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留守中小学生心理韧性的研究进展

Research Progress on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of Left Behind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in China

摘要: 目的：留守中小学生作为我国社会转型阶段涌现的弱势群体，其存在映射出社会发展时期的过渡特征。学生父母由固定居所转向广泛迁徙，然而，对于学生个体而言，父母的缺席与时空的隔离易引发其一系列的心理困扰。心理韧性，即个体面对各类压力源、挫折情境及困境等负面生活事件的应对能力，可以帮助留守中小学减轻心理困扰。因此，文章探讨我国留守中小学心理韧性发展的积极性，以及提高其心理韧性水平的方法。方法：分析梳理国内针对留守中小学生心理韧性的相关研究。结果：留守中小学生的心理韧性具有可培养性、适应性和调节性，可以通过强化自身心理素质、增进师生及同伴关系，并加强与父母的沟通联系，以丰富其心理资源获得发展，帮助其成功地应对生活中的各种困难。结论：为了提高留守中小学生的心理韧性水平，需要学生、家长、学校及社会各方面做出努力。

Abstract: Purposes: As a vulnerable group emerging during China’s social transformation stage,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are left behind, reflecting the transit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ocial development period. Parents of students have shifted from fixed residences to widespread migration. However, for individual students, the absence of parents and the isolation of time and space can easily lead to a series of psychological distress.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which refers to an individual’s ability to cope with negative life events such as various sources of stress, setbacks, and difficulties, can help alleviate psychological distress in left behind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s. Therefore,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positive development of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in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s left behind in China, as well as methods to improve their level of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Methods: Analyze and sort out relevant research on the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of left behind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in China. Finding: The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of left behind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is cultivable, adaptable, and adjustable. It can be developed by strengthening their own psychological qualities, enhancing teacher-student and peer relationships, and strengthening communication with parents to enrich their psychological resources and help them successfully cope with various difficulties in life. Conclusions: In order to improve the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level of left behind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efforts need to be made by students, parents, schools, and all sectors of society.

1. 前言

教育部统计数据显示，截止2023年，我国义务教育阶段农村留守儿童的数量达到了1550.56万人，这一现象的根源在于父母为寻求更佳的收入机遇而迁徙至城市务工，导致孩子们被留置于乡村，与祖父母或其他监护人共同生活。这类与父母一方或双方长期分离的孩子，被统称为留守儿童(LBC: left behind children)。但是根据《中国农村教育发展报告(2020~2022)》披露，小学阶段留守儿童数量为7,779,300人，中学阶段则为4,212,700人[1]。研究表明，中小学阶段是个体心理发展的关键时期，此阶段内，态度认知、情绪调控、人际交往以及危险行为等问题频繁显现。相较于非留守学生，留守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更为堪忧，且这些问题往往与心理韧性水平低下紧密相关。心理韧性(psychological resilience)是一种面向威胁事件能够成功适应生存的系统能力[2]，能够通过后天训练不断提升的。康纳(Connor)和戴维森(Davidson)将心理韧性阐释为个体面对生活压力和挫折的“反弹能力”或“复原力”[3]，心理韧性较高的个体，其问题行为的发生频率相对较低[4]，因此，提升留守学生的心理韧性水平显得尤为重要。

“留守学生”是我国的一个特殊群体，是指那些因外出务工而导致父母(一方或两方)在童年时期长期不能与之同住的未成年人。根据不同标准可以分为不同类型，首次，根据父母外出的数量可以分为单亲留守儿童和双亲留守儿童，若父母双方都在外地打工，称为双亲留守儿童；由其他亲属监护；若父母一方外出打工，另一方离异或死亡或无监护能力，由其他亲属监护的儿童，称为单亲留守儿童。有研究证明迁移类型(仅父亲，仅母亲，无父母双方)和照料安排对留守儿童的心理影响有关。有研究者通过问卷调查发现在菲律宾地区，(父亲移民)母亲照顾者和(母亲移民)父亲照顾者家庭中的儿童患品行障碍的可能性都较小，并且与父母双方同住的儿童患情绪障碍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是，在东南亚地区，移民母亲的孩子，人们普遍认为她们最容易受到负面影响[5]。已有的元分析研究表明，留守中小学生的心理韧性水平普遍低于非留守学生，这一差异使得他们在认知、情绪调节以及综合能力等多个维度上处于相对劣势[5]。此外，根据不同地区划分，留守儿童分为农村留守儿童和城镇留守儿童，但是农村留守孩子更多，这是因为相较于城镇，农村地区的父母外出务工的现象更为普遍，他们往往为了生计远离家乡，留下年迈的祖父母与年幼的孩子共同生活，由此导致父母长期缺席孩子的成长过程，情感交流与沟通显著减少，亲子关系趋于疏远。换言之，农村地区的留守现象相较于城镇更为突出。然而，无论是城镇还是农村的学生，留守的境遇给他们带来的负面影响与心理创伤都是同等严重的[6]。

