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言不仅是沟通交流的工具，也是文化、社会和科技变迁的镜像。随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网络流行语日益成为人们日常交流的一部分，尤其是在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的推动下，新的语言现象层出不穷。2024年12月，《咬文嚼字》编辑部公布了2024年十大网络流行语，其中包括“数智化”、“智能向善”和“未来产业”等反映科技和社会发展的词汇。然而，在这些充满现代感和科技感的术语中，另一种语言现象也引起了广泛关注——“city不city”。这一表达形式融合了中英语言元素，又充满了对都市文化的情感表达，既体现了现代社会对城市化的追求，也展现了当代语言创新的灵活性与趣味性。本文将从语法结构、生成词库理论以及隐喻认知等角度分析这一表达的语言机制，进一步探讨其文化意义、流行原因及其对汉语国际教育的启示。
2. 研究现状评述
2.1. 网络流行语研究现状
近年来，网络流行语的研究逐渐成为语言学界的热点。从语言特征的分析到传播机制的探讨，学者们从多个视角揭示了流行语的内在逻辑与外部动因。秦秀白(2003)将网络流行语定义为在网络交际中使用的一种新兴语言[1]。白解红、陈敏哲(2010)进一步指出网络流行语具有“简短”“新奇”等显著特征[2]。随着研究的深入，网络流行语的研究视角逐步扩展，秦秀白(2003)、白解红、陈敏哲(2010)等学者从认知语言学、语体学等视角对这一领域进行了全面的考察[1] [2]。近年来研究视角从词汇学研究过渡到语体学、语用学、生态语言学(杨勇、张泉2015) [3]以及社会语言学等，呈现出多维立体的研究态势。网络流行语的历时演变也越来越受到关注，张雪梅、陈昌来(2015) [4]从词义演变和构词成因角度探讨了“逆天”一词的发展过程，连昭慧、周洋(2020) [5]则基于语料库分析了“怼”这一流行语的语义演变及其语法化趋势。
认知语言学的研究为网络流行语的机制分析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持。刘志芳(2015) [6]基于图形–背景理论分析了“学X”类流行语的构成与流行原因，杨莉(2014) [7]从原型范畴理论，象似性理论和隐喻等认知角度出发，解读了网络流行语的构词理据和认知特征。白解红、陈敏哲(2010) [2]提出网络词语不仅具有“简短”“新奇”等显著特征，还能通过隐喻和整合机制构建全新的语义空间。他们以“XX客”为例，系统考察了汉语网络新词的在线意义生成过程。这些的研究由浅入深、层层递进，较为系统的阐释了网络流行语背后的认知机制，对后续研究具有较强的借鉴和指导意义。
2.2. “A不A”研究现状
“A不A”结构作为汉语中一种常见的疑问句现象，其语法功能和语用意义长期以来受到语言学界的关注。早期研究主要集中在句法功能上，陶炼(1988) [8]指出“A不A”结构除了构成疑问句外，只能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宾语、介词宾语和定语。程书秋(1998) [9]进一步明确了这一结构的基本规则，即“A不A”结构化只能由肯、否两项组成，不能自由扩展，还指出“A不A”结构除了用于正反问句，还可以在陈述句、祈使句中发挥语法功能。
随着研究深入，学者们对于“A”的构成成分进行了更细致的划分。李子云(1998) [10]认为，只有动词性词语和性质形容词才能进入这一格式，邵静敏(1989) [11]则提出“A”的性质可以分为五种，即判断词、表态词、助动词、动词、形容词。徐来娣(2004) [12]认为“A”还可以由动宾词组、状动词组、动补词组等构成。在此基础上，彭吉君(2008) [13]将“A”的性质分为六类，为“A不A”结构的研究提供了更为细致的语法框架。
在语用方面，徐杰、张林林(1985) [14]从疑问句的语用差异出发，将疑问程度分为四种。邵敬敏(1989) [12]将“A不A”看成是一个附加问，用以表示对始发句内容的确认或征求对方意见的语用意义。宋金兰(1993) [15]也通过具体语料进一步论证了“A不A”并非一种天然的疑问句形式。潘晓军(2009) [16]进一步指出，“A不A”所表达的语气可以分为委婉型、命令型、反驳型，反映了在交际中的主观化和多功能性。诸多学者们对于“A不A”的多种形式进行了研究，并对这些不同的形式及其形成的深层原因进行了探讨，但针对具体个案的形式和功能研究较少，特别是像“city不city”这样的新兴变体，其跨语言特性和文化传播背景尚未引起足够关注。
