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塑普”流行原因初探
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Reasons for the Popularization of “Plastic Putonghua” in Hunan Province
摘要: 湖南“塑普”即“塑料普通话”,指的是集中在湖南省地区流行的一种方言式地方普通话,“塑料”在这里的意思为假冒伪劣、不标准。它区别于标准普通话和方言,是在人们复杂的语言接触下诞生的变异普通话。湖南“塑普”作为地方普通话的代表之一知名性和流传度甚广,背后的原因与湖南“塑普”本身的语言特征、湖南娱乐节目的强势输出以及新媒体传播下的自发扩散等因素有关。
Abstract: “Plastic Putonghua” in Hunan Province refers to a dialect style local Putonghua that is popular in Hunan Province. “Plastic” here means counterfeit, inferior, and non-standard. It is different from standard Putonghua and dialects, and is a variant of Putonghua that emerged from people’s complex language contact. A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of local Putonghua, “Plastic Putonghua” in Hunan Province is well-known and widely circulated. The reasons behind this linguistic phenomenon are related to the language characteristics of “Plastic Putonghua” in Hunan Province, the strong influence of Hunan’s entertainment programs, and the spontaneous diffusion under the dissemination of social media.
文章引用:林思羽. 湖南“塑普”流行原因初探[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2): 10-1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2120

1. 引言

随着普通话推广政策的有力施行和人口流动率的提高,地域之间的语言隔阂被逐渐瓦解,加之新媒体传播下一些口音独特、感染力强、模仿难度较低的地方“塑料”普通话的扩散流行,庞杂繁复的语言接触现象导致各地普通话产生了一定的变异,形成了不甚标准却又颇具特色的地方普通话[1]

2024年9月,“辣椒炒肉拌面”这句话因其歌唱般的独特上扬的调值,被认为非常具有魔性,湖南“塑料”普通话再次闯入大家的视野,引起了广泛的网络热议。近年来,作为“塑料”普通话典型代表之一的湖南“塑普”在网络上的讨论度和传播性颇为可观。劲松、牛芳(2010)首先观察到“有一些长沙人说一种比较一致的不标准普通话”,她们称这种不标准的普通话为“地方普通话的固化变体”。文中提到,“作为中介语,它的系统具有定型性,个体偏误具有统一性。这种变体系统稳定,语感统一,功能明确”[2]。有趣的是,虽然素有“十里不同音”形容的湖南省境内语言环境复杂,但稍带“湘”音的湖南人在与外省人交谈时却能被迅速认出身份。这说明湖南“塑普”这种方言式普通话不仅仅只局限于长沙地区存在,而是与整个湖南省份不同辖区的地方普通话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和同质性,只不过长沙方言作为湘方言的代表表现得更为突出和明显。与此同时,湖南“塑普”不仅在湖南省内通用,不少异地外省人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湖南“塑普”口音,这种新兴语言现象背后的原因同样值得探究。

2. 社会语言学下的现象阐释

任何事物的形成都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和内部原因,湖南“塑普”这种语言现象的形成与流行,不仅是一种客观现象事实,也是一种语言使用上的必然。湖南地方普通话首先肯定是在湖南省内部进行大面积流行和传播,下面将从经济原则、从众心理、身份认同三个方面来对此流行现象进行阐释。

2.1. 经济原则

法国著名语言学家Martinet提出语言经济原则假说,认为“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都尽可能地‘节省力量的消耗’,使用比较少的、省力的、习惯的、已经熟悉了的、或具有较大普遍性的语言单位,总是力求用最小的努力去达到最大的交际效果”[3]。地方普通话的诞生与流行同样适用于这条原则,人们趋于发音上省力和方便的要求,引起了普通话发音动作的改变。

