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隐喻作为语言和认知的重要组成部分,长期以来在语言学、文学和哲学等领域中占据重要地位。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乔治·莱柯夫(George Lakoff)等语言学家提出了隐喻认知理论,将隐喻研究从传统的修辞学领域推向认知科学的新高度。莱柯夫认为,隐喻不仅是语言现象,更是一种认知现象,是人类通过一个概念域(源域)来理解和表达另一个概念域(目标域)的系统映射过程。这一理论为隐喻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揭示了隐喻在人类思维和文化中的核心作用。
中国古典诗歌作为中华文化的瑰宝,蕴含着丰富的隐喻表达。其中,“月”作为一个常见的自然意象,被广泛用于表达美人、思绪、爱情和孤独等抽象情感。通过对“月”隐喻的深入分析,不仅可以揭示古典诗歌的美学价值,还能进一步验证和丰富莱柯夫的概念隐喻理论。本文拟运用莱柯夫的概念隐喻理论,系统分析中国古典诗歌中“月隐喻美人”、“月隐喻思绪”、“月隐喻爱情”和“月隐喻孤独”四种隐喻类型,探讨其认知机制和文化内涵。首先,通过对具体诗句中“月”隐喻的分析,帮助读者更好地领悟中国古典诗歌的内在美;其次,通过理论论证,为莱柯夫的概念隐喻理论提供新的证据和支持;最后,通过挖掘古典诗歌中的隐喻表达,以帮助读者进一步理解和欣赏中国古典诗歌。
2. 概念隐喻理论
隐喻是现代语言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乔治·莱柯夫(George Lakoff)等语言学家提出了隐喻认知理论,并提出语言的本质是隐喻这一重要观点,从而将隐喻研究从传统的修辞学研究推向认知研究的新领域。该理论认为,通过人类的认知和推理,隐喻可以系统地、对应地将一个概念域映射到另一个概念域。因此,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它更重要的是一种人类的认知现象。它是人类将某一领域的经验用来说明或理解另一领域的经验的一种认知活动[1]。
所谓概念隐喻,是指用隐喻形式表达的概念。我们发现人类大多数的、普遍的概念系统本质上都是隐喻性的,并且我们发现一种方法开始具体地辨别是什么样的隐喻在构建我们的观察、思考以及行为方式。隐喻传递的是结构,认知模式内在的逻辑关系,也就是从源域到目标域结构的映射。隐喻由两个域构成:一个结构相对清晰的始源域(source domain)和一个结构相对模糊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隐喻就是将始源域的图式结构映射到目标域上,让我们通过始源域的结构来构建和理解目标域[2]。
3. 诗歌隐喻与月隐喻
国内学者在“月”的古诗隐喻翻译方面做了很多研究工作。穆诗雄在《浅谈英译中国古诗中的隐喻》中指出了如何翻译隐喻是最重要的翻译问题[3];赵维森在《隐喻文化学学科建设的意义及其构想》中认为,早期汉语词汇的相对贫乏和句式的相对单调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古典诗词的独特形式严重局限了汉语在叙事描物、表情达意方面的舒展自由,从而刺激了隐喻系统的高度发达[4];何伟、张娇在《古诗词英译中意合向形合的转换:概念隐喻分析》中以韩礼德的概念隐喻为依据,从翻译研究中意合与形合的角度来探讨古诗词英译中的一些问题[5];肖家燕、李恒威在《诗歌隐喻与诗歌主题的异化翻译——〈红楼梦〉诗歌英译的认知语言学研究》中通过对《红楼梦》两个范例的分析充分说明了概念隐喻有着明显的文化指向性[6]。
由此可见,学者们对古诗隐喻的研究不是太多。借鉴西方隐喻研究的丰硕成果和最新理论的基础上,探讨了隐喻在古诗中的应用问题还有充分的研究空间。这些学者从理论角度出发,探讨了“月”在古典诗歌中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以及其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隐喻映射。
另外,一些学者则从语言学角度出发,研究了“月”在古典诗歌中的语言特征和修辞手法,以及其在翻译过程中的语言转换问题。他们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见解和解决方案,如保持原文的修辞特点、保留原文的文化意象等。
