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能源是推动人类文明进程的重要动力[1]。能源话语不仅体现一个国家的能源理念和发展战略，也是文化软实力的重要衡量标准。作为对外能源话语的核心部分，中国对外能源新闻在塑造国际形象、影响全球认知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中国在全球能源格局中的地位日益凸显，已成为全球最大能源生产和消费国，且是重要的原油和天然气进口国。但是，我国的对外能源新闻传播尚未具备在国际能源领域产生显著影响的能力[2]。面对我国国际能源话语影响力与自身经济地位不相匹配，亟待提升国际能源话语影响力的情况下，对对外能源新闻进行话语分析具有较高的现实意义。
因此，本研究采用多维分析法，基于自建中国对外能源新闻语料库(简称CENC)和美国能源新闻对比语料库(简称AENC)进行量化统计分析，探究中、美能源新闻在话语功能和语言特征上的异同，并揭示语言特征如何影响话语功能，助力提升我国对外能源新闻语言运用水平，进而增强我国能源话语传播效能与国际话语权。
2. 多维分析法
Biber & Conrad [3]提出语域是一种与特定情境相关的语言变体，情境包括交际目的、受众、领域等因素。他们指出，特定语域中会存在一些规律性的、频繁共现的语言特征，这些语言特征被称为“语域特征”。基于这一理念，Biber运用统计学技术在其博士论文中首创了多维分析理论框架。在因子分析和功能解读67语言特征后，Biber [4]将其划分为7个功能维度，分别为即维度1“交互性与信息性表达”；维度2“叙述性与非叙述性关切”；维度3“指称明晰性与显性劝说性表达”；维度4“信息抽象与具体程度”；维度5“即席信息组织精细度”；维度6“学术性模糊表达”。各个维度分别包括一组共现的语言特征，这些特征在话语功能上往往具有相似性，既有正值也有负值。以维度2为例，正特征代表叙述性强的语言特征，负特征代表非叙述性的特征。
多维分析法提出近三十年来，在语料库语言学领域已成为开展话语分析的重要方法之一[5]。目前的研究表明，该方法在国内广泛应用于语域分析、语言教学、跨语体比较以及翻译研究等领域，但鲜少关注新闻语篇。研究方法主要是借助自建语料库开展实证研究。曹雁和肖忠华[6]对比了本族语者与中国学者在生物学英文摘要中的语域差异。谢韶亮[7]的研究显示，我国不同学段(大、中、小学)的学生在写作上无论是在语体层面还是语言特征层面都有显著的差别。江进林和许家金[8]比较了商务英语和通用英语的语域差异，发现了商务英语交互性、劝说性强的特点。王伟[9]则聚焦于演讲语篇，将TED中的英文演讲作为研究对象。近年来，多维分析法多被应用于比较不同译本之间的语言特征差异。连丹婷和王立非[10]对《金匮要略》中罗希文译本与阮继源、张光霁译本的语域特征进行了对比分析；赵朝永[11]则研究了《金瓶梅》埃译本与芮译本之间的差异。关于新闻语篇的研究，李端阳和王志军[12]基于语料库，探讨了海关新闻英语、通用英语和综合新闻英语的语域特征。然而，至今尚无关于多维分析法在能源新闻话语中的应用研究。
因此，本研究将聚焦于中国对外能源新闻话语，选取《中国日报》和《华尔街日报》中的新闻语料进行语域对比研究，意在揭示其话语功能和语言特征差异，这对其他专用英语研究及能源话语传播都将具有一定的启示。
3. 研究设计
3.1. 研究语料
CENC语料库和AENC对比语料库语料均采集、下载自DOW JONES Factiva数据库。CENC研究对象为2024年1月1日至6月30日发表在《中国日报》中的能源新闻，共15篇(去除17篇重复文章)，字符数为12，009。AENC选自同时间范围内发表在《华尔街日报》能源新闻，共计42篇，字符数为33，013。
3.2. 研究工具
首先，通过多维标注与分析工具MAT获得两个语料库中的文本的语域类型、文本的维度分值以及67个语言特征的频率标准分(Z分数)。随后，采用SPSS对两个语料库的6个维度分和67个语言特征Z分数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以检验其在语域特征上的统计显著性差异。最后，借助AntConc语料库分析工具进一步考察中美能源新闻在具体语言特征上的使用差异。
3.3. 研究问题
1) 中、美能源新闻的语域维度有何异同？
2) 造成中、美能源新闻在不同语域维度差异的语言特征主要有哪些？
4. 结果与讨论
