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谷崎润一郎是日本唯美派的代表性作家,被视为日本近代文学的巨匠之一。他的作品充满唯美主义色彩,其小说世界常常超越传统道德的界限,在邪恶之中发现美,并沉溺于感官的快乐。对于美的事物与感官体验,谷崎润一郎表现出强烈的探求欲,并通过文学表达这种对美的赞美与渴求。
《刺青》是谷崎早期文学作品的代表之一,对该作品的研究对于理解谷崎早期创作具有重要意义。小说讲述了刺青师清吉对极致美的追求。他迷晕了一位柔弱少女,为她刺下了蜘蛛纹样的纹身,唤醒了她内在的力量,使其性格从顺从转变为自信与支配。最终,清吉臣服于她,象征着美的绝对权威。在研究过程中,笔者发现,对于小说中“清吉”这一人物形象的解读存在多种观点。
在《刺青》的研究中,一些观点认为,清吉是纯粹的“恶”之象征。着重从“少女”的角度解读文本,而未关注清吉对艺术的追求。只关注清吉的反道德行为,而较少探讨其对美与艺术的追求。在分析清吉形象时,部分学者以现实社会的伦理道德标准衡量文学作品,忽视了文学的超越性和艺术性,最终简单将清吉归为“恶魔”,未能关注其形象的美学特质。
还有部分观点认为,清吉虽然近似“恶魔”,但同时具备美学价值。它们较全面地分析了清吉的形象,并承认其兼具“恶魔性”与“美德”,但大多仅关注清吉的某一美德,而未系统探讨其整体人物形象在文学,美学上的价值。此外,现有研究也未深入探讨清吉的“恶”与“美德”之间的关系,以及其人物形象与唯美主义思想的关联。
由此,笔者将围绕以下问题展开研究:① 清吉的“恶魔”外在形象与内在“美德”是如何表现的?② 清吉所具备的“恶魔”外在形象与内在“美德”之间存在怎样的关系?③ 清吉这一独特人物形象是如何形成的,又具有何种象征意义?首先,本研究对相关概念进行界定。根据《日本国語大辞典》,“悪魔”指的是“给人带来灾祸或引导人走向邪恶道路的魔物”[1]。“神性”被定义为“神的特质、神的属性”[1]。由此推论,“魔性”可被定义为与“神性”相对的、具有“恶魔”特质的性格。
笔者将通过文本分析,从故事整体的视角、清吉作为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清吉的刺青全过程等方面,探讨其“恶魔”外在形象与内在“美德”的表现方式。同时,笔者提出与“魔性”相对应的“神性”概念,并以此总结清吉所具有的美学特质。随后,笔者将综合分析清吉的“恶”与“神性”,并论证后者如何超越前者。最后,笔者引入“唯美主义”概念,探讨清吉的人物形象与唯美主义思想的关系,说明清吉如何在实践自己的唯美主义理念的同时,表现出独特的人物形象。
2. 作为恶魔的清吉
清吉是谷崎润一郎短篇小说《刺青》的男主人公。开始阅读时,读者会发现这一角色具有虐待欲和残酷的性格。本章将对《刺青》进行文本细读,结合先行研究,分析清吉性格中的“恶”部分,并从清吉的性格、清吉的刺青和清吉的能力这三个方面,解释清吉为何是具备“魔性”的“恶魔”的。
2.1. 对于他人的虐待
从清吉的性格来看,小说在介绍清吉时,直接展现了他内心深处对人类苦痛的怪异偏爱,以及对血淋淋的肉体的喜好。
この若い刺青師の心には、人知らぬ快楽と宿願とが潜んで居た。彼が人々の肌を針で突き刺す時、真紅に血を含んで脹れ上る肉の疼うずきに堪えかねて、大抵の男は苦しき呻き声を発したが、其の呻きごえが激しければ激しい程、彼は不思議に云い難き愉快を感じるのであった。[2]
在刺青时,清吉每次看到被刺者血淋淋的肉体和痛苦的模样时,他都会感到兴奋。为了进一步体验这种快感,他在刺青手法的选择上偏好那些最能够引发痛苦的技巧,比如朱刺或渲染刺。清吉沉迷于被刺者痛苦的表情,尤其当对方尚能忍受时,他会愈发兴奋,进一步加重痛苦。
当刺青完成后,在沐浴过程中看到被刺者痛苦的表情,也会带给清吉极大的愉悦,他会高高在上地观察,傲慢地笑,通过嘲笑被刺者来获得乐趣。作为刺青师,清吉不仅不试图减轻顾客的痛苦,反而刻意施以更痛苦的技法,以此获得快感,对顾客进行虐待并从中获得乐趣。这些例子直接展示了清吉嗜虐的“魔性”,并明确地表现了他作为“恶魔”的特质。
