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无姓之人》作为雅克·范·多梅尔导演(Jaco Van Dormael)生涯中的首部科幻爱情电影,以尼莫·诺伯迪(Mr. Nobody)这位118岁高龄的主人公为核心,展现了一个在2092年火星成为地球人度假胜地的独特背景下,一位最后存活的自然人所经历的奇幻且充满深意的生命旅程。这部影片中现实与超现实、过去与未来常常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时空观。以尼莫的视角,展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时空网络,奇异、荒诞的镜头让观众感受到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模糊边界。在《无姓之人》中,虽然主人公尼莫的生活充满了无尽的选择和可能性,但这些选择并非完全基于现实逻辑,而是充满了奇幻和荒诞的元素。同时,影片中的场景和氛围也充满了奇异和神秘的色彩,如宇宙大爆炸与大坍缩的循环往复等科学概念的运用,“信鸽迷信”、“蝴蝶效应”等现象科学的运用,为观众呈现了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现实世界。影片从尼莫·诺伯迪的奇幻人生出发,聚焦人的意识世界,观众随着影像带入主人公的精神世界,跟随人物展开思考,人物一次次选择的行为举动背后折射出存在主义的哲思。本文以萨特存在主义哲学视角出发,从个体自我认知以及自由与责任的关系角度出发,对电影中的主人公经历及其意义进行深入剖析,探讨个人选择对其成长以及生活的价值意义。
2. 萨特存在主义概述
存在主义作为二战后最具影响力的思想潮流,主要关注个体及其意识世界。在海德格尔的理论发展基础上,让保罗·萨特将存在主义推向了巅峰。萨特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在20世纪的重要代表,他的著作《存在与虚无》和《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对当代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作为无神论者的代表,萨特的哲学起点是“存在先于本质”[1],这一核心观点不仅颠覆了传统的“本质先于存在”的哲学理念,而且为个体的自由和行动赋予了新的意义。
2.1. 自为的存在
萨特将存在分为了两种形式: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是指物质上客观的、消极被动的、无条件的存在。而“自为的存在”是指个体在意识驱动下所进行的行动、自由与选择,具有虚无的特点。个体首先存在,随后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赋予自身以本质。正如萨特所言:“这个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要使虚无的人生具有意义,荒诞的世界有意义,个体必须通过‘自为’,依靠自由选择和行为活动,使其有价值。”[2]“自为的存在”这一概念,通俗而言,指的是个体在自我认识、自我决定和自我实现过程中所展现的主动性与创造性。“自为”作为自我意识的活动,始终是主动的、能动的。在影片中,尼莫的人生就可视为一部关于“自为的存在”的史诗。
2.2. 自由
萨特认为与其他物体或生物不同,人类首先存在于世界之中,随后通过行动和选择来定义自身的本质。萨特强调人的主观自由意志,并对任何形式的决定论或命定论的观点提出挑战。他主张人拥有绝对自由,即便在外部条件极其严苛的情况下,个体的选择仍然是自由的。这种自由是绝对的,意味着我们能够在任何给定环境下做出选择。这种绝对的自由同时也伴随着绝对的责任,人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其后果,这种责任感是人自由选择的结果,而这些选择又进一步塑造我们的本质和未来。
3. 孤独与异化:社会角色的束缚
影片开篇通过“信鸽迷信”实验、火星未来科技以及“最后一个自然人”等情节构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社会。同时讲述尼莫在出生前被天堂的遗忘天使所忽略,从而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使得尼莫得以在时间中穿梭,体验不同的人生。种种奇异的设定塑造了一个荒诞的世界,为故事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在尼莫反复闪回的时间线中,尽管生活体验各异,却都走向了相同的结局,那便是孤独的个体与死亡的命运。
3.1. 孤独的处境
