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英语中,分句核心成分C的语义功能实现始终具有理论复杂性:其既可以默认实现为标句词“that”,也可以隐性存在,不具备任何语音实现(如例1(b)所示)。
(1) a. John says [CP that [TP Mary would study English]].
b. [CP Ø [TP Mary would study English]].
对此,Adger (2003)指出,尽管C的语义功能实现复杂,但从本质上来说,所表达的命题无非是对事实的陈述或疑问,即其本质功能始终指向信息类型的标注——所有分句都必然携带陈述[+Decl]或疑问[+Q]特征[1]。这一论断在跨语言层面得到印证:无论是英语、德语这类疑问词前置语言(Wh-fronting language),还是汉语等疑问词原位语言(Wh-in-situ language),疑问句的生成都必须通过C核心的[Q]特征实现[2]。
传统疑问句研究显示,英语严格遵循疑问词前置原则:当C携带[Q]特征时,疑问词必须经历显性句法移位至CP左边界(Left Periphery)中(如例2a) [3],否则将导致句法推导崩溃(例2b)。然而,这一普遍规律并不适用于英语中的回声疑问句(Echo Questions)结构——此类结构允准疑问词滞留原位(见例3),呈现出与汉语疑问词原位相似的句法表征,但却仍能实现疑问语力。
(2) a. [CP What C[Q] [TP did you buy twhat]]?
b. *[CP C[Q] [TP You buy what]]?
(3) a. [CP Who C[Q] [TP did you see twho]]?
b. [CP C[Q] [TP You see whom]]?
这种句法表征与语用功能的特殊对应关系,使回声疑问句成为检验疑问句生成理论的关键案例。然而,现有相关研究存在两个显著局限:第一,研究焦点多集中于汉语等原位语言的回声结构[4] [5],而对英语这类前置语言中的平行现象缺乏系统性阐释;第二,当涉及多疑问词引发的语域歧义(Scope Ambiguity)现象时,现有理论难以解释同一表层结构是如何允准广域(Wide Scope)与窄域(Narrow Scope)解读并存的(见4b的两种语义解读:5a & 5b)。
(4) a. Some student criticized every professor.
b. [CP C[Q] [TP WHO criticized WHICH professor]]?
(5) a. λQ. {⟨x, {y | professor(y) ∧ criticized(x,y)}⟩ | person(x)}
b. λQ. {⟨y, {x | person(x) ∧ criticized(x,y)}⟩ | professor(y)}
为破解上述理论困境,本研究将围绕两个问题展开论述:在英语疑问词前置的刚性框架下,(1) 何种句法机制允准回声疑问词的原位滞留?(2) 其应答机制中的广域(Wide Scope)与窄域(Narrow Scope)指派如何通过句法操作实现?为此,本文采用最简方案[6]的理论框架,结合语域赋值假说[7]与非选择性约束理论[8],通过特征核查机制对英语回声疑问句的句法生成过程进行形式化推导。本研究不仅可为疑问句的句法–语义接口研究提供新的分析视角,对第二语言教学中疑问句的跨语言迁移现象解释亦具有教学启示。
2. 回声疑问句研究回顾
在表征方面,英汉疑问句的常规结构差异明显,不同的学者分别从语用[9]-[11]、语义、语音[12]-[16]、心理等层面切入,对两种语言间存在的差异及其形成机制做出了深入的阐释。总体来看,聚焦英语回声疑问结构的研究主要可以归纳为语用—语音解释和句法解释两种模式。
2.1. 语用–语音界面研究
Carlson (1983)指出,回声问句为对话者提供了一种方法,来验证前文所发话语。在他看来,回声问句与常规疑问结构间存在明显差异,应在研究之中将回声疑问结构进行单独研究[9]。此外,众多学者都关注到回声疑问结构的特殊性,并将它与常规疑问句进行了区分[17]-[19]。
一些学者认为,回声式表达是一种重复说话人所说内容的表达方式[10]。它们可以以与所发话语结构相同的形式出现,也可以只包含其结构的部分形式特征。就其语篇功能方面,回声式表达以疑问句或感叹句的形式出现[11]。前者又可以再细分为“重述性回声结构(Recapitulatory Echo Question)”和“解释性疑问结构(Explicatory Echo Question)”两类。前者是指说话者作为对刚刚提到的信息的重复或确认而提出的问题,而后者主要是为了澄清信息,而不是简单的重复。
基于以上的探索,学界对回声疑问结构的话语策略做出了更为细致的探寻和分类。也有一些学者调整研究路径,通过语音学和语用学的联动,力图厘清回声结构的语音特征及其特定的语用实现。比如,在重述性回声结构中,是非回声问句(Yes-no Echo Questions)语音实现为语调的提升,主要被用于重复所发话语的语用场景之中;特殊回声问句(Wh-echo Questions)则依托对疑问短语的升调,来实现要求说话人复述所发话语某些部分、确认信息的语用目的[20]。
(6) Fred saw a spaceship in the linguistics lounge?