4. 中国古典诗歌的月隐喻
4.1. 月隐喻美人
在中国古典诗歌的璀璨星河中,常以月为源域、美人为目标域进行隐喻,如《诗经·陈风·月出》中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此诗巧妙地以月喻美人,借月亮的高雅清辉来映衬美人的绝代风华。月亮的高洁与美人的高雅气质相得益彰,自然地催生出“美人如月”的美妙认知。月亮那皎洁无瑕的光辉,恰似女子白皙细腻的肌肤,二者之美巧妙关联,浑然天成。而月亮的纯洁无瑕,又与古代贞洁女子的高尚品德相互呼应,进一步拉近了月与女子之间的距离,使二者之间建立了紧密而深刻的联系。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认为“月隐喻女子之美”,这一认知模式也在古典诗歌的传承与发展过程中得以不断确立与深化,成为一种独特的审美意象和文化符号,让后人在品读诗歌时,能够透过月的意象,领略到女子之美那跨越时空的永恒魅力。见表1:月隐喻美人。
Table 1. Moon metaphorizing beauty
表1. 月隐喻美人
月(源域) |
映射 |
美人(目标域) |
月光明亮且纯净洁白 |
|
美人的肌肤白皙美丽 |
月的高洁 |
美人的高雅 |
月的圆满 |
美人的完美无瑕 |
4.2. 月隐喻思绪
在中国古典诗歌的浩瀚海洋中,月亮常被用作源域,而思绪则为目标域,形成一种独特的隐喻关系。例如,“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竹里馆》)和“月光如水水如天”(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等诗句,都以月亮的清辉来映射诗人内心的孤寂与哀愁。又如“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以及“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白居易《琵琶行》),这些诗句通过月亮的盈亏变化,表达了对离别之人的深切思念和无尽的忧伤。
月亮的洁白无瑕,象征着高洁的品性,让人难以忘怀。而月光带来的那份清冷之感,又与思绪在人心中激起的凉意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月隐喻思绪”,这种认知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和运用。月亮成为了诗人表达内心情感、寄托哀思的重要载体,使得“月”与“思绪”之间的隐喻关系更加深入人心,成为中国古典诗歌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见表2:月隐喻思绪。
Table 2. Moon metaphorizing thoughts
表2. 月隐喻思绪
月(源域) |
映射 |
思绪(目标域) |
月亮晚上升起 |
|
思念之情随着月亮的升起而涌现 |
月光的温柔 |
内心的牵挂 |
月圆月缺 |
人生的聚散离合 |
4.3. 月隐喻爱情
在中国古典诗歌的璀璨星河中,月亮常被赋予爱情的象征意义,为源域,而爱情则为目标域,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隐喻关系。如“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李商隐《锦瑟》),以及“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苏轼《春宵》)等诗句,诗人巧妙地以月亮的不同形态和意境,来表达爱情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在这些诗句中,无论是浩瀚无垠的明月,还是温柔细腻的月影,都被用来描绘爱情的热烈与温柔。月亮的平静与翻涌,恰如爱情的热烈与平淡,时而汹涌澎湃,时而细水长流。无论是哪种形式的爱情,它最初的纯真与美好,都如同月光一般,清澈透明,令人心驰神往。
月亮与爱情之间的这种相似性,使得我们能够形成了“月”隐喻“爱情”的认知。这种隐喻不仅丰富了诗歌的意象,也加深了人们对爱情的理解。在月光的照耀下,爱情显得格外神圣而美丽,让人在欣赏诗歌的同时,也能感受到爱情的力量和魅力。见表3:月隐喻爱情。
Table 3. Moon metaphorizing love
