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故乡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占比很重，进而指代故乡的借体也有多个。故乡借体主要有桑梓、梓里、枌榆、井邑、桑井、田里、土思等。不同的借体所属的借代类型不同，比如事物的所在代事物：桑梓、梓里，特定代普通：枌榆、丰沛，部分代全体：井邑、桑井、田里，具体代抽象：土思。文章探究故乡与各个借体之间的相关性，对故乡的借体进行溯源并对相关的借体进行深入探究。
Abstract: The hometown occupies a heavy proportion in ancient literature, and in turn there are several borrowings referring to the hometown. The main borrowings of hometown are mulberry and catalpa, Zili, Yangyu, Jingyi, mulberry well, Tianli, Tusi, etc. Different borrowings belong to different types of borrowings, such as the generation in which the thing is located. Different borrowers belong to different types of borrowing, for example, the place of things stands for things: Mulberry and Zili, the specific stands for the common: Yanyu and Fengpei, the part stands for the whole: Jingyi, Sangjing, Tianli, and the concrete stands for the abstract: Tusi. The article explores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hometown and each of the borrowings, traces back the borrowings of hometown and explores the related borrowings in depth.
1. 引言
借代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应用广泛。在描写故乡的诗词与作品中，通常也使用借代的手法来代替故乡。借用陈望道先生的说法，借代即“借那关系事物的名称，来代替所说的事物”[1]。此外，由于故乡的借体渊源已久且借代类型丰富，但由于被借代的事物与“故乡”关系过于密切，其借代类型往往容易让人忽略，同时也有一些借代故乡的词被说成是比喻故乡，这是对借代现象认识不够深入的结果，所以有必要做系统的解读。故乡本体与借体之间的相关性是构成借代的重要因素，也是划分借代类型的重要依据。因此研究故乡借体，就需找出故乡本体与其他借体之间的相关性、进而进一步说明借代关系。由于描写故乡的借体众多，选择出以下借体：桑梓、梓里、枌榆、丰沛、井邑、桑井、田里、土思。按照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借代类型的表述分为以下四类。
2. 事物代事物的所在：“桑梓”代“故乡”
“桑梓”是家宅旁常种之树，可用以借代故乡。由于这两种树既可养蚕缫丝，又可作器具材用，因此桑树与梓树是古代家宅旁普遍种植的树种。早在先秦时期，桑与梓两种树就出现在文学作品中。《诗经·卫风·氓》中“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就以桑之鲜嫩到枯黄叶落比喻女子从青春亮丽至年老色衰沦为弃妇的过程。此外《诗经》中还有《隰桑》篇也有提到，“以隰桑起兴，以言乐见君子而不可忘之”[2]。由此可以得知，至少在《诗经》中，桑梓就已经出现在作者笔下并且含有特定的比兴意味。
