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国科幻小说概况
科幻小说(Sci-Fi)是一种文学体裁,起源于19世纪,常常用幻想的形式,表现人类在未来世界的物质精神文化生活和科学技术远景,其内容交织着科学事实和预见、想象。近年来,中国科幻小说的市场规模持续扩大,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根据中国作家协会《2023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统计,2023年我国新增科幻题材作品约25万部,同比增长15%。同时,科幻产业的总营收也在快速增长,8年间增长了约10倍。2023年中国科幻产业总营收达到1132.9亿元,同比增长29.1%,其中科幻阅读产业营收31.7亿元,连续6年增长。这些数据表明,中国科幻小说不仅数量上在增加,质量上也在不断提升,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读者和投资者的关注。目前,全国有二百多家出版社先后出版过科幻作品,包括小说、绘本、画册、研究性文集等,而且这一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一些出版社还成立了专门的科幻分社,有意识地将科幻作为重点出版方向。科幻图书的题材也颇为丰富,从内容和形式上都趋于多元化,尤其是少儿科幻图书市场较为繁荣。同时,一些经典的科幻作品如《三体》等也被不断改编和再版,满足了不同读者的需求。随着科幻小说的市场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投身于科幻创作。虽然科幻创作队伍仍需壮大,但已经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科幻作家和作品。这些作品不仅具有深刻的科幻思想和独特的想象力,还注重对人性和社会的探讨,提升了科幻小说的整体质量。同时,一些传统的科幻作家如刘慈欣、王晋康等也在持续推出新作,为科幻小说市场注入了新的活力。科幻小说的读者群体也在不断扩大。未来,中国科幻小说有望继续保持快速发展的势头,为读者带来更多优秀的作品和更加丰富的阅读体验。
本文主要以硬科幻小说《三体》为例,探讨译者在遵循忠实性原则的同时,结合译者主体性的发挥,探讨《三体》译文如何在实现功能对等的基础上做到既忠实于原文作者又忠实于目标语读者,呈现出一个近乎完美的译本。
2. 《三体》及其译本简介
《三体》是刘慈欣创作的长篇科幻小说系列,由《三体》《三体Ⅱ·黑暗森林》《三体Ⅲ·死神永生》三部组成。该系列小说讲述了地球人类文明和三体文明的信息交流、生死搏杀及两个文明在宇宙中的兴衰历程。2015年,刘慈欣凭借其科幻小说《三体》荣获科幻界最高奖项“雨果奖”,《三体》在国外荣获了轨迹奖、星云奖、普罗米修斯奖等五项国际科幻文学奖提名。《三体》的英文版本由美籍华裔刘宇昆(Ken Liu)翻译。小说译者刘宇昆本就是一位知名科幻作家,其所著的科幻小说曾多次获得科幻界的重要奖项。除创作外,刘宇昆也充当着中美文化交流的沟通桥梁,投身于翻译。作为中国当代科幻文学的代表作,刘宇昆一直为译作四处奔走,利用自己多年积攒下的人脉,成功地将这部充满想象力与深刻思考的作品介绍给了国际读者并获得了广泛的国际认可。
刘宇昆对翻译的忠实性原则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从读者视域的角度来看,拥有科幻作家与海外华人双重身份的他,是《三体》的完美目标语读者,更是满足扎实的双语基础双语和具有中国经历和中文情怀的完美译者。研究他以往的翻译作品如《丽江的鱼儿们》,不难发现他对于翻译秉承忠实性的原则,而这个“忠实性”又与钱钟书的“化境”一脉相承[1]。他认为,身为译者,既要满足与源语同等的美学标准,又要受制于各种创作局限。过度直译会曲解源语文本的含义,而完全不信源语文本则会让源语风味尽失。在刘宇昆看来,翻译必须忠实,不仅要尽量保留源语意义,也要在忠实源语、适宜表达和优雅行文三者之间找到平衡。也正是这样的“忠实”,让《三体》顺利打入了欧美市场。
3. 翻译的忠实性原则
翻译的忠实性原则是传统翻译理论一直遵循的标准原则之一,也是译界对其内涵争论最大的理论之一。国内如严复的“信、达、雅”、鲁迅和瞿秋白的“宁信而不顺”、林语堂的“忠顺美”、刘重德的“信达切”等,都是对忠实的不同表述。就国外而言,“对等论”、“等值论”以及研究较为透彻的泰特勒三原则等等,无疑肯定了忠实性原则在翻译研究、赏析和批评中的重要作用。然而,这些传统的翻译理论都推崇以原文为中心,局限于语言层面的讨论,而忽略了译者的“主体间性”,也就是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尽管传统的翻译观有时也谈及翻译的功能、读者反应、目的语的行文习惯等概念,但都没有将这些因素与传统的忠实观结合起来进行系统地讨论。更重要的是,传统的一元忠实标准在实际应用中无异于纸上谈兵,几乎不可能实现。译者应该如何正确理解忠实、到底怎样才算忠实、应在哪些方面忠实或者说忠实于谁、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忠实等,都是很值得探究的问题[2]。
