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一位作家,其名作《恋爱中的女人》围绕布朗温姐妹——姐姐厄秀拉(Ursula)和督学伯金(Birkin)、妹妹戈珍/古德伦(Gudrun)和青年煤矿主杰拉(尔)德(Gerald)之间的爱恨纠葛展开,通过描述这两对男女间的感情经历,探讨在工业文明不断摧残人性的现实之下,人与人之间、尤其是两性关系之间的理想化与和谐化[1]。本文选取了冯季庆版译本[2] (下文简称“冯译”)和黑马版译本[3] (下文简称“黑译”)来进行对比研究,从林语堂的翻译三原则视角出发对比研究两个译本各自的特点。
2. 林语堂的翻译三原则
作为现代翻译理论的重要奠基人,林语堂在1933年刊发的《论翻译》中,突破传统译学窠臼,从语言学与美学双重维度提出了“忠实”、“通顺”、“美”的翻译原则,为中国翻译理论的发展树立了里程碑。在“忠实”原则的阐释中,林语堂解构了传统“字字对译”的机械忠实观,创造性地提出关于“忠实”的三维度内涵:其一,动态语义观,以语义连贯性替代孤立字词对应;其二,语义深层结构传译,要求捕捉原文的言外之意与情感内核;其三,承认相对忠实,主张在语言差异框架下实现最大限度的意义传递。就“通顺”而言,他开创性地提出“翻译单位”概念,主张以完整句意为基本转换单位。特别强调译者的双语转换能力,要求译者既深入理解源语文本,又需具备将这种理解转化为符合目标语思维习惯与语法规范的能力。这种主张实际上提出了“译者的双重认知建构”理论,对后续翻译研究具有重要启发价值。关于“美”的标准,他主张翻译即艺术创作,认为译文应当实现“意美”与“形美”的辩证统一,既要准确传递内容,更要再现原文的风格神韵[4]。这种美学追求不仅体现在他对文学翻译的实践要求中,更折射出作为双语作家的文化自觉——强调译者需具备艺术家的审美修养与语言再造能力。
3. 《恋爱中的女人》原文分析
劳伦斯在《恋爱中的女人》中批判19世纪西方工业文明对人性的异化与情感的压抑。小说文本内容呈现三大特征:细腻心理刻画(精准捕捉人物内心波动),象征意象群(赋予自然景物、动物等隐喻意义以深化主题),以及动态对话建构(通过鲜活对白推动情节并强化人物真实性)。三者共同构成劳伦斯对现代性危机的文学反思[5]。
4. 译文对比与分析
4.1. 译文内容忠实
林语堂的翻译忠实性可诠释为两部分:理解层面要突破文字表层,通过语境分析解码深层语义,追踪作者思维情感脉络,拒绝机械直译;表达层面要融合汉语修辞审美与动态对等策略,创造性移植原文文化内核;终极目标是构建“形神共生”的辩证体系,以语义网络解析源文本,用文化重构实现语言表层与文化深层的双重忠实。
例1:
原文:“Of course”, she said, “there’s that to consider.” This brought the conversation to a close. Gudrun, almost angrily, took up her rubber and began to rub out part of her drawing. Ursula stitched absorbedly.
冯译:“当然了,”她说,“这是要想到的。”说到这儿,他们都不言语了。古德伦气哼哼地抓起橡皮就擦她的画儿。厄秀拉一心绣活儿。
黑译:“当然了,”她说,“是要得到这个。”说完后,她们不再说话了。戈珍几乎是气呼呼地抓起橡皮,开始擦掉画上去的东西。厄秀拉专心地绣她的花儿。
分析:例1出自原文第一章两姐妹在窗户边闲聊时的情节,联系上文语境我们可以得知她俩对“结婚是否是一种经验”起了争执。结合上文语境,我们可以得知“there’s that to consider”的“that”代指“having been married is more likely to be the end of experience”,因此在翻译“consider”时,冯译为“想到”,符合中文口语表达习惯,但弱化了原文“consider”所强调的慎重考虑之意;黑译为“得到”偏离了原意且割裂了对话的逻辑,没有忠实于原文的含义,在这一点上,冯季庆处理得更得当。“rub out part of her drawing”冯译为“擦她的画儿”省略了“part of”(部分)这一细节,弱化了古德伦当时的焦躁心理;黑译为“擦掉画上去的东西”增补“画上去的”明确动作对象,强化了擦除行为的针对性,更忠实于原文“part of her drawing”的细节。“brought the conversation to a close”冯译为“他们都不言语了”因代词“他们”未明确指向原文中的两位女性角色,存在性别指代偏差,削弱了原文中两位女性角色的互动细节;黑译为“她们不再说话”准确使用了“她们”,更忠实于原文人物关系。
例2:
原文:And he looked so new, unbroached, pure as an arctic thing.