3. “city不city”的解读与认知机制
3.1. 结构类型分析
“A不A”结构是汉语中一种高度程式化的疑问句型，常用于表达轻松、带有建议或期望确认的语气。这一结构通过重复核心成分“A”和否定副词“不”，实现了对某一属性的询问或强调。如“喜欢不喜欢”“漂亮不漂亮”等表达形式在日常交流中被广泛使用。“city不city”作为“A不A”结构类推出的一个变体，并非表示单纯的疑问，而可以看作一种带有主观评价色彩的反问，期待对方的认同。比如“长城city不city？”不仅仅是在询问长城是否符合“现代城市”的特质，更隐含了一种调侃和文化对比的意味。这种语气特征区别于英文中的“Is it a city or not？”这种二选一的疑问句，更接近于反义疑问句“Isn’t it？”所传递的确认性语气。
“city不city”的独特之处在于其核心词是一个英文单词，同时具有名词到形容词的语法功能转化，这种转化突破了汉语传统语法中名词与形容词的界限，使“city”这一名词在语境中被赋予了形容词的语义功能，用以评价某地是否具有都市化、现代化的典型特征。在汉语中，名词向形容词转化的现象并不少见，尤其在表达抽象概念时，如“民主”“绅士”等既可以作为名词使用，也可以表达形容词义，但像“city”这样直接借用外来词并赋予其形容词功能的例子相对少见。其词义活用的逻辑在于“city”包含了现代化、繁华、时尚等描述性语义特征，这些特征使其能够在特定语境中充当形容词。“这个地方city不city”不仅在语法上符合“A不A”的结构规则，也传达了说话者对于都市文化特征的评价。
3.2. 生成词库理论
生成词库理论(Pustejovsky, 1991) [17]指出，词汇意义具有多义性和灵活性，通过动态生成机制在特定语境中不断生成新的意义。该理论将词汇的语义结构分为四层，即论元结构、事件结构、物性结构和词汇类型结构。其中，物性结构是生成词义的重要核心，包含形式角色、构成角色、施成角色和功用角色，它描述了词汇对象的属性、构成、用途和形成方式。形式角色定义词汇对象的基本属性，如大小、形状、方位等。“city”的形式角色包括现代化、繁华、高楼大厦等典型城市特征，在“city不city”中，这些形式特征被隐喻性地用来描述某地是否具有都市感或现代化的象征元素。构成角色解释词汇对象的组成部分及其内部结构，“city”的构成角色包括建筑、设施、生活场景等。在语境中，这些构成特征被抽象化，作为衡量某地是否符合“城市化”标准的参考。施成角色描述对象的生成过程，“city”作为城市化的产物，其施成角色反映了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果，在“city不city”中，这一角色被激活，用来讨论某地是否具备现代化建设的象征意义。功用角色定义对象的用途与功能，“city”的功用角色通常体现在其便利性、娱乐性和文化功能上。在“city不city”中，这种功用特征被赋予形容词功能，用来评价某地是否符合现代都市生活的标准。生成词库理论的动态生成机制解释了“city”如何在特定语境中超越其原有的名词词义，临时承担形容词功能，从而实现了语义的扩展与创新。这种创新用法体现了汉语在语言创造中的灵活性和开放性。
3.3. 隐喻与概念整合
隐喻根植于人们的概念系统，是人们在认识、理解和表达事物时运用的一种最为基本的认知机制，这一观点在学界早已获得广泛共识(Lakoff & Johnson 1980) [18]，作为一种重要的认知模式，隐喻也可视为新语言产生的“根源”。王文斌(2007) [19]提出了隐喻构建的“自洽性原则”，即施喻者如果说A是B，那么必然会认定A与B至少在某一方面具有兼容性。根据这一原则，“city”所代表的“现代化”“繁华”等特征，与“时尚”“洋气”等形容词意义之间存在着显著的相似性或兼容性。因此，“city”在“city不city”中的活用是认知映射的结果，人们将“city”所代表的现代化、高楼大厦、繁华街道等元素，与“时尚”这一特征产生联结，从而创造了“city不city”这一表达。
概念整合理论进一步揭示了“city不city”中隐喻生成的动态过程，李强(2014) [20]在分析名词隐喻现象时，强调了物性结构和概念整合的作用。概念整合理论认为，通过构建心理空间，将不同概念领域的元素整合，可以生成新的意义。在“city不city”中，“city”的典型特征被映射到被评价对象上，形成了对地点或情境是否具有都市特质的评价，这是一种认知转喻现象，通过城市概念的隐喻扩展，赋予了“city”形容词般的描述功能。