存在主义的四个核心命题——死亡、自由、孤独与无意义所带来的焦虑,促使人们不断对存在进行深刻的反思。在《无姓之人》中,尼莫自出生之日起便开始追问自我存在的意义。他思考着:我所能看见的他人身体部位,是否代表着真实的我?我为何是我?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带着这样的疑问,尼莫一生都在不断思考和探索自我。到了2092年,作为最后一位尚存的自然人,尼莫在回忆中不断审视和反思自己的人生选择。他回忆起在父母离异时选择跟随父亲或母亲的瞬间,以及在爱情经历中的种种选择。这些选择出现在特定的人生节点,看似是尼莫根据自身的价值观、信念与欲望所做出的决定,塑造了他的人生轨迹,使他成为了不同的自己。然而在面临这些重大选择时,尼莫却无法依赖他人的意见,影片中尼莫始终是独自一人,甚至尼莫的姓氏为“Nobody”,意为“没有人”,体现了他的社会边缘地位和自由状态。身体与心灵上的孤独,让尼莫与世界格格不入,在荒诞的世界中孤立无援。
3.2. 异化的社会关系
萨特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世界本质上是荒诞的,而异化的社会关系则是这种荒诞性的具体体现。在现代社会中,个体常常在他人的目光中体验到异化,感受到自己被转化为一个客体。在电影的不同情节中,尼莫如何被家庭、爱人乃至社会所看待,这些视角往往限制了他的真实自我。例如,在不同的人生路径中尼莫被赋予不同的角色和期望,如丈夫、父亲和小说家等,这些角色在某种程度上剥夺了他的真实个性。萨特指出,个体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会导致他们的异化,因为这些角色要求个体按照特定的模式行事,从而忽视或压抑他们的真实自我。在电影中,无论是作为平凡的家庭男人还是成功的企业家,尼莫在寻求自我认同的过程中不断感到受挫。这表明,尽管他表面上拥有不同的生活,但内心深处的挣扎与空虚却始终未变。萨特认为个体的存在是孤独的,但在主观性上,人是自为的存在,人的本质是通过自由选择而形成的。因此,在荒诞的世界中主体要找回自我,活出有意义的人生,就必须做出选择。
4. 自由与责任:选择与后果的承担
人首先存在,然后通过自己的选择和行动赋予自己以意义。在荒诞性的基础上,存在主义提出“自由选择”这一主张[3]。存在主义认为,存在是一种人道主义的体现,强调人在世界中的中心地位。个体通过自我定义而成为人,并由此确立了自身的存在。人一旦存在,便拥有了自由;在他定义自己为“人”的那一刻,自由便成为了他的重要属性之一。自由选择是个体自由的核心表现,电影通过描绘尼莫在各种自由选择下的人生轨迹,突显了他作为人的自由特性。
4.1. 选择的自由
没有人能够决定一个人应当是什么样子,或应当做什么,唯有个体自身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人是意识的存在,具备自由选择的权利。在《无姓之人》中,主人公尼莫的生活充满了无数选择的可能性。在他的童年时期,尼莫遇到了三位小女孩:安娜、伊利斯和吉恩。她们分别代表了三种选择的可能性,也象征着三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从时间线的角度分析,尼莫的故事主要围绕安娜和伊利斯之间的爱情展开,形成了两条主线,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多条支线。影片通过大量的穿插与闪回叙事,尽管表面上看似混乱无序,但在逻辑上却严密且有序,从关键节点延伸出各式各样的人生路径。通过回忆与想象,尼莫构建了一个个不同的生活版本,每一个版本都代表了他的一种可能性与选择。在经历的不同人生中,尼莫不断探索自我的价值与意义。
尼莫的存在并非由某种预设的本质或命运所决定,而是由他在面对不同情境时所做出的选择所塑造的。尼莫的不同选择为他的人生带来了多样的可能性,每一次选择都将他引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然而,推动尼莫多次做出人生选择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他对人生结局的更高期待,他渴望有更好的结局出现,因此不停探索与创造可能会出现更好结局的可能。这一点就是人的自由特性的拔高,自由选择让人拥有了无数种可能,电影里也曾通过赋予尼莫“作家”的身份,让其自由书写结局。通过在晚年主人公的生活解读中穿插童声旁白,模糊时间界限,仿佛是来自孩童尼莫对结局的自由幻想。
4.2. 责任认知
萨特深刻阐述了个体自由选择的核心地位,同时也强调了其所伴随的责任。他认为,人天生拥有自由,个体的每一个选择,均源自其内心的自由意志,然而,这些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却要求每个人承担起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人有自由的特性,那么他也应当承担起自由选择之后的责任。这种绝对的责任是自由的结果的逻辑要求。尼莫选择与不爱他的伊利斯步入婚姻的同时,便必须承担起维系这段婚姻的责任。伊利斯在产后出现的异常精神状态使得双方都陷入了苦恼。然而,尼莫在道德与爱情的双重驱动下,选择维护他们的生活,并尽力照顾妻子。最终,伊利斯的出走打破了外界所构建的温馨表象,这一切都是年少时选择后所必须承担的责任的体现。