3.1. 接受美学视角下的忠实性原则
20世纪60年代,接受美学以姚斯为领军人物崭露头角,它颠覆了既往的文学理论框架,向传统的“作者中心论”与“作品中心论”范式发起了有力挑战。该理论巧妙地将作家、作品与读者三者紧密相连,尤其聚焦于读者研究,深刻强调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主动性、想象力及创造性理解。在此基础上,接受美学创新性地提出了“两个文本”的概念:第一文本,即艺术家精心创作的艺术原作;第二文本,则是与读者产生直接审美互动的对象[3]。这一概念的引入,使人们深刻意识到,在翻译实践中,译者实际上身兼读者与翻译者双重身份。译者首先以读者的姿态与艺术作品对话,其所翻译的,并非单纯的原文本,而是经过译者内心再创造的第二文本。因此,传统忠实性原则中译者作为原作“忠实仆人”的观念,在文学翻译实践中显得不切实际。译者的翻译起点——第二文本,已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第一文本的原始形态,完全忠实于原作几乎无法实现。换言之,传统的忠实性原则在指导文学翻译时存在显著局限,盲目追求对原作文本的绝对忠实,往往导致译本与读者之间的审美距离失衡,影响读者的接受度,从而难以达成翻译的最终目的。鉴于此,文学翻译中的译者必须充分发挥其主体性和能动性,勇于突破“绝对忠实”与“全方位忠实”的束缚。从接受美学的视角审视翻译中忠实标准的局限性,我们不难发现,在忠实于原文这一基本原则的指导下,译者的主体性和能动性同样不可或缺。
3.2. 功能对等视角下的忠实性原则
功能对等是翻译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它主要源于美国语言学家尤金·A·奈达(Eugene Nida)的功能对等理论。奈达认为,功能对等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逐字或逐句对等。“功能对等”理论是一种比较客观的等效翻译理论,它追求译文的效果,强调译文读者对译文的反应要基本上与原文读者对原文的反应一致,并把这一点作为评价译文好环的标准[4]。奈达认为,翻译的目的是使译文读者能够像原文读者一样理解和欣赏原文,因此译文应在语义、风格和文体等方面尽可能接近原文,同时考虑到译文读者的文化背景和语言习惯。在功能对等视角下,忠实性原则并不意味着译文必须逐字逐句地对应原文,而是要求译文在整体上传达出原文的核心信息和意义,同时保持原文的风格和文体特点,做到信息传达、意义对等和风格保持。通过保持这些特点,译文能够更好地传达原文的韵味和美感。在功能对等理论中,忠实性原则是实现功能对等的重要基础。只有译文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才能够尽可能地传达出原文的信息、意义和风格,从而实现功能上的对等。同时,功能对等也为翻译的忠实性原则提供了实践指导,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不要一字一句地生搬硬套,而是要充分发挥译者的主体性,使译文既能准确表达原文的信息、作者的思想,又能符合目的语的语言规范;既能达成文化间相互转换与交流,又尽可能地体现文化间的差异;既忠实于原文作者,又忠实于目标语读者。
4. 忠实性原则在《三体》英译本中的体现
成功的译本应该是在复杂的多元文化系统中延续原作的生命力。《三体》根植于中国文化的土壤,有着许多独一无二的中国特色表达,是一部具有东方气质的人类科幻故事,文章中的东方科技和中国文化元素琳琅满目。刘宇昆在《三体》的翻译过程中并非原封不动地移植原作内容,这也告诉我们翻译的忠实并不局限于语言文字层面。他在翻译过程中灵活运用归化和异化的翻译策略,充分发挥译者主体性和能动性,尊重读者的理解和想象,既保留了原文的东方科幻特色,又兼顾了目标读者的文化背景和阅读习惯,做到了功能对等,在忠实性原则的指导下实现了高质量的翻译,使《三体》在西方文化市场焕发出巨大的生命力。
4.1. 科学术语与哲学概念的准确传递
在科幻小说的翻译中,科学术语的准确翻译是体现忠实性原则的关键之一。《三体》是一部硬科幻小说,其中蕴含的大量逻辑严谨、符合事实的科学知识具有一定的科学价值,需要忠实再现,以确保译文的准确性。例如,“二向箔”这一科学术语在英文译本中被翻译为“The Dual-Vector Foil”,这一翻译通过技术性描述(二维空间展开武器)和直译的方法,忠实地转化为英文,确保科幻翻译的硬核特征。此外,对于“智子”等具有中国特色的科学术语,刘宇昆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充分发挥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将“Zhi-zi”音译,在其之后加括号(a type of intelligent particle),这样翻译既是对原文作者的负责,也能够让目标读者明白其中含义。然而笔者认为,译文中也有一些科学术语与概念处理不甚妥当之地,如文中写到“三日凌空”时:
例1: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三日凌空”,当最后一颗飞星变成太阳时,第一颗星显形的太阳己从极近的距离掠过飞星,紧接着,另外两个太阳相继从更近处掠过!三个太阳对行星产生的潮汐力均超过洛希极限,第一颗太阳震撼了行星最深层的地质结构,第二颗太阳在行星上撕开了直通地核的大裂缝,第三颗太阳将行星撕成了两半。(P178) [5]
