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标记“什么意思”的演变路径及语篇功能研究
A Study of the Evolutionary Path and Discourse Functions of the Pragmatic Marker “Shen Me Yi Si”
DOI: 10.12677/ml.2025.131117, PDF, HTML, XML,   
作者: 姚腾飞: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关键词: “什么意思”语篇语用标记功能演变“Shen Me Yi Si” Textual Pragmatic Markers Function Evolution
摘要: 汉语中“意思”一词意蕴丰富,而关于“什么意思”的研究仍存有空白,词组“什么意思”是现代汉语口语中常用的一种格式,它含有多重语义与功能。我们将应用行、知、言三域的描述框架来分析这些用法之间的差异,考察结构“什么意思”在这三个认知域中的不同语用功能和语义内涵。此外我们发现三域的“什么意思”之间具有一定的继承关系,从行域的临时词组到言域不可分割的完整结构,发现其表达的信息真值量在减少,重心逐渐转向语用层面,更强调前后话语之间的联系。研究初步发现,“什么意思”三域相异的语义与功能代表着演化的连续统,既有外部因素影响,同样也是语言自身发展的结果。最后,我们指出“什么意思”与第二人称代词具有共现倾向,这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语言的交互主观性,期望能在语用层面上对人际交流提供积极建议。
Abstract: The word “Yisi” in Chinese is rich in meaning, but there is still a gap in the study of “Shen me yi si”. The phrase “Shen me yi si” is a commonly used format in modern spoken Chinese, and it contains multiple semantics and functions. We will apply the descriptive framework of the three domains of acting, knowing and uttering to analyze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se usages, and examine the different pragmatic functions and semantic connotations of the structure “Shen me yi si” in these three cognitive domains. In addition, we found that there is a certain inheritanc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hree domains of “Shen me yi si”, from the temporary phrase in the acting domain to the inseparable complete structure in the knowing domain, and found that the amount of information truth value it expresses is decreasing, and the focus is gradually shifted to the pragmatic aspect, with a greater emphasis on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preceding and the following discourse. It is tentatively found that the different semantics and functions of the three domains of “Shen me yi si” represent a continuum of evolution, which is influenced by external factors as well as the result of the language’s own development. Finally, we point out that “Shen me yi si” has a tendency to co-occur with second-person pronouns, which to some extent reflects the interactional subjectivity of language, and is expected to provide positive suggestions for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at the pragmatic level.
文章引用:姚腾飞. 语用标记“什么意思”的演变路径及语篇功能研究[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1): 851-858.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1117

1. 引言

“什么意思”作为“疑问代词 + 名词”式偏正结构,可用于问句或陈述句,对语篇、句子、词语或某种行为所蕴含意义、意图的数量进行提问或解说。一般来说“什么意思”通常作宾语与动词“是”配合对主语展开询问,典型结构是“X是什么意思?”但根据我们观察,“什么意思”的涵义与功能远比我们想到的要丰富。

(1) 我刚被你们车撞了,不带我去验伤,反倒往酒店拉,这是什么意思啊?(选自《爱情公寓4》)

(2) 姓王的,你什么意思啊?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那酒就这么好喝?咱妈昨晚都快担心死了!(选自微博)

以上用例中“什么意思”显然不是因为不明白对方言语中的未知信息而单纯提问,即不是在传达“某信息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您给我讲清楚”这一信号。在例(1)中,言者“我”意图了解交通肇事者的真实目的,在这句话里,“我”意识到了交通肇事者的行为举止在自己的预想之外,因此才会用“什么意思”来传递惊讶、疑惑之情。照常理来说,人被车撞到受伤后应该送到医院检查诊治,而对方则把“我”拉到酒店去,这一反常理,二反自身预期,所以“我”不由得会使用“什么意思”去了解其行为动机。例(2)与例(1)也不同,它用反语的修辞方式,表明知故问,一般是反诘句。在这种用法中,很明显看出“什么意思”表面是在问答,其实答案早已存在于言者心中。而且言者并不希望对面真正回答其行为的“意思是什么”,而是希望得到针对晚上酗酒、不回家人信息这些错误行为的道歉。