表3. 月隐喻爱情
月(源域) |
映射 |
爱情(目标域) |
月亮又圆又亮 |
|
爱甜蜜又幸福 |
月色温柔 |
爱情温柔细腻 |
月有阴晴圆缺 |
爱情有起伏和变化 |
月光永恒 |
爱情永恒不变 |
4.4. 月隐喻孤独
在中国古典诗歌的丰富传统中,月亮常常被用作表达孤独情感的强有力象征。例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这句诗,通过描绘一轮明月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景象,传达了诗人与远在天涯的亲人虽共赏同一轮明月,却无法相聚的深深孤寂。“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情感,长夜漫漫,相思之情愈发强烈,而月亮成为了这种孤独情感的见证。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则描绘了诗人在月光下的感受,熄灭蜡烛后,月光的清辉洒满房间,诗人披衣而起,感受到露水的凉意,这种情景反映了诗人在孤独中的无奈和对温暖的渴望。“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则表达了诗人无法将手中的月光赠予远方的亲人,只能回到床上,希望在梦中与亲人相会的无奈,这种无法跨越的物理距离和心理距离,加深了诗人的孤独感。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李白《玉阶怨》)则通过一位女子在深夜中独立于玉阶上,露水浸湿了她的罗袜,她回到室内,放下水晶帘,仍然隔着帘子望着秋月的情景,表达了一种深深的孤独和对远方的渴望。
月亮与孤独之间的这种相似性,使得我们形成了“月”隐喻“孤独”的认知。这种隐喻加深了人们对孤独的理解。它让人在欣赏诗歌的同时,也能体会到那种超越时空的情感共鸣。通过月亮这一自然现象,诗人将个人的情感体验与宇宙的广阔联系起来,展现了人类共有的情感深度和复杂性。见表4:月隐喻孤独。
Table 4. Moon metaphorizing loneliness
表4. 月隐喻孤独
月(源域) |
映射 |
孤独(目标域) |
月亮在黑暗中独自明亮 |
|
孤独是周围环境中唯一的存在 |
月亮的清辉洒满大地,却无人共享 |
孤独感油然而生,因为无人陪伴 |
月亮的盈亏变化,独自在天空中进行 |
孤独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一部分,独自经历变化 |
5. 结语
5.1. 研究结论
本文拟运用莱柯夫的概念隐喻理论分析中国古典诗歌中“月隐喻美人”、“月隐喻思绪”、“月隐喻爱情”、“月隐喻孤独”四种月隐喻,对具体诗句中概念隐喻的研究能够更好地帮助读者领悟中国古典诗歌的内在美。而对概念隐喻理论的作用机制、分类和特征的论证也为丰富和支持莱柯夫的概念隐喻理论提供了证据。深入研究中国古典诗歌中的隐喻不仅对于保护中国文化遗产、促进跨文化交流至关重要,而且丰富了人们的文学体验和认知视角[7]。
5.2. 中国古典诗歌中其他的月隐喻
本文的分析虽有其价值,但难免存在不足之处,尤其是在解读中国古典诗歌中“月”的隐喻方面。由于作者在能力与时间上的限制,部分“月”的隐喻可能因难度过高或一时疏忽而被忽略。因此,进一步挖掘和总结其他可能被遗漏的“月”之隐喻显得尤为必要。
以苏轼的《水调歌头》为例,古代诗歌中常以月亮的盈亏变化象征生命的无尽循环,然而苏轼在此却赋予了月亮更深刻的内涵。他巧妙地将满月与残月的对立统一融入哲学思考之中,打破了传统隐喻的单一性。月亮的恒定性——那始终如一的盈亏周期,恰似生活中某种不变的规律。苏轼由此洞察到:既然这一模式亘古不变,人们又何必纠结于其中的起伏变化呢?他倡导人们以豁达、宽广的心态去面对生活的种种变迁。最终,诗人希望所有人都能欣赏到月亮的美,它为孤独的心灵送去慰藉,为远方的亲人送去光明。这既是对月亮的赞美,更是苏轼豁达胸襟的体现。他借助月亮的规律性,将其盈亏周期作为事物不断更新和迭代的隐喻,阐释了深刻的生活哲学,为读者带来了无尽的启示。
通过对中国古诗中“月”之隐喻的深入剖析,我们得以窥见古典诗歌中月亮意象的丰富内涵与哲学深度。这不仅丰富了我们对“月”的理解,也提醒我们在文学研究中需不断探索,以挖掘更多被忽视的隐喻与文化意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