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散文有三个特点：一是形散神聚，二是意境深刻，三是语言优美。《匆匆》这篇散文，出自我国现代著名散文家和诗人朱自清之手，以其精巧的结构、纯朴简练的文风、清秀隽永的文字以及浓厚的诗意，深受读者喜爱。该作品不仅文学价值高，美学价值亦不可忽视。本文基于接受美学理论，从“空白性”与“未确定性”、期待视野和视野融合三个维度，对比分析了《匆匆》张培基人工译本及三款机器翻译软件的译文。分析发现，张培基先生的翻译文本具有简洁流畅且引人入胜的特点，更贴近接受美学理论的核心要求。机器翻译能够解决好一些类型文本的翻译准确度，比如新闻报道和产品说明等，但是对于散文翻译来说，译文的美学要求较高，人工翻译的优势远远大于机器翻译，但是在科技全球化的大背景之下，机器翻译又势在必行，所以散文翻译应探寻人机合译的方式进行翻译。此外在本文中还指出，提升机器翻译质量的策略包括构建专业术语库、优化语料库以及加强译前和译后的编辑工作，这些措施有助于增强文学作品翻译的可读性和精确度。
2. 文献综述
2.1. 接受美学理论概述
接受美学理论，又称接受理论，主要由康兹坦斯大学的学者姚斯和伊泽尔提出并推动。接受美学关心读者视角，专注于文学作品的受众、阅读体验和作品对于读者的影响研究，认为读者的审美感受与体验是首位的，正所谓“没有读者参与的文学作品的历史生命是无法想象的[1]”。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作品中存在着一定的“空白性”与“未确定性”，这是由于文学文本只提供给读者一个图式化方面的框架，而这些“空白性”与“未确定性”有待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加以理解和填补，从而为作者留下想象和欣赏的空间。在确保作品信息能够准确传达的前提下，作品中的“空白性”与“未确定性”越多，读者的主观能动性越能被调动，读者的阅读和思考的积极性越高，阅读体验也会随之优化。
接受美学中，期待视野是其核心概念之一，强调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主动参与，认为读者在阅读前已具备一定的思维模式和观念框架。这种模式中融合着读者过往的某种相似的文学体验、审美感受以及生活阅历，构成了他们对于文学作品的评价标准，并深刻影响着他们对作品的解读。正如姚斯所言：“因为只有通过读者的传递过程，作品才进入一种连续性变化的经验视野[2]。”
“视野融合”也是接受美学理论的重要概念之一，指的是读者的期待视野与作品的内涵相融合的过程。只有当读者的视野期待度与文本的视野期待度达到相互融合时，目标语读者对于文本的解悟以及审美的接受才能达到完美的程度。这种融合不仅包括译者的期待视野与原文文本内涵的结合，还涉及目的语读者的期待视野与译文文本视野的融合。
2.2. 《匆匆》英译本研究
目前对于《匆匆》英译本的研究有很多：2008年，吕桂将《匆匆》张培基译本和朱纯深译本进行对比赏析，探索汉英翻译实践中主位推进的作用[3]；2012年，程荣荣运用接受美学中的“期待视野”，以张培基英译本作为研究对象，探究散文诗《匆匆》英译本中的美学表达[4]；2014年，康宁将张培基和朱纯深两位先生的英译本作为研究对象，以接受美学的读者观照作为理论依据，探讨了在散文翻译中译者主体性的发挥[5]；2016年，张囷采用许渊冲先生的翻译美学理论，研究张培基和朱纯深两位先生的英译本，赏析译本中的审美再现[6]；2017年，吕凌云将《匆匆》张培基、张梦井、朱纯深和葛浩文的译本作对比分析，探讨在文学话语层面，四个译本在词汇的选择、句子的处理方面的不同特点，进一步探究了译文的主题和意蕴[7]；2022年，杨晶雨运用接受美学理论，从接受美学的核心视角分析了《匆匆》张培基译本，论证了接受美学理论应用于散文翻译中的可行性[8]；2023年，刘瑞从文学文体学角度，对比分析了张培基和朱纯深的两版译本，从不同方面分析了译文的美学表达[9]。
《匆匆》英译本的研究角度多种多样，从目前的研究切入点来看，运用的理论基础以接受美学、翻译美学为主，且都是对某一人工译本进行赏析或将不同人工译本进行对比分析，目前没有学者将《匆匆》的人工译本和机器翻译译本进行对比分析。本文将以接受美学为理论基础，将张培基先生译本与三款翻译软件译本进行对比分析。
3. 接受美学理论指导下机器翻译与人工翻译的对比分析
笔者选取了一些典型案例，将选取的中文案例分别放入到三款翻译软件当中得出译文。下文将从“空白性”与“未确定性”、期待视野和视野融合三方面来对比分析三款翻译软件译文与张培基人工译本。