桑和梓同时出现也在这一时期，且与桑梓借代故乡有着密切的相关关系。在《诗经·小雅·小牟》中提到：“惟桑与梓，必恭敬之。”朱熹在《诗集传》中的解释为：“桑、梓二木，古者五亩之宅，树之墙下，以遗子孙给蚕食、具器用者……桑梓父母所植。”这里进一步明确了桑与梓种植的处所，以及桑梓树乃父母所植，同时也提到桑梓的价值，以期造福子孙后代。这就为桑梓指代故乡提供了必要的条件，也是桑梓何以能成为故乡的借体的渊源所在，即通常所说的借代关系中的相关性。
两汉时期佚名所写乐府诗《淮南王》中“繁舞寄声无不泰，徘徊桑梓游天外”两句，意思解释为：对于世间的繁华安定和对故土的热恋终究是回不去了，只能遨游于天外使他们久久徘徊不定。这首诗是较早出现以桑梓借代故乡的。而现代部分辞典或有些注释解释“桑梓”为“东汉以来遂用以比喻故乡”之说，属于误解，这是对“桑梓”与故乡之间关系判断不清导致的。
“桑梓”可指代故乡。无数古代名人学士对桑梓一往情深，用“桑梓”作为怀念父母思念故乡的寄托。以柳宗元《闻黄鹂》中“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心生忆桑梓”为例，其中借体“桑梓”与“故乡”本体之间关系是相近关系，进而是相近表意。但是文人们描述“桑梓”的借代类型众多，例如韩陈其在《汉语借代义词典》中将“桑梓”借代“故乡”定义为是以植物代其所在之处形成的借代义[3]。刘钦荣在《现代汉语语法应用研究》中将其表述为部分表示整体的用法[4]。李长建在《古诗文修辞例解》中解释为以标志代事物[5]。以上资料都对“桑梓”借代“故乡”有着不同的解释与表述，但都存在缺点与不足之处。都仅仅是从“桑梓”这一事物本身出发所拟定的借代类型，将“桑梓”视为故乡的一个部分。虽有道理但未免不够充分。但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将其表述为事物代事物的所在[1]，是较为清楚的。所以此句借代义是按照陈望道表述所解释的。
此外，“莼鲈之思”中的“莼鲈”也可以指代故乡。莼鲈语出《晋书·张翰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6]此典本义实为作者为避祸，托辞退隐。后常以“莼鲈之思”代思乡之情。“莼鲈”为借体。故乡为本体。借代类型为事物代事物的所在。
另外，“梓里”也可以代指故乡。如“此去愿言归梓里，预凭魂梦展维桑”(翁承赞《奉使封闽王归京洛》)，钱澄之“几家还梓里，何处问柴扉”(《江上人来索家信不得》)。“梓里”中有“梓”也有“里”，但二者内涵不同，而“梓里”作为故乡的借体其实是由“桑梓”与“故里”结合变化而来，“梓”是树木，“里”则指居住的地方。东周秦汉文献记载表明，“里”按一定户数编制，组成“里”的家户彼此间是地缘关系。“里”表示居住范围小，而故乡范围较大。以“里”代指故乡是部分代全体的用法，“梓里”代故乡，则是“梓”代故乡、“里”代故乡的结合体，借代类型分别是事物代事物的所在和部分代全体。
“桑梓”“梓里”以及“莼鲈”都代指故乡，前二者相关性是桑树和梓树都为故乡所植之树，后者则指家乡的食物是故乡所特有的。因此“桑梓”与“莼鲈”的所在便是故乡，借代类型也都为事物代事物的所在。
3. 特定代普通：“枌榆”“丰沛”代“故乡”
枌榆也可以代指故乡。枌榆原是乡名，本义为汉高祖刘邦乡里社名。在《史记·封禅书》：“汉兴……高祖初起，祷丰枌榆社……后四岁，天下已定，诏御史，今丰谨治枌榆社，常以四时春以羊彘祠之。”裴驷集解：“张晃曰：‘枌，白榆也。社在丰东北十五里。或曰：枌榆，乡名，高里社也。’”[7]故后用“枌榆”来指代故乡。如“忽怀枌榆下，归思独绵绵”(梅尧臣《送李泰伯归建昌》)转化为直接表意为怀念故乡，对故乡的思念延绵不绝。诗句中“枌榆”与“故乡”为相近关系，以“枌榆”代“故乡”是相近表意，借代类型为特定代普通[8]。韩陈其在《汉语借代义词典》中也对此借代进行了类型划分，将其描述为个别代一般[3]。二者虽然说法有所不同，但是在类型划分上似乎都有其可取之处，所表达的意思是一致的，与陈望道的说法无异。
