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抑郁问题引发了人们对抑郁话题的广泛关注，但大众对抑郁症和抑郁症群体的认知通常存在着刻板印象和偏见。关注抑郁群体在网络社区的话语，探究其身份认同特点，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了解该群体的真实情况，改变大众对抑郁群体的刻板印象和偏见，推动社会更加开放地对待心理健康问题。
2. 已有研究
2.1. 抑郁群体话语研究
抑郁群体话语指在互联网平台上，由抑郁症患者或抑郁情绪较为严重的人群发表的话语，这些话语往往形成一种特殊的语境，用以表达情感、寻找支持或建立共鸣，反映该群体的共同体验和感受。抑郁群体话语的相关研究主要从话语形式特征、话语内容特征和话语功能特征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话语形式特征研究方面，主要从文本层面对话语进行分析和解释，涉及词汇选择[1] [2]、文体特征[3] [4]和隐喻性表达[5] [6]等研究内容。话语内容特征研究方面，主要探究了话语的主题[7] [8]、情感色彩[9]及呈现的地域、性别和时间差异[10]等问题。话语功能特征方面，研究发现抑郁群体话语表达可以实现互动交流[11]、情感维系[12]，促进自我接纳和临床诊断[13] [14]等功能。
2.2. 抑郁群体身份认同建构研究
已有研究主要在社会学、心理学、新闻传播学等视角下探讨抑郁群体身份认同的建构，主要分析自我身份认同和社会身份认同的建构。自我认同是一个自我发展的过程，基于与他人的互动和交往[15]。抑郁患者通过对自身疾病经历和情绪情感的表露自塑理想形象[16]。赵淼(2023)指出，抑郁群体在网络社区上通过类化、认同与比较，在群体中建构了社会身份的认同[17]。
此外，相关研究关注抑郁群体自我身份认同失调的危机，并分析其影响。研究发现，这种认同失调的产生因素来自两个层面：一是社会情境下产生的认同困惑，二是媒介报道中产生的认同障碍[18] [19]。
综上，国内外研究者越来越关注话语层面的身份认同问题，研究表明，话语和身份的联系密不可分，话语构建身份，身份塑造话语[20]。关注抑郁群体主体，从话语层面具体分析该群体身份认同的建构是值得思考的方向。
3. 研究设计
本研究的语料来源于百度贴吧“抑郁症吧”和Reddit“r/depression”，时间跨度为15年(2009~2023)。研究者从两个平台中共随机抽取720篇真实语料，建立中文与英文抑郁话语语料库。研究回答以下四个问题：1) 汉英网络社区抑郁话语涉及哪些主题内容？2) 汉英网络社区抑郁群体使用了哪些话语策略？3) 汉英网络社区抑郁群体用话语建构了哪些身份认同？4) 汉英网络社区抑郁话语互动及身份认同建构有何差异？
主题内容编码
本研究将语料文本导入Nvivo，阅读汉英抑郁话语原始文本并分别进行逐句编码分析。对主题内容进行三级编码，首先进行开放式编码，对原始语料进行初步概念化，共形成122个初级概念，部分编码结果如表1所示。
Table 1. Open coding results
表1. 开放式编码结果
开放式编码 |
C01 自卑 |
C02 恨己 |
C03 孤僻 |
C04 优柔寡断 |
C05 内向 |
C06 社恐 |
C07 敏感 |
C08 完美主义者 |
C09 叛逆 |
C10 讨好型人格 |
C11 多愁善感 |
C12 性别认知障碍 |
C13 童年创伤 |
C14 亲子关系 |
C15 人际交往 |
C16 学业压力 |
C17 工作压力 |
C18 经济压力 |
C19 社会压力 |
C20 校园暴力 |
C21 言语攻击 |
C22 家庭不和睦 |
C23 缺少家庭关爱 |
C24 家人离世 |
C25 孩子长大疏远 |
C26 家庭遗传 |
C27 家暴 |
C28 季节变化 |
