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声调是汉语语音的重要特征。连读变调是声调的动态组合，是音节进入语音链后出现的现象。熊正辉先生指出：“要深入理解一个方言，连读变调是一项必须调查的内容，关键是求出连读变调的规律。[1]”
黎城县位于山西省长治市东北部，地处河北、河南和山西省的交界处，南临平顺、潞城，北界晋中左权，东接河北涉县，西连武乡、襄垣，与河南、林州接壤。全县总面积约1113平方公里，总人口约13万，现有5镇、4乡、252个村。
根据侯精一、温端政和田希诚三人所著的《山西方言的分区》，黎城方言属于晋语上党片长治小片[2]。
李欢《晋冀两省太行山沿麓晋语语音研究》中对晋冀太行山沿麓晋语做了深入研究，总结出系统的晋冀太行山沿麓的晋语语音特点，书中一改以往黎城方言的6种声调，归纳出黎城方言的单字调仅有5种。
本文以黎城县黎侯镇的方言为研究对象，参考詹伯慧《汉语方言及方言调查》中的《连读音变调查表》，探讨黎城方言的两字组连读变调和轻声问题[3]。发音合作人赵路燕，女，1982年生，黎城县黎侯镇人，大专学历，本地工作。
2. 黎城方言音系
2.1. 声母
黎城方言声母共21个(包括零声母)。具体如下：
p班布步别、pʰ怕盘普扑、m米苗门木、f飞冯符发、t低到道本、tʰ太同体塔、n难怒女年、l兰吕荣辱、ts糟增争桌、tsʰ粗锄茶吃、s苏僧生刷、tɕ精节招主、tɕʰ秋齐除潮、ɕ修线书扇、c架经举结、cʰ丘权桥穷、ḉ休玄虚歇、k高贵跪共、kʰ开葵款渴、x灰红胡化、Ø而武日远。
说明：
1) 黎城方言中没有浊擦音声母[z]，普通话中读作[ʐ]声母的字在黎城方言中多读零声母，如“软”读作[ye]；读作[l]声母的只有三个字，“仍”、“辱”和“蕊”[luei]。
2) 有尖团音的区别，精组细音前读[tɕ][tɕʰ][ɕ]，见、晓组细音前读[c][cʰ][ḉ]。但这一特征在年轻人当中正在或已经消失。
3) [x]的发音部位相对于[k][kʰ]较为靠后。
4) 普通话中的合口呼零声母字在黎城方言中[v]和零声母[Ø]自由变读。
5) 知二、庄以及通摄的三等字和章组的止摄字读作[ts] [tsʰ] [s]；知三、章组的其他字读作[tɕ] [tɕʰ] [ɕ]。
2.2. 韵母
黎城方言基本韵母共44个。具体如下：
ɿ紫资支纸、i低米离知、u补赌故租、y女雨去猪、ər耳二儿尔、ɑ坝爬怕马、iɑ家架夏牙、uɑ瓜寡夸花、E来盖晒才、uE乖块怪帅、ɔ保饱跑搞、iɔ表搅小少、ɤ歌河蛾可、uɤ多挪棵锄、o报刀掏桃、io 膘苗庙条、æi耽敢满海、e 减天尖战、uæi短段酸穿、ye捐拳权砖、əu豆楼走沟、iəu扭流秋抽、ei 杯妹肺笨、uei对罪灰村、iε茄姐鞋车、yε靴瘸、ẽ森渗吞根、ī林品心身、ẏ损群军熏、ãŋ帮糖缸党、iãŋ娘抢想江、uãŋ装床霜光、əŋ朋灯凳生、iəŋ冰星兵平、uəŋ东聋红翁、yəŋ永绒穷胸、ɐʔ塔法达割、iɐʔ甲跌灭舌、uɐʔ夺脱活桌、yɐʔ绝雪说月、əʔ涩德克责、iəʔ立十吸笔、uəʔ突骨读速、yəʔ出竹熟绿。
说明：
1) 蟹摄和效摄有以今上声调为条件的分韵现象，蟹摄开口一、二等及合日二等中的上声字跟咸、山摄合流，韵母读作[æi][uæi]，其他调类的字韵母读作[E][uE]；效摄上声字韵母读作[ɔ][iɔ]，其他调类的字韵母读作[o][io]。
2) 深、臻摄字[-n]鼻尾丢失，元音鼻化，记为[ẽ][ī][ẏ]。
3) [ãŋ]组韵母的[-ŋ]鼻尾不太明显，有丢失的迹象，主元音开始鼻化。
2.3. 单字调
黎城方言单字调共5个。具体如下：
阴平(33)高天足刻、上声(314)古口五老、阴去(512)盖抗唱菜、阳平去(53)穷寒坐谢、入声(4)出桌急八
说明：
1) 平声分阴阳，去声也有阴去、阳去之分。阴去调是个曲折调，阳平和阳去声调合流为高降调。
2) 黎城方言属晋语上党片，具有入声是其标识性特征，带有明显的喉塞音[ʔ]尾。
3) 古浊声母平声字与古浊声母去声字合流，称为“阳平去”，如“壕”与“号”读音完全相同。
