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些年来，影视行业与多媒体技术的蓬勃发展为各国的跨文化交流提供了途径。越来越多的中国影视作品开始走出国门，传播中国文化。在“文化出海”的过程中，必须把字幕翻译摆在首位。王华树和李莹认为，字幕是文化交流的重要载体，决定着跨文化交流的成功与否，译者对原文的理解不能简单停留在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而是需要从交际目的出发，按照目的语接收者所期望的方式进行翻译[1]。
电影《霸王别姬》改编自李碧华的同名小说，该片由陈凯歌导演，张国荣、张丰毅、巩俐领衔出演。影片围绕程蝶衣(张国荣饰)和段小楼(张丰毅饰)这两位京剧伶人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展现了对传统文化、人的生存状态及人性的思考与领悟。本片于1993年在中国大陆和香港上映，随后，在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发行，并打破了中国大陆文艺片在美国的票房纪录。该片获得了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的最高奖项——金棕榈奖，这也是第一部获此殊荣的中国电影。此外，该片还获得了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国际影评人联盟奖等多个国际奖项，是唯一一部同时获得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和美国金球奖的中国影片。2005年，该片被《时代》杂志评选为“全球历史最佳影片”。直到现在，电影《霸王别姬》的热度依然经久不衰。
《霸王别姬》的英文字幕由澳大利亚视听翻译家贾佩琳(Linda Jaivin)所配，她在中国电影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为许多影片提供了准确且生动的字幕翻译，包括《霸王别姬》《梅兰芳》《赵氏孤儿》以及《活着》等多部影片，见证了中国电影的发展。金海娜在与贾佩琳的访谈中称其为“我国电影走向世界的幕后推手”[2]。《霸王别姬》能够在1993年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奖，贾佩琳的英文字幕功不可没。她的翻译工作使得影片的情节和情感得以贯穿跨越语言和文化的障碍，使观众能够深入体验到导演的艺术表达和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
那么，从功能主义目的论的视角看，《霸王别姬》的翻译策略和具体方法是什么？它所取得的国际成就为我国其他影视作品“走出去”在翻译层面又带来了哪些新的启示？本文将以Vermeer提出的翻译目的论为理论框架，从研究影视字幕四字格翻译策略的角度出发，分析《霸王别姬》成功走向国际的原因。
2. 目的论理论综述
目的论(Skopos Theory)这一概念由著名的翻译理论家Hans Vermeer在A Framework for a General Theory of Translation一书中正式提出[3]。“Skopos”是指翻译的交际目的，即目的语读者能够根据译文产生相似的文化共情。该理论认为，目的是整个翻译过程中最重要的因素。并且围绕这一理念衍生出了目的论的三个原则，即目的原则、连贯原则和忠实原则。目的论主要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Katharina Reiss基于源文本和译文之间功能关系，首次将语言功能、话语类型和翻译策略联系起来，建立了一个新的翻译批评模式，提出了功能主义理论思维的雏形[4]。Reiss认为，理想的翻译应该是一种出于交际目的的综合性翻译，但在实践中应优先考虑译文的功能特征。第二阶段，也是目的论发展的关键阶段，Vermeer认为翻译是以原文为基础的有目的和有结果的行为，所以必须遵循一系列原则，首要的目的原则要求译者根据不同的翻译目的选择不同的翻译策略和方法[5]。此外，翻译还须遵循语内连贯原则和语际连贯原则，也就是后来的连贯和忠实原则。前者指译文必须内部连贯，对目的语受众来说是可读的、可理解的，后者指译文与原文之间也应该有连贯性。Vermeer的理论提供了一个新的翻译研究视角，即译者还可以从交际目的、目标文本及其受众等方面来调整翻译策略。最后，Kristine Nord对功能主义理论进行了全面的总结和完善。Nord系统地解释了如何在原文功能的基础上制定符合翻译目的的翻译策略，并对功能主义翻译理论进行了梳理，提出翻译应遵循“功能加忠诚”的指导原则，完善了功能主义翻译理论[6]。