2.2. 名为刺青的“恶行”
从清吉的刺青来看,他在少女身上所刺的刺青象征着“恶”。在清吉为少女刺青之前,他先是对少女说想让她看到一些东西,然后把她引入屋内,展示了两幅怪异的画作,动摇了她的心灵,并最终使用从荷兰医生那里得到的麻醉药让她昏睡。在昏睡状态下,清吉开始在她的身体上刺青,整个过程从当天早晨持续到第二天黎明。在此期间,由于少女未归家,她的家人派遣随从来寻找她,而清吉欺骗并驱逐了他们。最终,少女的背上被刺上了女郎蜘蛛的刺青。
首先,从生物学角度来看,蜘蛛性格凶猛,许多种类具有毒性,栖息环境通常是昏暗潮湿的地方,并且它们有相互残杀的习性。因此,在许多文化中,蜘蛛通常被视为象征“恶”的存在。在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中,蜘蛛精是诱惑和陷阱的象征,它引诱路人,特别是男性,吸取他们的精气以增强自己的法力并延长寿命。在古希腊神话中,织物技艺出众且自尊心强、对神不敬的民间女子阿拉克涅被雅典娜变成了蜘蛛,蜘蛛在之中这象征着傲慢、骄纵和不敬。而女郎蜘蛛则是日本民间传说中的妖怪,她们是蜘蛛与死去的女性魂魄的结合体。这种妖怪以捕食男性为生,她们异常妩媚,拥有诱惑男性的能力,而被诱惑的男性最终会被她们吞噬。因此,女郎蜘蛛的刺青象征着对男性的傲慢、诱惑与杀戮[3]。此外,刺青曾作为惩罚犯罪者的一种手段,在近现代常常与暴力团体或黑社会组织相关联。因此,提到刺青往往会让人联想到犯罪行为。更进一步,刺青是一种血腥的艺术形式,通过持续的针刺,染料被注入人体皮肤,对人体造成损害,受者需要忍受极大的疼痛。因此,刺青本身也具备“恶”的属性。
清吉在少女昏睡状态下为其刺青,此举可谓“荒唐无稽的残酷行为”[4]。清吉强行将象征妖艳与杀戮的女郎蜘蛛刺青刻于少女背上,这一行为无疑展现了他的“恶魔”特质。
2.3. 诱发“邪恶”的存在
在小说中,少女原本是富裕家庭的小姐,经常出入类似“平清”这样的高级餐厅,可是在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尽管少女最终沦为艺伎,但在小说开始时她依旧保持着纯真。然而,随着清吉不断的引诱,她从最初胆小、无邪的纯真少女,逐步蜕变为邪恶妖艳的“妖妇”。
首先,清吉将少女带到寓所住所的房间后,向她展示了两幅画作。第一张画上描绘的是古代中国的妖妃“妲己”。她穿着华丽的衣服,看起来软弱无力,却带着轻蔑的神情,从高处俯视着接受刑罚的男人。清吉对少女说:“这幅画反映了你的内心。”少女凝视着这幅画,沉思片刻后,内心不由地涌起一阵恐惧。她问清吉:“为什么要把这么可怕的东西给我看呢?[2]”这时,她开始隐约意识到自己内心潜藏的邪恶,却对这一事实心生抵触。随后,清吉又给她看了另一幅画。这幅画的标题是《肥料》,画中描绘的是一个依靠在樱花树旁的女人,周围尽是男性的白骨,但她依然面带微笑。清吉告诉少女,这幅画描绘的正是她的未来。看完后少女对清吉坦言,她内心深处确实有像画中女人那样的特质,这时她完全意识到自己的邪恶本性,并且害怕它。因此,她倒伏在地,请求清吉尽快将画拿开。当清吉给少女看画时,少女表现出强烈的抵触和恐惧,但在清吉的话语和画作的引导下,她内心的邪恶还是被逐渐诱发了出来。让少女窥见内心后,清吉使她昏睡,并在她的背上刺上了女郎蜘蛛的刺青。刺青完成后,少女的性格发生了巨大变化,内心的邪恶被彻底激发,形象和气质完全转变为了邪恶妖艳的“妖妇”[5]。
从这里可以看出,清吉展现出类似恶魔般的力量。他能够引出人心深处潜藏的“恶”,并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拥有这种能力的清吉无疑是“恶魔”。
3. 具备神性的清吉
如前所述,清吉是拥有“魔性”的“恶魔”。先行研究也大多从这一角度对清吉进行了分析。然而,通过仔细阅读小说的文本,并分析清吉的人物形象,我们可以发现,清吉不仅是“恶魔”,还具备与魔性完全相反的、类似神祇的神性。接下来,本文将从清吉的追求与能力、以及清吉的刺青过程这两个方面来探讨清吉的“神性”。
3.1. 艺术追求与非凡能力
3.1.1. 崇高艺术的追求