大多数理论证明在不利环境中的持续努力可以带来积极的结果。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留守中学生为了生存，不得不调用更多的心理资源来应对成长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例如，有留守经历的学生被认为具有更高的意志品质和独立性，以及一些积极的心理品质(如问题解决和自我灵活性) [7]。这些积极的结果可以用心理资本的框架来描述。Luthans等人认为心理资本包括四个维度：自信、希望、乐观、心理韧性，它代表了个体所拥有的能够使其走向成功并繁荣的积极资源，尤其是取得学业成功[8]。从心理弹性理论的角度看，心理韧性主要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对人或系统的风险或威胁的识别；二是评估成功适应或恢复的标准。人类心理弹性侧重于了解暴露于公认的风险因素、逆境和其他已知可预测健康、福祉或发展问题的状况的人群之间的差异。在对“脱离风险梯度”的个体的研究，尽管面临风险或逆境，但他们表现出积极的调整和发展[9]。同样，已经研究了许多判断“良好适应”的标准，包括年龄突出的发展任务、身体健康、主观幸福感以及与特定风险因素或风险水平相关的正常或低于预期的症状发生率[10]，此外，在心理韧性文献中确定的适应逆境的三种主要阶段是压力与抵抗力、恢复崩溃和创伤后成长，使个体适应威胁系统功能、生存或发展的挑战的能力。

心理韧性作为一种保护性的积极因素对留守中小学生的心理品质培养具有重要意义，能够帮助他们缓解情绪，应对压力[7]。心理韧性水平高的留守学生在大多数方面与非留守学生没有差异，甚至与同伴之间的亲密更高[8]，其他研究也表明许多留守学生的恢复力评分很高，心理健康问题的检出率很低[9]。此外，父母与子女的团聚频率越高并非越有利于青少年心理发展，而是呈现倒U型的曲线关系，也就是说父母与子女适当分离能够增强子女独自应对压力的能力。以往研究大多数集中于留守中小学生心理韧性的消极效应，但是缺少对其心理韧性积极性的研究。因此本研究在肯定留守中小学生心理韧性的积极性的基础上，提供增强留守学生心理韧性水平的方法。

2. 留守中小学生心理韧性积极性的特点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强调了负面事件对锻炼少年和青年群体抗逆境能力的重要性，失去父母庇护的留守学生触发了应对困难的主动性，激发自身潜能，越挫越勇，有留守经历的年轻人会有更高的心理韧性水平。发展心理学也认为身处逆境的青少年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被打倒，反而在生活中锻炼了心理韧性品质。此外，不同年龄阶段学生对父母陪伴的需要程度不同，小学生更多依恋父母，初高中学生青春期叛逆心理，立于违背父母期望彰显自己成熟独立，更加重视同伴、教师关系有关。因此，留守的不利环境对于小学生的影响较大，随着年龄增长，中学生对父母的依赖性逐渐减少，同伴关系逐渐占据主导地位，这种消极因素对自身的影响也逐渐减少，独立面对问题的能力慢慢显示出来。

2.1. 可培养性

心理韧性虽然是一种的稳定特征，但是一种随着时间推移能够变化和培养的动态过程[10]。诺尔曼认为心理韧性是在应对挫折、压力等系列负性事件时，个体所具有的一种特质或能力，韧性可以被概念化为一个过程的结果，该过程考虑到了风险暴露水平与保护因素的存在之间的相互作用，相关研究为思考儿童发展过程中的风险、保护和弹性原则提供了理论解释。此外，积极心理学强调每个个体都有积极发展的潜能，若能对这些潜能给予关注和锻炼就能培养，留守儿童的心理韧性是一种通过肯定自我和实现价值两方面提高适应学校的能力，在一项横断面研究中证实了这种观点[11]。心理韧性作为心理资本的一种积极品质，与乐观、希望和自我效能感相互联系，因此可以通过增强留守儿童的感恩和希望感促进人体最佳功能、幸福和发展的良性循环[12]。心理韧性动态过程模型也强调，心理韧性可以通过成长过程的各个因素(例如：家庭、学校、同伴和社会)使自身感受到爱、安全感和归属感，从而得到提升，留守青少年在充分关心条件下，会降低与他人的疏离感，提高领悟社会支持能力[13]。

