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依恋启动的概念与功能

The Concept and Function of Cultural Attachment Priming

摘要: 文章探讨了文化依恋启动的概念与功能，结合了文化心理学、社会认知和依恋理论的视角。文化依恋指个体对自身文化的情感联结与认同，通过外部刺激或情境因素激活个体的文化依恋，影响其认知、情绪和行为。研究表明，文化依恋启动可以通过文化符号、语言等线索激活个体的安全感，提升社会归属感和群体凝聚力，促进跨文化适应和文化认同。文化依恋启动不仅在情绪调节和认知加工中发挥作用，还能影响个体的动机与行为模式。未来研究需进一步探讨其跨文化适应性和具体机制，以促进社会和谐与合作。

Abstrac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concept and functions of cultural attachment activation, integrating perspectives from cultural psychology, social cognition, and attachment theory. Cultural attachment refers to an individual’s emotional connection and identification with their own culture, which can be activated through external stimuli or situational factors, influencing cognition, emotions, and behavior. Research indicates that cultural attachment activation can enhance an individual’s sense of security through cultural symbols, language, and other cues, thereby boosting social belonging and group cohesion, and facilitating cross-cultural adaptation and cultural identity. Cultural attachment activation not only plays a role in emotional regulation and cognitive processing but also influences motivation and behavioral patterns. Future research should further investigate its cross-cultural adaptability and specific mechanisms to promote social harmony and cooperation.

1. 引言

文化依恋是指个体对自身文化的情感联结与认同程度，它不仅影响个人的文化身份构建，还对认知、情感及行为产生深远影响。近年来，研究者开始关注文化依恋的启动机制，即如何通过外部刺激或情境因素激活个体的文化依恋，并考察其对认知加工、情绪调节以及社会互动的影响。已有研究表明，文化可以通过象征性线索(如语言、符号、传统习俗)或社会互动(如群体认同、文化回忆)被激活，从而影响个体的思维及行为决策方式。文化依恋的启动不仅涉及文化背景与认知系统的相互作用，还可能影响个体在跨文化环境中的适应能力。

2. 文化依恋概述

2.1. 文化依恋的内涵

文化依恋是依恋这一概念在文化领域的延伸。依恋(Attachment)的概念最初由John Bowlby提出，用以解释婴儿与抚养者之间所形成的特殊情感联系[1]。婴儿与其主要照顾者之间会建立一种具有进化适应性的依恋系统，使婴儿与保护和养育他们的人保持紧密的联系。因此，早期的研究多集中于母婴关系如何随着婴儿的成长而发展与变化[2]。在初次的依恋经历中，儿童会发展出内部工作模型(Internal Working Models, IWMs)，这是一种关于自我、他人以及人际关系的心理表征，是个体今后生活中依恋关系的基础[3]，并且会影响其情感调节策略和认知方式[4]。根据依恋理论[1]，在出生第一年后，孩子已经形成了对照顾者的特定依恋风格。孩子的依恋风格将根据早期关系体验的质量分为“安全”或“不安全”。如果婴儿与照顾他/她的人享受着一种充满关爱和安全感的关系，婴儿将获得基础的心理安全，从而对他人产生信任感。这有利于提高婴儿的存活率并帮助他们朝着适应生存的方向发展。

文化依恋理论(Cultural Attachment Theory)大量借鉴了John Bowlby提出的经典依恋理论，该理论强调了婴儿与其照料者之间的关系在人类从出生到死亡的成长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5]。这种关系在人类个体的成长历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塑造了个体终身的心理健康、情绪调节及人际互动。那些对照料者有安全依恋的儿童，在面对陌生环境时(例如，初次遇见陌生人时)往往会寻求照料者的帮助和保护，并且在经历压力时(例如，与照料者暂时分开后)，能够从照料者那里获得安慰。相反，具有不安全依恋的儿童则可能通过躲避或过度依赖照料者来应对困难，并且在遭遇压力时，无法从照料者那里获得情感上的安慰。

文化依恋理论提出，个体在适应不同文化环境时的应对机制与婴幼儿对养育者的情感依附相似，由此发展出对本土文化及/或东道文化的稳定依恋，这种依恋有助于个体调节焦虑情绪与应激反应，并带来类似安全庇护所的心理体验[6]。