目的论作为翻译理论于上世纪末传入我国，最早见于桂乾元在《记联邦德国三位翻译家》一文中对Vermeer翻译思想的零星介绍[7]，但是并没有引起学界的注意。直到八年后，张南峰和陈小慰发表文章[8] [9]，简要评介了Skopos Theory，卞建华和崔永禄认为这再次吹响了功能主义目的论在中国译界传播的号角[10]。
进入21世纪后，目的论不仅在翻译理论方面得到了进一步发展，而且其应用逐渐拓展到多种翻译领域。最初，目的论多用于分析文学作品的翻译风格和翻译策略，但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研究焦点逐渐转向了以多媒体为载体的翻译，尤其是在广告、影视字幕、新闻、网站信息等非文学文本的翻译中得到了广泛应用。孟欢欢与董君通过文献分析指出，2017年至2021年间目的论的研究类型比例不均衡，呼吁未来应拓展研究深度并尝试更多样化的研究类型[11]。此外，王军与陈诗月研究了目的论在影视字幕翻译中的应用，强调目的论能够有效指导译者处理文化差异，确保译文的交际功能和文化传递[12]。
在法律翻译领域，徐宁探讨了目的论在法律翻译中的重要性，指出目的论的引入有助于提高法律文本的交际效果[13]，同时保证翻译结果的合法性和精确性。汤菁菁则在其研究中以《Lonely Planet: Boston》为例，探讨了文本类型理论与目的论结合的翻译策略，强调了目的论在旅游文本翻译中的应用，特别是在文本类型和翻译策略的选择方面提供了重要的指导[14]。
随着这些研究的深入，目的论在中国的传播得到了显著推动，并开阔了国内翻译研究的视野和思路。它不仅丰富了翻译理论的应用层面，也为不同文本类型的翻译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
3. 《霸王别姬》四字格翻译研究
为了突出目的论三原则在本翻译策略分析中的适用性和指导作用，本节将对电影《霸王别姬》中出现的四字格进行归纳整理，并选择具有代表性的四字格个案进行分析，总结在目的论指导下的四字格翻译策略，以期获得更好的译文，为今后同类型的翻译提供一些帮助。
(一) 目的原则下的翻译分析
目的原则是目的论三原则的首要原则。根据目的原则，一切翻译策略和方法的选用都要服从于翻译活动的目的。《霸王别姬》中的四字格翻译主要立足于电影的推广，译文要在有限的篇幅内突出源语文本中的核心信息。张娟认为，电影中一些四字格的核心内容在目的语中不便于展开，因而时常被淡化处理，产生文化折扣现象[15]，影响观众观感。如何解决此类问题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面临的最大的挑战。
例句一：哎呦，我的角儿，您这可是星宿下凡啦！
My dear sir, this is like a visit from heaven!
此处的剧情为程蝶衣和段小楼成角儿后，受邀到剧院再次演出他们的成名作《霸王别姬》。“星宿下凡”是特有的文化负载词，是指仙界的灵气被特殊的人所吸收，并在凡间转世重生的现象。在目的语中，能与“星宿”功能对等的词汇不多，“heaven”算是比较贴切的一个。“A visit from heaven”表示对某个重要人物或事件的出现感到非常高兴和惊喜，类似于来自天堂的拜访，突出了程段二人在京剧界的地位。这个表达方式在目的语中的接受程度较高，并且能够传达原文中“星宿下凡”所带有的意义。
例句二：文武混乱不挡六场通透你能有错吗
You are an expert in all varieties and facets of opera.
这里讲的是段小楼、程蝶衣和袁四爷第一次见面，袁四爷指出段小楼唱的步数不对，应该走七步回营，而段小楼走了五步，暗讽他演不了真霸王。段小楼也听出了这是袁四爷在故意找茬，于是他用“六场通透”这个词讽刺了袁四爷一番，意思也是讽刺四爷不是真懂梨园戏曲，只是为了看虞姬这个人。句中的“六场”是京剧的术语，主要指京剧中的六大乐器。如果夸奖某人是六场通透，说明他对京剧的音乐非常精通。因此，这个四字格常被用来赞美一个人对京剧的熟练程度。译者考虑到这句话中没有对应的英文表达方式来转述该专有名词的丰富内涵，而直接翻译又很难让听众理解，所以采取意译的翻译策略并根据其中文内涵对译文进行拓展，概括出中心意思。另外“all”这个词在译入语中能表达出一种明夸暗讽的说辞，达到与源文本一致的交际目的。
例句三：愿做我的红尘知己吗？
What do you say about being my most intimate friend?