据《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晋东南晋语平声分阴阳的部分方言中存在阴平或阳平与其他舒声调合流现象，沁县方言阴平和上声合流，晋城方言种阳平和上声合流，而黎城方言中阳平和阳去合流。此现象在除闻喜外的中原官话汾河片去声分阴阳的其他方言中未见分布。
去声不分阴阳是整个晋语去声演变的主流类型。集中分布在山西南部和东南部的去声分阴阳现象与历史上去声曾经分阴阳的古官话有关系[4]。晋冀太行山沿麓晋语中，今去声分读阴阳两调的只有处于南端的黎城一地，其中阳去还包括古浊声母上声字和平声字[5]。
随着时间推移，黎城方言中阴阳入的合并，导致入声只有一个调，调值为“4”。
3. 黎城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
连读变调是汉语方言重要的特点之一，也是汉语方言调查研究的重点和难点之一。连读变调是声调的动态组合，是音节进入语音链后出现的现象。此节在对黎城方言进行深入调查的基础上，探讨黎城方言的两字组连读变调情况。不包含轻声的两字组变调主要表现在非叠字组连读变调；包含轻声的连读变调主要表现在叠字组的变调，其连读变调规律详见如下。
3.1. 非叠字组连读变调
黎城方言的非重叠式两字组中，前字和后字各五个调类。作为前字，阳平去、上声、阴去发生变调，作为后字，上声、阴去发生变调。
前字为阴平33调值：后字如果是阴去512调值，则前字不变调，后字变调为53；后字为其他调值，前后字均不变调。
前字为阳平去53调值：后字为阳平去53调值时，有两种情况，一种前后字都不变调，一种前字变调为24调值，后字不变调；后字为阴去512调值时，前字不变调，后字变调为53；后字为其他调值，前后字均不变调。
前字为上声314调值：后字为阴去512调值，前字不变调，后字变调为53；后字为其他调值时，前后字均不变调。
前字为阴去512调值：后字为阴去512调值，前字变调为53，后字也变调为53；后字为其他调值，前字变为53调值，后字不变调。
前字为入声4调值：后字为阴去512调值，前字不变调，后字变调为53；后字为其他调值，前后字均不变调。
其连读变调情况见下表1，“—”表示不变调。
Table 1. The Tone Sandhi of Disyllabic Words in Licheng Dialect
表1. 黎城方言非重叠式两字组连读变调
前字 |
后字 |
变调 |
例词 |
阴平33 |
阴平33 |
— |
开荒kʰε xuãŋ、烧香ɕiɔ ɕiãŋ |
阳平去53 |
— |
天寒tʰiε xæi、哭穷kʰuɤ cʰyəŋ |
上声314 |
— |
抽水tɕiəu suei、干果kæi kuɤ |
阴去512 |
33 + 53 |
说教suɤ tɕiɔ、鲜粽ɕie tsuəŋ |
入声4 |
— |
升级səŋ tɕiəʔ、消毒ɕiɔ tuɐʔ |
阳平去53 |
阴平33 |
— |
寒山xæi sæi、射偏sɤ pʰie |
阳平去53 |
— 24 + 53 |
稠饭tsʰəu fæi、亲家tɕʰiəŋ tɕia 和面xuɤ mie、种树tsuəŋ su |
上声314 |
— |
锣鼓luɤ ku、摞走luɤ tsəu |
阴去512 |
53 + 53 |
坐轿tsuɤ tɕiɔ、饭菜fæi cE |
入声4 |
— |
饭桌fæi tsuɐʔ、射出sɤ cʰyəʔ |
上声314 |
阴平33 |
— |
早秋tsɔ cʰiəu、养鸭iãŋ iɑ |
阳平去53 |
— |
口号kʰəu xo、卤面lu mie |
上声314 |
31 + 33 — |
冷水ləŋ、suei、井水tɕiəŋ suei 买米mE mi、抖腿təu tʰuei |
阴去512 |
314 + 53 |
手帕so pʰɑ、苦菜kʰu cʰE |
入声4 |
— |
紧急tɕin tɕiəʔ、小学ɕiɔ ɕyɐʔ |