3.1. “空白性”与“未确定性”下的对比分析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作品包含两个层面：一是含有未定性的文学文本；二是读者阅读后所形成的具体化文本。作品既不完全等同于原文本，也不仅仅是本文的实现，而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一个中间点。在文学作品中，“空白性”是必然的存在，它指的是文本中的未定含义和未明确指出的部分，而这种“空白性”与“未确定性”息息相关，二者共同为读者提供了想象和思考的空间，是吸引和激发读者想象力的动力，也是实现作品意义的动力。
例1：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1
百度译：why are our days gone forever—Someone stole them, right? Who is that? Where is it hidden again? They escaped on their own; Where have you been now?
有道译：why is our day gone forever?—Someone stole them: who was it? And where is it hidden? They fled of their own accord; Where is it now?
Deepl译：why are our days gone?—Someone has stolen them: who is it? And where were they hidden? They have fled; and where are they now?
张译：why should our days go by never to return? Perhaps they have been stolen by someone. But who could it be and where could he hide them? Perhaps they have just run away by themselves. But where could they be at the present moment？2 [10]
分析：文章伊始，作者运用了四个疑问句来表达对时间飞速流逝的困惑、不快、失落和感怀。这些疑问句未在文中得到解答，为读者留下了广泛的思考空间和丰富的想象余地。对比译文发现，张译本在翻译这句话的过程中特地保留了这四个疑问句中的句式，并没有将其处理具体化，而是选择直译为“why”“who”和“where”，这种策略不仅极大地保留了原文之中蕴含的深思特性和反思意味，也极度贴合目标语读者的语言文化习惯和审美接受度；而三款机器的译本读起来艰难晦涩，用词较为生硬，缺乏节奏感和美感；百度和有道译本完全生硬的直译，指示代词使用混乱，未能实现篇章意义的衔接，显得上文不接下文，歧义多多；相比起来，Deepl的译本虽然存在上述缺点，但人称代词的使用相对统一。
例2：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百度译：What traces did I leave? Have I ever left a trace like a fairy tale? I came to this world naked, and in the blink of an eye, I will also return naked?
有道译：What traces do I leave behind? Have I ever left a trace like a gossamer? I came into this world naked, and in a blink of an eye will I return naked? But it can’t be flat, why do you want to go for nothing?
Deepl译：what traces have I left? Have I ever left any trace like a thread? I came into the world naked, and will go back naked in the twinkling of an eye. But why should I have traveled in vain, if I am not equal?