译文:By the time the last flying star turned into a sun, the first sun had already swept past the planet at extremely close range. Right after that, the other two suns swept past Trisolaris at even closer ranges, well within the planet’s Roche limit, such that the tidal forces imposed on Trisolaris by the three suns exceeded the force of the planet’s gravitational self-attraction. The first sun shook the deepest geological structure of the planet; the second sun tore open a great rift in the planet that went straight to the core; and the third sun ripped the planet into two pieces. (P237-238) [6]
在这个例子中,原文中的“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三日凌空’”在译文中被完全省略了。译者将其省略的目的是使文章更加简练,减少重复和累赘。然而笔者认为,这句话是原文的重要背景信息,有助于目标语读者理解后续内容,在译文中应加以体现,可以翻译为“This was no ordinary instance of ‘three suns in the sky’.”,使文章更加忠实于源语文本。其次,“飞星”被翻译为“flying star”,虽然字面上看似对应,但在科幻语境中,“飞星”通常指的是围绕恒星运动的行星或小行星,而“star”通常指的是恒星。因此笔者认为,这里的“飞星”更适合翻译为“planetoid”或“wandering planet”等词汇,以更准确地表达其含义。
4.2. 保留“他者”文化特色
在翻译《三体》之前,刘宇昆已经公开发表了大量译作。他十分注重保留原作文化中异质性的“他者”,致力于讲述原汁原味的中国故事。在《三体》的翻译中,译者遵循忠实于原文的翻译原则,选择保留原作中体现中国特色印记的元素,使译作在不同的文化土壤中获得新的质体。
例2:“那是孔子。”墨子指着那个方向说,“他认为,一切都要合乎,宇宙万物都不例外。他于是创造了一套宇宙的礼法系统,企图据此预测太阳的运行。”(P102)
译文:“That’s Confucius,” Mozi said. “He believed that everything had to fit li, the Confucian conception of order and propriety, and nothing in the universe could be exempt from it. He created a system of rites and hoped to predict the motion of the sun with it.” (P115)
原文中提到的“礼”是孔子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丰富的中国文化内涵。在译文中,刘宇昆并未将“礼”处理为西方文化中的“rites”,而是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使用音译“li”,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文中的“他者”因素,让西方读者尽可能通过译文感受到原文中蕴藏的东方色彩。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样偏向于忠实原文作者的处理无疑会增加西方读者的阅读障碍,因为在其认知中,孔老夫子崇尚的“礼”在其文化中并不存在。因此,译者在“li”之后又增译了“the Confucian conception of order and propriety”,借此对孔夫子所追求的“礼”做出进一步的解释说明,为西方读者补全了相关历史文化知识,以此增强其对译文的接受度,从真正意义上既做到了忠实于原文作者和忠实于目标语读者,又体现了译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
例3:沙瑞山指着天线说:“壮观吧?可惜都是挚子的耳朵。”(P57)
译文:They walked along the row of antenna dishes, and Sha pointed to them. “Breathtaking, aren’t they? It’s too bad that they are all like the ears of deaf man.”