(7) What did who drink at Mary’s party?
语用为核心、以语音为辅助的回声疑问结构分析对回声疑问结构的识别和语用使用策略做出了重要贡献。详细的分类研究有利于学习者认知的需要、提高其对语言的本体认识。然而,基于归纳法的语用研究终究不能解决语言的本体问题,发现程序的单向性使其难以穷尽完整地描写语言。同时,以上就回声疑问结构所做出的语用成果大部分基于结构主义视角下的分类语法展开,难以揭示英语回声疑问结构的底层产生过程和机制。
2.2. 句法层面研究
Adger (2003)认为,疑问结构中C表现出[Q]特征和强不可解读特征[uWH]的特征矩阵[1]。T至C的中心语移位就是由C中的[Q]特征触发,在移位后完成疑问的特征核查。
(8) a. Mangez vous des pommes?
eat you of.the apple
‘Do you eat apples?’
b. [CP Ø [TP vous T[PAST] [VP tvous mangez des pommes]]].
c. [CP C[+Q] [TP vous T[PAST] [VP tvous mangez des pommes]]]?
比如,(8a)所示的法语是非问句的结构表征就是(8b)在携带[Q]特征的标句词C的吸引下移位实现的。
同时,根据Chomsky对特征核查理论的句法推导,句法操作有其形态必要性(Morphological Necessity),无益于语义解读的特征必须在特定中心语的核查范围之内完成核查,否则就会导致推导奔溃[21]。鉴于标句词C同时携带边缘特征(Edge Feature)和时态特征(Tense Feature)两种语义无解性特征[22],为了确保句法推导的正常运行,两种不可解读特征需要在一定的核查范围内实现特征核查。因此,以中心语C作为核查中心,T移位至C完成时态核查,疑问词移位至[Spec, CP]实现[*uWH]核查。
根据以上句法推导,Adger [1]、Carnie [20]认为,回声疑问句并未具备以上两种句法操作,疑问词的滞留源于动机的缺失。他们指出,回声疑问句中的标句词C并不具备[Q]特征,结构的高复制性也使得语义上表现出可解读性,因而无法如常规的疑问结构一样触发T至C的中心语移位,也使得疑问词缺失移位的动机。
此类分析虽然推导相对合理,但仍存在其片面性。一方面,这一分析方法大多基于对回声问句的语用和语音判断,从回声问句高度复制所发话语的重述特性和语调方面的非疑问表现方面,对其结构的疑问性做出质疑。然而,尽管回声问句存在高重述特性,但其在句法结构上却可以表现出差异于所发话语的灵活性。
(9) a. Has Mary eaten the fried worms?
b. Has Mary eaten what?
c. Has what been eaten by Mary?
(10) a. U(tterance): I fought off ten ninjas.
b. E(cho-question): You fought off who?
c. R(esponse): OK, I only fought off a Cub Scout.
(11) a. U: I fought off ten ninjas.
b. E: Who did you fought off?
c. R: OK, I only fought off a Cub Scout.
