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儿童文学翻译研究日益受到学界的关注与支持，呈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儿童文学翻译承担着提升国民素养、促进民心相通、推动文明互鉴的历史功用与当下使命，其研究意义不容小觑[1]。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自1865年问世起，便因其大胆离奇的想象、字里行间散发的幽默感和独特的荒诞风格，俘获了无数读者的心。这部作品不仅是世界儿童文学中的瑰宝，更是人类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它已被翻译成多种语言，风靡全球，影响深远。目前，我国已有约200个译本，参与其译介出版发行的出版社超过100家，新译和再版的速度和频率令人瞩目[2]。《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的复译、再出版无疑意味着其在中国蓬勃的生命力以及儿童文学翻译的繁荣发展，但也不免使人担忧其翻译质量是否与儿童心理认知特点相契合。
本研究基于认知语言学中的原型范畴理论，立足儿童独特的认知特点，对比分析《爱丽丝漫游奇境记》(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三个中译本的语言特征，探讨其英译策略，旨在挖掘如何在保持原著精髓的同时，又能贴合中国儿童读者的认知习惯与审美偏好，从而为儿童文学翻译领域的研究与实践提供有价值的参考和借鉴。
2. 原型范畴理论简述
认知语言学是一门新兴学科，它从人类对世界的感知、经验和概念出发，探索语言的本质。人们在认识世界时，往往会根据自身经验，将相同或相似的事物归类，并用相同的语言符号来记忆。这一认知过程被称为“范畴化”，而所使用的语言符号则被称为“范畴”。
原型范畴理论(Prototype Category Theory，简称原型理论)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理论之一，它是在对经典范畴理论的批判中发展起来的。与传统范畴理论不同，认知语言学中的范畴概念更加灵活和动态。传统范畴理论认为：1) 范畴是由一组充分必要特征合起来定义的；2) 特征是二元的；3) 范畴有着明确的界限；4) 一个范畴的所有成员地位相等[3]。然而，这种观点存在明显局限。针对这一问题，哲学家Wittgenstein通过对“游戏”这一例子的研究，提出了“家族相似性”理论。他指出，范畴的边界往往是模糊的，其内部存在中心与边缘的差异，成员之间的隶属度也不尽相同[4]。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认知心理学家Rosch和语言学家Labov、Lakoff等人通过实证研究，证实了许多自然范畴具有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家族相似性”特征。他们进一步提出了“原型范畴”的概念，强调范畴中的典型成员——即原型——在范畴化过程中起着关键作用。这一发现奠定了现代范畴理论，也就是原型范畴理论的基础[5]。根据该理论，范畴的成员并不需要满足一系列严格的充分必要条件，而是通过其典型特征来界定。范畴成员之间并非平等，而是分为典型与非典型两类，原型作为范畴的中心代表，决定了其他成员的隶属程度。非原型成员的地位取决于它们与原型之间的相似性。
认知语言学家对原型主要有如下解释：一指范畴内的最佳成员或典型代表。认为原型是与同一范畴成员有更多共同特征的实例，具有最大的“家族相似性”；二指原型是范畴成员的图式性表征。原型是范畴的心理表征，是一种认知参照点。最为典型的成员总是辨认、描述和归类非典型成员的参照点[6]。原型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动态变化的，其形成受到语境和文化差异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语境甚至可以决定某一成员是否能成为原型。因此，即使在同一范畴内，成员之间的地位也存在明显的等级差异。典型成员被视为正式成员，而非典型成员则根据其与典型的相似程度被赋予不同程度的非正式地位。