阴去512 |
阴平33 |
53 + 33 |
半天pæi tʰie、菜花cE xuɑ |
阳平去53 |
53 + 53 |
挂面kuɑ mie、抗寒k ʰãŋ xæi |
上声314 |
53 + 314 |
挂匾kuɑ pie、变脸pie lie |
阴去512 |
53 + 53 |
菜价c ʰE tɕiɑ、变化pie xuɑ |
入声4 |
53 + 4 |
教室tɕiɔ səʔ、应急iəŋ tɕiəʔ |
入声4 |
阴平33 |
— |
客厅kʰəʔ tʰiəŋ、雀斑tɕʰyɐʔ pæi |
阳平去53 |
— |
白面piɐʔ mie、吃饭tsʰiəʔ fæi |
上声314 |
— |
急走tɕiəʔ tsəu、白酒piɐʔ tɕiəu |
阴去512 |
4 + 53 |
八卦pəʔ kuɑ、服气fuəʔ tɕ ʰi |
入声4 |
— |
课桌kʰəʔ tsuɐʔ、白雪piɐʔ ɕyɐʔ |
如上表所示，黎城方言中共有二十五种连调组合，根据连读变调的情况可将其分为以下五类：
1) 十四组前后字都不变调。例如阴平+阴平“开花”33 + 33。
2) 四组前字变调后字不变调。例如阴去 + 阳平去“挂面”51 + 53。
3) 四组前字不变调后字变调。例如上声 + 阴去“买菜”314 + 53。
4) 一组前后字都变调。只有阴去 + 阴去“菜价”51 + 53。
5) 两组的变调与语法结构有关。“阳平去 + 阳平去”和“上声 + 上声”有时不变，有时变调值。变调情况为：“阳平去 + 阳平去”在非述宾结构中，前后字都不变调，如稠饭tsʰəu fæi、茶叶tsʰa iɐʔ；述宾结构中“阳平去 + 阳平去”前字调值变为24，后字不变调，如和面xuɤ mie。“上声 + 上声”在偏正结构中，前字变调为半上31调值，后字变为阴平33调值，如：冷水ləŋ suei、井水tɕiəŋ suei；非偏正结构中，前后字都不变调，如：抖腿təu tʰuei。
综上，黎城方言的连读变调特点主要有：
第一，方言调类增加。除了单字调的6种调值外，连读中产生了两种新调值，即24调和31调，是由于受语法结构的制约，由特定的语法关系导致的变调。
第二，黎城方言连调式中存在同音合并现象，多集中在阳平去和去声分别做前后字的组合中。
第三，黎城方言中去声分阴阳，阴去调值53，对应古清去；阳平去调值53，对应古浊去。但是在连读变调后，阴去、阳平去大多数情况下部分，阴去调值同阳平去。在阴去为前字的连调式中，阴去的调值都变调同阳平去；在阴去为后字，阴平、阳平去、上声、入声为前字的连调式中，所有的阴去读同阳平去。从连读变调的情况来看，单字调的阴去在变调的干扰下音同阳平去，未来可能逐渐形成一个去声的局面。
3.2. 叠字组连读变调
黎城方言中，叠字组连读变调情况与非叠字组连读变调情况不完全一致。叠字组变调情况简单很多，表示亲属关系的“上声 + 上声”的叠字组的变调与非叠字组连读变调情况不同，前字调值变为51，后字变读为轻声，如：奶奶nE⁵¹nE3。
其余情况下，不论叠字组的调类组合和词性如何，叠字组的前字都不变调，后字受前字的调值影响都变为轻声。如：爷爷iε⁵³iε³、舅舅tɕiəu⁵³tɕiəu2。
4. 黎城方言两字组轻声变调
轻声是在一定条件下读得又轻又短的调子，是为了表示某种语法意义的变调。这里的轻声指的是“重轻”式语音词中的后一音节，以及个别语流中固定读得较弱的字[6]。黎城方言中的轻声变调有非叠字组和叠字组两种情况。
4.1. 非叠字组后字轻声两字组连调
在黎城方言中，非叠字组轻声调式一般不会导致前字变轻声，但有一种特殊情况，后字读轻声，前字若是入声，后字变为53调值。如：脚地tɕiəʔ⁴ti⁵³、铁匙tʰiəʔ⁴səʔ⁵³。
普通话中，轻声的调值由前字的声调决定，在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后调值分别为2、3、4、1，但是黎城方言中的非叠字组轻声调值不随前字调值的变化而变化，只在叠字组中会变调。