将“红尘知己”翻译为“my most intimate friend”的翻译策略是一种意译的方式。这种翻译策略的目的是通过使用普遍的英语表达方式来传达源语文化中的情感和意义。“红尘知己”是一个富有诗意和文化内涵的词语，它源自中国古代文学和哲学，描述了一种深厚的友谊和情谊。然而，直译为“kindred spirit”、“soulmate”或“bosom friend”等翻译方式可能会限制其在英语语境中的理解。为了使观众更容易理解和感受到源语文化中的情感，翻译者可能选择使用更常见且容易理解的表达方式，例如“my most intimate friend”。这种翻译策略的目的是在尽量保留原意的前提下，使英语母语者能够更直接地理解并产生情感共鸣。尽管这种翻译策略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原文中的诗意和文化背景，但它提供了更易于理解和接受的表达方式，以便更好地传达原文中所表达的情感和意义。
(二) 连贯原则下的翻译分析
目的论指导下的翻译活动中，译者力求遵循连贯原则并强调译文的可读性与可接受性。此次《霸王别姬》中的四字格翻译是在面向外籍观众讲述故事，字数虽少但却包含了大量跨文化信息，翻译时译者应巧妙处理语言表达，同时尊重原作文化背景与故事内涵，以产生符合目的论要求的优质译文，确保译文内部结构，译文与情节和情感之间的连贯传达[16]。
例句一：可是你这当师父的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不是？
But maybe you should hear words from both sides.
翻译应在连贯原则的指导下保持原文的逻辑连贯和意义连贯。原文中说的是“一面之词”，而译入语“you should hear words from both sides”意味着双方都应该被听到，以避免只听到一方导致片面和不公平的结论。单从译文的逻辑结构可以看出，为了使译文更加连贯，译者并没有按照原语中的否定句型进行翻译，而是将整句话的意思由否定改为肯定。这样，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放大了对译入语的习惯用法和文化背景的考虑，既能自然地传达出“一面之词”的意思，又具有译入语的可理解性和流畅性。
例句二：段小楼你丧尽天良，狼心狗肺。
Duan Xiaolou, you are as greedy as a wolf. No conscience left.
在电影中，这句台词是由菊仙对段小楼进行指责和谴责的表达。翻译为“Duan Xiaolou, you are as greedy as a wolf. No conscience left.”可以准确传达角色之间的关系以及发生的情感冲突。原句中使用了“丧尽天良”和“狼心狗肺”这样的比喻来形容段小楼的品质。翻译时，为了保持语内句式的连贯，译者先使用了“somebody is as...as”这种句式结构来突出段小楼的人物形象，译为“as greedy as a wolf”，又因为在英语文化中狗作为家庭陪伴宠物往往不会出现在负面词中，所以译文中淡化了“狗肺”这两个字的概念，更强调狼的贪婪。又将“no conscience left”单独成句，以传达译入语相近的意思和情感色彩，同时使译文更符合英语语言习惯。此外，翻译的目的之一是确保观众能够理解情节中的重要对话和情感表达。选择这样的翻译方法，既能保持情节的连续性，又能让观众理解人物之间的冲突和情感变化。总的来说，这种翻译的选择结合了人物关系、情感冲突和隐喻转换，既达到了原句的意义和情感，又保持了故事在目的语中的连贯性和可理解性。
(三) 忠实原则下的翻译分析
忠实原则也是在翻译《霸王别姬》中的四字格时不能缺少的重要原则。它指出翻译活动的目的是对源文本进行连贯的转移，也就是要求源语和译语之间的语篇连贯，而非逐字逐句地与原文对应。字幕中出现的许多四字格在目的语中有相对应的固定表达。黄生太认为，译者需要对这部分内容进行细致地考察，寻找两种语言共通的语意表达形式，避免想当然的处理方式，达成源语与译语之间的语际连贯[17]。只有忠实准确地翻译这些特色表达，才有助于提高字幕翻译的可读性和可理解性，获得海外观众的认可。
例句一：嫌我偷工减料啊？
You think I plan to cut corners, don’t you?