清吉虽然从浮世绘画师“堕落”为刺青师,但他依然拥有独特的艺术理想。清吉只为那些“拥有令他心动的皮肤与骨骼”的人刺青,而且构图与费用都必须由他自己决定,这既是为了保证创作的自由,也是为了确保作品的质量。对清吉来说,他的刺青并非一种商品,也不是根据顾客需求随便创作的图案。它是基于清吉内心对艺术的渴望而创作的艺术品[6]。日常创作之外,清吉还有一个终极梦想,那就是创造出最完美的刺青作品。为了这个目标,他对被刺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清吉想找到一位肤白貌美、内在也符合他理想的少女,并在她的身上完成自己的梦想中的作品,将“自己的灵魂刺入”她的身体。为此,他努力寻找理想中的女性长达四年,最终在平清饭店前见到了她。凭借着神明一般的洞察力,清吉仅凭从轿子帘下露出的一只素足,就确信这正是自己一直追寻的理想女性。于是,他拼命追赶那辆轿子,可是未能追上,错过了那位少女。一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清吉再次遇见了她。抓住这个机会,清吉终于在少女的身上完成了自己理想中的刺青。
完成刺青后,清吉送给少女两幅画,并请求她在离开之前,再次让他看一眼自己身上完成的刺青。这最后的目光,包含了清吉实现心愿后的释然。他通过这一眼回顾了自己整个艺术生涯,并与自己的终极作品告别[6]。
清吉作为刺青师,虽然在职业上“堕落”了,却依然保持着崇高的艺术理想,并为实现这一理想不断努力。他的艺术生涯目标并非声望或财富,而是追求高尚的艺术。从这一点来看,清吉无疑具备了类似神明的“神性”。
3.1.2. 予人力量的能力
在小说的开头,作者简要描述了其中的社会背景。
当時の芝居でも草双紙でも、すべて美しい者は強者であり、醜い者は弱者であった。誰も彼も挙こぞって美しからんと努めた揚句は、天稟の体へ絵の具を注ぎ込む迄になった。芳烈な、或は絢爛な、線と色とが其の頃の人々の肌に躍った。[2]
在这段表述中,作者描述了在小说中这个时代,刺青是人们追求美的一种普遍方式,人们都热衷于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上刺青,并特别强调了“美即力量”这一观念,那么作为刺青师的清吉,在这个社会中扮演的便是强者的创造者的角色,拥有非凡的能力和崇高的权力。
清吉虽年轻,但技艺已高超,他的刺青技法堪比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师。其作品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因此很多人慕名而来,希望能由他来为自己刺青。清吉为他人刺青的过程,实际上是在将美与力量赋予他人。
这一点在少女被刺青前后的变化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刺青前的“少女”柔弱、胆怯,虽然外表美丽但内心软弱,在强势的清吉面前她只能顺从。然而在刺青完成后,小说中对“少女”的称呼变为了“女人”,她也开始表现出自尊和自信。她不愿在清吉面前露出因痛苦而变形的表情,强硬地要求清吉离开,随后忍耐着痛楚,在浴池中完成了刺青的上色过程。刺青完成后,“少女的眼睛闪烁如剑,耳边回响着凯歌的声音”[2]。她不再是刺青前那个柔弱的少女。
由此可见,清吉能通过刺青赋予他人美与力量,有着如神明一般的能力。
3.2. 刺青诞生的神圣过程
3.2.1. 神圣的刺青过程
作者通过以下两点来表达清吉在为少女刺青过程中所展现的神圣性:
① 清吉在为少女刺青的过程中,处于一种专注且没有欲望的状态,这使得刺青过程的神圣性得以突出。
文中的描写表明,“少女”容貌美丽,清秀迷人。
年頃は漸う十六か七かと思われたが、その娘の顔は、不思議にも長い月日を色里に暮らして、幾十人の男の魂を弄んだ年増のように物凄く整って居た。それは国中の罪と財との流れ込む都の中で、何十年の昔から生き代り死に代ったみめ麗しい多くの男女の、夢の数々から生れ出づべき器量であった。[2]