4.2. 叠字组后字轻声两字组连调
黎城方言重叠式后字轻声两字组连读变调表现为名词、动词、形容词的变调，其余情况下，叠字组后字轻声不发生变调。
4.2.1. 重叠式名词
黎城方言中，上声的名词重叠不发生变调，其他调类变调情况如下：
两阴平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变为1调。如：沟沟kəu³³kəu¹、坑坑kʰəŋ³³kʰəŋ¹。
两阳平去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变为3调。如：头头tʰəu⁵³tʰəu³。
两阴去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变为2调。如：泡泡pʰɔ⁵³pʰɔ²。
两入声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变为2调。如：勺勺ɕiɐʔ⁴ɕiɐʔ⁴。
4.2.2. 重叠式动词
方言中阳平去和上声的名词重叠不发生变调，其他调类变调情况如下：
两阴平重叠，前字不变调，后字变为1调。如：听听tʰiəŋ³³tʰiəŋ¹、猜猜tsʰE³³tsʰE¹。
两阴去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变为2调。如：晒晒sE⁵¹²sE²、叫叫tɕiɔ⁵¹²tɕiɔ²。。
两入声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为1调。如：切切tɕʰiɐʔ⁴tɕʰiɐʔ¹、学学ɕyɐʔ⁴ɕyɐʔ¹。
4.2.3. 重叠式形容词
方言中阳平去和阴去的名词重叠不发生变调，其他调类变调情况如下：
两阴平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为1调。如：轻轻tɕʰiəŋ³³tɕʰiəŋ¹、高高kɔ³³kɔ¹。
两上声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为2调。如：紧紧tɕiəŋ³¹⁴tɕiəŋ²、冷冷ləŋ³¹⁴ləŋ²。
两入声重叠，重叠后前字不变调，后字变为2调。如：白白piɐʔ⁴piɐʔ²。
综上，黎城方言中重叠式轻声变调前字一般不变调，后字轻声的调值要受前字声调的制约。轻声音节的音长比单字调的音长都缩短了，都为轻短调。
轻声音节失去原调，其音高或者延续前字声调的终点音高，或者是前字声调终点音高的衰减：阳平去(53)后的轻声调值为3，是前字终点音高的延续。阴平(33)后的轻声音节调值为1，上声(314)、入声(4)后的轻声调值为2，则是前字终点音高的衰减。前后字均为阴平(33)时，后字的轻声调值为1，阳平去(53)后的轻声调值为3，上声(314)、去声(512)、入声(4)后的轻声调值为2。
5. 结语
不包含轻声的非重叠式两字组25种调类组合有11种发生变调，且产生了新调值，不同声调的组合大多数情况下前后字不变调，但由于语法结构的特殊情况导致前字和后字的变调。另外，出现次数最多的情况是连读中阴去的调值与阳平去的调值相同，可见在连读中存在阴去向阳平去“跑调”的现象。可以预见，在今后阴去极有可能完全跟阳去合流，直到去声合并为一个调类。
包含轻声的重叠式两字组变调相对简单，前字均不变调，后字轻声受前字的影响变为轻短调，调值受前字调值影响变为不同的调值。
熊正辉先生曾说：“要深入理解一个方言，连读变调是一项必须调查的内容，关键是求出连读变调的规律。”本文对黎城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和轻声变调的规律与特点进行了初步描写，从中可以发现黎城方言的一些语音特点，为晋方言语音研究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