对于常规疑问结构(9a)的回声化处理,既可以使用常规的回声形式(9b)对所发话语进行复制重述,也可以灵活调整为被动结构(9c),这和语用分析得出的结论有所相悖。同时,在(10)和(11)所构建的语境下,无论是常规疑问结构亦或者回声结构都对所发话语进行了高度的复述且均受到了语用干扰。由此看来,回声结构和常规疑问结构的语用界限并非所构想的一样明确。
此外,Adger、Carnie等对回声疑问结构的疑问性否定止于句法形态的表征观测。不可否认的是,基于已有常规疑问结构句法推导机制,对回声疑问结构中的标句词C做出[-Q]解读是一种合理推导,但根据形态特征简单否认回声疑问结构具备相关句法操作存在片面性。比如,(11b)在语义和语用效果上类似于回声疑问结构(10b),都对所发话语的真实性表示质疑和再确认,但Adger、Carnie等人的理论假设却难以对(11b)中的疑问词移位进行合理的动机阐释。由此看来,对回声疑问结构的疑问词滞留做出无动机解读对某些真实语料是缺乏解释力的。
综上所述,先前的研究或在研究方法的穷尽性、本质性上,亦或者在理论方法的全面性方面存在问题,并未对英语回声疑问结构中的疑问词滞留现象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3. 英语回声句的句法分析
本部分将以理论基础为伊始,对非选择性约束理论和语域赋值假说进行简要的理论介绍。其后基于这两种理论对英语中回声疑问句进行句法探究。
3.1. 理论基础
本文主要依托非选择性约束理论和语域赋值假说进行句法阐释。
非选择性约束理论(Unselective Binding, UB)首次由Lewis (1975)提出,其认为,“always”等量化副词可以被视作一种算子(Operator),在其辖域内“不加选择”地约束所有自由的变量[23]。Tsai (1994)沿用了这一理论对汉语中的疑问词原位滞留现象进行阐释,其指出,所有语言之中的疑问词短语均由算子和变量共同组成,其中算子位于更高的句法位置,和变量保持成分统制的句法关系[8]。
然而,算子和变量之间的约束关系在不同语言之中存在参数差异:
(12) a. [CP OPi [WH] [TP玛丽做了什么i (VAR) [WH]]]?
b. [CP Whati (OP+VAR) [WH] [TP did Mary do ti]]?
在汉语特殊疑问句之中,算子原位生成于[Spec, CP]的位置,携带[WH]疑问特征但无具体语音实现。它以隐现的形式与C的[WH]特征完成核查,使得变量在原位得到约束而不必移位到[Spec, CP]的句法位置上(12a)。相比之下,英语中的算子和变量在形态上相互融合,共同构成诸如(12b)中“What”一类的疑问词。然后,在C的强特征[*WH]的吸引下,算子和变量共同组成的疑问词发生移位,最终在[Spec, CP]处完成和C的强特征核查。需要强调的是,这一理论视角基于语类展开,强制要求可适用的疑问短语之中必须包含名词性句法成分,比如具有题元角色的疑问词“who”、“what”,以及存在名词性成分的疑问副词“how”、“when”、“where”等[8]。
然后是语域赋值假说。Sobin (2010)结合疑问词的语域指派机制,为存在多个疑问词的回声疑问结构引入了“根域(Root Scope)”的概念。其认为,回声问句中的焦点成分必须强制获得根域,并在应答中被视为回答的中心[7]。然而,嵌入于主句之中的多疑问结构则存在语域歧义,具有广域和窄域两种应答解读。其中,受限于最简方案时期逻辑式移动的取消,对于多疑问词的嵌入子句的窄域解读难以自洽。为此,Sobin基于特征核查和非选择性约束理论,为标句词C额外附加了约束性特征BWH。该特征具体实现为:C在其语域内遍寻疑问词成分,并在与其建立关系的基础之上,有选择性地为滞留原位、尚未获得语域的疑问词进行赋值。在此过程中,疑问词通过与C建立约束关系而获得语域,由此实现非移位的语域解读。
3.2. 基于语域及其特征赋值的句法分析
结合上文对常规特殊疑问句的句法推导和最小连接条件(Minimal Link Condition, MLC)可知,疑问结构中的标句词C作为探针(Probe),携带强不可解读特征[*uWH]进入TP之中探测目标(Goal)——疑问词,并根据经济性原则将最近的目标提升到[Spec, CP]的位置上,若句子中存在多个疑问词,则除距离探针最近的以外,其它所有的疑问词均滞留原位。针对多疑问词问句结构,疑问标句词C还为疑问词进行语域指派[7] [24]。其规定,若C为所有的疑问词进行赋值操作,则其指派的语域即为广域(Wide Scope),需对所有疑问词进行回答;否则即为窄域(Narrow Scope),对疑问词可以选择性回答。
(13) a. U: What did Dracula drink at Mary’s party?
b. EQ: What did who drink at Mary’s party?
c. R: Dracula!
d. R: *Dracula drink wine!
e. R: *Wine!
