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1.1. 选题依据和意义
亲属称谓语作为指称亲属关系成员的基本称谓语是所有语言中必不可少的语言成分。亲属称谓语的使用受价值观、社会环境、历史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在汉语和韩语系统中亲属称谓语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泛化现象，因二者分属不同的语言系统，故泛化现象虽有相似之处，也存在着明显差异。目前，针对中韩亲属称谓语的研究多从称谓系统整体的宏观视角入手，比较两国称谓语系统整体上的不足，但少有学者从具体词汇的微观视角来对比分析亲属称谓语系统的泛化现象。就研究意义来说，通过系统对比中韩亲属称谓语泛化现象，韩国籍汉语学习者可以对汉语“阿姨”一词的动态变化有所了解，教师也可从中发现以韩国语母语者汉语亲属称谓语学习中的重难点，从而更好地进行汉语教学。本文着重对“阿姨”一词在中韩亲属称谓语系统中的具体称谓方式进行研究，从基本用法和泛化现象等方面进行分析。以期可以更好地指导相关亲属称谓的教学；帮助学习者正确学习和使用“阿姨”这一词汇，更好地理解中韩两国的亲属称谓文化，促进跨文化交际。
1.2. 研究综述
目前已有不少学者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对亲属称谓语做出了不同层次的研究，本文根据研究内容分以下三个方面加以评述。早期的亲属称谓语对比研究以单纯的称谓语对比为主，并未涉及称谓语泛化这一领域，如朱俊峰在其研究中，从中英亲属称谓对比角度入手进行研究以指导中英亲属称谓语翻译工作，并非是单纯的语言系统的研究[1]。又或者仅是单纯汉语称谓语系统的泛化进行梳理和概括，如王娜从功能角度入手，系统论述了现代汉语中亲属称谓语的泛化，关于不同称谓语系统之间的泛化现象的对比研究不足，尤其是中韩两国称谓语泛化的对比研究较少[2]。在亲属称谓的泛化研究中，国内部分学者选择从历时角度进行研究。陈松岑在对两代人在亲属称谓泛化方面的变化进行调查的基础上，得出了年轻人使用亲属称谓语通俗化的结论[3]；另一些学者则试图探析亲属称谓泛化的原因和泛化原则。还有一些学者从社会文化的角度着手研究亲属称谓泛化。李树新、杨亭指出中国传统社会家国同构的意识形态及汉民族宗法文化都与亲属称谓泛化密切相关[4]。
1.3. 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对比分析方法和语料分析法，对亲属称谓“阿姨”基本词义和用法定性并梳理其泛化的过程，在二者对比的基础上探析留学生使用过程中的误用现象并提出相关教学建议。
本研究中所举的例句部分来自本文所引文献，误用部分的例句则来自北京语言大学所建立的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以及北语BCC语料库。
2. 相关概念界定
所谓亲属，“原指六世以内的血亲，后也指跟自己有血统关系或婚姻关系的人”，也可以说是“因婚姻、血缘与收养而产生的人们之间的关系”。“称谓”合用最早见于《晋书·孝武文李太后传》。《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对“称谓”一词的解释是“人们由于亲属和其他方面的相互关系，以及身份、职业等而得来的名称，如母亲、师父等”。由此可见，称谓是人类社会中体现人在特定人际关系中的特定身份、职业等的称呼。本文关于称谓语的界定采用金炫兑先生的观点，即“人类社会中体现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家庭或社会关系中的特定的身份(包括辈分)、职业、地位、性别等而得出来的，反映了人们对社会关系的一套名称”[5]。
秦学武指出称谓语的泛化是人们为了达到一定的交际目的，利用语言的模糊性扩大称谓语的指称范围和语用范围[6]。陈新仁则认为称谓语的泛化是指用某称谓语去指称本来不具备该称谓语描述特征的人[7]。将称谓语的泛化看作一种语用方式，只涉及称谓语的扩展使用，称谓语的意义并没有发生改变。本文在学者的研究基础上把称谓语泛化定义为：由于人们认知机制的参与和表达效果的需要，称谓语不断缩减原有语义特征，指称范围不再局限于专有对象，适用范围扩大，涉及语义和语用两方面。