鉴于“什么意思”本身具有互动特性,研究语料将尽可能选取对话性的话语内容,主要来源于情景剧《我爱我家》与《武林外传》。选择这两部作品的原因是其语言风格是非刻板的、非书面化的,更贴近生活实际,且对合作原则、礼貌原则以及更优秩序原则都有较为严格的遵循。其余语料皆有标明出处。

2. “什么意思”用于行、知、言三种认知域的情况

2.1. 行域“什么意思”

行域指的是现实世界发生的情形,是行为或行状,和“行态”或“事态”有关[1]。在这里用法主要询问实际言语所表示的语义内涵,是现代汉语“X的意思是什么”的结构紧缩重构形式,言者对上文提到的某个关键信息“X”的意思有所疑惑,因而使用该结构进行提问,既存在针对性的引语提问,也有较为空泛性的一般提问。

2.1.1. 最为普遍的疑问用法

(3) 郭芙蓉:你觉得侠应该是什么样?

佟湘玉:把侠字拆开来,应该是一个人一个夹,这说明什么呀?

郭芙蓉:夹着尾巴做人吗?不明白。

佟湘玉:不要怕,这个夹应该是夹道欢迎。

郭芙蓉:是什么意思啊?

佟湘玉:一个人呀,只要心存善念多为别人着想,自然会受到夹道欢迎嘛。

2.1.2. 通过引述交际对象话语中的全部或部分内容的引语提问

不难看出,在例(3) (4)中,“什么意思”就是最基本的话语层面意义,具有针对未知信息提问的功能,不仅拥有实际含义,同时还在整句话中充当宾语结构。其中,例(3)是郭芙蓉并不明白佟湘玉话中的意思,郭认为“侠”是夹着尾巴做人,而佟却说是“夹道欢迎的人”,话中信息与郭本身预期相悖,郭用“什么意思”进行提问并希望佟给出理由。另一种情况则以引语的形式进行具体的提问,一般来说一句话中的信息可以分为已知信息和新信息[2],除了话题是已知信息,其余部分都可能成为新信息,如果言者解释不够充足或者听众较多,加之每人理解也有差距,因此听者会根据自身实际情况进行有针对的提问。在例(4)中,佟湘玉与郭芙蓉分别询问吕秀才话语中的“艺术品”与“根雕用什么植物”等新信息。

2.2. 知域“什么意思”

当“什么意思”的询问功能进一步虚化,“什么”与“意思”之间逐渐浮现出整体固化的趋势,发展为一个介于短语和词之间的状态。此时其作用就不能仅代表对概念的进行问询这个动作了,而是发展到知域,言者试图去了解对方所作所为之下的真实目的。从形式上看,与行域“什么意思”做宾语构成的特指疑问句不同的是,知域“什么意思”的句末为降调,“意思”并非疑问的焦点。

(5) 佟湘玉:欠钱不还啦。到时候通缉令到处一贴,不过你倒是无所谓,你二皮脸。(众人笑)但是你爹娘的面子呢?

郭芙蓉:喂,怎么说也是江湖中人好不好,给点面子嘛。

佟湘玉:面子得靠自己去争。

郭芙蓉:什么意思啊?

佟湘玉:我说的还不明白吗?

郭芙蓉:哇噻,那你就再说明白一点好了。

佟湘玉:人总不可能不干活就吃饭吧,先干活再说。咱们吃饭,来。

(除小郭以外,坐下吃饭)

(6) 傅老:(边看报纸)谁想轰你们走啊,我总不能眼看着你们一家三口,露宿街头吧,我自己受点儿委屈,也就忍了,上辈子欠你们的嘛。

志国:别呀爸,您都那么大岁数了让您受委屈我们心里头不落忍。

和平:嗳!

志国:您甭为我们操心,我们死活都能找着住的地方。

和平:嗳嗳!

