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诱发视盲研究综述

A Review of Emotion-Induced Blindness

摘要: 情绪诱发视盲是指在一个快速呈现的系列图片序列中，情绪性干扰图片会对随后一段时间内呈现的目标图片的识别产生干扰。本文首先介绍了情绪诱发视盲的概念，研究范式，并对情绪诱发视盲与注意瞬脱研究范式做了区分；之后从情绪诱发视盲研究范式中的各个部分介绍了已有研究成果；其次，介绍了已有研究对这一现象机制的发现；最后，对情绪诱发视盲未来研究做了展望。

Abstract: Emotion-induced blindness refers to emotional pictures which interfere with the recognition of the target pictures presented later in a series of rapidly presented pictures. Firstly, this paper introduces the concept and research paradigm of emotion-induced blindness, and distinguishes the research paradigm of emotion-induced blindness from Attention Blink; then, the existing research results are introduced from various parts of the research paradigm of emotion-induced blindness. Thirdly, it introduces the findings of the existing research on the mechanism of this phenomenon. Finally, the future research of emotion-induced blindness is prospected.

1. 引言

情绪、认知和行为是心理学的三大研究领域，而其中又以情绪和认知更为基础。人们要对事物产生深刻的认识，首先需要注意到该事物。然而，注意是有广度的，人们在同一时间只能选择一部分信息进行加工，而忽略其他信息。这里的“选择”代表了一种主动性。但是，有时候人们并不是主动地选择他们想要关注的信息，而是自动地、不由自主地关注一些信息。比如，情绪性的刺激会自动地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即使它们不是需要关注的对象。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注意机制是有生存价值的，因为注意力被吸引到情绪信息上，让人们能够察觉并应对潜在的环境威胁(Carretié, 2014)，从而做出快速的反应以提高生存的可能性。但是，这样的注意机制在现代社会可能会带来一些不良的影响，例如，医护人员不能因为看到一些严重的病患创伤而忽略另一些重要的信息，驾驶员也不能因为看到了路边发生的严重交通事故，而忽略了前方的路况信息，从而引发交通事故(Kennedy & Most, 2012)。Most等人(2005)发现，在一个快速系列呈现范式(Rapid Serial Visual Presentation, RSVP)中，在目标之前一段时间内呈现的情绪性干扰刺激会使目标的识别正确率下降，他将这种现象称为情绪诱发的视盲(Emotion-induced Blindness，简称EiB)。

2. EiB的研究过程

研究EiB使用的范式是RSVP。在该范式中，一般包括17~21张图片，见图1。其中，包括1张干扰图片，1张目标图片，以及数张填充图片。填充图片一般是风景或者建筑照片；干扰图片有中性图片、情绪图片两类，情绪图片包括积极和消极两类；目标图片是风景或者建筑图片向左或向右旋转90度形成的图片。干扰图片一般会从第3张图片开始出现，目标图片在干扰图片之后出现。如果目标图片在干扰图片之后马上出现，则称为Lag 1；如果目标图片在干扰图片之后的第8张图片出现称为Lag 8。这些图片按照100 ms的间隔时间，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快速连续呈现。被试在看完一个试次中所有图片以后，判断目标图片的旋转方向。结果发现：情绪性干扰图片之后的目标识别正确率显著低于中性图片对应延迟下目标识别的正确率，这样的正确率差异在Lag 1条件下最大，随着间隔时间的增加，两者之间的差异逐渐缩小，到Lag 8时，二者正确率已无差异。于是，Most等人(2005)将RSVP范式中，情绪性干扰刺激之后目标识别正确率与中性干扰刺激之后目标识别正确率，在延迟100~800 ms之间的差异称为EIB。

EiB现象是在研究注意瞬脱(Attention Blink，简称AB)的过程中发现的。AB的研究同样也使用RSVP范式，但是又与EiB的研究范式有所不同(陈武英等，2014；朱湘如，刘昌，2006)。首先，在AB的研究范式中，有两个目标，称为T1和T2；而在EiB的研究范式中，只有一个目标T，同时还包含一个干扰刺激，但被试无需对干扰刺激做出反应。其次，在AB范式中，T1和T2一般来说都不是情绪相关的刺激，它们可能是字母或者数字；而在EiB范式中，干扰刺激同时包含情绪性刺激和中性刺激。再次，AB出现的时间是T1后的200~500 ms，时间更短；而EiB出现的时间是干扰刺激后的100~800 ms，时间更长。最后，AB有Lag 1节省现象，即在Lag 1条件下不出现AB现象；而EiB没有Lag 1节省现象，在Lag 1条件下，依然出现EiB效应(Kennedy & Most, 2011)。