Sobin (2010)认为,回声疑问结构中的疑问焦点必须强制获得根域,并在应答中作为唯一的答案[7]。如(13b)中的疑问焦点“who”强制获得根域且仅在(13c)的应答下有效。
(14) a. Who bought what?
b. Mary bought a book.
c. *Mary bought what.
d. *Who bought a book.
(15) a. Who knows where Mary bought what?
b. Bill knows where she bought the soap.
c. Bill knows.
d. *Who knows where she bought the soap.
此外,当独立的多疑问词问句变成动词的嵌入子句时,对疑问词的广域指派(14b & 15b)可以转化为窄域指派(15c),对广域内所有疑问词的强制回答也可以转变实现为聚焦于特定疑问焦点的选择性应答。对此,Pesetsky (1987)认为,疑问词的窄域指派转变主要是通过疑问词在逻辑式层面移入根子句的操作实现的[24]。然而,鉴于最简方案时期逻辑式的特征隐性句法操作不复存在,疑问词移入子句实现窄域指派的操作不再具备理论根基。对此,Sobin提出将语域赋值和特征核查机制作为新的解决方案。
首先,标句词C的特征大致实现为[Int, Q, *uWH]的特征矩阵,其中,[Int]为疑问语力特征;[Q]为具有诱发T至C中心语移位的结构特征;而[*uWH]则是与EPP特征相关的强不可解释性特征。根据疑问词赋值机制,[*uWH]只有在其域值和相距最近的疑问词节点同时移位至[Spec, CP]时才能满足,至于其它的疑问词则需经由更高句法位置的疑问标句词才能获得域值。这种赋值的方法是以携带[*uWH]特征的疑问性标句词C展开的,因此,当出现多疑问词问句结构时,多个标句词的赋值对象存在差异,进而使得嵌入子句的语域指派也发生变化,最终可能造成语域歧义。以(15a)的两种歧义结构为例:
(16) a. [CP Who Ci knows where Cj Mary bought what?
[uWH, Ci] [uWH, Ci] [uWH, Cj]
b. [CP Who Ci knows where Cj Mary bought what?
[uWH, Ci] [uWH, Ci] [uWH, Ci]
(16a-b)中“what”和“where”均分别在标句词Ci和Cj的域值指派下,移位到对应标句词为中心语的[Spec, CP]位置,完成对强不可解释特征[*uWH]的特征核查 (上图中的删除线表示核查完成或获得域值)。但因为“what”位于原位、其标句词C缺少强不可解释特征[*uWH]和诱发疑问词移位的[Q]特征,因此需要通过处于更高句法位置的标句词Ci/Cj对其进行远距离赋值操作1。当“what”的赋值操作由Cj承接时,嵌入子句被指派窄域,因而选择性回答(15b)在语义上可接受;当Cj拒绝向位于原位且尚未获得语域的“what”赋值时,赋值将会被移交给更远距离的Ci,此时子句则被指派广域,强制对语域范围内的所有疑问词做出回答。
由此看来,对于回声问句的应答有效性,应基于对标句词C的赋值观察和对广窄域指派的判断。
4. 结语
本文基于最简方案的理论框架,以语域赋值和非选择性约束理论作为理论切入,对英语回声疑问句进行了句法分析。从分析结果来看,英语回声句中疑问词滞留现象受到语域赋值的影响。回声结构中的标句词CEQ在特征上因缺少[*uWH]特征和[Q]特征而无法诱发提升和移位。语域指派机制下的广域和窄域也为回声问句的语域歧义提供了合理的解读。与先前的研究相比,本分析将语域指派作为核心分析工具,较为创新地将对回声疑问句应答的复杂有效性以一种合理的方式进行了诠释,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
NOTES
1Sobin (2010)认为,在对疑问性结构中的C特征集进行非选择性约束时,需要添加约束特征BWH以进行赋值操作、形成非选择性约束项。但回声疑问结构的标句词C并不具备不可解释性特征[*uWH]和[Q]特征,因而其所添加的BEQ也有别于BWH,因此在例句(14)中不能为“what”提供赋值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