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研究背景与理论框架
1.1. 《茶经》的文化意义
《茶经》是唐代陆羽撰写的一部经典著作，被誉为中国茶文化的奠基之作。作为第一部系统论述茶文化的专著，它全面涵盖了茶的起源、制作工艺、茶具以及饮茶礼仪等多个方面，对中国茶文化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茶经》不仅具有深远的历史与文化价值，还通过翻译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目前，《茶经》已被翻译成包括英语、法语、俄语和日语在内的16种语言，在全球范围内传播。然而，针对《茶经》葡萄牙语译本的研究却相对稀缺。
现有的两部《茶经》葡文译本分别由不同的出版机构推出。第一部译本由葡萄牙的Tribuna da História出版社于2006年出版，书名为“Cha Jing ou Clássico do Chá”。第二部译本于2022年由中国外文出版社出版，书名为“Clássico do Chá”。该版本经过多位译者的审校，力求在翻译中保留原著的语言特色和文化内涵，展现中国茶文化的深厚底蕴。
尽管这些译本在推广茶文化方面具有重要价值，但在学术研究领域，尤其是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和功能对等的实现方面，仍缺乏系统性的研究。因此，有必要从翻译策略与文化传递的角度对《茶经》葡文译本进行深入探讨，以弥补相关学术研究的不足，并进一步推动中葡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1.2. 文化翻译理论的框架
苏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在与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e Lefevere)合著的“Translation, History and Culture”中提出，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跨文化信息的传递过程。她强调，文化先于语言而存在，两者密不可分[1]。功能对等作为文化翻译理论的核心概念，注重目标语言在文化语境中的作用是否与源语言相匹配，而非追求语言形式的完全一致。由于语言与文化的差异性，实现功能对等需要在双重语境下综合考量。
巴斯奈特(2010)指出，功能对等有三层意义：第一，翻译需充分考虑文化因素；第二，对等并不意味着完全一致，因不同语言与文化间无法实现完全身份性；第三，功能对等强调译文在目标文化中的作用需尽量接近原文在源文化中的作用。这种对等包括词汇、语法结构和文化功能等多个层面[2]。
为实现文化功能对等，巴斯奈特提出了文化转移的概念。例如，在翻译文化负载词时，若目标语言中存在意义相似的表达，可以直接使用目标语中的对应表达；若无对应表达，则需借助注释等方式传递文化内涵。她认为，翻译的最终目标是实现文化交流，并满足目标语言文化的需求。虽然巴斯奈特强调文化在翻译中的重要性，她也承认语言是翻译的核心。语言作为文化的载体，与文化的互动确保了文化的延续。因此，翻译不仅要保留语言形式，还需再现文化语境。她将译者比作外科医生，认为翻译过程中必须关注文化背景(巴斯奈特，2010)。
此外，尤金·奈达(Eugene A. Nida)的功能对等理论为文化翻译提供了重要补充，他主张目标语读者的反应应尽可能接近源语读者的反应[3]。然而，巴斯奈特指出，奈达的理论在应对复杂文化语境时有所不足，需结合归化、异化及注释等策略进一步完善。
除巴斯奈特外，廖七一和莫娜·贝克(Mona Baker)的研究进一步丰富了文化翻译理论。廖七一(2000)提出，翻译需特别关注文化完整性的维护，尤其是对具有特定文化意义的表达[4]。贝克(2007)则强调，翻译是一项复杂的决策过程，需综合考虑语言与文化语境[5]。
1.3. 文化负载词的内涵与分类
文化负载词作为文化信息的重要载体，其翻译难度在于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及其独特性。贾内特·德·梅洛·南特斯(Janete de Melo Nantes) (2023)指出，文化负载词是“承载特定文化或社会群体价值观、信仰、传统及经验的术语”[6]，这些术语通常富含多层次的文化意义，需要借助注释或替代策略进行传译。这些术语的翻译不仅需要语言能力，更需要译者对源文化和目标文化的深刻理解。
根据邢福义的文化分类，文化负载词可划分为三类：
1) 物质文化：包括建筑、衣物、食物、工具等具体的物质创造，这些词汇反映了社会的生产方式与日常生活习惯。
2) 系统文化：涵盖社会制度、历史事件、度量衡等反映社会规范与结构特征的术语。
3) 精神文化：涉及思想观念、价值体系、美学追求等抽象层面，往往表现为哲学、宗教或文学中的术语。
这一分类为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提供了理论框架，使译者能够更有针对性地选择翻译策略。霍米·巴巴(Homi K. Bhabha)提出的“estrangeiridade(语言异域性)”进一步说明，某些术语在跨文化翻译中难以完全转译[7]，这要求译者在归化与异化之间找到平衡，以实现文化信息的传递。
2. 研究方法与数据