译者选择了异化的翻译策略,将“聋子的耳朵”处理为“the ears of deaf man”,选择了直译的翻译方法来处理源语文本中的俗语。在中国文化中,这是一句歇后语:聋子的耳朵——摆设,原文中指的是那些天线只能摆着看,实际毫无用处。刘宇昆选择了保留中国文化中的特色印记,并未将它译为“be of no use at all”之类的表达,保留了源语文本中的比喻功能,充满异域风情的语言风格不仅增加了译文的趣味性,也让目标语读者体会到中国文化的奇妙之处,不仅做到了忠实于原文,而且做到了与动态对等的完美结合,使译文读者以与原文读者相同的方式理解和欣赏译文,而这正是动态对等中“最高层次的对等”。
4.3. 添加脚注,提升读者“可接受性”
翻译的忠实性原则要求译者考虑到读者对译文的有效接受,兼顾文本可读性。刘宇昆习惯于保留文本中的中国元素,使译文尽可能贴近并忠实于原文作者。同时,他又考虑到西方读者的中国文化知识欠缺,不熟悉的文化印记无法带来流畅的阅读体验,影响译文的可接受性。因此,在忠实于原文框架的基础上,刘宇昆充分发挥译者主体性,适当添加脚注。如翻译原著中的“二锅头”一词时,译者直接将其音译为“er guo tou”,同时又在当页添加注释“er guo tou is a distilled liquor made from sorghum, sometimes called ‘Chinese vodka’”(P107),说明“二锅头”是中国以高粱为原料的酿制白酒。再如例2中提到的“墨子”译文为Mozi,同时增加脚注(Mozi was the founder of the Mohist school of philosophy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Mozi himself emphasized experience and WAS known as an accomplished engineer and geometer)以及在处理与秦始皇相关的历史术语时,译者通过脚注简要介绍了秦始皇这一重要历史人物,以及相关的历史事件(如荆轲刺秦王时藏匕首于地图中),以帮助读者理解上下文逻辑关系并体会原语背后的深厚文化底蕴。在提到钱钟书时,译者添加了脚注来解释他是中国现代著名的作家和文学研究者,且不喜欢出现在媒体上,这一信息与小说主人公杨东的低调性格形成类比,有助于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这一人物设定。
除了上述两个方面外,译者还在一些其他需要补充文化背景知识的地方添加了脚注。例如,原文中提到“四年级学生”时,译者通过脚注在译文中解释了当时中国大学学制的变化情况。
根据统计,《三体》原文共有13处脚注,而译文中脚注达42处。这都是刘宇昆译者主体性的极度发挥,对原文中的“他者”印记做出诠释,减轻西方读者对异质文化的陌生感。这些脚注的添加既忠实地再现了原文所具有地历史内涵中国特定历史语境时的社会风貌,为读者提供必要的背景知识,帮助读者理清人物关系,更好刻画人物性格。而刘宇昆也将脚注控制在读者可接受范围内,也不影响西方读者的整体阅读接受,一定程度上减轻英语阅读的障碍,提高读者的可接受性和译文的可读性。
5. 结论
《三体》的翻译揭示了翻译科幻文学作品的复杂过程。在新时代新理论的指引下,从忠实性角度出发的翻译也不应该局限于忠实本身,而是要在其他理论甚至跨学科视角下进行分析,如与译者主体性和功能对等的结合,都为笔者分析《三体》译本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向。刘宇昆在译介过程中巧妙地平衡了各项要素,确保了译本在整体层面的忠实度,成功让译本风貌深刻反映了原作的文学精髓,从而在西方世界树立了一个既真切又全面的文学形象。在《三体》的英译过程中,译者总体上采纳了“异化”策略,使得“他者”元素在精心调控的情境下得以鲜明呈现。同时,译者还巧妙地运用了增加脚注等辅助手段,既保证了译本的可读性,也照顾到了目标读者的接受习惯,最终赢得了广泛的读者认可。尽管当前中国科幻文学在英语世界的受众基础相对薄弱,且在深入西方多元文化体系核心的道路上仍面临诸多挑战,但《三体》的成功传播无疑为中国科幻文学的海外推广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启示,预示着中国科幻文学在异国他乡的传播与接纳拥有着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