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经济话语分析对于理解经济现象、指导经济实践、促进经济交流和维护经济稳定都具有重要意义，其在中国当代语言学领域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本文首先梳理了国内财经新闻话语研究的文献，发现其已转向话语分析，并呈现出两种主要趋势。其次，通过对立场概念研究的回顾，发现尽管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定义立场，但对其核心内涵已达成共识。此外，少量话语建构研究也验证了立场表达理论在该领域的适用性。最后，本文从研究视角、方法和内容三方面分析了当前经济新闻话语建构研究的不足，并提出改进建议，以期为未来经济话语立场研究提供参考和启示。
Abstract: Economic discourse analysis holds significant importance for understanding economic phenomena, guiding economic practices, facilitating economic communication, and maintaining economic stability. It has also yielded substantial achievements in the field of contemporary linguistics in China. This paper begins by reviewing the domestic literature on financial news discourse research, revealing a shift towards discourse analysis and the emergence of two predominant trends. Subsequently, through an examination of stance concept studies, it is found that while scholars have defined stance from various perspectives, a consensus has been reached regarding its core conceptualization. Furthermore, a limited number of discourse construction studies have validated the applicability of stance expression theory in this field. Lastl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urrent limitations in economic news discourse construction research from three aspects: research perspectives, methodologies, and content. It proposes improvement suggestions, aiming to provide references and insights for future research on stance in economic discourse.
1. 引言
在全球化和数字化的背景下，财经话语已成为影响全球经济决策和公众认知的重要力量。“立场”(stance)指说话者或作者对信息或命题内容的态度、感觉、判断的显性表达(Biber & Finegan, 1988: p. 1) [1]。财经话语立场研究是话语分析领域的一个重要分支，它关注说话者或作者在话语中表达的态度、情感、价值判断和愿望等。近年来，这一领域已经成为一个充满活力的研究领域，其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呈现出多维度和动态发展的趋势。然而，现有财经话语立场研究虽然成果丰硕，但内容庞杂分散，缺乏系统性的归纳与整合。基于此，本研究致力于全面梳理现有研究脉络，并对其未来趋势进行前瞻性探讨。
2. 财经新闻话语研究
作为经济信息传播体系中的重要载体，财经新闻能够系统呈现国家经济发展态势、产业运行格局与市场趋势变化，同时又为公众参与金融市场活动及制定投资决策提供了专业化的信息支持。话语分析法由语言学家哈里斯提出，是一种研究语言的重要方法。语言是信息传播的重要工具，同时也是媒体报道的核心载体。因此，学者们常运用话语分析法来剖析新闻报道的语言特征，揭示其背后的意义和结构，从而更好地理解新闻文本的传播效果和社会影响。
近年来，财经新闻研究逐渐聚焦于话语分析领域，并呈现出两种主要趋势。其一，是侧重于财经新闻话语的语言特征研究。薛玲玲(2013)以英文财经报道《华尔街日报》为主要语料来源，以欧元区债务危机相关报道为主要内容，探讨了财经新闻中表趋势句的词汇及语法特征[2]。自正权(2016)自建了由英文财经新闻构成的语料库，通过对英文财经新闻语料库(ECFE)和FLOB语料库进行比较，寻找英文财经新闻的语言特征[3]。
其二，是侧重于财经新闻的话语建构研究。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活动，财经话语不仅是金融从业者获取报酬的工具，更是影响金融机构决策过程的关键因素。这种话语建构过程深刻反映了经济领域中的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的博弈。
