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孙子兵法》是我国一部举世闻名的军事著作，被誉为“兵学圣典”。它行文简洁却内容丰富，因此也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几百年间，《孙子兵法》被译成四十多种语言，尤其是英语译本，在一百一十多年间相继跌出。国内学者对此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国外学者更注重从《孙子兵法》原著本身、各英译本以及其所蕴含的思想内容的应用进行研究。而国内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从历时性角度纵向对比各英译版本的差异以及导致差异的因素，在不同的社会文化历史背景下，译者的翻译意图与翻译策略会逐步演变[1]。二是对《孙子兵法》华人英译本的海外接受程度的研究，华人译本经历了三个不同时期的发展才得以被接受[2] [3]。三是对两个或多个译本中字、词、句的翻译进行比较研究，其中翟林奈、林戊荪等人的译本多作为研究对象[4]-[6]。
虽以上角度都已有一定研究基础，但目前仍然缺乏关于英译本翻译过程中对译者翻译行为的研究，本文将从翻译目的论视角出发，对《孙子兵法》翟林奈所著英译本中的译者翻译行为进行分析，以期能从翻译目的论视角，为中文典籍英译的翻译提供参考。
2. 翻译目的论概述
翻译目的论是由凯特琳娜·赖斯在1971年出版的《翻译批评的限制与可能性》中提出并形成相关的早期理论。此后，赖斯的学生汉斯·弗米尔在他们师生二人于1978年合作出版的《普通翻译理论基础》中提出了翻译目的论理论，并概括了在翻译实践过程中需遵循的原则。
翻译目的论理论主张在翻译的行为过程中应当遵守三原则，即目的原则(Skopos rules)、连贯原则(Coherence rule)和忠实原则(Fidelity rule)。翻译目的论认为，目的原则是所有翻译活动应该遵循的首要原则和最高法则，在三原则当中居于核心地位，即整个翻译行为的过程，包括翻译方法和翻译策略的选择都是由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目的决定的，也就是说，在译入语情境、文化中，翻译行为应该满足译入语读者的需求[7]。由于翻译的目的不同，翻译时所采取的策略、方法也不同。换言之，翻译的目的决定了翻译的策略和方法。
3. 翻译目的论视角下翟林奈翻译行为分析
翟林奈，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著名学者、汉学家和翻译家。他前后翻译了《孟子》《道德经》《论语》《庄子》等中国文化典籍。1910年，翟林奈出于“对中国文献和文化的特殊关怀，无法容忍卡尔斯罗普(1905)舍弃《孙子兵法》的中国语境而求诸于日本语境”以及“希望他的译作能对英国军队有所裨益”[8]，在比较多个版本的《孙子》之后，慎重地选择了以中国清代孙星衍的《孙子十家注》为原文本进行翻译，并将其译作取名为《孙子兵法–世界上最早的军事论著》(Sun Tzu on the Art of War: The Oldest Military Treatise in the World)。该译本被公认为第一个具有学术价值的英译本，是所有英译本中被再版、重印之首。翟林奈的翻译目的也就决定了他会更侧重于异化的翻译策略和方法进行翻译，所以他的译本符合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行文流畅，逻辑严谨，从词汇、句法上，降低了读者的阅读难度，较为准确地传递了原作的兵学理论和思想，其译本是汉英对照，基本遵循中文版式并分段编号。译文与注释同页编排，注释紧跟译文之后。翟林奈的译本打破了中国文化与英语国家读者之间的隔阂，为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做出了不可磨灭的杰出贡献。笔者将从翻译目的论中译者翻译行为三大原则理论的视角，对翟译本当中的词汇、句法以及该译本与原文本契合程度三个方面进行分析，探究翟林奈的翻译行为。
3.1. 词汇层
翻译目的论的核心原则即目的原则认为，整个翻译行为的过程，包括翻译方法和翻译策略的选择都是由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目的决定的。翟林奈对《孙子兵法》进行翻译，一是因为当时的英译本几乎都是根据日文译本再译的版本，这种间接翻译不可避免地造成文化内涵的缺失或歧义，二是希望自己的译本能够为英国军队提供实际性的帮助和参考价值，由此，翟林奈翻译该文本是希望准确传达中国文化内涵的同时，适应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以减少读者阅读障碍。在词汇层面，翟林奈通过对中国文化负载词等内容的大量研究和对多个《孙子兵法》原文版本和译文版本的比较和归纳后才进行慎重且准确的翻译，并在其译文中给出其他译本的注解以供读者参考。这种注重文化传递与读者体验相结合的翻译方法，充分体现了翻译目的论中“目的原则”的核心思想，也展现了翟林奈作为译者的专业素养和文化责任感。