与儿童依恋理论类似，成人依恋理论也侧重于区分成年人对其重要他人的安全依恋风格和不安全依恋风格[7]。有研究者指出，成人阶段的恋爱关系也同样可以看作是一种依恋的延伸[8]。在这些研究中发现，父母与自己主要照料者之间的初次依恋经历，会影响其成人依恋风格，并影响父母对婴儿需求的反应敏感性[9]。具体来说，安全型依恋的特点是容易与重要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而不用担心被他们抛弃。相反，不安全依恋型的特点是回避亲密关系而且担心被依恋对象抛弃。除了依恋风格之外，研究者还调查了成人参与者的安全基地图式，其中包含一组期望脚本，它涉及在压力情境下重要他人的可用性和响应性[10]。积极的安全基地图式建立了“如果–那么”命题，这些命题可以为个体带来安全感。而且积极的图式可以帮助个体缓解焦虑和压力，以此获得安全感。Waters和Waters认为，安全基地图式是Bowlby提出的内部工作模型的核心部分，在个体整个生命周期的适应性功能中起着关键作用[11]。

根据依恋理论的推断，文化共同体同样可以作为依恋的根基，使其成员在情感上获得支持与庇护，这一作用类似于依恋对象所提供的心理慰藉与安全保障[12]。Smith等人发现群体依恋可以预测几个重要的结果，包括对群体的情感、与群体共享的时间和活动、社会支持、集体自尊以及解决冲突的方式。该研究表明，个体与群体所建立的紧密纽带，与其和重要他人形成的情感联结具有相似性。个体将所属群体纳入自我认知体系，这一现象表明其更倾向于寻求与群体成员建立深层次的情感联结[13]。

2.2. 文化依恋的理论基础

文化依恋理论关注的是将对文化的依恋视为社会群体依恋的一种特殊形式。文化包括一群相互关联的个体的共同信仰、价值观和规范。自古以来，文化共同体便为个体提供情感依托与庇护，以助其应对生活中的困境。在当代，文化群体通常依据族群和民族属性进行归类，并以国家边界作为区分标志，即便在极端情境(如战争)下，依然能够给予象征性慰藉及实质性的支持。因此，个体能够与自身所属的文化社群成员建立情感纽带，从而获得归属感和心理安定。

基于Bowlby的依恋理论[1]，Bartholomew和Horowitz沿着自我的积极与消极概念维度和他人的积极与消极概念维度提出了四种依恋类型[14]。分别是安全型(对自我和他人都抱有积极的观念)、焦虑矛盾型(对自我抱有消极观念但对他人抱有积极观念)、回避型(对自我抱有积极观念但对他人抱有消极观念)，以及恐惧回避型(对自我和他人都抱有消极观念)。Gaines和Liu认为，Bartholomew和Horowitz的四种依恋类型与Berry的文化适应策略相似[15]。Berry等根据接受或拒绝本土文化的维度和寻求或避免参与东道文化的维度，得出了文化适应策略的四种类型。它们分别是：整合(个体接受本土文化的同时寻求东道文化)、同化(个体倾向本土文化但回避东道文化)、分离(个体接受东道文化但回避本土文化)和边缘化(个体拒绝其本土文化同时回避东道文化) [16]。

Bartholomew和Horowitz的依恋类型[13]，可以说反映了依恋个体的认知表征，但这植根于自我与重要他人之间的关系，重要他人在这段关系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重要他人是否提供资源来满足个体的需要并回应个人的要求(比如接受、拒绝，甚至抛弃)，会影响个体对重要他人的感受。相比之下，一种文化对个人产生的类似反应就不那么明显了。因此，首先讨论文化如何发挥依恋功能非常重要。研究者根据社会群体依恋、恐惧管理理论和共识验证需要提出了一些支持性的论据。

1) 社会群体依恋。有证据表明，个人与群体建立的密切联系就像他们与重要的其他人建立的密切联系一样。借鉴亲密关系依恋研究中的理论和测量方法，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人们在群体认同中的各个方面。Smith和Henry发现，个体将内群体融入自我，这表明个体倾向于寻求与内群体的亲密接触[17]。

根据Smith等人的观点，人们拥有作为群体成员的自我模型和群体模型，这些模型共同塑造了他们对群体成员的看法、情感和行为[13]。群体可能被视为热情接纳的，也可能被视为强迫或拒绝个体的。这些取向，如关系依恋模式，可能受到早期家庭或同龄群体经历的影响，以及当前成年群体成员的经历。因此，群体依恋的模式可能与个体对重要他人的情感联结呈现相似之处，体现出类似的依恋特征和模式。具体来说，他们发现对群体的依恋存在两个潜在维度，类似于一般依恋，可以分别称为依恋焦虑和依恋回避。从进化的视角来看，个体对群体的亲密与依赖与对照顾者的亲密同样重要。正如进化论学家所强调的，我们的类人祖先无法独自在群体之外生存，就像婴儿无法在没有父母照顾的情况下存活一样[18]。Smith等人的研究结果初步验证了依恋机制从个体际互动延伸至群体归属的可行性[13]。