根据MAT的分析结果，CENC和AENC中的文本均属于“学术说明文类型文本(Learned Exposition)”。“学术说明文类型”的文本属于信息性语域，通常关注于信息的传达并且语言风格正式。根据SPSS分析结果显示，CENC和AENC在维度一“交互性与信息性表达”和维度三“指称明晰性与情境依赖性”上具有显著差异(p < 0.05)，在维度二“叙述性与非叙述性关切”、维度四“显性劝说型表述”、维度五“信息抽象与具体程度”和维度六“即席信息组织精细度”上没有显著差异。
4.1. 维度1“交互性与信息性表达”
如表1所示，CENC和AENC在该功能维度上具有显著差异。中美能源新闻在维度1上的维度分值都远小于0，说明两者具有信息性强而交互性弱的语域特征，即语篇注重信息的组织和整合[4]。该结果与江进林、许家金[8]考察出财经新闻与综合新闻相比呈现更强的信息性的结果相一致。但进一步比较均值发现，CENC在该维度的分值显著低于AENC，表明前者信息性稍弱于后者。
从表2可以看出，在维度1下，CENC和AENC中的能源新闻在10个具体语言特征上具有显著差异(p < 0.05)。分析文本发现，相较于AENC，CENC中的语篇较少使用第二人称代词、代动词、缩略形式、强势语、副词等正特征，而负特征“平均词长”分值要高于前者，这说明《中国日报》中能源新闻在语言特征上较少使用对话性元素，更倾向于长词、复杂名词短语等“权威化”表达，削弱了受众的参与感，从而使得语篇交互性更弱。此外，《华尔街日报》名词使用频率高于《中国日报》，表明《中国日报》能源新闻的信息性较低。
Table 1. T-value test of dimensional differences between CENC and AENC
表1. CENC和AENC的维度差异t检验
维度指标 |
CENC (n = 15) |
AENC (n = 42) |
t值 |
自由度 |
p值 |
平均值 |
标准偏差 |
平均值 |
标准偏差 |
维度一 |
−23.335 |
4.194 |
−18.759 |
4.093 |
3.693 |
55 |
0.001 |
维度二 |
0.067 |
3.912 |
0.602 |
2.693 |
0.584 |
55 |
0.562 |
维度三 |
8.617 |
3.333 |
3.568 |
2.938 |
−5.514 |
55 |
0.000 |
维度四 |
−1.063 |
2.637 |
−1.319 |
3.075 |
−0.287 |
55 |
0.775 |
维度五 |
1.699 |
1.854 |
1.590 |
2.208 |
−0.170 |
55 |
0.866 |
维度六 |
−0.834 |
1.605 |
−1.442 |
1.030 |
−1.679 |
55 |
0.099 |
Table 2. Linguistic Features with significant difference in Dimension 1
表2. 维度1中显著差异的语言特征
特征 |
CENC均值 |
AENC均值 |
p值 |
正特征 |
第二人称代词 |
−0.7200 |
−0.6871 |
0.001 |
代动词 |
−0.8367 |
−0.5883 |
0.000 |
缩略形式 |
−0.6827 |
−0.4762 |
0.000 |
强势语 |
−0.8047 |
−0.2931 |
0.013 |
副词 |
−2.6960 |
−2.4776 |
0.035 |
负特征 |
平均词长 |
−0.7473 |
−0.8036 |
0.000 |
名词 |
3.0827 |
4.0210 |
0.000 |
4.2. 维度2“叙述性与非叙述性关切”
CENC和AENC在该功能维度上并无显著差异(见表1)。且中、美能源新闻在维度2上的分值都大于0，这说明两者具有强叙事性的共性。但前者在该维度上的分值略低于后者，表明中国对外能源新闻叙事性稍弱，即更倾向于静态的事件叙述，而美国能源新闻更倾向于动态的说明与描写，则叙事性较强[4]。
Table 3. Linguistic Features with significant difference in Dimension 2
表3. 维度2中显著差异的语言特征
特征 |
CENC均值 |
AENC均值 |
p值 |
正特征 |
过去时态 |
−0.6640 |
−0.3310 |
0.006 |
合成性否定 |
−0.9353 |
−0.6400 |
0.033 |
负特征 |
定语形容词 |
3.0453 |
1.0293 |
0.000 |
平均词长 |
2.4187 |
1.3881 |
0.000 |