然而,对于这样一位绝世美女,清吉在用麻醉药使她昏睡后,完全没有产生情欲,也不像以前那样为满足施虐的快感而刺青。
为了避免少女感到痛苦,清吉事先让她昏睡,之后如对待艺术品般小心翼翼地进行刺青。在这一过程中,清吉完全无私无欲,摒弃了世俗的邪恶欲望,专注于创造最美的刺青。
为少女刺青与性无关,这是清吉对艺术的追求,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执着,甚至是疯狂[6]。此时,清吉对艺术的追求是纯粹且虔诚的,他有着如同神明一般闪耀着“神性”的光辉。
② 清吉在为少女刺青的过程中,周围美丽的环境进一步突出了刺青过程的神圣性。清吉的刺青工作从当天的早晨持续到第二天的黎明。小说中特意多次描写了刺青时清吉周围的环境。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吉周围环境的光与影发生了变化,随着不同时间段的转换,景色也发生了不同的变化。白天,“日はうららかに川面を射て、八畳の座敷は燃えるように照った。水面から反射する光線が、無心に眠る娘の顔や、障子の紙に金色の波紋を描いてふるえて居た”夜晚,“月が対岸の土州と屋敷の上にかかって、夢のような光が沿岸一帯の家々の座敷に流れ込む”清晨,“春の夜は、上り下りの河船の櫂声に明け放れて、朝風を孕んで下る白帆の頂から薄らぎ初める霞の中に、中洲、箱崎、霊岸島の家々の甍がきらめく”[2]这美丽的环境使刺青的过程显得如梦似幻,美丽无比,提醒我们,刺青不是邪恶的罪行,而是一种神圣的创作。
3.2.2. 无私奉献的刺青
通过清吉为少女刺青的整个过程,可以看出,这次刺青既不是一种普通的商业行为,也不是只邪恶的犯罪行为,而是一种奉献的行为。
小说一开始,故事发生在一个美丽被视为力量的社会中。美丽的刺青是强大力量的象征。清吉作为最优秀的刺青师之一,拥有崇高的地位,许多人需要支付大量的钱财才能让他为自己刺青,并且他们无法自己决定刺青的构图和费用。清吉进行着这种不公平的金钱与刺青之间的交易,象征着凡人将钱财献给魔鬼,而魔鬼则将力量赐予凡人。然而,在清吉为少女刺青的过程中,并未出现这种交易。在这个过程中,清吉对少女没有任何索求,反而在文中反复强调了他“献出了自己的灵魂”。他仿佛追求无上艺术的信徒,为了创造绝对的美,牺牲了自己生命力,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刺青完成后,清吉对少女并无所求,且明确表示这次刺青是赠送给少女的礼物,还将两幅画卷赠予她。可见整个刺青过程都是清吉对少女的奉献,而这种奉献体现了清吉无私的“神性”。
此外,在刺青前后,少女与清吉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刺青前,少女在清吉面前是顺从的,只能听任清吉的要求和强迫。然而,刺青之后,少女变得勇敢且自信,开始对清吉提出要求,甚至敢于命令他。这一切是清吉的奉献的结果。献出自己的灵魂,成为少女的养料,这种奉献精神突显了清吉的“神性”。
4. 超越“恶”的“神性”——唯美主义视角下的清吉
读者第一次阅读小说《刺青》时,由于文本中怪异的文句、邪性的情节以及作者被称为“魔鬼主义小说家”的影响,主人公清吉容易被理解为“魔鬼”形象。然而笔者认为,清吉表面上如同恶魔般暴虐、残忍,然而实际上他却像神一样非凡且神圣,这种“神性”的意义远大于“恶”,因为这体现出清吉的唯美主义。
唯美主义是19世纪起源的一种艺术和文学运动,一方面延续了浪漫主义,另一方面则反对现实主义的潮流[7]。耽美主义强调对美的追求和表现,艺术哲学主张艺术应当独立于其他哲学之外,艺术的评价应当仅以艺术本身的标准为依据。加入唯美主义运动的作家和艺术家认为,艺术的使命在于为人类提供感官的愉悦,而不是传递道德或情感的信息。因此,唯美主义者认为艺术不应当包含任何说教元素,纯粹的美才是艺术的最高追求。他们追求艺术中的“美”,并认为“美”就是艺术的本质。
在唯美主义思想中,最重要的两点为“美是生命的意义”和“艺术是为了艺术”。对这两点的实践正是清吉外在的“恶魔”和内在的“神性”的根源。进一步而言,清吉内在的“神性”比他外在的“恶魔”更加强大这种强与弱的关系,正体现了在耽美主义中,对美的追求超越了世俗的伦理和道德。