湖南“塑普”在省内的通行与它本身的语音和词汇特点有关。一则,湖南普通话相较于标准普通话,它的调值较低,与湖南大多数地区方言相近,所以对于湘语的母语者而言更适用于日常发音与交谈。二则,湖南普通话是当地方言和普通话语言接触的产物,其词汇系统最大的特点就是融合了一些湘方言词汇,它的词汇系统较之方言和标准普通话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和开放性。这个特点使得“塑普”发音者既能够与同乡人更便利地表达语意和情感,也能够与不懂方言的外地人顺畅交流,从而降低了语码转换的难度。

2.2. 从众心理

话语的生成和理解、话语信息的传递都有赖于一定的社会心理环境。从众是指个体在群体中受到某种引导、压力或暗示时,为了保持自己与多数人的一致而做出观点或行为的改变。这是一种对社会认同、社会安全以及社交互动关系等方面的追求所导致的现象。从众心理是一种极为广泛的集体意识,诸事“求众”和保持“中庸”是人们普遍存在的一种社会心态,它对普通话的学习与使用也有一定的影响。

许多地方普通话的使用者并非没有掌握标准普通话,而是他们认为在日常使用过程中使用标准普通话是“不必要”的行为。湖南“塑普”已经能够满足当地人日常语言使用的需求,达到交流的目的,相反离开课堂或其他一些特殊场合后,再与话语对象使用标准普通话会令人感到突兀与尴尬。这一心理让湖南“塑普”在年轻人群体中的流行也得到了解释。湖南“塑普”的使用者不乏接受过良好普通话教育的中小学生和大学生群体,这是因为在大家都说湖南普通话的大环境下,坚持选择使用标准普通话可能会被其他人打上“非本地人”、“做作”等标签。因此青少年群体为了融于大众集体,通常会改变自己的语音语调,使其趋于大同以适应同辈群体交流。

2.3. 身份认同

“语言维系着一个民族的人际情感,包蕴了该民族的文化、历史和对世界的看法,形成了一种民族亲和力。因为,对本民族的语言的忠诚是一种普遍的现象。本族人之间说本族语感到亲切”[4]。语言是深埋在口舌下的血脉延续,像一根红线将同乡人彼此串连。人总是对自己的语言抱有天然的感情,“乡音未改鬓毛衰”便是一个人乡音乡情的淋漓写照。

大多数中国人拥有十分强烈的家族观念和乡土情感,许多人无论是否能够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在一些特定的场合,还是会下意识地加点“家乡味儿”,以示亲切,突出自己“本地人”的身份。人们通常对本地方言感情较为深厚,加之生活习性使然,当地人更愿意使用地方普通话进行交流,因其亲和力更高,常用于家庭、乡党等较亲昵的场合。地方普通话在人际关系上也有更大的凝聚力,是人际间的深度延伸,同时也是一个具有丰厚文化底蕴的地域最外部标志。

湖南位于古代楚地,具有很强的民族自觉和地方文化的自豪感。湖南人把湘精神自我戏称为“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热情风趣,深受湖南千年来浓郁地域文化的熏陶,湖南人对湘话有着极深的感情,普遍认为在湘方言里最能找寻到“亲切”、“热情”、“友好”、“幽默”等情感因素,大家对于地方普通话的偏爱也便不足为奇了。

3. 湖南娱乐节目的强势输出

湖南“塑普”不仅在湖南省内部使用范围甚广,其在全国的知名度也颇为可观,这与湖南卫视常年来在娱乐节目中的强势输出是脱不开干系的。

湖南卫视作为“电视湘军”,在1997年抓住机遇推出了第一档具有影响力的《快乐大本营》综艺节目,在之后的22年里又陆续推出了《超级女声》《天天向上》《爸爸去哪儿》《我是歌手》等品牌综艺节目,凭借着大胆创新、锐意进取的精神逐渐从众多地方台中脱颖而出,其行业地位也一路巩固、一路飙升。其中在王牌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天天向上》中,主持人们就时常引用方言词汇或使用方言语调来达到幽默效果,更有纯方言类娱乐节目《越策越开心》的热播,这些或直白或隐晦的地方普通话输出极大地影响了一批观众。