2.2. 适应性

考察个体心理韧性通常有两个指标：一是积极适应，二逆境，尽管也有研究者将最优策略、工作满意度、生产力作为结果指标，但是大多数还是采用积极适应为测量指标[14]。心理韧性的适应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各种高危环境的适应；另一方面是在逆境中锻炼适应能力。留守中小学生为了提高心理韧性水平要学会适应不同的环境，对于青少年来说，适应学校生活是最重要的，学校为留守初中生营造良好的班级氛围，能丰富心理资源、提升心理韧性，缓解与社会的疏离感和对他人的攻击行为[15]。此外，留守中小学生能够适应陌生环境也是培养良好心理韧性水平带来的结果，研究发现相比与父母亲身陪伴，家庭教养方式才是锻炼留守学生适应校园环境的重要因素，父母采取民主、理性家庭教养方式，在情感上基于孩子接纳和温暖，对孩子决策采取中肯建议，不贬低不抬高，对孩子进行不定时的心理健康教育，能够培养他们适应学校人际交往和独立自主应对困难的能力[16]。因此，心理韧性和环境适应之间是互为因果，并且随着年龄增长，留守学生适应困境能力会提升，高年级学生的心理韧性水平会显著高于低年级学生。

2.3. 可调节性

根据孔普弗(Kumpfer)提出的心理韧性理论模型，个体在应激情景下会调动各方面资源应对压力，留守初中生可以依靠除父母之外的任何资源，例如：教师、同伴或者其他监护人。研究发现心理韧性可以调节低自尊留守初中生产生的焦虑情绪，懂得调节情绪且高自我效能感的青少年遇到困境和挫折能采取良好的应对方式[17]。心理韧性的调节性特征帮助留守中小学生调节自身认知和外部的社会支持和经济资源，一方面，转变负性思维方式，留守中小学生可以从不同角度思考问题，不仅仅是看到负性事件本身，而是转变自己的消极思维为积极认知弱化负面事件带来的消极影响[18]。另一方面，能量获取来源由劣势资源转向优势资源，有研究通过心理韧性量表发现虽然留守儿童成长道路缺少父母陪伴是十分不利的，但是社会援助和伙伴陪同同样能增强心理弹性，缓解缺失型家庭功能带给孩子问题行为的影响[19]。

3. 留守中小学生心理韧性积极发展的方法

发展心理学指出面对相同困境，个体的认知表现和行为表现具有差异性，即对不同留守中小学生而言，面对困境的态度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是不一致的，这种不一致性不仅与自身认知因素有关，还与外部因素有关。外部因素主要涉及两个层面：一是社会层面，包括社区环境、师生关系和同伴关系；二是家庭层面，包括家庭结构、父母关系、子女关系、教养方式、家庭环境、家庭功能。因此，留守中小学生如何增强自身的心理韧性水平可以从自身内部和环境外部两方面考察。尽管留守环境给学生成长带来巨大挑战，但是在每个发展阶段都有实现正向发展的保护性因素(例如：坚韧、乐观)这个两个内在特征，以及家庭的积极教育理念、学校正向关注和认可、社区邻里的社会压力资源，可以帮助留守学生的成长历程及其抗逆力形成的保护机制。

3.1. 环境方面

亨利(Henley)的心理弹性理论认为处于不利环境的个体在保护性因素的作用下仍然可以正常发展，例如：在父母缺位条件下，留守儿童会通过寻求祖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的安慰[20] [21]，教养良好的监护人在与孩子互动过程中多挖掘其优点，提高留守学生的自尊水平，使他们朝着“听话的孩子”方向去努力使其增强心理弹性，甚至能够提高生活自理和应对问题的能力[22]。此外，留守父母能通过物质补给和通讯交流方式表达挂念，为孩子创建的温暖家庭环境，在这样氛围中成长的子女会能够有效表达的关爱。所以，父母若无法给予子女贴身的支持和教育，一方面尽量保持家庭功能正常发挥，让不在身边的孩子仍然感觉到家庭的温暖，另一方面维护良好的亲子沟通，可增强留守儿童的感恩意识进而促进心理韧性发展。