Figure 1. The rapid serial visual presentation for EiB

图1. EiB 快速系列视觉呈现范式

3. EIB的研究结果

在过去的20年之间，学者们从多个角度对EiB的各个方面进行了研究，例如不同类型的干扰刺激物，干扰刺激和目标刺激之间的时间间隔对EiB效应大小的影响等。

3.1. 干扰刺激

在研究EiB的经典RSVP范式中，干扰刺激可能是情绪性刺激，也可能是中性刺激，并且干扰刺激一般出现在目标刺激之前。然而，情绪刺激在目标之后马上出现，仍然会损害目标的加工(Most & Jungé, 2008)。至于在目标之后间隔几张填充图片才出现干扰图片的情况，暂时没有发现相关的研究结果。Smith等人(2006)发现，中性的刺激与令人厌恶的声音配对会引起注意，并导致注意视盲。这里的干扰刺激具有复合的性质，中性的刺激与令人厌恶的声音结合具有情绪性刺激的效果。那么，视盲的产生是因为令人厌恶的声音引起了人们对中性刺激更多的注意，从而在干扰刺激上消耗了更多注意资源，还是厌恶声音本身就具有情绪性，让人们不由自主对声音投入更多的注意力导致视盲产生尚不可知。另外，中性刺激如果与价值相联系，那么对目标的识别会降低，而且在价值条件消失后，这样的效应依然存在(Le Pelley et al., 2019)，这一研究结果证明了奖励和惩罚不仅在塑造我们的行为方面，而且在塑造我们对世界的有意识体验方面，可以发挥深远的、有时是违反直觉的作用。

Onie & Most (2021)发现，在EiB研究中，训练被试忽略负性情绪干扰刺激不能影响EIB效应。即，负面刺激吸引个体的注意力的特性在短时间内是无法改变的。而在更长的干扰物–目标间隔下进行测试，暴露于负面刺激可能会减少新的负面刺激的影响。这说明，个体可能对负面情绪刺激产生了适应性反应，只是EIB效应的减弱没有非常明显。这一推论也得到了进一步证实(Jin et al., 2018)。研究者招募暴力视频游戏玩家、非玩家、非暴力视频游戏玩家参加普通的EIB研究范式，结果发现当刺激物为负面刺激时，暴力玩家对目标识别的正确率显著高于非游戏玩家。这表明，暴力电子游戏暴露与攻击性、亲暴力态度、对现实生活中的暴力行为的较低敏感度以及同理心下降有关。此外，Kimonis等人(2020)也发现人际情感特质(大胆或吝啬)和去抑制特质高的个体对负面刺激的情绪注意力减弱，使得EiB效应减弱。

情绪分为积极和消极，研究发现无论是积极情绪，还是消极情绪都会引起EiB效应。但是二者的效应是不对称性的，吸引刺激对注意力的调节程度低于厌恶刺激(Pratto & John, 1991)。而色情干扰物和其他的吸引刺激有所不同，它能够和负面刺激一样引起类似的视盲，并且色情干扰物引起的视盲在特定目标条件下也不会消退，同等条件下，负性刺激的视盲就降低了很多(Most et al., 2007)。

3.2. 目标刺激

不能报告目标并不代表被试完全没有对目标进行加工，也可能是因为对目标的加工较浅，没有达到报告的水平。为了弄清这一点，Onie等人(2022)在经典的RSVP范式中增加了一个箭头方向判断的启动实验，用来判断未能识别的目标是否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加工。结果发现，箭头的方向与目标方向一致时，被试对箭头识别的反应时与不一致的反应时之间没有显著差异，这说明当目标不能报告时，是因为被试完全没有看见目标，排除了错误试次中对目标信息的感知编码。如果目标图片与填充图片有显著区别，那么即使是中性干扰物也能引起和负性干扰物相当程度的视盲(Kennedy & Most, 2015a)，邱慧燕，吕勇(2023)的研究也证实，物理显著性至少是EiB现象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Baker et al., 2021)。干扰物出现频率的高低也不会影响EiB效应的大小(Zhao & Most, 2019)。但是，无论是在EIB研究中，还是在AB的研究中，个体对目标的熟悉性都不会调节两个效应的大小(Guilbert et al., 2020)。