例1：
原文：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毕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势篇》)
翟译：Sun Tzu said: The control of a large force is the same principle as the control of a few men: it is merely a question of dividing up their numbers. Fighting with a large army under your command is nowise different from fighting with a small one: it is merely a question of instituting signs and signals. To ensure that your whole host may withstand the brunt of the enemy’s attack and remain unshaken—this is effected by maneuvers direct and indirect. [9]
《孙子兵法》中“分数”一词并非现代汉语中常见的“量化评估数值”之意，而是特指古代军队的编制体系。“分”指军队的层级划分，如军、旅、卒、伍；“数”则指各级编制的定员，即每个层级的具体人数。然而，这一概念在英语中并无完全对等的表达方式，若直接翻译为“score”或“mark”，不仅会造成误解，还可能导致文化内涵的缺失。翟林奈在翻译时，选择了意译的方式，将“分数”翻译为“dividing up their numbers”，即“将军队划分为不同的编制单位”。这一翻译不仅准确传达了原文的深层含义，还使用了英语读者熟悉的表达方式，使译文更加清晰易懂。“奇正”是中国古代兵学中特有的术语，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复杂的军事意义。“奇”指出人意料的、非常规的战术，如侧翼突袭或后发制人；“正”则指正规的、常规的战术，如正面接敌或先发制人。这一术语在中国兵学中具有重要地位，但由于其内涵丰富且解释多样，各家注解对其含义的理解并不完全一致，因此在英语中难以找到完全对等的词汇来表达。面对这一翻译难点，翟林奈同样选择了意译的方式，将“奇正”翻译为“direct and indirect”(直接与间接)。这一翻译通过总结和概括各家注解的核心观点，提炼出“奇正”在军事策略中的本质含义，即通过直接与间接的战术配合，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翟林奈在忠实传达原文文化内涵的基础上，充分考虑了目标读者的语言习惯和文化背景，力求在“忠实”与“通顺”之间找到平衡点。这样的翻译不仅准确传递了原文的核心思想，还降低了英语读者的理解难度，使其能够在不熟悉中国兵学背景的情况下，快速掌握这一术语的基本含义。
由例1可以看出，翟林奈选用了异化的翻译策略，用简单意义的词汇对原文表达进行精准地意译，并在译文外引用其他注解的方式为英语读者理解原文提供参考，使其译文并没有为了极力解释词汇的含义而变得冗长而枯燥，反而清晰地表达了原文的含义的同时，降低了英语读者的阅读难度、加深了其对原文的理解。
与例1当中的词汇类似的翻译，翟林奈的英译本[9]当中还有很多，如：
原文 |
原文出处 |
含义 |
翟林奈译文 |
“九地” |
《形》 |
深不可测的地下 |
“the most secret recesses of the earth” |
“九天” |
《形》 |
自云霄上从天而降 |
“the topmost heights of heaven” |
“夺气” |
《军争》 |
失去战胜敌人的锐气 |
“may be robbed of its spirit” |
“夺心” |
《军争》 |
失去战胜敌人的意志 |
“may be robbed of his presence of mind” |
“绝涧” |
《行军》 |
两山壁立中夹有一水之地 |
“precipitous cliffs with torrents running between” |
“天井” |
《行军》 |
四面高峻中间低洼之地 |
“deep natural hollows” |