本文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通过对《茶经》葡文版中物质文化、系统文化和精神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数据进行统计与分析，以探讨翻译策略的使用及其效果。研究数据来源于对《茶经》葡文版文本的全面整理，重点关注涉及文化负载词的章节。
2.1. 数据分类与统计
依据邢福义的分类法，对《茶经》中共计146个文化负载词进行分类，其中包括物质文化54个、系统文化42个、精神文化50个。对每类负载词的翻译策略进行分类统计，并按使用频率和比例呈现结果。
2.2. 翻译方法与技术
常见的翻译方法包括：直译、意译、音译、替代、注释、增译和省略。通过统计翻译方法的使用频率，分析不同策略在文化功能对等实现中的作用。
3. 数据分析与结果
3.1. 物质文化
物质文化指的是由人类创造的具体物品，如建筑、衣物、食物和工具等，直接反映了社会的生产方式和日常生活习惯。《茶经》中的物质文化负载词涉及茶具和其他与茶相关的物品，这些物品不仅有实际功能，还承载着丰富的文化意义。
统计结果
方法/技巧 |
频次 |
百分比 |
音译 + 注释 |
16 |
29.63% |
意译 |
11 |
20.37% |
替代 |
11 |
20.37% |
直译 |
10 |
18.52% |
直译 + 注释 |
4 |
7.41% |
直译 + 增译 |
1 |
1.85% |
替代 + 注释 |
1 |
1.85% |
分析与示例
原文 |
[8]漉水囊：若常用者。其格，以生铜铸之，以备水湿无有苔秽、腥涩之意；以熟铜、苔秽；铁，腥涩也。(《茶经》，四之器，p. 44) |
译文 |
O filtro é de cobre bruto, uma vez na água, não libera partículas que possibilitem mau cheiro ao chá. Ao contrário, o cobre forjado e o ferro dão facilmente ferrugem, o que causa um sabor desagradável à água. (Clássico do Chá, Capítulo 4: Os utensílios de chá, p. 44) |
方法：替代
分析：“漉水囊”作为茶具，不仅具有过滤水的功能，还融入了中国传统的佛教文化内涵。佛教强调保护生灵，漉水囊在佛教寺庙中经常被使用，尤其是用来过滤水中微小的生物，以体现佛教对所有生命的尊重和慈悲[9]。葡文译本采用了“Filtro de cobre bruto”(粗铜过滤器)这一词汇，虽然准确地传达了物理特性，却忽略了其文化内涵。
在翻译中，如果仅仅保留“漉水囊”这一词汇的字面意义，读者可能无法理解其背后的宗教和哲学含义。为了更好地传达原文的文化背景，建议在译文中加入注释，明确这一物件的佛教背景及其文化象征。例如：“Filtro de cobre bruto: utilizado por monges budistas para proteger pequenas criaturas na água, refletindo o conceito budista de compaixão e respeito pela vida. (佛教僧侣常用其过滤水中微小生物，体现出佛教慈悲为怀与尊重生命的精神)”。这种补充可以帮助读者理解，翻译不仅仅是语言的转换，还应考虑到文化的传递。
文化背景分析：翻译中的文化差异可能导致文化信息的丧失，尤其是在物质文化的翻译中。例如，西方读者可能对“漉水囊”这一物品本身了解较少，更不用说其佛教文化背后的象征意义。因此，译者需在传达物品的功能之余，兼顾文化内涵的传递，以实现文化功能的等价性。
3.2. 系统文化
系统文化指的是一个社会的制度、度量单位、历史事件等。它揭示了一个文化系统的结构性特征，是理解该社会历史、制度和规范的关键。在《茶经》一书中，系统文化的表现尤为重要，尤其是在度量衡和古代社会制度的相关表达上。
统计结果
方法/技术 |
频次 |
百分比 |
音译 + 注释 |
12 |
27.27% |
意译 |
8 |
19.05% |
音译 + 增译 |
4 |
9.52% |
替代 |
4 |
9.52% |
直译 |
3 |
7.14% |
分析与示例
原文 |
江东以一斤为上穿，半斤为中穿，四两五两为小穿。(《茶经》，一之源，P. 20) |
译文 |
Em Jiangdong, chuan de blocos de chá, que pesa jin é chamado de chuan grande, o de 0,5 jin é conhecido como chuan médio, e o de 4 a 5 liang, chuan pequeno. (Clássico do Chá, Capítulo 4: Os utensílios de chá, p. 20) Nota: Jin (Unidade de medida de peso. 1 jin equivale a 16 liang, aproximadamente 600 gramas hoje) liang (Unidade de medida de peso. 1 jin equivale a 16 liang, aproximadamente 600 gramas hoje) |
方法：音译 + 注释