如表3所示，观察维度2中CENC和AENC差异较大的详细语言特征值及其因子载荷发现，出现上述差异的主要原因是相较于美国能源新闻，中国对外能源新闻较少使用过去时态和合成性否定。过去时态的使用可以体现出语篇明显的叙述性，如例1中，作者使用过去时“were”来叙述1984年苏联石油短缺的历史。合成性否定是指no后接形容词、名词和专有名词的形式，也包括neither... nor...句式。与分析性否定(not)相比，由于其具有更大的强调力度，更常被用于叙事。因此，句法否定使用越多，语篇叙事性越强。如例2中“no”的使用突出发言人的强硬态度。而《中国日报》很少使用该语言特征，分析性否定只出现了两次。此外，《中国日报》中的对外能源新闻平均词长更长且定语形容词使用频率较高，这两个语言特征弱化了语篇的叙述性。弱叙述性有助于读者迅速抓取报道关键内容，但难以形成对能源事件全面且深入的认知，进而影响传播效果的深度。
例1: In 1984, 613 million tons of oil were extracted in the Soviet Union -- 3 million tons less than in 1983 and well below that year’s target of 624 million tons. (AENC; March 17,2024)
例2: Coral spokesperson said Garayev had no involvement, direct or indirect, with the transaction, and that he has no relation to Nord Axis or any of the other entities trading Russian oil. (AENC; Jan 20,2024)
4.3. 维度3“指称明晰性与情境依赖性”
如表1所示，中美能源新闻在该维度上的得分均显著高于0，表明两者均具有指称明晰性强、情境依赖性弱的特征。进一步对比均值发现，《中国日报》中的能源新闻得分显著高于美国能源新闻(p < 0.05)，这说明《中国日报》中的能源新闻指称更为明晰，且对语境的依赖性更低。
Table 4. Linguistic Features with significant difference in Dimension 3
表4. 维度3中显著差异的语言特征
特征 |
CENC均值 |
AENC均值 |
p值 |
正特征 |
名词化 |
2.7921 |
0.7676 |
0.000 |
介词前移的关系从句 |
−0.4295 |
−0.6400 |
0.021 |
联合短语 |
4.1080 |
2.2898 |
0.003 |
WH词引导关系从句(在从句中作宾语) |
−0.8250 |
−1.0500 |
0.002 |
负特征 |
地点状语 |
−0.8047 |
−0.2931 |
0.013 |
时间状语 |
−1.0500 |
−0.8250 |
0.002 |
副词 |
−2.6960 |
−2.4776 |
0.035 |
如表4所示，观察维度3中两样本差异较大的语言特征值发现，出现上述差异的主要原因是，与《华尔街日报》相比，《中国日报》能源新闻较少使用副词，而较多使用了名词化、联合短语、介词前移的关系从句、WH引导的关系从句等语言特征。
介词前移的关系从句，作为WH词引导关系从句的一种，能够有效识别并明确语篇中的指称对象，如例3“which”明确指称前句中的“a remarkable transformation”。Biber指出，名词化与联合短语的共现往往意味着语篇语言的高度整合与信息性的增强[4]。在例4中，“the green and low-carbon”与“urban and rural”两个联合短语，以及“transformation”，“transportation”，“development”三个名词化结构被整合成了一个长句，信息密度大。《中国日报》在能源新闻报道中高频运用这些语言特征，从而确保了语篇指称的明确性与清晰度。副词包括时间副词、地点副词和其他副词，多用于指称语篇外部的情况[4]。《中国日报》的能源新闻较少使用副词，使得其对语境依赖度更低。
例3：China’s clean energy sector has undergone a remarkable transformation, which has significant implications for both China and the world. (CENC; March 13,2024)
