映了说话者对这件事的主观态度，所以说“A不到哪里去”具有主观评述的作用。王新将反预期标记的特点概括为立场性，立场是指认识和处理问题时处在的地位和抱有的态度，立场与是非不同，立场有着非常鲜明的主观性。除直接表达立场之外，人们会用很多方式来隐晦地表达自己的立场态度，比如：重音、语调、反问等等。那么反预期标记也是一种表达立场的方式。采用的反预期标记不同，所表达的立场也会出现相应的偏差。
(11) 韩永进：“腹有诗书气自华。”有人认为，人只要读书，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这个说法有些片面，但也有一定道理。读书的过程，就是人掌握知识的过程；读好书，就是一个人精神提升的过程。(人民日报2015-04)
(12) “爹爹常说，一个人能说出自己的缺点，便坏不到哪里去。”(岑凯伦《蜜糖儿》)
例(11)中，读书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德好坏，这是人们普遍认可的。这里将读书和个人的品德修养联系在一起，显然是不符合社会预期的。但是作者并没有采取全盘的否定，也就是没有说“人只要读书，他的思想品德就一定很棒”。而是采取了一个部分否定，部分认可的态度。但是这句话主要是倾向于“读书可以提高人的品德”的方面，例(12)同理。
5. 结语
本篇通过部分理论确定“A不到哪里去”属于反预期标记，再从形式和语用上分析其反预期功能。在形式上，“A”褒义词出现的频率更高，这也与我们谦逊的民族性格有关；语篇位置通常出现在句中或句末，出现位置不同，反预期也有所差异，存在完全反预期和部分反预期两种情况。在语用功能上，“A不到哪里去”可以使语篇衔接更加自然连贯，可以准确表达交际意图，可以准确表达立场观点。通过研究“A不到哪里去”的形式特征和语篇功能，可以帮助我们更加了解它的内部构成，以及哪个成分起主要作用；也可以帮助外语学习者理解这一富有中国特色的语言表达，更好地掌握它在语篇中的使用情况。同时也为反预期标记提供具体的构式研究，丰富反预期标记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