傅老:那我求之不得谢天谢地了。

和平:(与志国兴奋)嘿!

傅老:啊?(起)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时候搬走?

志国:我们单位分房名单已经下来了

知域层面“什么意思”的适切语境体现在言者不了解对方的言行举止或无法接受对方的真实目的,这主要体现在话语与行为两个方面。在例(5)中,佟湘玉希望郭芙蓉留下做工来弥补其过错,郭并非不理解佟言语的真实意图,而是不愿接受该条件,因此便试探性地回复“什么意思”以期争取回旋的余地。例(6)与例(5)稍有不同,它是由言者不理解对方行为引发的。和平与志国为搬出去住而把家弄乱故意惹傅老生气,傅老在批评了二人之后没想到他们还挺兴奋,引起傅老疑惑的不是不理解儿子与儿媳的话语,而是吃惊于两口子的反应,此处的“什么意思”是傅老察觉到情况违反自身预期而试图了解真实目的。

可见,言者在说出“什么意思”时,仅在不了解文中说明对象的情况下表示询问,由于此时无法生成判断,也就不存在预期与反预期了。但说话人在已接收到对方信息(包括肢体语言)情况下,仍用“什么意思”来发问,说明对方所展示信息与说话人已有预期不同。所以,这里的“什么意思”是以追问形式来表达说话人“讶异”情感的功能。

2.3. 言域“什么意思”

言域“什么意思”主要体现在元语言用法,随着进一步虚化使用,“什么意思”更多地以反问句的形式出现,即言者在发问之前,已经全部意会或部分意会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同时也察觉到了攻击信息。此时使用“什么意思”回应,具有两个方面的考量:确认对方话语的真实意图,避免因自身误解而引起事态进一步加剧;明确自身立场,针对对方言语挑衅,言者决心“对抗”。此时发问特征减弱,采用重音加以特别强调,以警示听话人注意,甚至也许会伴随手势或说话人夸张、鄙视的面部表情来强化情感[3]。其中“什么”重读,用法类同于“你说什么?”“几个意思?”[4]

“什么意思”是交际主体用来表达自身情绪的一个信号标记,在具有一般标记普遍特征的基础上,区别于话语标记,即:它们在语篇中的作用主要不是语义的和结构的,更多是表现在语用层面,强调前后话语之间的某种联系,它的存在可以为话语理解提供方向[5],引导听话者对前后关系的识别和说话者意图的准确理解。我们更倾向把此处的“什么意思”视为语用标记。说话人在使用该标记时,会考虑听话人的存在,在发起质问的同时,还会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

(7) (小郭从后面进来,端着汤)

郭芙蓉:大嘴回来了,来来来,赶紧喝一下,我刚炖的党参乌鸡汤。

(众人作呕,大嘴去闻,立刻转过身去)

李大嘴:你做这玩意儿是给人吃的啊?

郭芙蓉:你什么意思啊?

李大嘴:做饭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你说你这玩意儿,三样你占哪样啊?

郭芙蓉:李大嘴!

李大嘴:怎么的?

郭芙蓉: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事业!

如例(7)中,李大嘴率先发难,责怪郭芙蓉炖的汤难喝,选用语词较为犀利,后者理会到其中的诘难后使用“什么意思”进行试探,这是她为维护人际关系与话轮运转作出的努力,希望使双方的分歧降低到最小程度。但很明显,对方的回复并没有缓和矛盾,于是双方的言语冲突正式爆发。一次完整争吵的语类结构潜式可以描述为“冲突缘由”“冲突发展”“冲突高潮”“冲突消解”四个主要部分[6],“什么意思”的使用则标志着冲突发展到一个“岔路口”,视对方言语的选择,该冲突将提前休止或转而达到争吵的高潮。从行域到知域和言域,我们可以梳理出“什么意思”的功能变化方向和情况(见图1)。

Figure 1. Changes in function of “Shen me yi si”