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结构的变化，还深刻受到文化背景的影响，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city”不仅是一个地理名词，它还象征着现代化、进步与时尚。在“city不city”的表达中，“city”所隐含的并不仅仅是“城市”的字面意义，而是对现代都市生活方式、文化氛围的感知。这种文化背景下的隐喻构建，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city不city”这种表达会在中国的网络语境中广泛流行。它不仅满足了年轻人对于现代城市化、时尚化的情感表达，还通过隐喻的方式调动了人们对于“城市”这一概念的认知，形成了对生活质量和社会环境的潜在评价。因此，“city不city”不仅仅是对具体地点的评价，它也承载了对生活方式、社会氛围以及文化趋势的认同与反思。
4. “city不city”的流行原因
4.1. 文化融合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语言作为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日益表现出跨文化交融的特点。在英语中“city”作为名词主要指代城市这一地理意义，但在中文语境中，其文化象征意象被进一步激活，这些意义被赋予到“city”中，并通过与汉语句式的结合，完成了语法与语义上的本土化转型。“city不city”作为一种流行语，尤其是在博主和社交媒体用户中，体现了互动性、幽默感和文化认同感，语言使用者通过这种表达展示了对语境的敏感和社会话语的参与。
4.2. 语言的经济性原则
语言经济性原则强调语言使用中的省力性和简洁性，即人们倾向于以最少的语言单位传递尽可能多的信息，从而实现交流的高效性和便利性。这一原则是语言演变和创新的重要驱动力，也是许多网络流行语生成和传播的核心机制。“city不city”作为一种典型的网络流行语，充分体现了语言经济性原则，它在结构、表达和传播层面都展现出了显著的经济性特征。在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上，“city不city”以其简短的结构成为传播的理想载体。这种固定搭配不仅便于口语化表达，还易于用户进行模仿与创造。“不”字的加入，也使得表达更加简练和迅速，同时又不失其表达的多重意义，这种简化的方式符合了年轻人追求高效、快速沟通的需求，因此在社交媒体上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4.3. 模因论
模因论(Richard Dawkins, 1976) [21]认为文化现象的传播类似基因的传播，具有自我复制的特性。“city不city”作为一种语言模因，通过社交网络和平台的传播，快速在用户之间复制与扩展。特别是短视频平台的普及，使得这一流行语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了大规模的认同与模仿，成为一种集体文化现象。社交平台，短视频应用等是流行语传播的主阵地，通过博主、KOL和社交媒体用户的不断使用和推广，“city不city”从一个局部的社交圈子逐渐蔓延至更广泛的受众，大众的接受程度与文化认同感，也使得这一流行语不断演化并固化为一种文化符号。
“city不city”运用了一种模因中典型的“嫁接”方式，即保持原有结构形式的基础上，对语义和内涵进行全新创造。“city不city”借用现代化、洋气、时尚等特定语义，以城市化这一文化概念为核心，赋予了“city”一种形容词化的象征意义。在传播过程中，“city不city”凭借简洁的结构与高度灵活的语用性迅速在年轻群体中普及。无论是在评价城市化场景时的感叹，还是调侃某事是否符合都市氛围的玩笑，“city不city”都因其语义的开放性满足了多样化的表达需求。这种语言模因在交际中的应用，使其不断被复制、扩散，最终成为一种群体化的语言现象。
5. “city不city”的汉语国际教育案例分析
5.1. 流行语对非母语学习者的挑战