4.1. 美是生命的意义
李广平(2003)指出,“认为追求美是人生意义的核心是唯美主义思想最主要的特征。唯美主义者认为,美是永恒的、最崇高的,人生的意义在于追求终极的美。拉斯金认为美是改变世界的伟大力量,没有美,生活便会变得乏味、失去意义。佩特认为,‘第一义’的人生在于艺术之中,没有美的艺术便是空虚的”。
在文中,清吉不仅是刺青师,更是“美的引导者”,他所做的不是单纯的身体改造,而是唤醒少女内在的美,使她获得力量,体现了“美是生命意义”的思想。
少女原本是富裕家庭的小姐,但因父亲去世而家道中落,最终命运将迫使她成为艺妓。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把自尊心和骄傲隐藏在内心深处。在清吉用画作指引她之前,少女并没有“自我”。她的人生过去依赖父亲,现在则依赖巳辰的艺妓。因此,少女必然未能意识到自己的性格,也无法找到对抗命运的主观能动性。在刺青前,少女是柔弱且胆小的,外表美丽,但内心缺乏力量,对清吉只是一味顺从。
在清吉为她刺上了美丽的刺青之后,少女内心的自信和勇气被唤醒。她的说话方式从“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变成了“那种语气中蕴含了一种尖锐的力量”。她不再甘心在清吉面前屈膝,而是带着自尊拒绝让清吉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样子:“我不愿意让男人看到我这么悲惨的模样”。她不再胆小,而是充满自信,成功地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性。
「親方、私はもう今迄のような臆病な心を、さらりと捨てゝしまいました。――お前さんは真先に私の肥料になったんだねえ」
と、女は剣つるぎのような瞳を輝かした。その耳には凱歌の声がひゞいて居た。[2]
刺青的过程象征着少女的蜕变,她从被动、胆怯的存在转变为掌控自身命运的强者,这种美的觉醒,使她的人生因此获得全新的意义。少女完成蜕变后,清吉甘愿跪倒在她面前,这一幕既象征着他的艺术理想达成,也暗示美的力量凌驾于他之上,最终美成为了生命的主宰。清吉不仅让少女的肉体变得更加美丽,而且使她的心灵也变得美丽而坚强,最终变成了“真正美丽的女性”,在这个过程中,清吉和少女都达成了生命中对美的追求。
因为没有美,生命便失去了意义,所以即便要违背世俗的伦理和道德,也必须追求美。这便是清吉“魔性”的根源。然而,这种持续追求极致艺术的信念,也是清吉的“魔性”之上更为强大的“神性”的源泉。因为“美”就是生命的意义,所以要排除一切追求美的障碍。清吉的“神性”内在比“魔性”外在更为强大,这一点,正与这种唯美主义思想相契合。
4.2. 艺术是为了艺术
19世纪末唯美主义运动的重要人物奥斯卡·王尔德提出的口号“艺术为艺术”(Art for Art’s Sake)揭示了唯美主义的另一个重要特点。
李广平(2003年)指出:“唯美主义者相信艺术具有独立的生命和自我价值。他们反对艺术的功利性,认为艺术不应具有政治、道德或启蒙的目的,应该视为一种‘非实用’的东西,只有纯粹的美学价值。然而,正是这种‘非实用’的性质,才表现出了超越真理的意义。唯美主义者认为,艺术不应受到道德或伦理的束缚,艺术家应享有绝对的自由,艺术本身应作为独立的目的存在。[8]”
此外,沃尔特·佩特则展示了他对艺术的深刻理解和评价。他认为,艺术应追求形式的完美和美的体验,而不应具备道德或教育的目的。王尔德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在《谎言的衰退》中强调:“艺术除了表达自己什么都不表达。与思想一样,它拥有独立的生命,纯粹地走自己的路。[9]”