冯译:他看上去那么清新、未加雕琢,像北极的东西一样纯粹。
黑译:他看上去是那么新奇的一个人,没有任何做作的痕迹,像北极的东西一样纯洁。
分析:例2是对小说主人公杰拉德(Gerald)的肖像描写。黑马把“pure”译为了“纯洁”,指一种高尚的品质;冯译为“纯粹”,指没有杂质的事物。笔者认为还是“纯粹”这个词更合适,因为“pure”在此修饰的是“thing”,我们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成“东西”——这恰好能反映出杰拉德的本质,原文中在工业文明的影响下,杰拉德被异化为机器而并非活生生的人,因此冯季庆的译法更准确,更忠实于杰拉德的人物特征。
4.2. 语言表达通顺
林语堂提出的翻译“通顺”原则实质上是强调文化主体性意识,要求译者在履行目标语文化契约的过程中,构建符合目的语语用规范的表达方式。针对英汉语言系统的结构性差异,采用“深度翻译”策略,即在保持原文信息完整性的同时,通过句法重构与修辞优化实现译文的自然化呈现。
例3:
原文:The water was still booming in the night, the moon was fair, the hills beyond were elusive. The lake was sinking. There came the raw smell of the banks, in the night air.
黑译:水声仍旧隆隆作响,月光银白,远方的山峦神秘莫测。湖水在下降,晚上的空气中散发着湖岸上阴冷的气息。
冯译:夜中的湖水仍在隆隆作响,月亮明净,远处的山坡模糊难辨。湖水在下沉,夜空中飘着岸边的湖水味儿。
分析:此处的情节背景为黛安娜(杰拉德的妹妹)掉入湖水中不幸身亡,例3是对当时情节发生地点的环境描写。从句式与衔接层面来看,黑马在译文中使用了长定语(如“晚上的空气中散发着湖岸上阴冷的气息”),稍显冗赘,节奏滞涩;冯季庆在翻译此处时处理的更巧妙,他以短句为主(如“月亮明净”“夜空中飘着岸边的湖水味儿”),符合中文流水句的轻盈感,读起来更通顺流畅。从语言习惯来看,原文中“the raw smell of the banks”冯译为“湖水味”偏直译,而黑马在原文没有这些词语的地方做了补充说明译为“阴冷的气息”,渲染出一种悲伤忧郁的氛围,他通过适度调整原文表述使译文读起来更通顺,有利于突出原文的死亡意识。
例4:
原文:She sat crushed and obliterated in a darkness that was the border of death. She realised how all her life she had been drawing nearer and nearer to this brink, where there was no beyond, from which one had to leap like Sappho into the unknown.
黑译:她置于一片黑暗之中,她已经心灰意懒,不为人注目,这黑暗濒临着死亡,她意识到自己一生都在向着这个死亡的边界靠近,这里没有彼岸,从这里,你只能像萨福一样跃入未知世界。
冯译:她瘫坐在那儿,湮没在死亡边缘的黑暗中。她意识到自己的一生是怎样向这个边缘越靠越近的,那里不在遥远,人们只能像萨福那样跃入未知的世界。
分析:例4是原文中描述主人公厄秀拉在面对现实黑暗社会环境的无助与迷茫的句子。从句式与衔接方面来看,黑译长句“她置于……濒临着死亡”稍显拖沓,“心灰意懒,不为人注目”并列关系松散,节奏滞涩;冯译为短句“她瘫坐在那儿,湮没在死亡边缘的黑暗中”主次分明,衔接流畅。从语言习惯方面来看,黑马译文中“濒临着死亡”、“不为人注目”偏向书面化表达,与“心灰意懒”口语化词汇混用,风格不够统一;冯季庆译文中“瘫坐”、“湮没”用词凝练,符合中文表达习惯,但“不在遥远”稍显突兀,影响译文整体流畅度。
4.3. 文体风格优美
林语堂主张在尊重源语文本特征的基础上,通过目的语文化符码的创造性转化,构建既符合本土接受期待又超越语言藩篱的艺术性文本[6]。其终极目标在于超越传统二元对立,在跨文化阐释空间中培育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翻译文学作品。
例5:
原文:Gerald smiled grimly at this humorism. Then he made a little gesture of dismissal, with his eyebrows.