“天罗” |
《行军》 |
草盛林密之地 |
“tangled thickets” |
“天陷” |
《行军》 |
地势且泥泞，车马易陷 |
“quagmires” |
“天隙” |
《行军》 |
两山相对，道路窄如裂缝 |
“crevasses” |
由以上例子可见，翟林奈对于中国古代特有的词汇的翻译大都选择了意译的方式以尽量无限贴近原文的表意，既保留了原文的文化特性，又通过意译和注解降低了目标读者的理解难度，为跨文化交流提供了范例。对于“分数”和“奇正”这类难以找到完全对等表达的术语，翟林奈通过意译和概括，提炼出其核心含义，并以目标语言中易于理解的方式呈现，体现了译者的创造性思维。这样的翻译既做到了诠释原文表达的意义，又能够尽量使英语读者获得与中文读者相似的阅读体验，符合目的原则中译者的翻译目的决定翻译策略和翻译行为的表述。
3.2. 句法层
《孙子兵法》(《孙子十家注》)原文的表达以比喻的修辞、短句排比的形式，翟林奈的译文在仔细考究词汇含义的同时，也尽量保留了原文的表达形式和风格。
例2：
原文：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感叹)
翟译：O divine art of subtlety and secrecy! Through you we learn to be invisible, through you inaudible; and hence we can hold the enemy’s fate in our hands. [9]
原文中的“微乎微乎”和“神乎神乎”都是语气助词，表达感叹之意，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然而，这些虚词在英语中并无完全对应的表达方式，若译者将其逐字翻译，不仅会加大译入语读者的理解难度，还可能造成歧义，显得画蛇添足。为避免这一问题，翟林奈在翻译时运用了减译法，直接删减了这两个语气助词，并将全句改为英文中的感叹句式“O divine art of subtlety and secrecy!”。这一改动不仅保留了原文的感情色彩，还使译文更加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避免了冗长和拖沓。通过减译法，翟林奈省略了重复或无关紧要的词语，使译文更加通顺流畅，符合翻译目的论中的连贯原则(语内连贯原则)，即译文在目标语言中应具有连贯性和可读性。这样的处理方式既再现了原文的情感表达，又优化了译文的语言结构，使其更贴合英语语境。
例3：
原文：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排比)
翟译：Hence the saying: If you know the enemy and know yourself, you need not fear the result of a hundred battles. If you know yourself but not the enemy, for every victory gained you will also suffer a defeat. If you know neither the enemy nor yourself, you will succumb in every battle. [9]
原文的句式中并未明确体现主语，采用了排比句，语言简练而富有节奏感。然而，在英语中，除了祈使句以外，其他句子的主语结构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按照原文直译，译文将因缺乏主语而显得不完整，甚至会使目的语读者不知所云，造成语法结构的缺失。为解决这一问题，翟林奈在翻译时运用了增译法，将原文转换为“If”开头的条件从句后，增加了人称代词“you”和动词“fear”、“suffer”、“succumb”等，补全了原文与译文转换过程中缺失的主语和谓语成分。这一处理方式不仅使译文的语义表达更加直观和完整，还优化了译入语的句法结构，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和逻辑性。从读者的角度，译文中的第二人称“you”能拉近读者与作品的距离，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此外，翟林奈在译文中保留了原文的排比句式，使译文在形式上与原文保持一致，再现了原文的文体特征的同时符合英语语境的表达规范。
综上所述，翟林奈在句法层面的翻译实践中，注重原文与译文之间的平衡，既忠实于原文的内容和风格，又使译文符合目标语言的表达习惯和语法规范。在句法层，他通过减译法和增译法的灵活运用，优化了译文的结构和表达方式，提升了译文的可读性和流畅性，符合目的论中的连贯原则。