C29 身体状况 |
C30 头痛 |
C31 疲惫 |
C32 睡眠障碍 |
C33 饮食障碍 |
C34 性欲减退 |
C35 情绪不稳定 |
C36 缺少快感 |
C37 失去兴趣 |
C38 失去活力 |
C39 麻木 |
C40 抑郁 |
C41 焦虑 |
C42 绝望 |
C43 愤怒 |
C44 狂躁 |
C45 困惑 |
C46 无助 |
C47 无用 |
C48 思维迟缓 |
C49 注意力不集中 |
C50 记忆力下降 |
C51 学习障碍 |
C52 自杀倾向 |
C53 孤独 |
C54 工作出错 |
C55 休学 |
C56 退学 |
C57 学业学位 |
C58 抽烟酗酒吸毒 |
C59 家庭关系影响 |
C60 亲子关系影响 |
C61 社会关系影响 |
C62 积极乐观 |
C63 消极悲观 |
C64 就医经历 |
C65 医院信息 |
C66 测试量表 |
C67 无医保看病 |
C68 医生诊断 |
C69 怀疑抑郁 |
C70 药物治疗 |
C71 物理治疗 |
C72 心理治疗 |
C73 状况改善 |
C74 复学 |
C75 抑郁复发 |
C76 科普宣传片 |
C77 求职 |
C78 经验心得 |
C79 作诗 |
C80 唱歌 |
然后进行主轴编码，在初始范畴基础上形成26个主范畴。最后进行选择性编码，将已生成的主范畴精炼为8个核心编码群(如表2所示)。
Table 2. Selective coding and spindle coding results
表2. 选择性编码及主轴编码结果
主轴编码 |
选择性编码 |
B1 内因 |
B2 外因 |
A01 抑郁归因 |
B3 躯体症状 |
B4 心理症状 |
A02 抑郁身体表现 |
B5 工作学习影响 |
B6 日常生活影响 |
A03 抑郁影响 |
B7 人际交往影响 |
B8 身心健康影响 |
B9 看病检查 |
B10 抑郁判断 |
A04 抑郁诊疗 |
B11 抑郁治疗 |
B12 抑郁康复 |
B13 抑郁复发 |
|
B14 抑郁知识科普 |
B15抑郁症个人理解 |
A05 抑郁症常识 |
B16 积极心态 |
B17 消极心态 |
A06 对抑郁的态度 |
B18 日常生活 |
B19 工作学习 |
A07 人生经历 |
B20 兴趣娱乐 |
B21 身心状况 |
B22 人际交往 |
B23 病耻感 |
B24 生活态度 |
B25 失败归因 |
A08 理性思考 |
B26 哲学思考 |
|
在主题内容编码的基础上，阅读文本和编码内容，以Ruth Wodak [21]提出的五种话语策略为基础，对汉英抑郁话语中使用的话语策略逐一识别、编码，并分别对每种话语策略中具体的话语手段进行编码。结果显示，汉英抑郁话语中主要使用了指称策略约233次，述谓策略1222次，强化策略208次，视角化策略46次，论辩策略9次。
4. 结果与讨论
4.1. 汉英抑郁话语的主题内容
汉英网络社区抑郁群体主题内容有8类：抑郁归因、抑郁身体表现、抑郁影响、抑郁诊疗、抑郁症常识、对抑郁的态度、人生经历和理性思考，其种类频次及占比见图1。
Figure 1. Topic types and frequency of depression discourse in Chinese and English
图1. 汉英抑郁话语主题类型及频次
其中谈论较多的主题是抑郁身体表现、抑郁诊疗和抑郁归因，其频次约占总量的一半，其次是人生经历和理性思考。而抑郁影响、抑郁症常识和对抑郁的态度的谈论频次极低。
在抑郁网络社区互动过程中，更多是围绕抑郁相关的话题，抑郁群体作为主要的活跃用户，往往谈论抑郁在躯体上和心理上的表现，并讨论抑郁产生的原因和抑郁诊断治疗等问题，力求改善抑郁的现状。此外，抑郁群体还经常谈论与抑郁不相关的话题，他们将抑郁网络社区作为自由的交流平台，向其他用户分享生活日常及内心想法。