2) 恐惧管理理论。该理论源自于人类对死亡意识及其在心理功能中作用的悠久思想传统。它认为，为了管理因死亡意识带来的恐惧，人类需要保持对世界观的信心，这些世界观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有意义的、永恒的存在，而非注定会在死后消失的物质生命[19]。人类一方面像其他动物一样，具有自我保护的生物本能；另一方面，与其他动物不同，人类具备抽象的时间表征能力，这使得人们意识到自己终将死亡，从而可能产生恐惧瘫痪的情绪[20]。根据该理论，为了抵御这种恐惧，人们创造并参与文化，从而产生出一种超越个体一生的持久感。有证据表明，那些意识到死亡的人比那些没有意识到死亡的人更有可能接受某种文化世界观，这是一种文化上共享的现实概念，其为文化成员设定了价值观和道德标准。拥抱文化世界观可能帮助个体感受到自己在群体中的价值，从而减轻他们对死亡的恐惧[20]。因此，文化可以为其成员提供心理安全感。

3) 认知闭合需求。Kruglanski和他的同事发现，人们对于一个问题，往往希望得到明确而坚定的答案，而非不确定、混乱或模棱两可的回答。这种欲望的强烈程度反映了个体对认知闭合的需求，而这一需求在个体差异维度上具有稳定性[21]。Kosic等人进一步研究了这种个体差异，以更好地理解意大利三个移民群体的文化适应过程[22]。他们的主要假设是，在进入陌生且不确定的东道国文化环境时，认知闭合需求较高的人比需求较低的人更倾向于依赖现有的参照系。例如，如果高认知闭合需要的个体与家人或亲密朋友一起移民，这些亲密他人会成为其参照群体，导致他们融入东道国文化的意愿较低。相反，如果高认知闭合需要的个体单独移民，他们更有可能将东道国文化作为参考，从而更容易融入。研究结果表明，文化群体通过提供共识验证和认知确定性，成为个体安全感的重要来源。

3. 文化依恋启动

3.1. 文化依恋启动的概念与研究范式

文化依恋启动是指通过特定的文化线索(如语言、符号、历史记忆、社会互动等)激活个体对自身文化的情感依恋，从而影响其认知、情绪和行为。这一过程类似于依恋启动(Attachment Priming)，即通过激活依恋相关的心理表征来影响个体的情绪调节、社会互动和认知加工。依恋具有安全依恋启动效应(Secure Attachment-Prime, SAP)，这指的是个体进行安全依恋启动以后被激发出的一系列情感及行为反应。

为了实证检验文化依恋理论，研究者试图通过两种方式评估旅居者对其本土文化和东道文化的依恋[12]。其中一种是通过测量本土和东道国文化符号或习俗所引发的积极情绪或安全感的大小，以此来衡量文化依恋的程度，该研究使用了内隐启动范式。研究者还使用了情感转移任务，该任务结合了视觉刺激(文化图标和随机几何图案)来衡量被试从文化符号中获得的积极影响。他们假设，如果文化符号确实激活了被试的安全基地图式，那么与控制符号相比，文化符号会对该文化产生安全依恋的人们产生更积极的影响。并且文化符号引起的积极影响可以转移到随后呈现的随机图案上。结果，从积极情感转移的程度可知，文化符号可以激活被试的安全基地图式，以保护被试免除对潜意识威胁的恐惧。

李雅宁还通过文化依恋启动范式证实了人们持有中华文化依恋[23]。也就是说，长期生活在我国的本土国民与移居的侨民移民表现出了相似的文化依恋。张积家等研究者也使用文化依恋启动范式，呈现威胁情境或控制情境，然后显示本族文化符号或中性图片，要求被试评估随机几何图形的喜好度和反应时间[24]。他们的研究证实了民族互嵌地区的少数民族高中生不仅对本族文化符号产生依恋，也对区内其他民族和中华民族文化符号形成了依恋。这些文化符号在威胁情境下激活了个体的“安全基地”，提供了情感支持和安全感。

这同之前的研究者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说明文化依恋确实存在，并且文化依恋启动也确实可以有效启动被试的状态性文化依恋。

3.2. 文化依恋启动的机制

文化依恋的启动是指个体在特定情境下，受到文化线索刺激而激活其对母文化的情感依恋。主要机制包括情境线索启动机制、社会认同激活机制和自我防御与情绪调节机制。情境线索启动机制主要表现为：当个体接触母文化相关线索(如语言、节日、饮食、服饰等)时，其文化记忆系统会被激活，进而引发相应的文化情感反应[25]。社会认同激活机制主要表现为：在跨文化适应或文化身份面临威胁的情境中，个体会更倾向于唤起对母文化的依恋，以此强化自我认同和社会归属感[26]。情绪调节机制主要表现为：当个体面临压力或适应性挑战时，文化依恋能够作为一种情绪支持机制，有效缓解焦虑、孤独等负面情绪[27]。