3.3. 译文风格与原文语篇风格的契合
翟林奈的译文之所以能够成为最受欢迎的《孙子兵法》英译本之一，原因之一在于他的译本是唯一一个逐一翻译、没有进行删节、挪用或漏译的译本，维护了原文本的完整性。这种对原文的忠实态度使得他的译本在内容上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孙子兵法》的思想精髓和文化内涵。同时，翟林奈充分发挥其作为汉学家的优势，凭借对中国文化的深刻研究，在译文风格上进行了仔细的斟酌。他不仅注重译文在字词层面上的准确性和饱满性，还在语言风格上力求文雅和富有韵味，尽量向《孙子兵法》原文的风格靠拢。
翟林奈译文的整体风格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文的突出特点，体现了目的论中的忠实原则。例如，原文中常见的排比句、比喻修辞以及感叹句等语言形式，在他的译文中都得到了较为忠实的再现。这种处理方式不仅使译文在内容上忠实于原文，也在形式上尽量贴近原文的风格，使英语读者能够体会到《孙子兵法》原文的语言风格。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翟林奈在翻译过程中完全盲从原文，亦步亦趋。在原文以短句为主、语言简洁的情况下，他对多个短句进行了合译，将其整合为更符合英语表达习惯的长句。这种处理方式更好地适应了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既能够维护了原文的思想精髓，还使译文在目标语言中具有较高的可读性和艺术性，充分体现了翻译目的论中“忠实”与“功能性”的统一，为中国文学典籍的跨文化翻译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启示。
4. 《孙子兵法》英译对中国文学典籍英译的启示
前文提到，翟林奈翻译《孙子兵法》的原因，除了《孙子兵法》的著名程度以外，还有他的个人原因。一是他难忍大多数英译版本皆由日译版本再译而来，由日文再英译的版本其中的表达很多都倾向于日本的文化，而严重忽视了该原著的本质是一本中国古代兵书；二是作为多年研究中国文化的汉学家，翟林奈一直保持着对中国文化的关怀，照顾中国现实状况，因此，他在多个《孙子兵法》的原语版本中挑选出错误最少、精确度最高的版本即《孙子十家注》进行翻译，并且在翻译过程当中，为了能够使英语读者更加准确理解原文含义，添加了多方的注解以供读者参考，这就为他译本的准确度、可信度和接受度奠定了强有力的基础。同时，翟林奈的翻译实践为中国文学典籍的英译提供了一条可供参考和学习的路径。首先，译者需要不断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在翻译中国文化典籍之前，译者应尽可能多地收集和阅读与原文本相关的历史文献和资料，以全面了解文本的文化背景和思想内涵。同时，应选择最为精确、可信度和接受度最高的文本作为翻译的底本，以确保译文的权威性和准确性。其次，译者在翻译之初就需要明确翻译目的。翻译目的论认为，不同的翻译目的决定了译者会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和方法，从而实现不同的翻译效果。因此，译者应根据翻译目的选择适合的翻译策略，以实现译文的功能性目标。再次，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应灵活运用翻译策略和方法。一方面，要尽量降低译入语读者的阅读障碍，使译文能够融入译入语的语境；另一方面，要尽可能传达出原文的思想内涵，并在风格上与原文保持一致，以实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最后，译者在完成翻译后，应对译文进行全方位的校对和修改，以确保译文的准确性、流畅性和可读性。
5. 结语
中国文化典籍作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蕴含着深厚的中华民族智慧和哲学思想。在全球化进程中，中国文化典籍的英译成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手段。本文从翻译目的论的视角出发，对《孙子兵法》翟林奈英译本中的翻译行为进行了分析，发现译者翻译目的的不同直接影响了其在翻译过程中所选择的翻译策略和技巧，从而导致不同译本在内容呈现、风格再现以及读者接受度等方面产生了不同的效果。翟林奈的译本因其忠实于原文、注重文化内涵的传递以及对目标读者的适应性处理，成为《孙子兵法》英译中的经典之作，也为中国文化典籍的英译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