黑译:杰拉德对这种幽默付之一笑,然后又扬扬眉毛表示不屑一顾。
冯译:对这种幽默,杰拉尔德冷冷一笑。然后,他眉毛一挑,算是不理这个碴儿了。
分析:从语言风格与韵律层面看,黑马译文中的四字短语“付之一笑”、“不屑一顾”与长句交替,节奏平稳但稍显机械,文学性较弱。冯季庆译文中的短句“冷冷一笑”、“眉毛一挑”如镜头特写,简洁有力;方言词语“碴儿”打破书面化表达,增添节奏变化,形成张弛有度的韵律美。从情感表达层面看,黑马的译文情感表达直白,缺乏层次感,未能体现“grimly”的苦涩与“dismissal”的微妙轻蔑;冯季庆的译文通过“冷冷”、“一挑”等词,将人物的情绪层层递进,更具文学感染力。冯季庆的译文以生动的动作细节、方言的鲜活运用和起伏的节奏,在“美”的维度更胜一筹。
例6:
原文:But her cry was inarticulate and inaudible, and she flushed deeply, between her desire and her wincing confusion.
黑译:可是她的喊声只闷在心中,无人听到。于是她深深为自己畏首畏尾、愿望未尽感到惭愧。
冯译:可是她喊得不清楚,没人听得见。她满脸通红,想要告诉别人吧,又心慌慌地缩了回去。
分析:从语言风格与韵律角度出发,黑马译文中的长句“深深为自己……感到惭愧”书面化较重,节奏拖沓;“畏首畏尾”与“愿望未尽”并列稍显生硬。冯季庆译文中的短句“喊得不清楚”、“没人听得见”如急促喘息;“想要告诉别人吧”插入口语化语气词“吧”,模拟内心独白;“心慌慌地缩了回去”以叠词与动词收尾,节奏由急至缓,形成情感涟漪般的韵律美。在译文的情感表达方面,黑马以“惭愧”总结情绪,直白但扁平,未传递出“desire”与“wincing confusion”(畏缩的慌乱)的矛盾撕扯。冯季庆在译文中使用“想要告诉别人”与“心慌慌缩回”形成“欲言又止”的对比,通过动作外化内心挣扎,情感更具层次与冲击力。冯季庆的译文以具象的动作描写、口语化的心理模拟和细腻的节奏变化,更贴近“美”的原则,相较而言黑马的译文则因抽象概括稍显逊色。
5. 总结
本文通过对比《恋爱中的女人》的黑马译本和冯季庆译本,结合林语堂提出的翻译的三个原则,黑马和冯季庆的译本都体现了他们对“忠实”、“通顺”、“美”的追求。冯季庆的译本则偏向于“忠实”的原则,冯季庆在译文中对原文进行了“忠实”的解读,她善于捕捉原文的人物特征,通过细节描写塑造人物,使人物更生动。黑马的译本更注重“通顺”,黑马在翻译时并没有拘泥于原文的逐词对应,以简洁的语言转化出并深化了原文的思想内涵,再现了原文暗含着的中心思想即死亡意识。而对“美”的追求则体现在二人的译文的方方面面。综上所述,两个译本的翻译都符合林语堂提出的三个翻译原则,只不过二人译本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我们应辩证地看待译本的优秀之处与不足之处,取长补短,为该小说以后的新译本的创作积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