在刺青的过程中,清吉没有得到少女的同意,而是用麻醉剂将她昏睡,并强行为她刺青。这显然是对少女的暴行。但清吉的刺青行为并非为了满足个人欲望,而是对艺术的极致追求,他本质上是一名“美的信徒”。他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实现艺术上的完美。虽然他在刺青时享受虐待他人的快感,但他并没有利用自己权力和财富去进行施虐。这表明他并非内心中真正喜欢虐待,他对血腥肉体的执着仅限于刺青创作时,这反映了他旺盛的创作欲望,表现了他从艺术创作中获得精神的满足和快感。
而他在刺青过程中所展现的狂热、执着,甚至带有宗教仪式般的氛围,更强调了艺术的神圣性,这种不计代价的献身精神,也体现了唯美主义“艺术至上”的理念。
若い刺青師の霊は墨汁の中に溶けて、皮膚に滲んだ。焼酎に交ぜた琉球朱の一滴々々は、彼の命のしたたりであった。彼はそこに自分の魂の色を見た……
一点の色を注ぐことも、彼にとっては容易な作業ではなかった。針を刺すごとに、抜くごとに、深いため息をつき、自分の心が刺されるように感じた……[2]
清吉在为少女刺青的过程中,没有像以往那样享受血腥的暴行,而是全身心投入刺青的过程,甚至能感受到少女的皮肤被针刺入时的疼痛。刺青完成后,他感到空虚。这表明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刺青,而是一个仪式。这是将自己的灵魂与美丽的肌肤结合起来,创造“美”的仪式[3]。
此外,文中将清吉为少女刺青的过程比作古埃及孟菲斯人建造斯芬克斯和金字塔的行为。“就像古代孟菲斯的人民用金字塔和斯芬克斯装饰庄严的埃及天地一样,清吉也想用自己的爱来装饰洁净的人类皮肤。[2]”就如同古埃及人为了崇敬神明而建造斯芬克斯和金字塔一样,清吉为了追求艺术信仰与终极的美进行刺青,像一个艺术之神的信徒一样虔诚地奉献和创造。
在清吉不计代价,无谓世俗道德伦理的奉献下,究极的美诞生了。清吉的“魔性”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邪恶,而是一种超越现实道德框架的艺术执念,他在少女的身体上刻画艺术的极致,正是唯美主义中“艺术是为了艺术”的体现。
在唯美主义的视角下,清吉的“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邪恶,而是超越现实道德框架的艺术执念。他不计代价地追求极致的美,使少女从被动顺从的状态蜕变为独立自主的存在,这正是“美是生命的意义”的体现。同时,他在刺青过程中展现出的狂热与奉献,使他的创作不再是单纯的艺术行为,而成为一种近乎宗教般的仪式,这正契合了“艺术是为了艺术”的理念。最终,清吉不仅是美的创造者,更是美的信徒,而美,也超越了一切伦理道德,成为了神明一般至高无上的存在。
5. 结语
谷崎润一郎是日本著名的作家,代表了日本唯美主义文学的典型人物,是日本近代文学的巨匠之一。而《刺青》是谷崎润一郎创作初期的重要作品,具有作家鲜明的个人风格,值得研究。然而,关于清吉人物形象的研究仍然非常有限。
本文以文本分析为主要研究方法,对《刺青》中出现的男主人公清吉的形象进行了分析。首先,进行了表层分析,解释了清吉的形象表面上具有“恶”的特点。接着,从多角度进一步深入分析,阐述了清吉人物形象的许多美德,并用“神性”一词总结了这些美德。最终得出结论,清吉的“恶魔”形象仅是表面的,而“神性”才是更为重要的内在特质。最后,本文提及了“唯美主义”这一概念,并将其与清吉的形象结合分析,探讨了他如何实践自己的唯美主义,创造出了独特的人物形象。
与前人研究的比较中,本文分析并肯定了清吉的“恶”形象,在此基础上将清吉的美德分析为“神性”,并总结其特征。通过唯美主义理论,解释了清吉的“魔鬼”外表与“神性”内在之间的关系,从而为研究清吉的人物形象和小说主题提供了新的视角。
由于时间和个人能力的限制,本文的研究方法较为单一,未能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文学伦理学批评等更多文学理论和科学理论融入文本分析中。未来的学习和研究中,期待能通过这些理论进一步探讨《刺青》以及谷崎润一郎其他作品的更深层次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