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党的二十大以来，党中央对生态文明建设高度重视。在生态环境保护任重道远的今天，深刻认识良好生态环境的重要性，对于坚决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推动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具有重要意义。在此背景下，研究古诗词中的生态话语，不仅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古代文人的生态哲学思想，还能为当代生态环境保护提供有益的借鉴和启示。作为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古诗词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深刻的思想内涵，生动描绘了古人对自然生态的敬畏与热爱。这些诗词不仅描绘了四季更迭、物候变迁的美丽景象，更传达了顺应自然、保护生态的哲学理念。因此，对古诗词的生态话语进行研究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
2. 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生态话语分析
系统功能语言学从功能角度阐释语言使用，认为语言是使用者在特定情境中从语言系统做出选择的过程，具有经验、人际、语篇3种元功能，分别由情境中的语场(发生了什么)、语旨(构建了什么关系)和语式(以什么方式) 3个要素制约[1]。经验功能构建客观和心理世界发生的事件，通过及物系统实现，由参与者和过程系统构成。人际功能构建说话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由语气系统实现，由主语人称和时态或情态系统构成；语篇功能将经验功能与人际功能以有逻辑的方式融合在语篇中，由主位系统实现。系统观则将语言视为具有多个系统的意义潜势，语言使用者在特定情境中从系统中选择合适的选项，以实现交际目的。系统功能语言学从语篇功能角度理解语言运用，将观察视角从静态的词汇和句子拓展到较长的连续语篇，其核心优势是基于成熟的理论解读语言和意义之间的关系[2]，为描述古诗词在知识构建、人际意义和篇章组织方面的语言特征提供了可借鉴的理论框架。系统功能语言学是英国语言学家韩礼德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创建的语言学理论。系统功能语言学着重于探讨系统关系，其对于语言的描述和语言的组织都紧密围绕系统关系展开。韩礼德提出语言功能有三大元功能，分别是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概念功能是指用语言来反映客观世界的客观存在，用语言描述发生的事件，为其定下一个概念。人际功能是指人们通过语言和他人、和社会建立关系的功能。语篇功能是指使用语言来组成语篇，这样就可以进行交际。其中概念功能由不同的语义系统组成，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及物性系统。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及物性系统是一个重要的部分。及物性系统包含三个要素：过程、参与者和环境。及物性过程分别是物质过程、行为过程、关系过程、心理过程、存在过程、言语过程。每一个过程类型有：参与者、过程和环境这三个部分。物质过程强调“做”的过程，一般都会有动态词“来”。物质过程包括动作者、过程和动作的目标。动作者一般是主语，这个主语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动作的目标有时不出现。行为过程是生理活动的过程。主要成分有行为者、环境和范围。在这个过程中，参与者一般只有1个，并且参与者是人。行为过程介于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之间，同时具有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的特点。关系过程是反映事物之间关系的过程，有归属和认同两个种类。心理过程是反映心理活动的过程，包括感知者和被感知的现象。言语过程是“说”的过程，通过说话进行信息的交流。言语过程包含的要素有说话者、接受者、讲话内容和目标。存在过程是指有某物存在的过程，成分为存在物，每个存在过程必须有一个存在物。