在做出选择的过程中,人们还必须面对一个关键挑战,即他人的选择。个体的自由并非孤立存在,它往往与他人的自由相互交织,彼此影响。个体在做出选择的同时也许需要为他人负责。在影片中,尼莫因伊利斯的拒绝而一时赌气选择与吉恩在一起。此时,尼莫在做出选择的瞬间,就已经承担了未来与吉恩共同生活的一切责任。少年时期未能如愿以偿所带来的心灵空虚与焦虑,让巨大的物质财富与幸福的家庭生活都变得索然无味,但尼莫深知这正是选择后必然要承担的责任。自由意味着责任,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由亦是一种枷锁。
5. 真实的追求:自我寻觅的旅程
萨特认为,个体面对生活的终极事实——死亡,以及伴随而来的虚无感,会激发出对生活真实性的深刻追问。尼莫在不同时间中穿梭的人生便是一场关于追求真实与自我寻觅的复杂旅程。尼莫的每一次选择不仅是对他未来的预测,也是对过去意义的重新定义,同时印证了存在先于本质的核心观点。
5.1. 从死亡中探索新生
存在主义是关于人的哲学,不可避免地也会探讨到死亡的问题。生命的终结是一件与生命本质无关联的随机事件,也就是说客观上人的死亡是必然的,但是死亡的发生具有偶然性。萨特认为一切都是偶然性的,人来到世界上是偶然的,死亡也具有偶然性,死亡是荒诞的。“死永远不是将其意义给予生命的那种东西;相反,它正是原则上把一切意义从生命那里去掉的东西。如果我们应当去死,我们的生命便没有意义。”[4]尽管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但是死亡作为人的一种结局它并不能给人带来意义。人来到世界上以后,只有自己才能规定自己,自己赋予自己的本质,人拥有绝对的自由,人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死亡也不能限制这种自由。
我的存在并非以死亡为目标而享有自由,相反,我是一个要面对死亡的自由的个体。在影片中,尼莫作为最后一位经历自然死亡的人,他回顾了自己体验过的生活中许多不同的选择和可能性。每一次的人生经历最终都面临了死亡,但是他仍然在尝试,在不确定的生活变数中追求自己的真爱,死亡并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尼莫一直在自己的人生中占据主导权去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积极地面对生活。生命无限可能,死亡不是人生的局限,个体无法逃离死亡的终极命运,但是个体可以通过自己的选择赋予生活以意义,在有限的时间内追求自我实现。
5.2. 冲出虚无寻找自我
存在主义关注人,关注人在现实世界与时间中的存在,强调人的自由选择以及自由承担责任的绝对性,将“虚无”作为解释一切存在的最终载体[5]。通过尼莫对人生结局的无限自由设定,将人道主义和自由选择推向高潮,同时,也铺垫了存在主义的另一核心观念,即虚无。在影片中,尼莫经历了从存在到虚无,又从虚无中寻找存在意义的过程。尼莫一次又一次的自由选择,追求人生的最优解,但都没有带给他和观众完美的结局,加之尼莫自然人的身份,都使得电影笼有悲剧色彩。无论最后作何选择,一切都将归于虚无。而虚无与存在,看似背离的理念,又通过“无姓之人”紧密相连并升华突出。“人”是“自为的存在”,能够自觉意识到虚无,并且使虚无“虚无化”,能够以其存在承担虚无、冲出虚无[6]。
尼莫探索生命轨迹的方式之一,就是解构自身身份:目睹爱人安娜与曾经探索过生活轨迹一样,结婚并生育两个孩子,唯一的差别只是安娜的丈夫不是尼莫。安娜似乎成为尼莫人生的“虚无”设定,但也就是身份结构,才让尼莫拥有了探索多种“存在”可能的机会。每当尼莫作为主体走入一种看似存在的人生轨迹,虚无的结局就上演。而当尼莫以客体的身份看似虚无地观望每一种人生轨迹时,期间的经历又与其认知中的存在不谋而合。虚无作为一种意识状态,虚无是自由的基础,人在没有预设本质的情况下,人才有无限的自由去自我发现和自我实现,创造人的生命意义。
6. 结语
电影采用了多线索、多版本的叙事方式,展现了尼莫在不同选择下所经历的不同人生。似真似幻的叙事不仅增加了影片的观赏性和悬念感,也深刻体现了“自为的存在”的多元性和不确定性以及人的自由所表现的超越性。尼莫的人生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由无数个选择点构成的复杂网络。尼莫在自我寻觅的旅途中不断经历选择,不断地塑造和创造自己的人生,追求真实的自我和存在的充实。存在主义强调个体必须自主做出选择,并承担由此产生的各种结果。从尼莫的内心世界出发,他的人生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他每一次抉择、每一次回忆,都是在不断地自我探索、自我选择。影片中的“无姓之人”象征着每一个在人生道路上不断追求自我实现和成长的个体。我们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同时也需要承担选择带来的责任,我们会在不断的选择中创造自己的人生道路,塑造更好的自我。人生的意义不仅在于最终的结果,更在于我们如何在选择和抉择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