张译：What traces have I left behind? No, nothing, not even gossamer-like traces. I have come to this world stark naked, and in the twinkling of an eye, I am to go back as stark naked as ever. However, I am taking it very much to heart: why should I be made to pass through this world for nothing at all？
分析：文章写于五四运动落潮期，当时的现实情况让作者倍感失望，但作者在彷徨中并不甘心于沉沦，这几句话反映了作者思想的挣扎，看似疑问实则回答，折射出作者心底坚定的呐喊。译者既是创作者也是读者，张译本深悉作者饱含的情怀，将“真”疑问的地方空白化，将“假”疑问的地方具体化，一问一答，充分表达出了作者复杂的心理，让译入语读者更容易体会原作的思想感情。同样地，三款机器的译本仅采用了直译，较为生硬，节奏感差，明显缺乏对文本的空白与具体化的灵活处理能力。
3.2. 期待视野下的对比分析
读者的“期待视野”受过往经历和阅读经验的内在影响。读者在面对新文学作品时，往往会带入自己的初步理解和已有知识，形成特定的思维模式，对作品产生特定的期待。在翻译时，译者应充分考虑读者的期待视野，使译文的美学效果与读者的视界相融合，从而为读者提供一种审美体验。
例3：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百度译：My days are like a drop of water on the tip of a needle in the ocean, silently merging into the flow of time.
有道译：My days are like a drop of water on the tip of a needle in the ocean, quietly dripping into the stream of time, without sound or shadow.
Deepl译：My days are like a drop of water on the tip of a needle in the sea, subtly dripping into the stream of time, leaving no sound or trace.
张译：Like a drop of water falling off a needle point into the ocean, my days are quietly dripping into the stream of time without leaving a trace.
分析：文中“像针尖上一滴水”，四个版本都将“一滴水”译为“a drop of water”，“针尖”张译为“a needle point”，而其余三个版本都译为了“a needle”。张译本将针尖完整的译出，更加细腻地表达出了时间就像针尖上马上滴下的水一样稍纵即逝的意境，完美地保留了原文意象的审美感受。百度译为了“the flow of time”，其余三个译本都译为了“the stream of time”。“Flow”和“stream”都与流动相关，但它们在时间的流逝中有着不同的含义。“Flow”通常指的是一种持续的、长期的流动，而“stream”倾向于指一种较短时间的流动。从方向上看，“flow”是水平流动，而“stream”则可以水平和垂直流动。在流速上，从快到慢依次为“stream”，然后是“flow”。作者想要表达时间的飞逝，因此使用“stream”更能表现这种意境，更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同时可以更好地保留原文的审美体验。
3.3. 视野融合下的对比分析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特别关注原文作品的知识背景和译文读者的生活经历，采用适当的翻译方法和策略来融合两者的视野，并进行必要的调整。同时，译者还需注意作品自身的期待视野。
例4：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
百度译：So—when washing hands, days pass by from the basin; When eating, days pass from the rice bowl; In silence, he passed in front of his gaze.
有道译：Thus—when I wash my hands, the days pass away in the basin; When I eat, the day passes in the rice bowl; When he was silent, he passed from the eyes of his eyes.
Deepl译：when I wash my hands, the day passes through the basin; when I eat, the day passes through the bowl; and when I am silent, it passes before my staring eyes.
张译：Thus the day flows away through the sink when I wash my hands; vanishes in the rice bowl when I have my meal; passes away quietly before the fixed gaze of my eyes when I am lost in reverie.
分析：原文使用了三个排比句，句式工整，节奏感强，结尾都是一样的“过去”，张译本使用了三个不同的动词“flow away”“vanish”“pass away”而三款机器译本都只使用了“pass”。三款机器的译文用词较为简单，不懂转换，在理解文章意义上也是南辕北辙，人称代词使用较混乱，读起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言不搭后语。相比起来，张译本显得更加灵活丰富，生动形象，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使译入语读者能够更好地再现原作场景，拉近了与作者的视野，能更好地实现译者的期待视野和原文文本视野的融合，以及目的语读者的期待视野和译文文本视野的融合。
例5：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
百度译：I noticed that he had gone in a hurry. When he reached out to cover it, he passed by the hand he was covering. When it was dark, I lay in bed and he cleverly stepped over me and flew away from my feet.
有道译：When I extend my hand to grasp him, he passes by my holding hand. In the evening, as I recline on my bed, he deftly steps over me and swiftly flies past my feet.
Deepl译：When I perceived that he was going in haste, and stretched out my hand to cover it, he passed by it again; and when it was dark, and I was lying in bed, he eloquently passed over me, and flew away from my feet.