启动的文化依恋会影响个体的信息加工方式，使其更加倾向于以母文化的价值体系来解释外部事件[25]。而且可以带来心理安全感和熟悉感，从而有助于情绪稳定和积极情绪的生成[28]。文化依恋还可增强个体的文化自我认同，有助于提升文化自尊、心理归属与个人意义感[29]。启动的文化依恋也会引导个体在行为上更趋向于母文化的价值和规范，如使用母语、偏好本国品牌、回避文化冲突等[30]。

3.3. 文化依恋启动的功能

安全依恋包括特质性安全依恋和暂时性启动的状态性安全依恋，它们都可以使个体在面对威胁时产生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并且能够提升个体安全感，促进认知和行为的积极表达。文化依恋启动与一般安全依恋启动是类似的，它们都被用于探讨依恋内部工作模型相关的认知过程，以及依恋情感和行为的认知基础。通过增强记忆中相关心理表征的可获取性和显著性，安全依恋及文化安全依恋启动能够激活个体的安全感[31]。

安全启动会让个体接触能够唤醒爱、舒适和安全感的刺激，这是一种社会认知过程[32]。首先触发一个人的依恋心理表征，然后，通过“激活扩散”，触发相关的语义和情感节点，从而产生一种安全感。这种体验类似于由提供关爱、安慰和安全感的依恋人物所带来的安全体验。

研究者采用多种方法来激活文化安全依恋[33]。被试可通过不同任务(如填字游戏)接触或触发与安全感相关的词汇(如国名、地名、品牌、食物)，或呈现安全依恋对象的姓名。此外，还可让被试观看象征文化安全依恋的图片(如祖国的自然风光、民俗风情)，或回忆依恋对象给予关爱与支持的经历，甚至想象类似的场景或关系。这些启动方式已被证明能够影响多个变量，例如对新刺激的情绪和态度[10]、对外群体成员的反应[34]、对死亡焦虑和政治观点的看法，以及攻击性、同情心、利他行为和抑郁水平。

文化依恋启动还有以下具体功能。它可以提供类似于依恋对象的“安全基地”作用，使个体在面对压力或不确定性时获得心理安慰和情绪稳定[12]。文化依恋的激活能够提升个体对自身群体的认同感，增强社会归属感和群体凝聚力[35]。当个体感受到文化归属时，他们更有可能表现出亲社会行为，愿意维护群体利益，并减少对外群体的排斥或偏见。文化依恋启动不仅有助于强化个体对母文化的认同，还可能影响其在跨文化情境中的适应方式。研究发现，双文化个体在不同文化线索的激活下，会灵活地调整其认知和行为模式，以更好地适应不同的文化环境[25]。这种文化切换能力有助于提升跨文化交际能力和心理灵活性。文化依恋启动可能影响个体的动机系统，例如促进个体对文化价值观的内化，增强文化认同驱动的行为[36]。当个体的文化依恋被激活时，他们更可能遵循文化规范，展现符合文化期望的行为，并在道德判断、消费决策和社会互动中表现出文化一致性。

4. 总结与展望

文化依恋启动是一个较新的研究领域，结合了文化心理学、社会认知和依恋理论的视角，探讨了文化依恋对个体情感、行为和认知过程的影响。研究表明，文化依恋启动可以通过接触与安全感相关的文化元素(如国名、地名、食物、文化符号等)来激活个体的文化依恋感知，进而影响其情绪、态度和社会行为。这些启动程序不仅影响个体对新刺激的反应，还可能调节对外群体成员的态度、政治观点、同情心、攻击性、利他行为等多方面的心理变量。通过对文化依恋的启动，个体可以获得类似于依恋安全感的情感支持，这种支持能够在特定情境中减少焦虑、增强自信，甚至有助于缓解死亡焦虑等情感压力。

尽管当前的研究已经揭示了文化依恋启动的一些基本原理和作用机制，但这一领域仍有很多值得深入探索的方面。首先，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完善文化依恋启动的理论框架，探讨其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跨文化适应性。不同文化背景下，个体的依恋模式可能会有所不同，因此，文化依恋启动的效果可能会受到文化特征的调节。其次，文化依恋启动的具体机制仍然需要进一步探讨，尤其是在情感调节、社会认知等方面的深层次影响。如何通过启动程序促进文化认同感、增进跨文化理解，进而提升社会和谐与合作，是未来值得关注的问题。

文化依恋启动不仅在个体的情绪调节、认知加工和社会归属感方面发挥作用，还能促进跨文化适应和文化认同，影响个体的动机与行为模式。这一领域的深入研究将有助于理解文化如何塑造个体的心理和社会适应过程，并为教育、跨文化管理和心理健康干预提供实践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