3.3. 时间间隔

有人会怀疑，因为短时记忆的时间很短，而每一个RSVP试次中，目标之后还会有数张填充图片。那么，EiB的产生可能是因为目标呈现和目标判断之间的时间间隔导致被试遗忘，从而使目标识别的正确率下降。Kennedy & Most (2012)在研究中将试次分为两种类型，有一半的试次，被试看到目标立即反应；另一半试次，被试在整个试次呈现完再做出反应。结果发现，立即反应和看完反应的反应时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并且立即反应时和完全看完反应的另一个实验结果之间也不存在显著差异。这说明，EiB的产生不是由于被试在每个试次中的遗忘导致的。

由于EiB效应具有随着延迟时间增加而不断减弱的变化规律。研究者们为了将这一变化规律进行量化，他们同时对Lag 1，Lag 2，Lag 3，Lag 4，Lag 8进行了研究(Kennedy & Most, 2011; Kennedy & Most, 2015b)。结果发现，Lag 1和Lag 2条件下的EiB效应没有差异，Lag 1和Lag 8之间存在显著差异，目标正确率随着时间的推移递增，不同的干扰物造成的视盲在Lag 4时已无显著差异，见图2。

Figure 2. The effect of EiB at different lags

图2. 不同延迟条件下的EiB效应

在几乎所有的EiB研究中，每个试次中图片的推进速度都被控制在100 ms (Most et al., 2005; Wang et al., 2012; Singh & Sunny, 2023; Moeck et al., 2023)。那么如果每张图片之间的时间间隔发生变化，结果是否会不同呢？Kennedy等人(2024)进行了一项实验，他们给被试按照系列呈现的方式，连续呈现7张风景图片，要求被试在看完这些图片之后判断四张图片当中，哪张图片是之前呈现过的，实验操作的是这些图片的呈现速度。其中一半的试次是被试主动控制试次中图片的推进速度，实验者要求被试按空格键更换下一张图片，越快越好。另一半试次会根据前一个主动控制试次中被试所用的总时间，自动平均推进整个试次。结果发现被试对主动控制试次中图片记忆的准确率显著高于自动呈现试次，并且被试对于前者的自信心也显著高于后者。这个实验采用了类似于EiB的研究范式，只是每个试次中图片的呈现方式有所不同。那么，如果将EiB中图片的呈现方式也换成主动控制，是否也会得出类似的结论呢？

3.4. 空间定位

为了探索EiB的内部机制，研究者们不仅对单序列RSVP范式进行了研究，双序列RSVP范式也得到了研究。Most & Wang (2011)采用了垂直双序列研究范式发现只有当关键干扰刺激和目标刺激位于相同序列时才会出现EiB现象，出现在不同序列时，不出现EiB现象。这表明EiB现象不仅是时间定位，还是空间定位的。虽然垂直双序列的研究结果发现EiB效应是空间定位的，但是水平双序列的研究结果并非如此。有研究表明人们对左视野的关注略多于右视野(Mulckhuyse et al., 2017)，右半球有专门处理情绪的区域(Gainotti, 1972)。然而，左右视野呈现的双序列RSVP研究发现，情感刺激会同样扰乱两个视野中的注意力(Moeck et al., 2023)，即无论情感刺激是否与目标在相同位置出现，两个视野中的EiB效应大小相当。另外，虽然研究发现了边缘显著的目标位置与干扰刺激效价之间的交互作用，但是这一效应是由中性干扰物条件下，左视野目标的正确率显著高于右视野正确率导致的，情绪干扰物条件下两个视野目标正确率相当。这样的结果否定了EiB效应是空间定位的推断，但是由于水平双序列范式可能存在左视野优势效应干扰EiB效应，因此后续研究需要在水平双序列中对这两种效应进行分离研究。