除了电视端这一传统媒介,中广天择与长沙市公安局联合制作的全国首档警务观察类纪录片——《星城卫士·守护解放西》在网络上发行后反响热烈,播放人数已然破亿,成为一档在年轻群体中好评如潮的“现象级”佳作,部分粉丝观众甚至纷纷特意去坡子街派出所打卡。这部纪录片展现的是长沙人民群众最真实的语音语调,这种浓厚的地方普通话口音极具感染力,天南海北的网友们在沉浸于跌宕剧情发展的同时,很容易对湖南“塑普”留下深刻影响。

同时,随着湖南卫视的红火运营,一大批湖南本土艺人也如春笋遇雨般相继活跃在大屏幕上,从老牌主持团何炅、汪涵、李湘、李锐、谢娜等人,到新生代流量艺人张艺兴、易烊千玺、蔡徐坤等,湖南长沙的城市名片不仅是新一线网红旅游城市,也是全国范围内独一无二的娱乐星城。这些艺人拥有着数量可观的粉丝基础,他们的粉丝们天然地对于偶像的家乡具有一定好感,对其家乡话的敏感度和接受度也高,这种爱屋及乌的心态某种意义上使得湖南“塑普”的知名度更上一层楼了。

另外,在影视作品中使用方言性质的地方普通话这种现象其实一直饱受学者们的争议,这类电视节目自出现伊始就一面享受成功,一面应对人们的非议[5]。方言类影视作品的出现是电视媒体激烈竞争趋势下的结果,但它的出现并不是地方文化的“虚张声势”,也不意味着是对普通话的摧毁破坏。方言是一种能够展示当地独特风土人情、民风民俗的载体。伴随着方言影视作品的火爆,某些地方独有的、不为外人所知的风土人情和特产可以借助电视媒体在更为广泛的范围内进行传播。方言类影视作品的收视范围和反响效果是有目共睹的,诚然它的确会对普通话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冲击与影响,但它更应该被视为语言资源的补充和丰富,而不是站在普通话的对立面。从客观上讲,这何尝不是一种对家乡优秀文化的展示与宣传,对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的发展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4. 新媒体传播下的自发扩散

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物质基础和文化素养有了提升,大家不再嫌弃自己的乡音粗鄙老土,相反更多的是对家乡话的拥护和喜爱。可以说,人们对于家乡的认可感和自豪感是与方言、地方普通话的使用频率成正比的,较为极端的例子便比如上海、港澳地区某些人群自以方言为壁垒区别阶级。人们赋予了地方普通话一层特殊滤镜,虽有刻板印象之嫌,但不可否认的是,方言博主抓住潮流风口开始下沉媒体市场之后,青少年作为流量主要受众,他们对于地方普通话的接受和使用程度皆得到了一定的提高。

笔者将短视频平台上的方言博主分为两类,一类为单纯围绕方言主题进行内容创作的发布者,另一类作品发布者的创作则不局限于语言主题,但其作品配音或解说被有目的性地设置为当地方言。以“方言”为关键词在抖音平台进行话题搜索,截至2024年12月15日,“方言”tag (话题标签)的播放量达到了惊人的680.3亿次播放,共有136.0万人参与,“塑料普通话”tag则达到了8.7亿次播放,其下分支话题最火热的当数“湖南塑料普通话”,拥有着3178.4万次的播放量。以“湖南”、“普通话”、“塑普”等关键词做排列组合在新浪微博平台进行搜索,排名前列的有“湖南人对普通话的误解”(1092.2万阅读量)、“蔡徐坤讲湖南塑普”(786.3万阅读量),后者话题的热度也恰好印证了上文提到的湖南艺人影响力和湖南“塑普”传播性的相互作用这一观点。同时,翻阅各大社交媒体平台,我们观察到大众对于湖南“塑普”这一语言现象的态度绝大部分是积极的。湖南本地人多表现出对于“塑普”的亲切、喜爱和话表下的隐形自豪感,外省人则多表示这种口音有趣、可爱、传染性强。

