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修辞结构理论是美国学者曼(Mann)和汤普森(Thompson)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这一理论框架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专注于篇章的构建与分析。其核心观点是从功能的角度探讨人际交往中各要素的内在联系。该理论的主要目的是揭示语篇成为有效且易于理解的交流工具的功能特性及其结构构成。同时，篇章的整体性与逻辑的连贯性是修辞结构理论研究的关键内容之一[1]。
修辞结构理论是从语篇结构的角度来研究语篇的产生与描述的，其基本内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2]：
(1) 该理论指出，篇章中的各小句并非随意组合，而是通过多种语义关系，即修辞结构关系，彼此连接。篇章由功能明确的单元构成，这些单元之间存在修辞结构关系。小的功能单元按照特定模式组合成较大的单元，最终形成完整的篇章。从整体结构来看，篇章中的功能单元呈现层级结构，较小的部分构成较大的部分，层层递进，形成相互关联的体系。因此，篇章的构造是层级化的，而非线性排列的。
(2) 一段话能够成为篇章，是因为其各个组成部分具有明确的组织功能，并且直接或间接地围绕一个共同主题展开。所有部分都服务于篇章创作者的交际目的，彼此之间保持连贯与统一，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交际功能整体。连贯性和整体性是篇章的关键特征，它们源自篇章内部的功能联系。
(3) 修辞结构理论区分了三种篇章结构：类型结构(由篇章的体裁或类型特征决定的相对固定的结构)、句法结构和关系结构。多句篇章通常以关系结构为主，虽然理论上其种类是无限的，但常见的类型有20种左右。这些关系常具有不对称性，在每个结构关系中，一方占据更为中心的地位，称为核心功能句(nucleus clause)，而另一方则处于外围，称为卫星句(satellite clause)。在篇章中，一些句子起着核心作用，而其他句子则充当辅助或边缘性功能。
篇章结构关系指的是其深层的功能性联系，而不仅仅是表面形式。修辞结构理论的重点在于分析篇章创作者的核心思想、交际目标以及交流情境。该理论揭示了创作者在构建篇章时所选择的关系结构及其相应的表现形式。换言之，从交际角度来看，篇章结构的本质是修辞性的。因此，正是基于这一理解，这一理论被命名为修辞结构理论[3]。
总的来说，修辞结构理论是一种比较系统和实用的语篇理论，它从功能、层次、关系三个方面论述了语篇结构与语义的关系。它强调了句子在语篇中所起的作用和作用单位间的修辞性，适合于对语篇进行语义组成的分析。
Mann和Thompson在英语语篇中确定了多种常用的修辞结构，并且为分析者在分析修辞结构时给出了明确的评判准则。为了定义这种关系，他们采用了一组专门的术语来描述文章中的结构关系：首先，文章中的“结构段”是指在语篇中起到一定作用的、有一定修辞效果的段落。按其功能的中心或次要部分，可分为“核心结构段”和“辅助结构段”。其次，根据研究目的的不同，分析人员可以选取不同的篇章单位，也就是所谓的“篇位”。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了一种新的关系概念：一是限定条件，也就是“核心结构段”与“辅助结构段”的约束条件及其组合时的约束条件。二是影响，也就是作者在运用某种关系时，希望获得的结果，以及这种影响的范围和轨迹。最后，修辞结构理论认为，篇章结构是由一系列层级关系的结构段构成的，而这些段落之间的联系是由篇章分析者结合关系定义和语境综合判断的[2]。
2. 文献综述
修辞理论作为一种具有显著应用与传播价值的符号体系，其兴起时间相对较晚，在20世纪之前，修辞理论及其相关分支在英语国家的修辞学领域中鲜有提及[4]。1986年，Mann和Thompson在第三届国际篇章生成研讨会上发布了Rhetorical Structure Theory: Descrip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Text Structure一文[5]，提出了修辞结构理论(Rhetorical Structure Theory，简称RST)，初步介绍了这一理论框架，描述了自然篇章的组织方式。第二年，他们在南加州大学信息科学研究所的内部刊物上发表了Rhetorical Structure Theory: A Theory of Text Organization，对RST理论进行了更为系统的阐述[2]。