3.5. EiB的稳定性

研究者评估了两种广泛使用的任务，即点探测任务和EiB任务对负面情绪图片的效价和唤醒等级的变化所表现出的敏感度。结果发现，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EiB任务对效价和唤醒的等级敏感，点探测任务对效价和唤醒的等级不敏感(Onie & Most, 2021)。由于这样的敏感性，EiB任务或许可以作为一些情绪类心理问题，例如焦虑、抑郁的客观测量工具来开发使用。另外，EIB的重测信度(Lag 1, 0.439; Lag 2, 0.4189; Lag 4, 0.333)高于点探测任务的重测信度(0.243, 0.262)，也高于更广泛的注意偏向文献中报道的数据(它们都小于0.333)。这强调了EIB作为注意力偏差中稳定个体差异测量的潜在效用(Onie & Most, 2017)。

4. EIB的内部机制

4.1. 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

卡尼曼的认知资源理论提出，人的认知资源是有限的。因此，在EiB研究范式中，可以说，只要投入注意力到情绪性干扰刺激上，那么对目标刺激的识别正确率就会或多或少地下降(Most et al., 2005; Kennedy & Most, 2015b)。因此，无论是AB的研究中，个体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对T1投入注意力导致T2的正确率下降，还是EiB中，情绪干扰刺激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吸引个体的注意力导致目标的正确率下降，还是EAB研究中，个体同时通过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方式对T1投入注意力导致T2正确率下降(Singh & Sunny, 2023)。自上而下的加工方式一般与任务相关，会导致稳定的后续目标识别受损；而情绪性自下而上的加工方式吸引注意力的效应也相当稳定。但是，如果研究中既不存在自上而下的T1干扰，也不存在情绪性自下而上的干扰，此时，如果目标图片与其他填充图片有显著的物理差异，那么，即使是中性干扰物也能引起和负性干扰物相当程度的视盲，即自下而上的物理显著性至少也是EiB现象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Baker et al., 2021)。

4.2. 早期时空竞争

EiB现象是在研究AB的过程中发现的，因此人们在最开始的时候尝试着用解释AB的理论来解释EiB。根据一个有影响的AB的两阶段模型，在第一个快速的“检测”阶段记录流中的所有刺激，但随后必须在较慢的连续“巩固”阶段接受额外的、更精细的处理，以用于有意识地报告(Chun & Potter, 1995)。如果第二个目标在第一个目标之后很快出现，则它的合并会延迟到第一个目标合并之后，并且它的表征可能会衰减或被覆盖，而不会达到可报告的感知。然而，Kennedy & Most (2012)发现，让被试刚刚看完目标立即反应和看完一个完整的试次再做反应，目标识别的正确率之间没有差异，这说明情绪干扰物对驱动有意识知觉的机制产生了破坏。另外，Onie等人(2022)在经典的RSVP范式中增加了一个箭头方向判断的启动实验，用来判断被试未能识别的目标是否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加工。结果发现，未能报告的目标是因为被试完全没有看见目标。因此，EiB可能源于目标和情绪干扰物之间的竞争，这种现象主要出现在目标和情绪干扰物争夺与特定时间和空间点相关的优势表征时(Wang et al., 2012)。垂直双序列的EiB研究发现，只有当关键干扰物出现在与目标相同的流中时，情绪干扰物后的目标知觉才更差(Most & Wang, 2011)，这一发现也印证了早期时空竞争的合理性。

5. EiB研究展望

EiB效应从发现到现在已经接近20年，但是对于EiB效应产生的内部机制，研究者尚未形成一致的定论，目前比较主流的观点认为EiB效应是由注意的时空竞争导致的(Wang et al., 2012)。未来研究仍需对EiB效应的内部机制进行探讨和澄清，厘清EiB效应和AB现象二者内部机制之间的差异。已有研究大多集中于对EiB效应研究范式扩展，内部机制的探讨，未来研究需要考察更多EiB效应在实际生活当中的应用，例如驾驶环境，医疗环境，以及对一些具有情绪性心理问题个体的病理机制，干预方法的探讨。在众多情绪类任务中，EiB任务对情绪的效价和唤醒的等级非常敏感(Onie & Most, 2021)，研究者或许可以以EiB任务为基础，发展出用于检查情绪类心理问题的客观测量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