布朗分布伦纳的生态系统理论强调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个体的生活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环境是“一组嵌套结构，每一个嵌套在下一个中，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当个体进入到学校，学校和同伴关系成为除家庭以外影响学生身心发展最大的微观系统。相关问卷调查也证实对留守儿童心理韧性影响最大的因素是班级环境，其次是家庭环境[23]，所以学校、教师和同伴共同发挥良好作用能够弥补家庭关怀缺失的遗憾。学校加强健康教育教资配置，对留守学生进行身心健康教育，能提升学生生活满意度，丰富学生心理资本，引导学生知信行正确发展[24]。此外，通过青少年焦虑问卷研究发现教师支持可以降低留守青少年的焦虑水平，增强父子依恋关系，同时开发新型教学模式、活跃教学课堂会留守青少年心理韧性水平有促进作用[21]，例如：通过3个月实验研究发现校园足球教学会改善农村留守儿童的认知态度、缓解人际关系、提高目标专注度和增强情绪控制力[25]。同伴依恋是青少年应对压力、满足社会需要的主要来源[26]，高品质的同胞关系和同伴关系带给留守儿童亲密感、安全感和信任感，缓解他们的内外化适应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弥补在父母缺位条件下负性生活事件对心理健康的影响[27] [28]，其他研究也发现增强留守儿童对同伴依恋水平可以降低低水平心理弹性带来的精神病性体验风险关系[29]。同伴支持理论强调同伴支持对维持学生心理健康的重要性，高质量同伴友谊可以帮助处于不利条件下的留守儿童适应社会，减轻负性环境对留守儿童问题行为的影响[30]。另外，社会工作方面也对留守青少年相当重视，试图采用历奇干预和个案干预方法组织“抗逆小童星”活动提升留守学生的抗逆力[31]。

3.2. 个人方面

以往元分析认为心理韧性包括个人力和支持力两因素，个人力是指从自身内部因素出发，例如：改变认知、调节情绪、变换策略等，支持力是指从外部因素出发，例如：家庭、学校和社会支持等[10]，留守青少年能否成功应对压力关键是个人能力。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在积极认知和人际协作两方面差异较小，即留守儿童在面对逆境时也能采取积极态度，人际交往能力不显著亚于非留守儿童[32] [33]，其原因可能在于留守青少年随着留守时间增长，逐渐获得一些自我认知、情绪、注意管理和寻求他人帮助的技能，以致于留守学生慢慢养成高心理弹性品质，在面对同一刺激水平的事件和任务时，能够通过积极情绪体验扩大认知资源[34] [35]。资源知觉模型认为心理社会资源越丰富，自我越安全，资源对压力的应对效果越明显[36]，心理社会资源包括心理资本和社会支持，拥有较高心理资本(自信、感恩、友善、进取等品质)的留守儿童容易得到他人援助[37]。

积极心理学认为积极心理品质(包括面对挑战的乐观心态、对遇到困境人群的友善反应)可以减少对留守青少年的抑郁症状[37]。例如：问卷研究发现自尊作为个人保护因素对留守青少年心理健康发展具有重要作用，高自尊留守儿童不易受到歧视知觉影响导致情绪和行为问题，他们对个人价值评价高，善于表达情感，在困境中积极寻求社会支持力量[38] [39]，自尊也能提升留守儿童心理素质，减少攻击行为。此外，良好的情绪表达也能有效缓解留守青少年的消极情绪体验，调节了自身情绪表达能力较差带来的自伤行为[40]。当应对各种压力，个人成长主动性和自控能力使得个体应对逆境能够较好压制对他人造成伤害的想法，体现了留守学生能够积极诠释生活、树立目标信念、保持良好心态、发展利用资源、努力完善自我，这也是个人成长主动性包含的五方面[41]。因此，提高成长主动性也可以减轻留守困境压力对儿童心理适应的危害。

4. 研究前景与展望

结合当前研究现状，本文认为处境不利并未意味着发展不利，留守中小学生虽然不能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但是来自父母的关怀却没有减少，甚至有的父母由于长期没有陪伴到孩子身边心生愧疚感会在物质和精神方面加倍弥补孩子。另一方面，青少年时期是身心发育的关键时期和叛逆时期，子女长期与父母相处少不了争吵，且在父母维护下缺少独立面对压力的机会。因此，适当分离反而能够减少争吵，维护亲子关系，也为他们独立思考、应对困难创造条件。

对于留守中小学生而言，既然留守处境无法改变，那就利用现有的优势资源，与亲人、同伴、老师等群体加强沟通，从另一方面弥补留守带来的消极影响。另一方面，留守中小学生需要改变固定负性思维，增强积极情绪，加强应对困难的信心，锻炼解决问题的能力。此外，家庭，学校和社会同样要给予留守学生更多关爱。随着年龄增长，学校和同伴对中学生的影响更大，加强师生关系和同伴关系对留守中小学生心理韧性影响是十分重要的。但是最重要的仍然需要父母经常与孩子进行沟通，让学生感觉到父母的关注和温暖，与监护人和教师一起为孩子创设心理韧性培养氛围，帮助他们掌握心理韧性培养策略，不断提高心理韧性，让其获得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