修辞结构理论最初的设计目的是为具备一定创作篇章能力的计算机程序提供理论支持[6]。在此之后，随着应用范围的不断扩大，这一理论在我国学者的引介下，逐渐被应用到多个领域。自提出以来，RST理论一直受到篇章分析研究者的关注，但直到21世纪后，它才开始在篇章分析中得到大规模的应用。
在语篇分析中，由分析人员根据功能准则并结合具体文本对关系类型进行判断。在RST理论中，关系集不是闭合的，它可以根据具体的语篇加以补充。因此，不同种类的文本，其关系集合所包含的关系数目是不一样的。王伟介绍了RST理论的23种关系结构，其中常见的关系有环境关系、解答关系、阐述关系、背景关系、使能关系、动机关系、证据关系、证明关系、意愿性与能动性关系(包括意愿性、能动性以及非意愿性的能动关系)、愿意性结果关系、非意愿性结果关系、目的关系、对照关系、让步关系、条件关系、析取关系、解释关系、评价关系、重述关系、综述关系、序列关系、对比关系[3]。
从语篇分析的角度来看，语篇中的语篇单元并非是随意堆叠而成的。这些词之间有各种不同的语义关系。从逻辑推理的角度来看，篇章的结构关系与其说是形式上的，不如说是功能上的。董敏认为，修辞结构理论聚焦于功能层面，对文本中句子、小句以及更大语言单元之间的相互关联展开分析，其核心在于揭示那些隐蔽且可推导的语义修辞联系，而不是直接依赖于显著的词汇或语法标记[7]。
在研究内容上，学者们已经对RST理论进行了较为全面地阐述。从上个世纪末至本世纪初期，许多学者就RST的核心要点、突出特点、修辞结构关系的分类和标注方式等问题展开了探讨。然而，当前研究存在一个共同特征，即大部分研究把目光聚焦于某一种篇章类型上，所构建的关系模型也仅针对特定的文本类型。所以，一旦文本类型发生变化，之前构建的关系集就难以继续适用。
3. 对Die Tochter的修辞结构分析
Peter Bichsel彼得·比克瑟尔是一位瑞士德语作家，以他的短篇小说和专栏文章闻名于世。与同时代许多作家聚焦战后主题不同，比克瑟尔的作品更多地探讨了普通人之间存在的隔阂，短篇小说《女儿》是瑞士作家彼得·比克塞尔于1964年创作的。这部作品讲述了一对已婚夫妇每天等待女儿和她一起吃晚饭的故事，因为他们的女儿现在在城里工作，很晚才回家。他们花了一个小时等待他们回顾过去并思考未来。他们还考虑，如果他们的女儿莫妮卡搬出并永久居住在城市，他们的生活条件会是什么样子。文本以易于理解的方式描述了现实情况，也展现了代际冲突。
对语篇进行修辞结构分析的第一步就是对语篇切割，形成篇位。曼与桑普森是以小句当作基本篇位。但需要注意的是，从句都是主句的一部分，因为从句并不能作为独立的篇位来分析。篇位可以根据需要而变化，在更大的篇章中，使用更大的篇位切分会对于分析整个篇章的结构有更大的帮助。这篇文章的篇位被划分成以下部分：
篇位1：晚上他们在等莫妮卡。
篇位2：她在城里工作，那里交通不便。
篇位3：他们，也就是他和他的妻子，坐在桌旁，等着莫妮卡。
篇位4：自从莫妮卡在城里工作以来，他们总是要到七点半才吃饭。
篇位5：以前他们会早一个小时吃饭。
篇位6：现在他们每天在摆好的餐桌前等一个小时，在各自的位置上，父亲在楼上，母亲坐在靠近厨房门的椅子上，他们在莫妮卡的空位子前等待。
篇位7：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也在冒着热气的咖啡、黄油、面包和果酱前等待。
篇位8：她比小时候得她更高了，小时候的她一头金发，皮肤像玛丽亚阿姨那样细腻。
篇位9：“她一直是个可爱的孩子，”母亲在等待时说道。
篇位10：在她的房间里有一台唱片机，她经常从城里带回唱片，并且知道唱片上是谁在唱歌。
篇位11：她还有一面镜子，一些不同的瓶瓶罐罐，一张摩洛哥皮制的小凳子，一盒香烟。
篇位12：父亲也从一个女职员那里拿到了他的工资袋。
篇位13：他看到了架子上许多印章，赞叹着计算器发出的柔和声音和那位小姐的漂白金发，每当他道谢时，她都会友好地说一句“不客气”。