1. “什么意思”功能的变化

3. 三域“什么意思”之溯源

沈家煊(2003)认为语词的行域义是基本的,知域义和言域义都是从这个基本义引申出来的[7],我们认为“什么”的行知言三域的功能层次变化正好符合该观点。其中,行域的“什么意思”到知域的“什么意思”的变化受到了词义引申与语用推理的共同影响,而言域的“什么意思”主要源于语境吸收。

闫丽敏(2013)曾对“意思”一词的发展演变做了深刻的考察,她认为“意思”一词在六朝至南宋得到长足的发展,由最初的“意” + “思”两个语素的简单结合发展出了五个义项:语言文字的意义,思想内容;心思,思想;趣味,情趣;心情,心绪;神情[8];以上五则义项按照出现时间顺序排列。其中在宋朝产生了“意思”的第一个相关搭配“甚意思”,也就是现代汉语中普遍使用的行域的“什么意思”。

(8) 今則事事用此,一向回互。至於“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歟”?是甚意思!(《朱子語類(繁体字版)》)

例(8)选自宋代编排的《朱子语类》,这句话是说弟子“璘”向朱熹请教诗文的“枉寻直尺而利,亦可為歟”的思想内容,即书面意思是什么。在此处话语中,“是甚意思”(也就是“什么意思”)属于最基本的话语层面意义,具有针对未知信息提问的功能,是行域层面。随着时间发展,“意思”的用法与语义趋于复杂化,在南宋时期引申出“心思、思想”的意义。此时“什么意思”便获得了探求内心真实目的的用法。

(9) 大伯焦躁起来,道:“打杀这厮,你是甚意思?”合哥道:“三千贯钱劈面地来。”(《万秀娘仇报山亭儿》)

知域“什么意思”的存在基础是双方在话题的表达和理解上的立场错位。这一格式在话轮中的运作逻辑是:表面上针对上文提及内容询问其意思,实际上由于说话人心中已有对上文话题的理解,只是同对方的行为或者言谈所表达的信息不符。一般来说,当话轮中上一个发话者发言完毕后,应答者心中往往已有观点,其立场有可能偏向发话者也有可能与其相反。根据合作原则与礼貌原则来讲,如果支持对方观点往下继续讲述则比较顺畅,且不需要添加一些额外的标记与符号去“柔化”自己的话语。当对方的观点与自己相左或者传达的信息量不足时,言者将尽可能选择一些委婉的话语去表达心中的见解,以维护对方的面子,前提是对方话语没有冒犯自己。其中“什么意思”便能很好地胜任该功能,从言者角度讲,既可以询问对方言行的真实目的,也可以旁敲侧击地表达出自己同对方意见不一致,此时我们可以说知域“什么意思”已成为一则反预期的标记。

而从行、知域到言域的演变动因是语境吸收,我们观察语料,知域的“什么意思”通常伴随着反预期和负预期,通俗地讲就是情况往往不能顺遂言者的心愿,这极易触发负面语境。可以说,“什么意思”本身不具有负面评价功能,而是虚化程度与使用频率越来越高,能够独立承担一定的语用功能,成为了语用标记语,并且高频出现在负面语境中,吸收上下文中的消极语义,才开始逐渐浮现出负面评价的倾向。

而且我们发现,在结构上第三阶段即言域中的“什么意思”已经很少充当宾语,而是直接与人称代词组合为主谓结构,或者成为独立成分单独成句。当它一再地作为独立成分出现,前后句间蕴含的事理关系或逻辑关系就会被“什么意思”所吸收[9],此时其语义与功能已不是原本单纯表示疑问与提问,成为表示言者心中不悦的语用标记。

4. “什么意思”的语篇功能

我们观察语料后发现,行、知、言三域“什么意思”的语用功能虽有不同,但是语篇功能却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相似的情况,都可以起到引发与回应的作用。