3. 中韩亲属称谓语“阿姨”的用法及泛化现象
3.1. 汉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用法及泛化现象
3.1.1. 汉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用法
《辞源》解释有三：一称母的姐妹，二称妻的姐妹，三谓庶母。此三个义项演变到今普通话中已不存在，表示“母的姐妹”被“姨、姨儿、姨妈、姨娘、姨母、小姨”等替代；“阿姨”的第二个义项保留在“大姨子、小姨子”等词中，“阿姨”本身已无此义；第三个义项是一种历史现象，现代社会“一夫一妻”制，已无嫡母、庶母说法，故此义项自然不复存在。
进入现代社会，“阿姨”的词义得到了扩展，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义项有三：一是方言中母亲的姐妹；二是对与母亲年龄相近、年龄相近的女人的称呼；三是称呼保育员或保姆。从“阿姨”类称呼的古今词义变迁中可以看出，现在仅仅保留了最原始的“称母的姐妹”的用法，而后两种用法都是依据现代用语习惯新增的。
3.1.2. 汉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泛化现象
汉语“阿姨”除单纯用于指称说话者母亲的姐妹这一特殊亲属关系之外，还可以与其他语素结合，表现出泛化的特征，同时指称范围也有所扩大。“阿姨”的泛化过程主要分为以下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亲属称谓中，“阿姨”仅单纯表示亲属关系，即母亲的姐妹，同时具备旁系亲属、长辈、年长、女性四个语义要素。如，金元好问诗《姨母陇西君讳日作》中“竹马青山小小郎，阿姨怀袖阿娘香。”其他表现形式为按母系亲属排行称谓，如二姨，小姨等。仍存在于现在的旁系母系亲属称谓语之中。
第二段拟亲属称谓中，“阿姨”脱落了血亲语义要素，剩下了年长和非男性两个语义要素。主要表现形式为“姓/名 + 姨/阿姨”。《子夜》：“小的徐阿姨一边挤着，一边拉直了嗓子喊，想要叫大家听得。”此阶段中，“阿姨”开始参与构词。
第三阶段社交称谓中，这一阶段约处于新中国成立之后。“阿姨”在此阶段中仍然不包含血亲语义要素，同时长辈、年长这两个语义要素也在逐渐弱化，只留存了最本质的女性这一语义要素。这便直接致使“阿姨”这一词汇外延的多元化与扩大化。这与新中国成立之后，女性地位的提高有着密切的关系。
第四阶段，“阿姨”被用来指服务行业的女性工作人员，如保育员和保姆，并进入职业称谓。既可以用来代表一个人，也可以代表一个整体。改革开放之后，随着保姆等家政服务业的兴起，“保姆”一类的职业称谓语在语言系统中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为填补“保育员”在社交场合无法用来表达亲密感和尊重感的不足，“阿姨”开始进入专业的职业称谓系统，“阿姨”这一称谓可缩短社交距离，促进沟通。巴金在《春》一书中使用了“阿姨”这个词：“那个打扫房屋的老妈子阿姨妈拿着扫帚进房来。”在《春》，“阿姨”是用来指人到一个新的职业：保姆。“阿姨”这个词渐渐从“亲属称呼语”变成了“社会称呼”并逐渐成为特定的职业称谓。
总之，汉语中“阿姨”一词的泛化主要是通过增加语义要素和参与构词来实现的，而韩国中“阿姨”一词的泛化是指词义的延伸，而不是通过参与构词来实现的。
3.2. 韩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用法及泛化现象
3.2.1. 韩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用法
Table 1. Basic usage of the Korean relative predicate “aunt”
表1. 韩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基本用法
作品 |
释义 |
《표준국어대사전》 《标准国语大词典》 |