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细腻地描绘了早春下的西湖美景，但迄今为止，对这首诗歌进行生态话语分析的研究还很少，且研究的范围和深度都有待进一步扩展与深化。许多学者在分析诗歌时，仅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及物性系统出发，未从其他角度进行深入研究。鉴于此，笔者采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三大元功能作为理论框架，从生态话语分析的角度，对《钱塘湖春行》进行了多维度解读。本研究旨在揭示作者如何通过语言展现“言境生情”的概念功能、“生态关切”的人际功能、“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语篇功能，从而为古诗词生态话语分析探索出一条新的路径。
3. 概念功能视角下《钱塘湖春行》的生态话语分析
《钱塘湖春行》是一首七言律诗，为历代吟咏西湖的名篇。此诗通过对杭州西湖早春明媚风光的描绘，抒发了诗人早春游湖的喜悦和对西湖风景的喜爱，更表达了诗人对于自然之美的热爱之情。
《钱塘湖春行》全篇共四句：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不同的过程类型反映了人们对现实世界和心理世界的各种体验，具有不同的功能，如图1所示。
1) 物质过程。物质过程是表示做某件事的过程，这个过程本身一般由动态动词来表示，“动作者”和动作的“目标”则一般由名词或代词来表示。
2) 心理过程。心理过程是表示“感觉”、“反应”和“认知”等心理活动的过程。心理过程一般有两个参与者：一个是心理活动的主体，即“感知者”，另一个是心理活动的客体——被感知的“现象”。
3) 关系过程。关系过程是反映事物之间处于何种关系的过程。关系过程可以分为“归属”和“识别”两大类。识别类关系过程包括被识别者和识别者；归属类过程包括“载体”和“属性”。
4) 言语过程。言语过程是通过讲话交流信息的过程。言语过程包括“讲话者”、“受话者”及“讲话内容”三者构成。
5) 行为过程。行为过程指的是诸如呼吸、咳嗽、叹息、做梦、苦笑等生理活动过程。行为过程一般只有一个参与者，即“行为者”，而且“行为者”一般是人。
6) 存在过程。存在过程是表示某物存在的过程。在每个存在过程中，都必须有一个“存在物”。
经分析可知，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中及物性过程7个，其中有两个关系过程，四个物质过程和两个心理过程。
首先，诗的首联“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属于两个关系过程。其中“水面初平”与“云脚低”形成此起彼伏的关系，春水初涨，湖水刚与堤岸齐平，低垂的白云同湖面连成一片。
其次，颔联“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这两句属于物质过程，“早莺”作为施事者，“暖树”作为目标，“争”作为动作，写出诗人笔下春天生机勃勃的景象；“谁家”二字的疑问，又表现出诗人细腻的心理活动，并使读者由此产生丰富的联想，此句属于心理过程，生动描绘了诗人此时赏春欢愉的心情，同时也传达了诗人赋予自然生物以人类情感，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意义。
Figure 1. Process system
图1. 过程系统
再次，颈联“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这两句属于物质过程，“乱花”作为施事者，“眼”属于目标，“迷”属于动作，描绘了春天百花齐放、欣欣向荣的场景。“浅草”作为施事者，“没”作为动作，“马蹄”属于受事者，诗中字里行间流露着喜悦轻松的情绪和对西湖春色细腻新鲜的感受。
最后，“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运用心理描写，直接表达了作者对西湖春色美景的喜爱，从生意盎然的早春湖光中，体现出作者游湖时的喜悦心情。
4. 人际功能视角下《钱塘湖春行》的生态话语分析
系统功能语法认为，语言有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三大纯理功能[3]。人际功能指语言作为建立和维持人际关系、传达社会意义的工具的功能[4]。人际功能不仅表达自己对外界的看法，还通过语言影响他人的观点和行为，甚至对整个世界产生影响。朱永生和严世清[5]提出，人际功能既可由语气和情态来体现，也可通过称呼语、人称代词以及表示说话者态度的词汇来体现。
1) 语气和情态系统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小句可以划分为以下四种：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