4.1. “什么意思”之引发功能

刘丽艳曾研究过关于会话的引发、应答、反馈序列等问题,她把能够引出应答序列的言语举动和非言语举动统称为引发举动[10],引发序列既可以存在于某一谈话活动的开始,也可以在某一会话中间阶段夺取话轮成为言者以引出新的应答。其中,言域、知域“什么意思”主要功能是抢夺话轮,这种抢夺式的引发通常发生在上一话轮说话人没有完成话语、标记使用者又急于表达而打断其发言之时[11],此时上一话轮被迫停止,话语主动权让位给标记使用者,使他占据说话人的地位。

(10) 李大嘴:行了行了行了,要我说啊,还不如找地儿躲两天。

郭芙蓉:光躲躲躲哪儿去呀,人家在暗我们在明,躲哪儿都一样。

吕秀才:那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提心吊胆下去吧?有芙蓉在,我们当然是不会担心的了。

白展堂:就她那两下子,我一拳就……

郭芙蓉:你什么意思啊?我武功比你差了还是怎么了?有本事你点我啊?你点我啊?

白展堂:噼噼。(使用葵花点穴手)

如例(10)郭芙蓉用“你什么意思”打断白展堂对自己的嘲弄挑衅话语,引出要和他比试功夫的想法。由于郭芙蓉的突然介入使得白展堂不得不中止发言,此时郭成功抢到说话权从而形成新一轮的引发或者应答举动。与知域、言域的“什么意思”经常抢夺话轮的行为相反,行域“什么意思”的出现多数标志着言者放弃话语主动权,有意愿开启新的话轮并期待对方应答。这通常发生在上一话轮说话人A指定某人B成为下面话语的主导者,而B由于各种因素无法就当前话题进行展开,于是使用“什么意思”放弃此次发言机会并将主动权转移至说话人A。

(11) (莫小贝参加白马书院入学考试,郭芙蓉帮她代写一篇孔赋歌颂孔子)

莫小贝:小郭姐姐,你认识字吗?

郭笑蓉:哎,纸笔伺候!(小贝把纸笔给小郭,小郭开始写,过了一段时间后)

郭芙蓉:看看(把纸上的字给小贝看)!

莫小贝:孔贼?

郭芙蓉:(拿笔指)这叫孔赋!知道是啥吗?

莫小贝:什么意思啊?小郭姐姐。

郭芙蓉:嘿嘿,这是帮你歌颂一下至圣先师,先生一高兴啊,就收你入学啦!

例(11)中言者主动放弃话轮以达到继续引发的目的。郭芙蓉发出话题“孔赋是何物”,希望莫小贝作出应答,但是小贝的知识水平不足以支持她回答出答案,为了维护会话活动的正常运行,她会选择主动放弃此次回答的机会,从而引出芙蓉的回答。

4.2. “什么意思”之回应功能

我们发现,知域、言域“什么意思”也会出现在应答序列中,可以标示使用者对前面的言语或非言语序列所作出的反应,主要是对方某个言语举动或非言语举动传递的信息以及信息的某一方面与使用者原有的认知倾向不相符。话语使用者就有可能用“什么意思”来标记这种不一致,可以反映出由这种不一致而带来的不满、惊讶、愤怒、怀疑等负面情绪。

(12) 白展堂:一百两是个坎儿,不多也不少,至少有个交代。让她听起来呢,放心,跟我过日子呢,有安全感。

吕秀才:没一百两就没交代。没安全感了?

白展堂:呵,她是掌柜的,又不是杂役。

吕秀才:哎?什么意思?杂役怎么了,杂役就不需要交代了?我说你这人思想……

“什么意思”在回应上句焦点信息的同时,对该焦点信息予以强调或辨别。就视角框架而言,回应者是对源话语视角框架进行局部的主观性的凸显[12]。白展堂与吕秀才就娶妻需要准备多少银两展开争论,白想要迎娶掌柜而准备一百两银子并认为杂役的话就不需要了,吕秀才中意郭芙蓉(杂役),认为白展堂的话语欠妥,与他的认知倾向相反。这里前后两者认知倾向的不一致带给吕秀才的情绪反应是受到不尊重而感到不满。