人类对事物的分类和组织并非随意进行。研究发现，人类感知世界的一个重要基点是“基本层次范畴”，这是一种典型的原型范畴，具有最大的家族相似性。在基本层次范畴之上，存在着更抽象、更具概括性的上位范畴；而在其下，则是更具体、更少概括性的下位范畴[7]。人类通常从两个基本层面来认识世界：一是从基本范畴出发，也就是从中间层面开始，逐步向更高或更低的层面扩展；二是从具体事物的原型出发，逐步扩展到范畴的边缘成员，甚至更抽象的概念和事物[8]。
3. 原型范畴理论关照下儿童文学的翻译策略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在中国的译介历程已跨越百年之久。本研究在综合评估译本影响力、发行量及出版机构权威性等要素的基础上，精选了三个中文译本进行深入对比分析：语言学泰斗赵元任先生的译本、知名翻译家黄健人的译作，以及资深翻译家吴均陶老先生的版本。通过对这些译本语言特征的细致剖析，并结合儿童心理认知的特点，得出以下策略。
3.1. 译语原型与源语原型匹配
认知语言学指出，语言形式是人类认知方式和内在认知机制的反映，其本质上是体验性的。由于人类对自然现象的感知、生活经验、思维模式以及向善、追求美好的人性等方面存在高度相似性，我们的认知方式和机制也呈现出共通性。这种共通性为翻译，尤其是儿童文学翻译，提供了坚实的客观基础。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译语原型可以与源语原型相匹配，通过译文让目标读者产生共鸣，从而实现跨文化的理解和共情。
例1
原文：But when the Rabbit actually took a watch out of its waistcoat-pocket, and looked at it, and then hurried on, Alice started to her feet, for it flashed across her mind that she had never before seen a rabbit with either a waistcoat-pocket, or a watch to take out of it, and, burning with curiosity.
赵元任译：但是等到那兔子当真在它背心袋里掏出一只表来，看了一看时候，连忙又往前走，阿丽思想道，“那不行！”登时就站了起来，因为阿丽思心里忽然记得她从来没有见过兔子有背心袋的，并且有只表可以从袋里掏出来的。
黄健人译：但是，当兔子真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看一眼又匆忙跑走时，爱丽丝跳了起来。因为她闪电般意识到还从没见过穿背心的兔子，更没见过从口袋里掏出只表来的兔子。
吴均陶译：不过，大白兔这时候竟然从它的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块表来，瞧瞧时间，然后匆匆跑掉；爱丽斯便马上站了起来，因为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过去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一只兔子有背心口袋，也没有看见过从那口袋里会掏出一块表来。
在例1中，三位译者都不约而同地把“waistcoat-pocket”译为“背心袋”或“背心口袋”，这是因为在英汉两种语言中存在着大量的词语可以相互对应，有时英语中的某一词汇可以直接在汉语中找到与其范畴等级一致的对应词，反之亦然。把“waistcoat-pocket”与“背心袋”或“背心口袋”相对应，不仅简化了翻译过程，还因为这两个概念在孩子们的认知中普遍存在，从而实现了译语原型与源语原型的精准匹配。这种对应方式既保证了翻译的准确性，又易于理解，达到了理想的翻译效果。
3.2. 弱化源语原型或者强化译语原型
当直译效果不尽如人意时，译者需要灵活应对，抓住源语和目的语原型的特点，采取更具弹性的策略。有时，尽管源语与译语原型在本质上相似，但直接翻译却难以传达原文的幽默俏皮语气，也无法体现译语的风趣活泼效果。在这种情况下，译者可以大胆创新，根据源语和目的语原型的特征，尝试弱化源语原型或强化译语原型的策略。通过这种方式，力求在意义和功能上实现原文与译文的最大对等，让读者在阅读译文时也能感受到原文的独特魅力。
例2
原文：As she said this she looked down at her hands, and was surprised to see that she had put on one of the Rabbit’s little white kid-gloves while she was talking.