《钱塘湖春行》全诗采取陈述语气，体现了诗人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景象的认同与赞赏。诗句中，“暖树”、“早莺”、“新燕”、“春泥”、“浅草”等词语不仅细致地描绘了自然景象，更表达了诗人对大自然的热爱。特别是“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这一句，赋予了自然界中的非人类生物以人类的情感，展现了诗人对自然界万物平等、和谐共生的深刻理解。何伟等[6]指出，在陈述语气中，生态取向的判断可以从信息提供者与信息接受者的生态特征、信息的生态特征以及言语动机的生态特征三个方面入手。首先，诗人将读者和自己视为自然生态系统中的共同体，同属于生态有益性言语角色，诗人用“最爱湖东行不足”赋予非人类生命体主观能动性，遵循多元和谐、交互共生的生态哲学观，属于生态有益性信息。诗中的情态描述多为确定性情态，例如“最”、“才能”等副词的使用，这些词汇表达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的体验和对田园风光的喜爱，也体现了作者遵循“法天地”、“因自然”的理念，即认识并尊重自然规律。
2) 评价系统
Marti [7]描述的评价系统包括三个子系统——态度、介入和级差。态度有关情感、判断和鉴赏；介入有关态度的来源，分为自言和借言；级差体现态度和介入的程度，分为语势和聚焦。Martin和White [8]从心理学、伦理学和美学出发将态度具体划分为三个范畴：情感、判断和鉴赏。情感有关高不高兴、安不安全、满不满足和渴不渴望；判断是对于某一行为表现出尊重还是批评、表扬还是谴责；鉴赏是对某一现象或符号做出的反应。他们(2005: pp. 49-56)从词汇语法层面对有关情感、判断、鉴赏的词语作了积极和消极分类，比如表达积极态度意义的词语有pleased、yearn for等，表达消极态度意义的词语有abhor、anxious等。
《钱塘湖春行》中表达积极意义的句子有很多，例如，“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黄莺和燕子都是春天的使者，黄莺用它婉转流利的歌喉向人间传播春回大地的喜讯；燕子穿花贴水，衔泥筑巢，又启迪人们开始春日的劳作，写出了初春的生机。“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这一句中的“渐欲”和“才能”又是诗人观察、欣赏的感受和判断，这就使客观的自然景物化为带有诗人主观感情色彩的眼中景物，使读者受到感染。全诗传递了一种对自然和谐、简朴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这种价值观不仅体现了诗人个人的生态意识，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认识和理解。
5. 语篇功能视角下《钱塘湖春行》的生态话语分析
韩礼德[9]曾明确指出，语篇功能旨在依据特定规则与要求，把各式各样的语言成分有序组织起来，进而形成连贯语篇，而这一功能往往可借助主位结构达成。主位，作为话语起始之处，一般承载着大众所熟知、无需过多解释的背景信息，并且语篇主位的抉择能够折射出各异的生态倾向。当我们以“人类生命体”或者“非人类生命体”开启讨论时，实则悄然映射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态理念：其一是以人类为绝对核心的认知模式，其二则是把非人类生命体与人类摆在同等关键的位置。在生态语言学领域，始终着重强调人类本就是自然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理应持有顺应自然规律、敬重自然万物的态度。由此可见，在生态话语体系里，非人类参与者充当主位的频率越高，相应话语所蕴含的生态特性就越发显著。就拿《钱塘湖春行》来说，在对其展开主位细致分析后可知，这首诗歌的8个小句之中，涵盖了6个主位结构，令人瞩目的是，其中有4个主位都归属于非人类生命体。这般主位分布态势清晰地展现出作者对于生活场景里各类要素细致入微的留意，淋漓尽致地彰显出一种积极正向的生态场所观念，让我们得以窥探古人诗作中潜藏的生态智慧。
本研究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为理论框架，基于三大元功能对白居易的诗作《钱塘湖春行》进行生态话语分析。诗中，诗人使用多种及物性过程描绘了一幅万物相互依存、共同繁荣的自然图景，并选用较多的积极鉴赏类词汇对自然之美进行评价。在诗篇的结构布局上，诗人频繁将非人类自然实体置于句法结构的主位，构建了以自然为主体的叙述视角。这种叙述策略不仅拓宽了诗歌的生态视野，而且深刻体现了诗人将自然视为生命共同体的核心思想。通过对《钱塘湖春行》的生态话语分析，我们能够感受到白居易对笔下事物的深情投入，以及他与万物共同感知生命的境界。从生态视角对该诗作进行深层解读，一方面有助于丰富我国唐朝古诗词生态话语分析的相关研究，另一方面有助于深入挖掘自然诗歌背后的生态内涵，唤起人们的生态意识，共同构建积极的生态自然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