4.2. 话语策略与抑郁群体身份认同建构
从语料分析及编码的结果来看，汉英网络社区抑郁话语使用了指称策略、述谓策略、强化策略、视角化策略和论辩策略五种话语策略。指称策略指抑郁话语中的对象如何被提及；述谓策略用于叙述人物、事件或过程的特点，供抑郁者表达观点和立场；强化策略修饰话语的言外力量；视角化策略通过各种语言手段表达参与或距离。
汉英抑郁话语策略类型及频次见表3。在建构抑郁群体身份认同的过程中，主要使用了述谓策略，使用频次为1245次，占68.98%。指称策略和强化策略频次分别为288次和217次。视角化和论辩的使用频次较少，仅占3.05%。
Table 3. Types and frequency of discursive strategy of depression discourse in Chinese and English
表3. 汉英抑郁话语策略类型及频次
话语策略 |
述谓 |
强化 |
指称 |
视角化 |
论辩 |
频次 |
1245 |
288 |
217 |
46 |
9 |
比例 |
68.98% |
12.02% |
15.96% |
2.55% |
0.50% |
对汉英抑郁话语内容主题和话语策略的分析表明，抑郁群体主要运用指称、述谓、强化、弱化四种话语策略，建构5种身份认同：悲观的放弃者、积极的抗争者、厌世的逃避者、无助的受害者和热心的帮助者。
4.2.1. 悲观的放弃者
汉英抑郁话语通过指称(19次)、述谓(637次)、强化(117次)三种话语策略构建“焦虑悲观的放弃者”身份。抑郁话语使用标签化的指称词进行自我指称，如“失败者、笨蛋”等。抑郁群体主动将自己称为一无是处的失败者，进行自我贬低和否定。在述谓策略中，使用“焦虑的、想死的、低落的、绝望的”等形容词，“发抖、割腕、自杀”等动词，“失眠症、厌食症、嗜睡症”等名词，展示出痛苦、绝望、缺乏自信，甚至产生极端想法和行为。强化策略主要从语法和修辞层面对抑郁群体身份认同建构发挥作用。语法层面使用了“完全、彻底地、总”等副词，修饰形容词或动词，加强话语力量。修辞层面上使用排比的手法，通过三个以上结构相似、内容相关、语气一致的短语，加强语势，突出情感表达，如例(1)。
(1) 20岁的我一无所有，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爱情，连做人的感觉也没有了。
4.2.2. 积极的抗争者
汉英抑郁话语通过指称(70次)、述谓(355次)、强化(38次)和视角化(15次)四种话语策略构建出“积极的抗争者”身份。抑郁话语使用隐喻化的指称如“小太阳”来指代自己，构建积极向上、努力抗争的身份特点。述谓策略由动词和形容词等语言手段实现，“乐观、积极、坚强、自律”等带有正面色彩的形容词展现出良好心态。动词“practice、exercise、read、write”等表明抑郁群体的积极行动。在强化策略中，“very、extremely”等程度副词和“always、everyday”等频率副词强化抑郁群体竭尽全力行动的特点。视角化策略主要由间接话语实现，抑郁者间接引用医生的话语，表现出对权威医生的信任并按照医嘱认真治疗。
4.2.3. 厌世的逃避者
汉英抑郁话语通过指称(42次)、述谓(112次)和强化(26次)三种话语策略构建“厌世的逃避者”身份认同。“他们、别人”等对立化指称词指代不抑郁的其他人，抑郁者将自己和别人划为势不两立的对立方，表现出不满和憎恨。在述谓策略中，“irritable、abusive、afraid、terrible”等形容词表现抑郁者憎恨、害怕、抗拒。动词“hide、avoid、厌恶”直接展示出了说话者的仇恨与逃避。在强化策略上，祈使句、反问的修辞强调了抑郁者心中的强烈不满。
4.2.4. 无助的受害者