4.3. 语篇中“什么意思”与第二人称代词的共现依赖性

此外据我们观察,语篇中知域与言域“什么意思”经常与第二人称代词“你”共现,结合为“你什么意思”。《武林外传》中知域与言域“什么意思”的语料共计119条,而“你什么意思”占其中的76条,占比约63%,说明二者有极强的关联性,除此之外也有第三人称代词“他”“她”出现,但是数量不如第二人称“你”。笔者以为在“什么意思”前加“你”,显示了言者在对上一话轮中说话者话语或行为进行主观评价的同时,也考虑了听话人的因素,并强烈希望听话人参与到自己的语言活动中,即体现出“不仅我要说,我还想听听你怎么说”这一言内意外之意。这体现了语言交际中的交互主观性,便于引起对方注意,取得对方的认同[13],展现了对听话者的关注。在此既可以及时传递自己的信息,也有效地向对方传达出自己的情感,方便对方理解与回应,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会话正常运行。此外在微博或者其他网络社交媒体上存在一种特殊形式,与会话语体中言谈双方同时在场互相进行引发回应不同,这种形式多为独白语体,只存在言者自己。适切语境为某人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语或者实施了损害说话人利益的行为后,说话人便会使用该标记,此刻“什么意思”便同时拥有了引发与应答两大功能。它既是对利益损害者不满的回应,也是寻求理由的引发。

(13) 才发现我的留言被删了,微博你什么意思,看不惯别人说句公道话是吧?(微博)

(14) 10086你什么意思?白天下午不打电话,偏偏午觉时打来,有没有点礼貌了!?(微博)

如例(13) (14)明显言者的目标会话者并不在面前,对方不一定会看到信息且回复的几率更是渺茫。我们认为这只能看成是他的“自说自话”,而前加一个“你”,一是可以让读者明白言者的目标会话者是谁,这一直接的证据便是“什么意思”前通常存在一个同位结构,“你”则是作为复指标志,指向小句的主语“微博”“10086”。二是将读者的因素也考虑了进去,拉近读者与言者的距离,寻求心理上的认同与安慰,在孤立语境中很好地实现了读者、言者及言者的目标会话者三方的互动。我们发现此类语料对第二人称“你”的依赖程度较高,一般不可删去,如若删掉的话,句子中“什么意思”可能会被人们按照行域模式去理解,即“微博是什么意思?”“10086是什么意思?”,将从读者、言者及言者的目标会话者三方互动变为言者与读者的询问与作答。

5. 结语

总而言之,行、知、言三域“什么意思”的目的都是传递信息,但是他们任务又各有不同,其中行域与知域侧重信息内容与真值性,“言域”重在传递言者情绪价值。行域“什么意思”的主要目的是传达内心的疑惑,寻求对方的解答。知域“什么意思”的目的是传达言者的惊讶,探求对方的真实意图。而言域“什么意思”认为上文某种情况或前一个发话者的言论损坏自身利益或与自身预期不符,体现了言者不悦的心理处境,主要目的是表达反对与斥责情绪。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们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顺利完成交际任务。

此外我们发现,行、知、言三域“什么意思”的语用功能虽各有侧重,但是在语篇上三者上都可以起到引发与反应的作用。在引发序列中,言域、知域“什么意思”主要功能是抢夺话轮,而行域“什么意思”的出现多数标志着言者放弃话语主动权,有意愿开启新的话轮并期待对方应答。知域、言域“什么意思”也会出现在应答序列中,意味着对方传递的信息与原有的认知倾向不相符,反映出由这种不一致而带来的不满、惊讶、愤怒、怀疑等负面情绪。

从单纯针对话语的提问投射到针对非话语行为的反预期反应,以及从针对话语行为与非话语行为的无情绪反预期反应投射到针对行为的消极反预期反应,反预期语义从而得到再次扩展。这其中我们既可以看到“什么意思”组件中“意思”的引申进化对整个结构功能语义的绝对压制作用,也要看到礼貌原则与语境吸收的制约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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