赵元任译：她说着低着头看她的手，怎么？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她把那兔子的⼩白羔皮的手套子带了上去了。
黄健人译：说着，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惊奇地发现已戴上了那只兔子丢下的⼩手套。
吴均陶译：她一面说，一面看看自己两只手，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已经把大白兔的一只白色小山羊皮小手套戴上了。
在例2中，赵元任和吴均陶把“little white kid-gloves”分别翻译为“小白羔皮的手套子”和“白色小山羊皮小手套”，他们不仅保留了原文中的“小”和“白”的描述，还进一步添加了“羔皮”或“小山羊皮”的材质信息，这种翻译方式用下位范畴来传译上位范畴或基本层次范畴，虽提供了更多细节，却也相应地弱化了源语的原型特征。相比之下，黄健人选择了更为简洁的翻译——“⼩手套”，仅保留了原文中的基本层次范畴，用上位范畴来传译，既强化了源语原型，又使语言显得更为精炼。尽管三位译者的处理方式各异，但他们都精准地把握了原文的核心意义，确保了译文的准确性。这种翻译上的多样性，恰恰展现了翻译艺术的魅力所在。
3.3. 译语原型替换源语原型
文化差异是影响范畴原型的重要因素之一，由于两种文化之间的差异，有时会出现不可译的情况。译者大脑中原本存在的认知原型与源语中的词汇原型发生冲突，甚至可能在目的语中完全找不到与源语词汇相对应的原型，从而导致语言理解的障碍。这种现象在儿童文学翻译中尤为明显。为了克服这一难题，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有时需要替换源语原型，以适应译语读者的文化背景，帮助小读者们获得情感上的认同。同时，词汇范畴具有等级结构，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在同一等级层次上或者在较高和较低的层次上都无法找到与之相对应的词时，可以通过音译、释义等方法建立最初的原型，使译文与原文达到最大程度的对等。这种灵活的处理方式不仅能够化解文化差异带来的翻译困境，还能为读者提供更贴近原文的阅读体验。
例3
原文：“I wonder if I shall fall right through the earth! How funny it’ll seem to come out among the people that walk with their heads downward! The antipathies, I think—” (she was rather glad there was no one listening, this time, as it didn’t sound at all the right word)
赵元任译：她道，“我倒不知道会不会一直掉穿了地球嘞，那怎么呢？掉到那边，遇见了许多倒着站的⼈，一定很好玩⼉！ 叫倒猪世界，不是吗？”——她这回倒觉得幸亏没有⼈听着，因为她想不起来书里那个“倒足世界”的名字，又觉“倒猪世界”又不大像——
黄健人译：不一会⼉，她又说：“不知会不会穿过地球从另一头冒出去，要是能和那些头朝下⾛路的人一道该多好玩！他们是叫安弟帕斯⼈吧？”(幸亏没⼈听见，这回她知道自己肯定讲得不对。)
吴均陶译：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跌下去，一直穿过地球哇！这样一来，似乎要掉在那些头朝下边行走着的人群当中了，这该多么有趣呀！我想，那些是讨厌家伙——”(她这回很高兴没人在听她说话，因为听起来完全用词不当。)
在例3中，三位译者对“the antipathies”的翻译各有不同理解。赵元任将其译为“倒猪世界”，将“antipathies”理解为“厌恶”之意，并通过“猪”这一形象表达出来。虽然这种译法生动形象，但笔者认为并不符合儿童的思维方式，因为在儿童眼中，“猪”更多是以可爱形象出现。吴均陶则将其译为“讨厌家伙”，笔者认为这两种译法可能都属于错译，因为原文中并未表达“厌恶”的含义。相比之下，黄健人意识到汉语中没有与“antipathies”直接对应的原型，因此采用了音译法，将其译为“安弟帕斯⼈”，并在前文中解释了“安弟帕斯⼈”就是指头朝下行走的人。这种译法准确表达了原文的感情色彩，使译文达到了预期的表达效果。
4. 结语
综上所述，原型范畴理论为我们解读儿童文学翻译的认知规律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在这一理论框架下，儿童文学的翻译要求译者从源语读者的认知原型出发，选择最贴近译语读者认知原型的表达方式。译者通过分析源语原型与译语原型的共通性和差异，灵活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以实现译文的最佳效果。本文从原型范畴理论的视角出发，探讨了儿童文学翻译的三种主要策略：译语原型与源语原型的匹配、弱化源语原型或强化译语原型，以及译语原型对源语原型的替换。然而，这些研究仍需进一步深化和完善，并结合实际翻译实践中的具体情况，从而更好地指导儿童文学翻译活动，为读者提供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致 谢
感谢我的导师厉平教授在研究过程中给予的宝贵指导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