1) 부모와 같은 항렬의 여자를 이르는 말) (与父母辈分相同的女人) 2) 남자가 같은 항렬의 형뻘이 되는 남자의 아내를 이르는 말) (与男子同辈分的男人的妻子) 3) 남남끼리에서 결혼한 여자를 예사롭게 이르는 말) (在日常中已婚女性的一般称呼) 4) 형의 아내를 이르는 말) (称呼兄长的妻子) 5) 손위 처남의 아내를 이르는 말) (称呼舅舅的妻子) |
《국어대사전》 《国语大词典》 |
1) 아버지나 어머니와 같은 항렬의 여자) (与父亲或母亲年龄相仿的女性) 2) ‘형수’를 정답게 부르는 말) (亲切地称呼“嫂子”的话语) 3) ‘동년배’또는‘젊은 남의 부인 을 높여 정답게 부르는 말) (同龄人或年轻妇人的尊称) |
《연세한국어사진》 《延世韩语词典》 |
1) (친척 관계에게)부모와 같은 항렬의 여자) (与父母同辈的妇女) 2) ‘자기 나이또래가 되는 남자의 아내’를 친근하게 이르는말) (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妻子的亲切称呼) 3) ‘(친척이 아닌)여자 어른’을 친근하게 이르는 말) (对非亲属的女性长辈的亲切称呼) 4) ‘형수’를 친근하게 이르는 말) (“嫂子”的亲称) |
《우리말큰자전》 《国语词典》 |
1) 친형제가 아닌,어버이와 한 항렬 되는 여자) (非亲兄弟，与父母同辈的女子) 2) ‘한 항렬 되는 사람의 아내를 남자 쪽에서 일컫는 말) (男性对同辈人妻子的称呼。) 3) 같은 또래의 ‘남의 아내’의 높임말) (对同龄人妻子的尊称) |
《훈민정음 국어사전》 《训民正音国语词典》 |
1) 부모와 같은 항렬의 여자를 이르는 말) 가령, 고모) 이모) 외 숙모) 재종숙 모등을 호칭 또는 지칭하는 말임) (和父母同辈的女人。例如，姑姑、姨母、舅妈等的称呼语) 2) 남자가 같은 항렬의 형뻘이 되는 남자의 아내에 대해 이르는 말) 가령,형수 나 아내 오빠의 부인 등에 대해 호칭 또는 지칭하는 말임) (指男人哥哥同辈的男人的妻子。例如对嫂子或舅母、女性对哥哥的妻子等的称呼) 3) 결혼한 여자를 예사롭게 이르는말) 상대가 말하는 사람과 특별한 관계가 없고, 또 마땅한 호칭이나 지칭이 별달리 없을 때 사용하는 말임) (一般指已婚女性。与说话人没有特别的关系或是没有特指的背称或面称时使用) |
3.2.2. 韩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泛化现象
Table 2. Generalization of the Korean kinship predicate “aunt”
表2. 韩语亲属称谓语“阿姨”的泛化现象
阶段 |
第一阶段 |
第二阶段 |
第三阶段 |
种类 |
亲属称谓 |
拟亲属称谓 |
社交称谓 |
称呼 |
이모；아줌마；아주머니 |
아줌마；아주머니 |
아줌마；아주머니 |
尊称程度 |
이모用于直系亲属，如母亲的姐妹，无前缀，直接用于称谓。 아주머니多用于旁系亲属中的女性长辈，亲疏关系较远，尊重程度高。 아줌마尊重程度低，使用频率少。 |
아주머니使用频率较高，尊重程度高，亲疏程度较远。 아줌마使用频率较前一阶段增加，且比前者更亲昵，尊重程度较低。 |
此阶段中二者使用频率相当，但아줌마较高。 |
语义要素 |
[+长辈] [+亲属] [+年长] [+女性] 其中아주머니还具备[+尊称]这一语义要素 |
[+长辈] [+亲属] [+年长] [+女性] 其中아주머니还具备[+尊称]这一语义要素 |
[+年长] [+女性] 아주머니仍具备[+尊称]这一语义要素 |
亲密度 |
+++ |
++ |
+ |
由表1和表2中的语义要素分析中，我们可以得知，韩语“阿姨”在第一阶段的亲属称谓语中有三种不同的表达形式，三者的使用频率以及亲疏远近存在一定差异，但都可用于“阿姨”这一称呼。韩语“阿姨”有相应的敬语表达形式，也就是表中所提的尊重程度。其中，“이모”多用于直系亲属的称呼，属于韩国语中的汉字词，在词汇语义中无明显泛化表现，故在此不作赘述。“아주머니”则可用来称呼与父母同辈的女人，还可用于男子之间对已婚女性的尊称，以及哥哥的妻子和舅母。随着语言发展，逐渐进入社交称谓，成为指称年长女性的敬语。会话的二者之间不需要具有亲属关系。“아줌마”在表中所示的前两阶段中则因韩国长幼尊卑分明等级严苛，使用频率较低。随社会发展进入社交称谓领域之后，使用频率逐渐增多，超过前二者。并且可用来指称特定行业的女性工作者，如保姆、清洁阿姨、餐厅服务员等。如“아줌마, 방을 청소하십시오. (阿姨，请把房间打扫一下)”。