例4：The country will boost the green and low-carbon economy, and push forward with the green transformation of the industrial structure, the energy mix, and the transportation sector as well as urban and rural development. (CENC; March 6,2024)
4.4. 维度4“显性劝说型表述”
CENC和AENC在该功能维度和语法特征上均无显著差异(见表1)，且两者分值均小于0，表明中美能源新闻均呈现出劝说性较弱的共性，即个人观点表达及以劝说为目的的论证说理较少[4]。进一步分析其原因可能是鉴于《中国日报》和《华尔街日报》均为具有较高公信力的国家级媒体，其报道需遵循客观、公正、准确的原则，力求确保信息的真实传递并避免误导性内容的出现。因此，这些媒体的能源新闻语篇主要集中在客观事实的呈现，而显性劝说性表达较为有限。
4.5. 维度5“信息抽象与具体程度”
CENC和AENC在该功能维度上无显著差异(见表1)，且两者的维度分值都为正值，这说明中美能源新闻所使用的语言在该维度上具有一致性，即抽象性较强，具体性较弱。但《中国日报》对外能源新闻维度分要略高于《华尔街日报》，表明前者在语言使用上更倾向于抽象概念的表述。
Table 5. Linguistic Features with significant difference in Dimension 5
表5. 维度5中显著差异的语言特征值
特征 |
CENC |
AENC |
P值 |
正特征 |
连词 |
1.1800 |
0.0810 |
0.024 |
其他状语从句 |
0.9753 |
2.1638 |
0.041 |
如表5所示，在维度5下，两者在连词和其他状语从句两个语言特征上具有显著差异(p < 0.05)，且CENC在上述语言特征上的均值均高于AENC。由此可见，《中国日报》能源新闻的语言更加抽象。一般而言，连词和其他状语从句的共现通常用于表示从句间较为复杂的逻辑关系，从而使得文本更加抽象和正式[4]，如例5~例7。
例5：Ling said that while these moves are purported to maintain fair competition, they essentially serve as protectionism, according to a statement released by the Ministry of Commerce on Thursday. (CENC; June 7, 2024)
例6: However, deviating from this principle can have adverse effects on consumer welfare. (CENC; May 13, 2024)
例7：...the 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Arab states and China have been thriving, thus encouraging more Arab capital to make forays into the Chinese market. (CENC; Jan 21,2024)
4.6. 维度6“即席信息组织精细度”
CENC和AENC在该功能维度和语言特征上均无显著差异(见表1)，且维度分值均小于0，说明《中国日报》和《华尔街日报》中的能源新闻语篇呈现出相同的语域特征，即语篇的信息组织精细度低。
5. 结语
本研究运用多维分析法，对《中国日报》和《华尔街日报》中的能源新闻语域特征进行对比分析，并揭示了导致语域维度差异的具体语言特征。研究发现，虽然两者均属于“学术说明类型文本”，具有信息性强、语言正式的共性。但在功能维度1“交互性与信息性表达”和维度3“指称明晰性与情境依赖性”上具有显著差异，中国对外能源新闻呈现出指称更明晰、语言更抽象，而交互性、信息性、叙述性较弱的特点。具体体现在25个具有显著差异的语言特征中。
中国对外能源新闻报道传播中国能源发展成果、塑造国际能源话语格局以及在讲好中国能源故事等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作用，而精准的话语表达是提升其传播效果的关键因素之一。在对外能源报道的实践中，中国媒体可采取多种语言策略优化报道质量。例如，可以适当增加过去时态和合成性否定的使用来增强其叙述性；增加对名词的使用来增强其信息性；适当使用副词、第二人称代词、代动词等语言特征来增强和读者的互动感，使中国能源故事更有效地传播至国际受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