除此之外，“丰沛”也可代指帝王故乡。这也与汉高祖刘邦有关系，因其为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因此“丰沛”指其故乡。后来刘邦称帝，所以用“丰沛”代指帝王故乡，较为特殊的是专指帝王故乡。如谢玄晖《齐敬皇后哀策文》：“怀丰沛之绸缪兮，背神京之弘敞。”中指代对帝王故乡的怀念。以及杜甫“汾晋为丰沛，暴隋竟涤除”(杜甫《别张十三建封》)。“汾晋”为唐朝建立起兵的地方，李渊曾在此设有府第，因此李渊之于汾晋相当于刘邦之于丰沛，由此在杜甫的诗中以“丰沛”代指刘邦故乡。由于“丰沛”专代指帝王故乡，在借代关系中也属于特定代普通。
“枌榆”原本是特指汉高祖时期的一个乡社名，“丰沛”更是特指刘邦的故乡。因而后世以“枌榆”“丰沛”代故乡，是特定代普通的借代类型。并且“丰沛”专代指帝王的故乡。
4. 部分代全体：“井邑”“桑井”“田里”代“故乡”
“井邑”可代“故乡”。“井邑”一词出自于《周礼·地官·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按《考工记》所载，井是1平方里的面积单位，相当于九夫，井与井之间修建深和宽各四尺的沟。《匠人》：“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郑玄注：“井者，方一里，九夫所治之田也。”由此可见，井与邑都是古代计量面积的单位。由此也说明人口多且居住于此，国家计算单位才能如此精细。此外《匠人》还有所载系齐：“国小亩井田之制。”以及《说文解字·井部》：“井，八家为一井。”相传古制八家为一井，是人口聚集地方。后引申为乡里、家宅。而“井田制”之“井”是指把九百亩的方亩分割成九份，其中一份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其形如“井”字，故叫“井田”。一个井田八家共耕即所谓“八家为一井”。“八家”共耕一“井田”，而不是指八家同饮一井水。所以古时人们就聚集在井字形状的田地附近，井也就成为家乡、故乡的标志。而邑，泛指一般城市，大曰都，小曰邑。“井邑”一词后来也就成为家宅、故乡的代称。诗人们也由此用“井邑”来借代故乡。
李裕德在《秋日登郡楼望赞皇山感而成咏》中写到“昔人怀井邑，为有挂冠期”。转换成直接表意是过去离乡求仕的人们怀念家乡，为的是功成名就后辞官荣归故里。此句是以井邑借代故乡，其中“井邑”与故乡的关系是相近关系，以“井邑”代“故乡”是相近表意，是部分代全体的用法。
与井邑意思相近的还有桑井一词。《资治通鉴·齐武帝永明三年》：“虽桑井难复，宜更均量。”“桑井”虽也是借代故乡的词，其中虽包含“桑”与“井”内涵并不相同。“桑井”里的“桑”指桑树，是古代常种植的树木，因时常载重在家宅附近，所以用它来代指故乡，是事物代事物的所在的用法。“桑井”中的“井”在古代时也是指井田制度，“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在家宅树墙之下种植桑树，因此用桑井指代故乡、家园。诗句“况且频年以来，多有微发，民不堪命，动致流离，苟保妻子，竞逃王役，不复顾其桑井”(《魏书·高谦之传》)转换成直接表意为：况且连年以来，国家多有征战，民不堪命，动不动就流离失所，保全妻子儿女，竞逃王家兵役，不再顾及故乡。此句中“桑井”与故乡关系为相近关系，进而“桑井”代指故乡是借代意象，借代类型也是部分代全体。
“田里”代指“故乡”。田指土地，里在《说文》中：“里，居也。”以及在《尔雅·释言》：“里，邑也。”二者对于“里”的解释均有居住、居地之义。“田里”一词较早出现于《史记·济郑列传》：“黯耻为令，病归田里。”此“田里”即指故乡，遂后指代故乡。以韦应物《寄李儋元锡》“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的“田里”为例。其中田指田地，里指住宅，“田地”即田间有住宅，是人们的居住场所。“田里”为借体，故乡为本体，二者之间的关系是相近关系与相近表意，转换成直接表意是多病的身躯让我思念故乡，看著流亡的百姓愧对国家俸禄。也是部分代全体所形成的借代义。