张译：Aware of its fleeting presence, I reach out for it only to find it brushing past my outstretched hands. In the evening, when I lie on my bed, it nimbly strides over my body and flits past my feet.
分析：文中连用的“从……(手边)过去”“从……(身上)跨过去”“从……(脚边)飞去”三个动词，张译为“brush past”“stride over”“flit past”，百度译为“pass by”“step over”“fly away”，有道译为“pass by”“step over”“fly past”，Deepl译为“pass by”“pass over”“fly away”。张译文选用的词非常独到，他不仅保留了原文的拟人修辞手法，而且通过选择具体的动词，使得时间的流逝更加生动和具象化。这种翻译策略使得英语读者能够更好地理解和感受到原文中时间悄然溜走的意境。“brush past”这个短语形象地描绘了时间从手边轻轻掠过的情景，给人一种时间在不经意间就已远去的感觉。而“flit past”则更强调了时间的快速流逝，就像一只轻盈的鸟儿从脚边飞过一样，转瞬即逝。这两个短语都很好地传达了原文中时间悄无声息、难以捉摸的特点。此外，张译本还巧妙地运用了“stride over”这个短语来描述时间从身上跨过去的动作，这不仅丰富了原文的意象，也使得整个句子的节奏感更强，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而三款机器译文三个动词用词相似，缺乏拟人化和生动性，不够形象。张译文通过精心挑选与英语读者预期相符的动词，成功实现了读者视角与文本世界的融合。这一做法不仅增强了译文读者对原文意象的审美认同，还在目标语言文化中精确重现了原文的艺术效果，从而使得译文的阅读体验与读者的预期高度一致，进一步提升了他们对作品的整体审美感受和接受程度。
4. 结语
在接受美学的理论框架下，对比机器翻译与张培基先生的翻译，可以明显感受到张译本在用词上的丰富与生动，体现了审美创造力的个性与创新，这正是机器翻译所缺乏的。通过以上对比分析发现，第一，在词汇选择上，张培基译本更加遵循译入语的习惯，更注重读者的主体性，充分尊重并预估了读者的想象力与理解力，对读者的期待视野给予了更多的关注；而机器译本则用词机械生硬，尤其是在修辞性词汇的选择上，弊端更为明显；第二，在文体风格方面，张译本敏锐地捕捉到原文风格和作者意图，这与接受美学的理论要求相契合；对比之下，三款机器译文则在文本风格、排版对仗的处理上远远不如人工译本，多倾向于简单的直译，对于作者想表达的第二层含义理解不到位，并且难以把握住散文形散神聚的特点，原文中表达较为简洁的地方，比如未出现人称时，机器就会出现无法联系上下文的情况，导致人称乱用，译文则显得牛头不对马嘴，不知所云，与接受美学概念相悖。
总的来说，从三款机器翻译工具在散文翻译领域的表现来看，它们生成的译文仍较为初级，主要停留在意义传递的层面，忽视了语言的艺术性。在处理复杂句子和长难句时，这些翻译工具常出现语义错误和语法逻辑混乱的问题。机器翻译固然存在诸多问题，但机器翻译软件应时代而生，亦有其作用之处。散文翻译工作对于人工译者来说亦是一大难题，如若不借助翻译工具，散文翻译工作将面临效率低下、难以开展等问题。
为解决这些问题，笔者提出以下两点建议，第一，合理采用人机合译方法，在利用翻译工具之前，先人工进行译前编辑，或者在翻译工具给出初步译文之后，再人工进行译后编辑，使译文更符合源文的美学表达；第二，优化机器翻译系统，可以构建专业的术语库，扩充软件语料库，以此提升机器翻译的品质，以逐步提高译文的整体质量，减轻人工译者工作量，提高翻译效率。
NOTES
1本文中引用的中文案例均引自朱自清散文《匆匆》，后文不再标注。
2本文中引用的人工译本均出自张培基著作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一)，后文不再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