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对副词“活活”的解释有三个义项。分别是:
① 在活的状态下(多指有生命的东西受到损害):~打死|~气死[1]。
② 生硬地;强制地:两个相爱的人被~拆散。
③ 简直,表示完全如此或差不多如此:瞧你这个样子,~是个疯子!
在这里,为了方面书写,我们把“活活”的义项分别记为活活1、活活2、活活3。论文中的所以例子均来自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在知网上以“活活”为主题检索,一共发现6篇论文,下面选取三篇重点介绍。
胡朗(2020)论述了先秦时期的“活”到现代汉语副词“活活”产生过程中的互动,认为副词“活活”的产生和语法化在核心义和语境变异的互动中实现,语义上发生了虚化[2]。董正存、李梦诗(2024)分析“活活”VP和“活”VP的用法,并从不同方面进行比较,得出现代汉语副词“活活”的三种义项和用法之间不存在引申关系,在汉语史上,双音节“活活”的所有意义和用法几乎都能在单音节“活”的意义和用法中找到系统对应[3]。刘涵(2024)从语用功能和语义演变两方面来分析,认为活活1是由单音节副词“活”重叠形成,语用上强调对具体动作行为的描摹,由饰人到饰物;进而语法化为活活2,语用上侧重表达言者主观态度和评价;发展到活活3,多用于“活活3 + 一个NP”结构[4]。
综上,目前对于副词“活活”的研究还有所欠缺,本文将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对“活活”的发展历程、语义以及形成机制进行分析。
2. 认知语言学理论基础
认知语言学是把语言看作是一种认知活动,是以认知为出发点,研究语言形式和意义及其规律的科学,是基于人们对世界的经验和对世界进行感知和概念化的方法来研究语言的科学[5],其中认知语义学、概念隐喻、原型范畴理论、转喻都是近几年研究的热门。
通过在知网以“认知语言学”为主题进行搜索,发现和语言学相关的期刊论文包括下面几类:从隐喻转喻的角度看现代网络热词,如刘志芳《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网络新词——以“学X”类为考察对象》,贺宁《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隐喻型新词语》等等;从认知语言视角下汉语字、词中外比较分析,如孙毅、梁泽贤《“腿(leg)”隐喻在汉英表达中的认知语言学阐析》;对字、词多角度语义分析,如林景《认知语言视角下介词“就”的多义分析》;还包括对外汉语教学、翻译理论等等期刊论文。
3. “活活”的发展历程
要想讲清楚副词“活活”的发展历程,必须要从“活”开始讲起。《说文解字》记载,“活,水流声”[6],这说明“活”的本义与水流声有关,这个用法仍然保留在现代汉语中,如活水。
(1)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春秋《诗经·国风·卫风·硕人》)
先秦时期,“活”最早作为谓语动词使用是“生存义”,从“流水声”到“生存义”的发展是通过隐喻完成的。
(2) 故妾一僵而其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刘向《战国策》)
之后“活”由动词演变为形容词,形容词“活”最开始是“有生命的/活的义”。
(3)惊川无活鳞,举邑罕遗老。(李白《赠从孙义兴宰铭》
后面“活”又演变出“灵活义”,一般是用来描述有生命的个体,,是动态的。
(4) 婆子已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不好启齿。(冯梦龙《喻世明言》)
魏晋南北朝时期,动词“活”可以出现在谓词性成分前,此时出现“活”与“生”相对的情况。
(5) 生剥牛羊马,活焰鸡豚鹅。(《晋书》)
唐代,“活”经常出现在状语位置,形成“活V”形式,在反复搭配使用中,这类形式很多都已经固化成为一个词,例如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收录的活捉、活埋等等。
(6) “阿弥陀佛,做元帅的都会活埋人也。”(《三宝太监西洋记》)
元代,“活”在状语位置越来越多,从强调动作行为到强调结果。突显出“悲催”、“可怜”的情状,演变为副词。同时“活活”也在这一时期作为副词出现。
(7) 若说的不是呵,我就活活的敲死了也。(萧德祥《杨氏女杀狗劝夫》)
明代,“活活”的用例明显增多,在状语的位置上频繁使用。
(8) 妙智狠做一日灌他一个大醉,一条绳活活的断送了他。(《三刻拍案惊奇》)