篇位14：中午时，莫妮卡呆在城里，她在一个茶室里吃了点东西，就像她说的那样。
篇位15：她那时是一个在茶室里微笑着抽烟的小姐。
篇位16：他们常常问她在城里、在办公室里做了些什么。
篇位17：然而，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篇位18：然后他们至少试着想象她是怎样漫不经心地在火车上打开她的红色票夹并展示订票卡，怎样沿着月台走，怎样在去办公室的路上与朋友们愉快地交谈，怎样微笑着回应一位先生的问候。
篇位19：然后他们想象过几次她在这一小时里是怎样回家，手臂下夹着包和一本时尚杂志，身上带着香水；想象她怎样坐到她的位置上，然后大家一起吃饭。
篇位20：不久后她将会在城里租一个房间。
篇位21：他们知道，之后他们又会在六点半吃饭，父亲下班后会继续看报纸，再也没有带唱片机的房间，也不再有等待的时光了。
篇位22：柜子上放着一只蓝色瑞典玻璃花瓶，一只来自城里的花瓶，一件来自时尚杂志的礼物建议。
篇位23：“她就像你的妹妹，”妻子说，“她把你妹妹的一切都继承了。你还记得你妹妹唱歌有多好听吗？”
篇位24：“其他女孩也抽烟。”母亲说。
篇位25：“是的，”他说，“我也说过这点。”
篇位26：“她的朋友最近结婚了。”母亲说。
篇位27：她也会结婚的，他想，她会住在城里。
篇位28：不久前他请求莫妮卡：“说点法语吧。”——“是的，”母亲又重复道，“说点法语吧。”
篇位29：然而，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篇位30：她也能速记，他现在想。
篇位31：“对我们来说那太难了。”他们常常对彼此说。
篇位32：然后母亲把咖啡端上了桌子。
篇位33：“我听到火车声了。”她说。
(1) 背景关系
该篇章的核心是篇位1~6，交代了故事背景，与其他篇位是背景关系。因为女儿在市里工作，交通不方便，所以父母原本六点半的晚饭时间为了等待女儿推迟了一个小时。故事由此展开，后面的内容交代了父母在等待的一小时里的回忆、畅想和对话。
(2) 目的关系
篇位1、2、3和篇位4之间是目的关系，在这两个结构段中，篇位4是核心结构段，篇位1、2、3是辅助结构段。延迟一小时吃晚饭的目的是等着莫妮卡回家一起吃。
(3) 证据关系
篇位8和篇位9之间是证据关系，妈妈夸她一直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于是先描述了莫妮卡的身高、发色、皮肤，是妈妈这样夸赞的证据。在这两个结构段中，篇位9是核心结构段，篇位8是辅助结构段，为核心结构段提供证据支持，增加妈妈的话的可信度。
(4) 解释关系
篇位12、13对于篇位14、15是解释关系，因为有爸爸与女职员的接触经验，于是有了对莫妮卡也是性格温柔的女职员的职业猜测。在这两个结构段中，篇位14、15是核心结构段，篇位12、13是辅助结构段，为核心结构段提供父母这样猜测的原因。
篇位16、17和篇位18、19之间是解释关系。父母想了解女儿的工作和生活，女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得不到答复的父母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来描绘女儿每天是如何度过的，怎么回家的，以及坐在餐桌上和他们一起吃饭的画面。在这两个结构段中，篇位18、19是核心结构段，篇位16、17是辅助结构段，为核心结构段提供父母想象女儿生活画面的解释。
(5) 序列关系
篇位10和11，篇位22-31之间是序列关系。在这些结构段中，篇位之间都是并列的且有顺序的。序列关系是所有结构关系中唯一对结构段的顺序有要求的关系。
(6) 条件关系
篇位20和21之间是条件关系。不久后女儿就要搬出去在市里住了，那么父母就不会再推迟一个小时的晚饭时间，父亲工作结束后会读报纸，房间里也不再有莫妮卡的留声机的声音。在这两个结构段中，篇位21是核心结构段，篇位20是辅助结构段，是实现篇位21的条件。
(7) 证明关系
篇位23和篇位10之间是证明关系，其中核心结构段是篇位23，辅助结构段是篇位10。篇位10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提出篇位23，旨在向我们证明作者提出核心结构段的依据。篇位23妈妈讲到女儿唱歌像阿姨唱歌一样好听，篇位10叙述女儿有唱片机，喜欢买唱片，对音乐很了解，为妈妈对女儿的夸赞提供依据。