“坟墓”一词也可指代故乡。唐宋时期的文献中已有以“坟墓”代指“家乡”的用法。唐代宗时人元结(字次山)曾提到：“今日刺史，若无武略，以制暴乱；若无文才，以救疲弊；若不清廉，以身率下；若不变通，以救时须，一州之人不叛则乱将作矣。岂止一州者乎？臣料今日州县堪征税者无几，已破败者实多，百姓恋坟墓者盖少，思流亡者乃众，则刺史宜精选谨择以委任之，固不可拘限官次，得之货贿，出之权门者也。”[9]“百姓恋坟墓者盖少，思流亡者乃众。”(元结《谢上表》)以上资料可以得出“村落与村民的祖坟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的结论，所以“坟墓”与家乡是有着紧密联系的。乃至后来，文人们就用“坟墓”代指故乡。“坟墓”是借体，故乡为本体，而“坟墓”作为故乡的一部分，其借代类型也是部分代本体的用法。
“井邑”“桑井”“田里”“坟墓”代指故乡。前二者与古代划分乡社的土地制度有关，而“田里”则是故乡的田地和居所，都属于故乡固有的组成部分，而“坟墓”与故乡家族亲缘紧密相连，也属于故乡固有的部分。因此这类借代类型都为部分代全体。
5. 具体代抽象：“土思”代“思念故乡”
自古以来，土地的多少是国家国力强盛的标志，也是劳动人民赖以生存的基本。中国古代历来固有的“安土重迁”的观念，使人们对故乡的土地有深深的感情。因此，也有用“土思”表示对故乡的思念。
土思即思念故乡的土地。中国有句俗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因此文人们在其作品中往往也流露出乡土之思，因此“土”也就常常成为他们作品中描绘的对象。早在《汉书·西域传下·乌孙国》中就有“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的描写，颜师古注：“土思，谓忧思而怀本土。”其中所怀之“本土”便是故乡之土。还有鲍照在《代白头吟》中写到“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以及《晋书·江统传》所描写的“慰彼羁旅怀土之思”中土为故土、故乡，“怀土”也为怀念故乡、家乡之土，进而与“土思”意思相近。
古往今来的诗人们或是遭遇贬谪或是远走出游而离开故乡，但人们怀念故土的心情是共同的。由此他们写下了许多思念故土的诗句，例如《后汉书·杨终传》：“又远屯伊吾、楼兰、车师、戊己，民怀土思，怨结边域。”王安石《次韵元量贶诗》：“魏城邂逅犹惆怅，秋雁横分奈土思。”宋陆游《闭阁》诗：“世味老来无奈薄，土思病后不胜浓。”“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资治通鉴·汉纪》)。以“魏城邂逅犹惆怅，秋雁横分奈土思”(王安石《次韵元量贶诗》)为例，用“土思”借代故乡，“土思”与故乡为相近关系，以“土思”借代故乡为相近表意，是具体代抽象的用法[1]。但韩成其在《汉语借代义词典》还将其表述为是用形象之物代抽象之物所形成的借代义[3]。
除“土思”外，“旧丘”也可以借代故乡。《尔雅》里解释“丘”为居的意思。“旧丘”为以前居住过的地方，后引申为故乡。《后汉书·蔡邕传论》：“但愿北首旧丘，归骸先垄，又可得乎？”和《文选·鲍照〈结客少年场行〉》：“去乡三十载，复得还旧丘。”其中“旧丘”为借体，故乡为本体，是具体代抽象的用法。
“土思”“旧丘”借代故乡，因土是直观可见的事物，丘又为居住的意思，相较于故乡这个抽象的概念而言，思念故乡之土就变得形象可感，所以“土思”代故乡是具体代抽象的类型。
总观这些代指故乡的词语，能够看出文人倾洒思念故乡的热泪与悲歌，也能体现出中国人历来的乡土之思。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借代故乡的常用借体有桑梓、梓里、枌榆、丰沛、井邑、桑井、田里、土思。按照与“故乡”这一本体的相关性，将其作了借代类型划分，并对其进行溯源后收获良多且各自所属的借代类型与典源又有着紧密联系，又可产生奇妙效果。在古典诗词与文学作品中运用十分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