钱嘉甄(2009)的研究为我们理解财经新闻的话语建构提供了重要启示。通过对《泰晤士报》《国际先驱论坛报》《华尔街日报》和《金融时报》四份权威刊物在次贷危机后的报道分析，研究者揭示了不同媒体如何通过特定的叙事框架和话语策略来塑造读者对经济事件的认知。研究特别选取了《泰晤士报》和《国际先驱论坛报》的典型报道，运用Van Dijk、Fairclough及Wodak等人的批评话语分析理论，深入剖析了媒体如何通过语言选择、叙事结构和修辞策略来影响读者对经济事件的解读[4]。这种分析不仅揭示了媒体报道的倾向性，更展现了财经新闻话语建构中的权力运作机制。邓慧芬(2014)的研究进一步深化了我们对财经新闻话语建构的理解。其研究通过对《纽约时报》相关报道进行批评话语分析，揭示了经济新闻话语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密切关联。研究发现，媒体在报道经济事件时，往往通过特定的词汇选择、句式结构和叙事视角来传达特定的意识形态立场[5]。这种话语建构不仅影响着读者对经济事件的理解，也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公众对特定国家或经济体的认知。杨丽婷(2015)的研究通过对比分析《中国日报》和《纽约时报》对谷歌退出中国大陆市场的报道，揭示了不同文化语境下财经新闻话语建构的差异性。研究发现，不同媒体在报道同一经济事件时，会基于各自的政治立场和文化背景采用不同的话语策略。这种差异不仅体现在报道内容的选择上，更反映在语言表达的各个层面。研究强调，财经新闻的话语建构始终受到机构语境、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的多重影响[6]。李慧(2024)则将关注点转向了美国媒体对中国经济的报道话语，基于评价理论就美国媒体对中国经济报道话语进行微观评价，自建美国主流媒体对中国经济报道语料库，以考察美国媒体对中国经济报道所表达的情感及强度，从而探索其对中国经济的态度和立场[7]。
经研究发现，当前财经新闻话语建构研究领域存在理论视角单一化现象，主要集中于批评话语分析框架，而缺乏多元化的研究视角。此外，这些研究共同表明，财经新闻的话语建构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过程，它不仅仅是经济信息的简单传递，更是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的集中体现。财经新闻是参与全球金融事务和表达财经立场的重要工具，因此，关于财经新闻的话语建构研究也有待进一步发展。
3. 立场概念研究
Biber和Finegan (1988)在研究中首次系统性地构建了“立场”(stance)的理论框架，将其界定为“言语主体对命题信息所持态度、情感、判断或承诺的显性语言表征”[1]。该研究将立场概念操作化为三个核心分析维度：认知确定性(epistemic certainty)、命题概括性(propositional generalization)以及实际性(factuality)。这能够反映出语言使用者对所传递信息的主观态度和认知立场。确定性体现了说话者对信息真实性的承诺程度，概括性反映了信息指涉的范围和普遍性，而实际性则表明了说话者对信息与现实世界关系的判断。这三个维度互相关联，共同构成了语言使用者表达立场的基本框架，为后续的立场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Biber和Finegan (1989)在先前研究的基础上，对“立场”概念进行了更为精确的界定和扩展。他们将立场概念界定为“言语主体通过词汇语法手段对命题内容所表达的态度、情感、判断或承诺”[8]。这一定义具有双重理论意义：一方面凸显了立场表达的形式语言学特征，另一方面也强调了立场标记与命题内容之间的互动关系。相较于早期的定义，这一表述具有更强的概括性和解释力，能够涵盖语言使用者对知识状态的认知评价以及对信息内容的情感态度。此外，Biber和Finegan将立场表达的实现手段从单一的词汇层面扩展到词汇和语法两个维度。他们基于语法结构和语义特征，将立场标记系统性地划分为十二个类别：1) 情感标记，涵盖副词、动词和形容词，如“happily”、“enjoy”、“fortunate”等；2) 确定性副词，如“assuredly”、“indeed”；3) 确定性动词，如“conclude”、“demonstrate”；4) 确定性形容词，如“impossible”、“true”；5) 质疑性副词，如“allegedly”、“perhaps”；6) 质疑性动词，如“assume”、“indicate”；7) 质疑性形容词，如“alleged”、“dubious”；8) 闪避语，如“maybe”、“sort of”；9) 强调语，如“for sure”、“really”；10) 可能性情态动词，如“might”、“could”；11) 必要性情态动词，如“ought”、“should”；12) 预测性情态动词，如“will”、“shall”。
Biber等人(1999)在其研究中明确指出，语言使用者在传递命题信息的同时，往往还会表达个人的情感倾向、态度立场、价值判断或评价观点[9]。这一观点构成了他们对立场概念的核心定义。研究进一步指出，立场意义的表达具有多样化的语言实现方式，既可以通过特定的语法结构来体现，也能够借助词汇的选择性使用来传达，此外还包括副语言特征等非言语手段的辅助表达。
Conrad和Biber (2000)在研究中系统划分了立场的三个主要维度：1) 认识立场(epistemic stance)，它涉及说话者对命题信息确定性、可信度及局限性的评估，典型表现形式包括表示可能性的情态动词(如might)和概率副词(如probably)，以及对信息来源的说明(如according to the President)。2) 态度立场(attitudinal stance)，这一维度主要反映说话者的情感倾向、价值取向和主观评价，常通过情感副词(如surprisingly)或评价性表达(如unfortunately)来实现。3) 风格立场(style stance)，它关注说话者表达信息的方式和风格特征，通常借助表态副词(如honestly)或强调性短语(如in truth)来体现[10]。这一分类框架为立场分析提供系统的理论支撑。