分析：“斤”和“两”是中国古代的重量单位，其使用历史可以追溯至唐代，并在当时的度量衡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茶经》中提到的“斤”，不仅用于描述茶叶及相关物品的重量，同时也反映了唐代经济与社会的运作背景。在葡文译本中，译者采用音译“Jin”，并通过脚注提供其现代等值换算，例如：“Jin: Unidade de peso usada na China antiga. 1 jin equivale a 16 liang, aproximadamente 600 gramas hoje (斤：一种重量单位，1斤等于16两，大约相当于今天的600克)。”此翻译方法以斜体拼音呈现这一单位，并辅以脚注转换为公制单位。这种方式不仅有效保留了原文的文化特性与异域感，同时也通过注释增强了译文的清晰性和可理解性。
文化背景分析：
“斤”作为中国古代的核心计量单位之一，不仅具有功能性的实用价值，还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意义。译者通过音译与脚注的结合策略，在保留源语言文化特质的同时，利用脚注将其与公制单位对接，为目标语言读者提供了必要的背景知识和准确的理解参照。这种翻译方法在跨文化传递过程中有效避免了因文化差异造成的歧义，实现了源语言文化与目标语言文化的功能对等。此外，该策略充分体现了对原文文化的忠实再现，并通过注释对目标读者进行了文化知识的传递和教育，进一步促进了两种文化间的交流与理解。
3.3. 精神文化
精神文化涵盖了一个社会的思想观念、价值体系和美学追求。在《茶经》中，精神文化负载词较多，涉及宗教、哲学和美学等内容。翻译过程中，如何保留精神文化的核心思想，并使之被目标语言读者接受，是一个极具挑战的任务。
统计结果
方法/技巧 |
频次 |
百分比 |
意译 |
17 |
34.00% |
直译 |
11 |
22.00% |
替代 |
4 |
8.00% |
音译 + 注释 |
4 |
8.00% |
音译 + 增译 |
4 |
8.00% |
分析与示例
原文 |
余姚人虞洪，入山采茗，遇一道士牵三青牛……(《茶经》，七之事，P. 97) |
译文 |
Um homem chamado Yu Hong, natural de Yuyao, foi colher chá às montanhas e encontrou-se no caminho com um monge taoista que conduzia três búfalos. (Clássico do Chá, Capítulo VII: referências Históricas, p. 97) |
方法：意译
分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青牛”是道教的重要象征，承载着深刻的宗教与文化内涵。根据道教传说，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并撰写了《道德经》，这一故事象征了道教思想的传播与老子的智慧。“青牛”因此被视为道教中的神圣动物，象征宁静、智慧和长寿[10]。在葡文译本中，若直接译为“búfalo”(水牛)，会使其特定的文化背景和象征意义流失，无法准确传递原文内涵。为了实现文化功能对等，建议采用音译“Qingniu”，并补充注释以解释其文化背景，例如：“Qingniu: Na cultura tradicional chinesa, associado ao fundador do taoísmo, Laozi, que segundo a lenda, montou um boi azul ao sair pela Passagem de Hangu. Este símbolo representa a disseminação do pensamento taoísta e a sabedoria de Laozi.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视为道教创始人老子的象征。据传，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这一形象寓意着道教思想的传播与老子的智慧之光)”
文化背景分析：
西方读者可能对“青牛”的文化背景不熟悉，仅通过意译或替代难以理解其与道教的深厚联系。音译结合注释的方式既能保留源语言的文化特色，又能帮助目标语言读者理解其象征意义，是传递精神文化负载词的有效策略。通过补充注释，能够在翻译中实现文化功能的对等，避免文化信息的流失。
4. 结论
本研究基于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探讨了《茶经》葡文译本中物质文化、系统文化和精神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研究表明，文化负载词的翻译需在文化传递与目标语言接受度之间取得平衡，单一策略难以全面再现其文化内涵。因此，译者需结合音译、直译、意译、替代及注释等多种方法，以兼顾原文文化特色与译文可读性。
在物质文化方面，音译结合注释能有效保留文化元素；系统文化的翻译则更依赖音译加等值注释，以确保历史背景的准确传递；精神文化负载词由于涉及深层文化象征，仅依靠意译或替代难以完整再现其文化价值，合理运用注释和文化补充尤为关键。
本研究不仅分析了《茶经》葡文译本的翻译策略，也为古典文化文本的翻译实践提供了借鉴。译者在翻译文化负载词时，应结合目标受众的文化背景，灵活运用归化与异化策略，同时合理控制注释的使用，以保证译文的文化深度与流畅度。此外，未来研究可扩展至不同语言版本的对比分析，以进一步探讨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规律，并为中华文化的国际传播提供更有价值的实践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