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具有高度时效性和地域性的语言现象，不仅反映了年轻人群体的语言创新，也深刻影响了跨文化交流。以“city不city”为例，这类流行语通常是年轻人通过网络文化创造出来的，他们不仅仅在中文互联网空间中传播，也开始进入到对外汉语教学的课堂中，成为一部分汉语学习者接触中国社会文化的窗口。对于汉语国际教育来说，能够引入并解释像“city不city”这样的网络流行语，既能够展示汉语的活力与创新，也能够帮助学习者更好地理解中国社会，特别是当代中国年轻一代的文化心态和语言习惯，在这一过程中，汉语国际教师不仅仅是语言的传授者，更是文化交流和跨文化理解的重要载体。
尽管网络流行语在现代社会中广泛传播，但他们也为非母语学习者带来了不小的挑战。许多流行语的语法结构或表达方式与标准汉语存在较大差异，“city不city”这种表达方式突破了传统语法规则，挑战了非母语学习者对名词、副词及形容词等基本语法知识的认知。学习者可能难以理解“city”作为名词为何能够与副词“不”搭配，以及这种表达方式的内在逻辑。流行语的语义还常常依赖于特定的文化背景和社会现象，在“city不city”中，“city”作为名词所传递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城市，而是对现代城市生活、都市化、时尚和年轻一代文化认同的反映。这对于学习者来说，需要具备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识和社会常识，才能准确理解该流行语所传达的深层次含义。因此在汉语国际教育的教学中，教师不仅需要教授语言知识，还要帮助学习者理解和掌握与这些语言形式相关的社会和文化背景。通过文化渗透，学生能够更好的融入到中国的文化环境中，理解其背后的语言变化和社会发展。
5.2. 汉语国际教育中的网络流行语教学策略
在教授网络流行语时，教师可以通过分析语法结构和语义特征来帮助学习者理解这些语言现象，在讲解“city不city”时，教师可以先向学生解释“city”作为名词的基本含义和用法，然后引导学生分析“city”在这一表达中的特殊用法，以及其所包含的社会文化背景和隐喻功能。通过这种方式，学习者可以更好地理解流行语的使用场景，并掌握其语言内涵。同时，网络流行语通常和特定的社会现象或文化背景密切相关，因此，教师可以通过跨文化对比的方式帮助学习者理解这一点，向学生介绍中国的城市化进程、现代都市文化、年轻一代的价值观等背景，学习者能够更好地理解“city不city”这一表达的文化根源。在课堂上，教师还可以设计情景模拟或角色扮演活动，让学生在模拟的语境中使用网络流行语，通过这种互动性和实践性的教学方式，学生不仅能够学到语言的使用技巧，还能够加深对流行语背后社会文化的理解。现代教学还可以充分利用网络资源，教师在教学中可以展示包含“city不city”这一表达的短视频，分析其中的语言用法和情境，通过这种方式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
6. 结语
“city不city”作为一种新兴网络流行语，不仅展现了当代汉语在全球化语境下的语言创新能力，也深刻反映了语言在文化交流与社会变迁中的动态适应性。从语言的结构特点到语义扩展，从语用功能到文化传播机制，“city不city”无疑是跨语言、跨文化融合的典型产物。它通过外来词汇与汉语固有句式的结合，突破了传统语言规范，形成了极具表达力和传播力的语言现象。这一流行语的流行也揭示了现代社交平台对语言传播的深远影响。短视频平台和社交媒体的广泛应用，不仅为“city不city”这一语言模因的复制与扩展提供了便利，更助推了其从小众表达向广泛使用的文化符号转变。这一现象进一步证明，语言不仅是个体交流的工具，也是群体认同与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
在汉语国际教育领域，“city不city”这样的流行语也为语言教学和文化传播提供了新的视角。通过引入这类具有时代特色的语言现象，能够帮助非母语学习者更直观地理解当代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增强其语言学习的趣味性与实践性。在未来的研究与教学实践中，如何更好地将网络流行语与语言文化教学结合，将成为一个值得深入探索的重要方向。
综上所述，“city不city”这一流行语的生成与传播，是语言创新、文化融合与社会需求交互作用的结果。它不仅丰富了现代汉语的表达形式，也为语言研究与教学实践提供了重要的现实样本和学术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