到了现代汉语,“活”作为副词的用法已经基本不存在了,已逐步被副词“活活”所取代。
4. “活活”的语义特征
4.1. 活活1“在活的状态下”具有[+受损性][+动作性][+有生性]的特征。
(9) 玉科入城后,驱回众出城,可怜回众无知无识,个个陷入重围,跌下坑内,被岑军活活埋死。(何喜珠《亚铃》)
(10) 可怜一直到了夜内三点钟,竟自活活冻饿而死,外面连个影儿都不知道。(徐济《阜大奶奶》)
活活1具有[+受损性],是指身体或心灵遭受伤害,受到损伤,多指身体受损。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例9,活活埋死,是生命受到损伤;例10也是因为冻饿而导致死。具有[+动作性],强调动作行为,例9活活埋死,是强调埋这一动作,埋死这一事情状态。具有[+有生性],是指活活1修饰的对象语义上必须满足活的,有生命状态这一要求。例9、10修饰的都是人。
4.2. 活活2“生硬地,强制的”具有[+受损性][+偏预期性][−动作性][−有生性]的特征
(11) 可是临毕业的时候,我跟她又活活地让工宣对给拆散了。(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
(12) 赶明儿天大热起来,再加上蚊子,眼看着好好的牲口活活受罪。(老舍《骆驼祥子》)
活活2具有[+受损性],活活2的受损性与活活1的不同在于,一般是指心灵、精神上的受损,如例11。具有[+偏预期性],是指活活2的结果让人想不到,出乎人意料之外,如例11,没有想到被拆散,不想被拆散,结果被拆散了,会让人有惋惜、悲惨的情感。具有[−动作性]活活2更加强调结果而非动作,因此[动作性]会减少,而且一些心灵受损,也不好用动作来表达出来。具有[−有生性]活活2修饰的对象可以不是有生命的、活的状态,如例11拆散的是我们两人的关系,例12受罪的是牲口。
4.3. 活活3“简直、完全差不多如此”具有[+受损][+量]的特征
(13) 所以四太太坐在院子中乘凉的时候就戴顶绿色的纹帽,看上去活活像一个渔妇呢。(迟子建《原始风景》)
(14) 少年的头颈椎增生慢性胃炎什么的,怕是与幸运密切相关,活活是天欲降大任于斯人,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作家文摘》)
活活3具有[+受损],这是这三个义项都有的一个共同点。具有[+量],是指活活3会带有一些夸张的说法。具有强烈的主观看法表现出言者对这个看法的夸张性强调。
5. 形成机制
从单音节“活”到重叠式副词“活活”,影响它形成的内部因素主要有:隐喻理论和平行类推,下面从这两个方面进行探讨。
5.1. 隐喻理论
隐喻在认知语言学中是一种认知工具,特点是两个不同事物具有某种相似性,再用一个熟悉的事物来理解认识陌生的事物,隐喻在语义泛化中有重要作用,通常通过词义延伸和词类转换来完成[7]。在词义延伸方面,“活活”的词义和“活”有着密切的关系,活活1是在形容词“活”有生命的、活的词义基础上的延伸;“活”还有“简直、非常”的意思,如“我看你活像个疯子”“一天天的在这活受罪,还不如不来呢”,本文认为活活2和活活3是在此基础上的词义延伸。词类转换在现代汉语词语中是十分普遍的现象,“活”最初是作为名词“水流声”,之后隐喻为动词表“生存义”,随后又演变为形容词“有生命的”,到最后的副词“活”,然后才产生了副词“活活”,可以说没有“活”这一系列词类转换的发展,就没有副词“活活”的产生。
5.2. 平行类推
“AA式”重叠式副词可表达强烈主观性,已经有很多学者论述过了,如李劲荣、陆丙甫(2016) [8]等。现代汉语重叠式副词有很多,如:生生、区区、纯纯、仅仅、堂堂等等。所以“活活”的形成不是特例,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已有“AA式”重叠式复合词的平行类推作用。
6. 结语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分析现代汉语副词“活活”的形成和语义,从发展历程、语义特征、形成机制三方面来写。“活活”的发展历程和“活”有着直接的关系,“活”从最开始的名词到动词,又经历了形容词和副词,一系列的词类转换,在元代,副词“活活”开始出现,并逐渐取代副词“活”。从语义特征来看,[+受损性]是这三个词义的共同特征,而活活1和活活2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的受事对象是要有生命,后者可以是物体、事件等等,可以无生命特征;前者比较强调动作,后者注重结果。而活活3表达了强烈的情感。“活活”的形成机制主要是隐喻理论和平行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