抑郁话语主要通过述谓策略(95次)、强化策略(38次)和视角化策略(9次)建构出“无助的受害者”身份。在述谓策略中，形容词如“neglectful、rude、capricious”和“误解、侮辱”等动词突出抑郁者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关心和受到伤害等弱小无助的特点。疑问句实现了强化策略。如例(2)，说话者因为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和关心而失落，以问句形式提出心中的困惑，凸显其无助感。在视角化策略中，直接或间接引用他人对自己的咒骂反映抑郁群体遭受的言语攻击和身心伤害。
(2) 现在想想，父母怎么不看我不出来担心呢？
4.2.5. 热心的帮助者
抑郁群体“热心的帮助者”身份认同通过指称策略(6次)、述谓策略(46次)和强化策略(22次)构建。标签化的指称词如“心理医生”指代抑郁者本人，展现出其职业权威性并提出抑郁治疗建议。述谓策略通过动词表现，如“inspire、accompany、recommend”，展现抑郁者给予他人鼓励并提出建议等特点。在强化策略中，“hopefully”等副词强调对他人真诚祝愿和美好期待，此外祈使句表明对他人的精神激励和言语劝说。
4.3. 汉英抑郁话语身份建构差异
汉英抑郁话语在抑郁身体表现、抑郁诊疗和抑郁归因三个主题上的具体内容各不相同。围绕抑郁身体表现，中文抑郁者倾向于将抑郁视为生理不适，强调外在的躯体症状，英文抑郁群体将抑郁视为一种心理健康问题，直接讨论情绪和认知问题。围绕抑郁诊疗，中文抑郁者较为质疑医生，依赖药物和传统疗法(如针灸)或非科学的治疗方法(如宗教)，且首先关注治疗效果，英文使用者更信任专业人士，关注药物、冥想、运动等综合疗法和心理干预，且对治疗费用更加敏感。围绕抑郁归因，中文抑郁者倾向于回避自我反思，重视环境与社会责任的影响，英语抑郁者更加积极主动对抑郁进行内部归因。
在话语策略上，汉语抑郁者使用指称策略的频率更高，通过团体化、隐喻化和对立化指称词加强群体身份的认同和表达情感。英文抑郁者使用述谓策略和强化策略的频率较高，倾向于集中探讨与自身有关的话题，通过述谓表达自身情感和观点，通过词汇选择、祈使句、排比句等手段强化自身观点，具有更直接、主观的表达倾向。
汉英抑郁群体身份认同有两个差异。中文抑郁者构建出“热心的帮助者”身份认同，而英文抑郁者没有构建出该身份认同。在抑郁网络社区中，中文抑郁者倾向于扮演“帮助者”角色，注重社会互助，而英语抑郁者则更专注于自身问题，较少主动提供主观建议和判断。此外，英文抑郁群体“悲观的放弃者”和“无助的受害者”身份认同的比例更高，人们倾向于将自己视为放弃挣扎的个体或被动的受害者，强调自己受到他人的伤害和影响，表现出绝望感和孤独困境。
5. 总结
本研究基于“抑郁症吧”和“r/depression”720篇抑郁群体贴文话语内容，考察抑郁群体自述话语涉及的主题内容和话语策略，探究其建构的抑郁群体身份认同，并比较汉英抑郁群体身份建构的差异。语料分析结果表明，汉英抑郁话语关注8种主题内容，主要通过指称策略、述谓策略、强化策略、视角化策略和论辩策略，建构出悲观的放弃者、积极的抗争者、厌世的逃避者、无助的受害者和热心的帮助者五种身份认同，汉英抑郁群体身份认同呈现出两点差异。汉英抑郁群体身份认同建构的差异表明，身份不是内在的个体特质，而是在文化价值观的影响下通过社会互动过程不断建构的，语言作为互动中介影响身份认同的建构。
本研究对比汉英网络社区的抑郁话语，突破了单一文化的局限性，揭示了文化价值观对身份认同的塑造影响。本研究的发现对心理健康领域的实践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可以有效缓解不同文化背景下抑郁群体的身份困境。
基金项目
重庆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项目编号：WYS24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