Hyland (2005)从语篇建构的视角对立场概念进行了创新性界定，将其视为作者在文本中构建的“声音”或学术社区认可的个性特征，强调其作为态度表达和作者身份定位的功能属性[11]。这一界定突出了立场在作者自我呈现、观点表达和承诺传递中的核心作用。在Hyland的理论框架中，立场包含三个范畴：首先是言据性(evidentiality)，它反映了作者对所述观点可信度的评估以及对读者可能产生影响的预期；其次是情感(affect)，这一维度涵盖了作者在专业和个人层面对所表达内容的态度，包括情感倾向、认知视角和价值信念；最后是出场(presence)，它指代作者在文本中有意识地展现自我身份的程度。Hyland对立场的研究揭示了作者在文本中自我定位的方式，强调了立场标记在书面语篇中所具有的作者导向功能[12]。
基于对话语料的实证分析，Du Bois (2007)从互动语言学的理论视角出发，将立场定义为：社会行为主体在互动交际过程中，借助特定的语言符号资源，实施的一种具有社会文化意义的公开言语行为。这种行为在特定社会文化维度的框架内，同时实现三重功能：1) 对话语客体进行价值评估；2) 对言说主体进行身份定位；3) 建构主体间性关系[13]。
尽管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对立场的定义进行阐述，但他们在立场的核心内涵上形成了基本共识：立场是指作者或者说话者所表达的个人情感、评价、判断。作为说话者态度和情感的语言载体，立场通过特定的词汇选择和语法结构得以实现。
4. 立场传达与财经话语建构研究
Du Bois (2007)强调语言的核心功能在于表达立场，认为立场是一种社会行为，与说话者的身份认同密切相关[13]。Hyland (2005)进一步阐释，立场是作者在特定语境中表达自我、传递判断与观点的一种独特方式，同时也是其塑造个人形象与态度的关键手段。通过选择特定的立场表达方式，作者能够有效传达其价值取向和认知立场[14]。总体来看，立场是言者情感态度与认知评价在语言层面的具体体现。立场的传达不仅能够反映语言的语用特征，同时也为话语建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
尽管当前关于立场表达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学术语篇中立场资源词的研究[15]，然而部分话语建构研究已经验证了将立场表达理论应用于话语建构研究的可行性。马瑞(2023)以中国一汽大众与德国大众2020~2021年度企业社会责任报告为研究语料，基于企业话语语境，系统考察了立场协商的交际特征及其实现方式，研究结果为优化中国企业英文官方网站的话语策略及提升企业对外宣传中的身份建构能力提供了理论参考与实践启示[16]。车瑜、韩君(2024)以2023年中美全球财富500强公司的企业社会责任报告为语料，探究了两国公司社会责任报告中的态度、认知和情态立场建构，以及两国公司如何通过态度、认知和情态立场建构来形成企业社会责任的话语策略。研究发现，中美双方报告中情态立场建构的使用频次显著高于其他两类；美国企业整体在立场表达的使用频次上高于中国企业；中国企业在态度和认知立场建构上使用频率较少，但双方在情态立场建构的使用频率上无显著差异[17]。周璐(2021)基于Biber和Hyland的立场标记分类框架，构建了美联储与中国人民银行官方网站2018年以来发言人官方讲话的双语料库。研究通过对266个立场标记语进行系统检索，分析了两类语料库中立场标记语的频率分布特征及其规律，并进一步探讨了中美对外财经话语能力是否存在显著性差异。该研究为国家发言人如何采取有效的话语策略提供了理论依据与实践参考，对减少外部负面认知、提升国际话语权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18]。
现有研究已初步证实了立场表达理论在话语建构研究中的适用性，为两者的理论结合提供了实证支持。然而，当前立场表达理论与话语建构研究的跨学科融合仍处于初步探索阶段，其理论体系的系统性构建、研究方法的创新性突破以及应用范围的进一步拓展等方面，仍需通过更为深入和系统的研究加以完善。
5. 结语
通过对现有文献的系统梳理可以发现，财经话语立场表达研究在理论建构和实践应用方面均取得了显著进展。然而，该领域仍存在若干亟待完善的研究空间：首先，在研究视角的多元化方面，虽然已有研究成功实现了语言学与经济学理论的跨学科融合，但当前财经新闻话语建构研究过度依赖批评话语分析理论框架，缺乏多维度、多层次的理论视角拓展。在此建议，未来研究应进一步加强跨学科理论整合，系统借鉴社会学、传播学、认知语言学等相关学科的理论成果，构建多维度的理论分析框架，以拓展财经新闻话语建构研究的学术视野和方法论体系。其次，在研究方法方面，目前多数研究集中于对语篇进行定量分析，而定性分析相对较少。此外，许多研究虽然涉及多篇新闻，但语料数量依然有限，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研究结论的客观性。由此建议，今后研究可以根据研究目的综合使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将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相结合。未来的研究也可以在现有成果的基础上，广泛收集相关语料，构建语料库，从而得出更具普遍性的结论，进一步提升研究的客观性和可信度。最后，在研究内容方面，现有研究主要集中于经济新闻和企业责任报告等单一文本类型，对中外经济话语的对比研究尚显不足。鉴于这一研究现状，立场理论的普遍适用性仍需通过更多实证研究加以验证。同时，有关经济语篇的研究在深度和广度上均有待进一步拓展，以丰富该领域的理论建构和实践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