4. 中韩跨文化交际中“阿姨”的误用现象及教学建议
4.1. 误用现象
“阿姨”是晚辈对任何女性长辈的称呼，属于丙级词汇，在汉语日常交际的使用中十分常见，在16个典型的“泛化的亲属称谓语”中，“阿姨”是唯一一个属于母系亲属称谓语系统的，得到了汉语母语使用者的普遍认同。大部分留学生都能够正确理解“阿姨”一词的含义，但对于“阿姨”一词的使用有时会采取回避态度。如韩国留学生在称呼母亲的同事时，处于初级阶段的同学会出现回避使用“阿姨”进行称呼的情况；其次，在餐厅或商店遇到年长女性时，留学生也更倾向于使用“服务员”这一称呼而并非“阿姨”。如，“服务员，请给我们两杯橙汁。(称呼餐厅女性服务人员)”这两种情景都体现了留学生对“阿姨”泛化为社交称谓之后使用时的回避态度。同时，在职场等工作场合中，由于留学生的过度概括，也会将“阿姨”一词错误使用。如，“阿姨，这份文件什么时候需要？(在公司称前辈时)”
在HSK语料库中我们也发现了留学生对“阿姨”一词的误用现象。如，“到了放假的时候，我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阿姨们。”此处学生在面对中国复杂的女性长辈称呼时，选择用“阿姨”统称略欠妥当。以及“那时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卖菜老板，我问：“阿姨，都有什么菜？(原文中说话者为四十岁男性)”，此句中说话者忽略了汉语中“阿姨”的使用更多考虑二者年龄差距。
针对在亲属称谓“阿姨”一词实际使用中所发生的误用现象。本文将进一步进行探析，试图给出解决对策和教学建议。
4.2. 针对亲属称谓语泛化用法的教学建议
4.2.1. 文化教学融入语言教学
在对外汉语教学过程中，教师将文化教学贯穿于对外汉语教学的始终。在确保学生熟练掌握称谓语基本使用方法之后，进行系统的梳理并进行相关拓展。讲解所学称谓语因社会发展而发生的泛化现象，以及在具体情境之下母语者的使用偏好和禁忌。在进行教学时，可在讲解称谓语环节中组织学生对两国称谓语系统背后的“称谓文化”和两国特有的习俗进行讨论。利用TIKTOK、抖音等视频软件，为学生播放因不恰当地使用亲属称谓语所导致的交际失败现象，让学生对发生交际失败的称谓现象进行分析，寓教于乐。还可定期开展有关中韩称谓语对比活动，巩固学生语言知识，培养留学生的汉语思维。
4.2.2. 采用情景教学法
针对前文已经讨论过的韩国留学生在不同情境中回避使用亲属称谓“阿姨”的现象，教师进行教学时应进行有针对性的教学方法，为学生设置相似的交际场景。教师在教学时可以模仿公共场合的情景，引导学生在想要与女性长辈拉近社交距离时，可以适当选择用“阿姨”进行称谓。在称女性为“阿姨”时，尤其需要考虑到交际双方的年龄差，避免造成尴尬和交际失败。除了在课堂教学中为学生设置交际场景之外，教师还可以适当为学生布置一些课外活动，让学生在课外的不同场合中逐渐习惯使用汉语思维方式，选择使用相应的亲属称谓。给学生布置课外活动，让学生记录下在日常中使用泛化称谓语的交际场景，使学生在记录中发现交际所存问题。
4.2.3. 克服“回避”心理
在学习目的语时所出现的“回避”心理多是由于学习者自身对语言知识本身和具体使用环境没有完全理解，对于这一情况，教师应在教学时对称谓语相关语言知识进行系统的补充讲解，并反复进行操练，确保学习者真正理解并学会恰当使用亲属称谓语和其泛化现象。同时，为了使留学生更加地道地使用汉语中的亲属称谓语，包括本文所研究的“阿姨”这一称谓，教师应多鼓励学生使用泛化的亲属称谓，提升容忍度，允许学生出现失误，并帮助学生在失误中不断熟悉亲属称谓语泛化后的具体使用情况，提升学生的交际能力，帮助学生克服畏难心理，从而使留学生对泛化的亲属称谓语的使用更加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