(8) 对比关系
篇位26和篇位27之间是对比关系，把莫妮卡的朋友与莫妮卡进行对比。虽然莫妮卡现在还没有结婚，但是总有一天她也会和她的朋友一样结婚，不和父母住在一起。
(9) 对照关系
篇位28、29与篇位16、17是对照关系，篇位28、29与前文16、17形成对照，描述了父母想了解女儿时，女儿总是无话可说的情景。表达了女儿和父母之间的代际冲突。
综上，该短片小说以句子切分共包含33个篇位，共涉及9种修辞结构关系，累计使用修辞关系10次。根据分析结果，作者使用的修辞结构关系包括背景、解释、证明、证据、目的、解释、序列、对比、对照。这篇文章是一篇短篇小说，因此语句之间较多使用背景和解释关系，用来交代故事背景、解释人物行为的原因。
语篇连贯的概念着重强调分级性、连接性、整体性以及功能性。其主要由以下三方面确定：首先，语篇内部各组成部分在意义上应相互关联，形成衔接，即便这种衔接在形式上不一定需要明确的内部机制；其次，这些衔接部分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语义网络，形成整体的语义框架；最后，语篇要与特定的情景语境相契合，在其中发挥出恰当的功能[8]。在小说里，绝大多数句子之间或者结构段之间往往存在着某种修辞关系，语篇中的句子以及各部分之间是彼此连接的。这样的语篇在修辞结构与意义方面会构成一个整体，前后保持一致，彼此相互呼应，并且结构段之间有着较多的修辞结构关系，其连贯性也比较强。
此外，这篇短篇小说的篇章中没有明显的中心句，文章表达的中心思想需要读者自己从文章中进行归纳和总结。并且文中看似描述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对话和描写，但是实际上都可以和上下文的背景知识进行联系，进行修辞结构分析。
4. 结论
从对Die Tochter的修辞结构解释中，我们可以总结出，小说开篇交代故事背景，然后通过解释关系和对照关系展现父母与子女间的代际冲突，再用条件关系、解释关系、目的关系等表现父母对女儿的爱意。开篇的故事背景可以让读者期待下文。解释结构引出了父母对女儿生活和工作的想象，使各个人物的形象得到丰满，满足读者的期待。通过父母之间对话的序列关系，让读者看出父母对于女儿的爱子之心，即使女儿和他们已经毫无共同话题。结尾的火车声音暗喻女儿即将到家，父母两人今天的等待到此结束。
本文采用RST理论对一篇短篇小说进行了分析。在分析中，始终以目的、效果等要素为中心，说明这些效果是如何通过语篇得以实现的。尽管RST作为一种持续演进中的理论框架，在分析文本内部逻辑与结构关联方面展现出一定价值，但本次分析实践也揭示了RST在分析小说文本时的局限性。首先，RST的局限在于其分析维度的局限性。小说作为一种复杂的文学体裁，其意义往往植根于广泛的创作背景、时代背景乃至作者的个人经历之中。然而，RST主要聚焦于文本内部的逻辑与结构关系，难以跨越这一界限，将文本的深层含义与外在的创作语境有效联结。这意味着，小说中某些蕴含深厚情感与历史沉淀的表达，可能因RST理论框架的限制而无法得到充分解读，从而削弱了分析的全面性和深度。其次，RST在界定不同结构关系时的模糊性也是一个显著问题。理论内部各类结构关系的划分不够清晰明确，这不仅增加了分析过程中的主观性和不确定性，也使得作者在归类和解释文本现象时面临挑战。这种模糊性限制了RST在提供精确、一致的分析框架方面的能力，影响了其作为分析工具的准确性和可靠性。
针对上述局限性，深入反思其原因，部分在于RST理论本身的设计初衷更侧重于非叙事性文本的分析，而对于小说这类富含复杂情节、人物心理及文化背景的作品，其适用性有待拓展和优化。在今后RST理论的应用中，我们可以做到如下改进：一是结合其他文学理论和方法，如历史–文化批评、心理分析等，以多维度视角丰富RST的分析框架；二是发展RST在小说分析中的具体应用策略，比如通过引入更多关于小说结构、主题及叙事技巧的细化分类，来增强其对小说深层含义的捕捉能力。通过这些努力，可以期待RST理论在未来能够更好地服务于小说等复杂文学作品的深度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