在人人都手握麦克风的自媒体时代,尼葛洛庞蒂笔下的“公众都是没有执照的电视台”成为现实[6]。每条集地域归属感和语言独特性于一体的视频,都能瞬间唤起观众的代入感,激发起他们的地域身份认同和语言认同,这也让方言和地方普通话成为很多自媒体工作者构建文本、搭建场景的基础与捷径。湖南“塑普”宛如一道天然的语言屏障,人们能够借助这一语言工具作为身份认同的标记,建构出一个独属于湖南地区人民的文化隔区。同时,这扇语言大门并不是对外地人紧闭的,它从诞生伊始便携带着诸多普通话的共性,这一特点使得非湘方言母语者也能轻易解开其语言密码。

湖南“塑普”与网络流行语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或者从某个角度,它也可以被包含在网络流行语的某一特殊类别中。网络流行语是基于大众对于情绪表达和语言形容的需要而创造传播的,注入了民众的生产快感,起到了抒发情绪、愉悦自我的作用。这一点正与湖南“塑普”的流行是十分契合的,湖南“塑普”的使用者同样能够从这种独特的地方普通话中获得不同情绪价值的提供。对于一些年轻群体而言,湖南“塑普”是对主流规范语言的一种挑战,它独具特色的语音语调让其区别于标准普通话,两者又微妙地融合、平衡在一起,恰到正好地符合青少年在亚文化时代下对语言猎奇心理的需求。

另一方面,互联网信息纷繁复杂、良莠不齐,一些以低俗趣味为噱头吸引眼球的方言视频同样存在。地方普通话在一定程度上仍是一种民间的、非正式的语言,由于缺乏一定的指导和规范,包含了许多非正式表达和负面信息,其具有的随意性和某些恶意的低俗化不可避免地对青少年造成影响,对语言的规范起误导作用,影响其树立正确的语言习惯,不利于构建和谐文明的话语氛围。因此在运用网络和数字技术对传统方言进行保护的过程中,也要尽量避免新媒体传播给群众带来的负面影响,正视网络社交和娱乐平台中存在的语言不规范问题,规避以方言为媒介传播低俗文化的现象。

5. 结语

湖南“塑普”的流行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偶然的是少数个体的走红和热俏,必然的是语言接触下的大趋势包容与融合。湘方言母语者能够在这种家乡气味浓厚的沟通语言中寻求到舒适感,外地者也可以从这种新构式语言中品咂出趣味性。湖南“塑普”的流行不仅与其自身独特的语言特征和魅力、湖南影视作品和娱乐节目的影响、新媒体时代传播路径的拓宽等因素有关,现象之下必定还有其他原因,其形成涉及方言特征、语言接触、社会心理等方面,有很多进一步调查研究的空间,期望后来学者进行补充完善。

参考文献

[1] 黄磊. 湖南地方普通话的现时类型及研究策略[J]. 湘南学院学报, 2019, 40(6): 66-72.
[2] 劲松, 牛芳. 长沙地方普通话固化研究——地方普通话固化的个案调查[J]. 语言文字应用, 2010(4): 41-49.
[3] 袁洪. 语言经济原则的语用研究[J]. 广东海洋大学学报, 2014, 34(5): 86-90.
[4] 顾颖, 李建国. 普通话的地域变体与乡音情结[J]. 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1(3): 32-34.
[5] 蒲永玲. 本土狂欢与文化自恋——以湖南卫视为例对娱乐节目方言化的冷思考[J]. 科技信息, 2013(6): 212+214.
[6] 蒋军凤, 禹华, 刘会娟. 湖南方言文化资源与影视创意融合现状及对策[J]. 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 25(5): 7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