将“偷工减料”翻译成“plan to cut corners”是一种直译的翻译策略，它考虑了两个主要原因。首先是要保留原文的原汁原味。直译策略尽力保持原文的字面意思和用词，以尊重原作者的表达方式。“偷工减料”是一个常见的中国成语，而“plan to cut corners”的英文原意是指通过缩短或忽略步骤来完成任务，但可能会降低质量或效果。这种表达在英语中更为常见，观众更容易理解它的意思。另一个原因是传递情感。翻译的选择可以传达出否定和指责的情感意义，与原文的语气相匹配。这种直译策略有助于保留原台词的情感含义。再结合电影中人物关系的冲突，实现了对原句意义和情感的传递，提供了一种更容易理解和接受的表达方式。
例句二：你要是收留她，有人当牛做马侍候你
If you take me in, I’ll wait on you hand and foot.
把“当牛做马”译为“I’ll wait on you hand and foot”是一种意译的翻译策略。这种翻译将成语的意思进行了转化和扩展，以便更好地传达原文中的含义和情感。“I’ll wait on you hand and foot”是一个常见的英语表达，意思是愿意全心全意为某人提供服务和照顾。通过使用这个表达，翻译意在传达原文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全面服务和关怀。虽然翻译没有直接保留原文中的成语表达，但它在意义和情感上与“当牛做马”的含义相近，传达了与源文本同样的服务和奉献的意愿。这种翻译形式的目的是在目标语言中找到更贴近原意的表达方式，以便读者能够准确理解并感受到原文中的情感和意义。
例句三：无声不歌，无动不舞
No sound but a song. No movement but a dance.
“无声不歌，无动不舞”专用来描述一种特定的京剧表演形式，其整齐的并列句型是汉语语言艺术的一大特征。字面上的解释是“没有声音不是歌声，没有动作不是舞蹈”。译文既延续了原文的句式，又尽可能地保留了原文的美学效果。否定词往往更能突出重点，所以译者没有像对待双重否定词那样直接把双重否定词翻译成正面，而是根据原文进行直译。为了保留程蝶衣想强调的京剧表演的特点，并且不英文意译而弱化“歌”与“舞”的重要地位，译者在句法和句式结构层面保持了对原文的忠诚，传达了原文的文化内涵，突出了四字格的美学特征。
4. 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以Vermeer提出的翻译目的论为理论框架。从目的、连贯、忠实三原则层面分析电影《霸王别姬》的四字格翻译策略并且得出结论。由于文化差异，中英两种语言存在语言载体和表达习惯上的差异，所以不可能完美地从一个语言翻译成另一个语言，比如我们文学作品中常用的四字格，对于外国观众是难以理解的，而如果想让外国观众了解每一个用典的具体含义，就必须耗费大量的篇幅来解释，这在影视作品中又是不现实的。所以《霸王别姬》的译者贾佩琳女士在翻译过程中把重心放在了中英字幕翻译中最基本的三个点：原文的核心内容、连贯的句内逻辑和中英文不同的文化表达形式，发挥译者主体性，采用合适的翻译策略，对电影中出现大量的四字格进行能动的翻译。另外，贾佩琳女士深厚的文学功底以及对中国文化的独特理解在此次翻译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最终出色地完成了《霸王别姬》全部字幕翻译。
近些年来，国内影视行业虽然佳作频出，但海外传播的过程却屡屡受挫，大多数作品都只是昙花一现。究其原因，还是发行商不看重影视作品的字幕翻译，大多数情况下只会生硬地直译，导致许多外国观众看得云里雾里，从而对中国的影视作品不感兴趣。因此，译者优秀的语言修养是将我国优秀文化成果推向世界的根本原因之一。译者不能因为文化差异将原文全部直译强加给观众，而是需要基于交际目的对两个语种进行细致地考究，将译文以观众所期望的方式呈现，在尽可能保留中文内涵的同时让各国观众最大程度上理解故事情节，从而了解并认同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