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任何一种方言的孕育与演变,都镌刻着地域文化的深刻烙印,与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方言与文化相辅相成,共同编织着丰富多彩的地方文化。方言,作为地域文化的独特印记,不仅是地方风情的生动体现,更是文化传承与交流的重要桥梁,承载着历史记忆,展现着地方智慧。词汇作为语言系统中与日常生活最为贴近的要素,对其进行考察,可以明晰地看到方言与社会文化的深度联系和影响制约。亲属称谓词作为语言的基本词汇,是人际交往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形成和发展深受社会文化的影响,承载着丰富的文化信息。该文章通过考察淄博方言词汇中的亲属称谓词,探寻山东淄博方言的地域文化因素。
2. 淄博方言与齐文化概述
2.1. 淄博方言概况
淄博市位于山东省中部,鲁中山区与鲁北平原的交接地带,东西窄而南北长。根据语音特点的差异,淄博市大致可以分为三个主要的方言区:南片、东片和西北片。南片,包括淄川、博山和沂源的西北部;东片,包括临淄;西北片,包括张店、周村、桓台、高青。本文研究主要以西北片桓台方言为语料来源,桓台县位于淄博市西北部,其方言属于为冀鲁官话沧惠片的章桓小片(章利片) [1]。
学者对淄博方言的研究基本聚焦于淄博南部方言,如已出版的著作《博山方言研究》《淄川方言治》《淄博乡音乡俗》,这些著作奠定了淄博方言的研究基础;论文方面,多是对淄博方言语法、语音、词汇构成的研究,聚焦到称谓词并探讨齐文化的研究相对较少,因此本文试图从淄博方言亲属称谓词出发讨论其特点及齐文化内涵。
2.2. 齐文化概况
齐文化是先秦时期齐国所孕育的独特地域文化,其演进轨迹深刻反映了华夏文明多元一体的形成过程。其渊源可追溯至西周初年,姜太公“因其俗,简其礼”的建国方略,到管仲“四民分业”的制度重构,最终在稷下学宫完成思想集成,形成了迥异于宗周礼制的文明范式。西周时期,齐、鲁两国分别立国,由于地理环境、历史传统、治国理念等方面的差异,齐文化与鲁文化逐渐分野,形成了各自鲜明的文化特色。齐文华以其鲜明的精神内核与表达方式区别于鲁文化,成为山东乃至中国文化思想史上的瑰宝。尽管齐文化在后世的文化辐射力上稍逊于鲁文化,但就其在当时的作用及在文化学术史上的地位看,重要性却丝毫不亚于鲁文化[2]。当代学界对齐文化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研究“变革、开放、务实、包容”的齐文化核心精神;另一方面是在治国理政层面所体现的“以人为本、尊贤尚功、以法治国、崇商重工、维护统一”的理论特色[3]。
3. 淄博方言亲属称谓词的特点
3.1. 直系亲属称谓
1) 祖父(母)辈之称。在淄博方言中,祖父辈称为“爷爷”“老爷”、祖母辈称为“奶奶”“老奶”。每往上推延一代长辈,在前面增添一个“老”字用作区分,因此,曾祖父称为“老爷爷”,曾祖母称为“老奶奶”,到了高祖父、高祖母这一辈,分别称作“老老爷爷”与“老老奶奶” 。从这里可以看出,在淄博方言中前缀“老”字的使用非常频繁。“老”字仅用于亲属称谓词时表示辈分的区别,体现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但是作为其他方言词前缀时表示贬义居多,这也是与普通话的一大区别,例如“老土”“老害(老头)”等。
2) 父母亲之称。淄博方言中称父亲为“爷”“爸爸”,将父亲称为“爷”多数是年龄较大的人;将父亲唤作“爸爸”这一称谓习惯,是受普通话广泛传播影响的结果,现在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绝大多数人都习惯以“爸爸”或更口语化的“爸”来称呼父亲。关于母亲称谓方面,淄博各区县曾普遍使用“娘”这一传统叫法。不过,随着普通话的普及,这一习惯逐渐发生改变,“妈”或“妈妈”的称呼开始流行起来。但是,仍有一些年纪较大的长辈依旧保留着“娘”这一传统称谓。通常情况下,若子女称父亲为“爸爸”,那么相应的,就会称呼母亲为“妈妈”;反之,若称父亲为“爷”,则母亲往往被称为“娘”。
3) 晚辈之称。在淄博方言的称谓体系里,儿子称呼“儿”或者“小子”,“小子”一般是背称;女儿称呼“闺女”。随着辈分的延续,每往下一辈,就在前面添加一个“重”字来体现辈分差异。如此一来,孙子的儿子就是“重孙子”,孙子的女儿就是“重孙女”;再往下,重孙子的儿子称为“重重孙子”,重孙子的女儿称为“重重孙女”。对于晚辈之称只用于将晚辈介绍于他人,在与晚辈对话中称其名字为多。
3.2. 旁系亲属称谓
1) 父系亲属。在家族亲属称谓体系里,对于同一辈分的长辈,格外讲究长幼有序的排序传统[4]。在淄博方言中,在称呼祖父的兄弟姐妹时,会依据排行细致区分,分别称作“大爷爷”“二爷爷”“小爷爷” ,而祖父的姐妹则称为“大老姑”“二老姑”“小老姑”等。称呼父亲的兄弟姐妹时,同样遵循这一规则。父亲的兄长一般称为“大爷”,弟弟则称“二叔”“小叔”,父亲的姐妹则按照大小依次叫“大姑”“小姑”等。在部分地区,伯父还有“大爸”“大爹”等别样称呼。在淄博方言中,人们把父亲的同族兄长或年龄长于父亲的人的配偶称呼“大娘”,若知晓其丈夫的具体排行,称呼就会更为精准,如“大娘”“二大娘”“三大娘”等。也有一些地方习惯将她们称作“大妈”。另外,在淄博大部分地区,对于父亲同族弟弟或年龄比父亲小的人的配偶,统一称作“婶子”。要是清楚其丈夫的排行,就称为“大婶子”“二婶子”“小婶子”等。
2) 母系亲属。在淄博方言中,母亲的兄弟姐妹与父系亲属不同,不论年龄长于还是小于母亲,皆按排行称“大舅”“二舅”“小舅”或“大姨”“二姨”“小姨”等;称舅舅的配偶为“妗子”,若知“舅舅们”的排行,则称呼“大妗子”“小妗子”等。母系亲属与父系亲属称谓的细微差异体现了齐文华中男尊女卑的思想痕迹。
淄博方言里旁系亲属称谓所蕴含的诸多讲究,深刻彰显了齐文化中秩序观念的权威性,以及家族观念在齐文化体系里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5]。在一些大家族中,会出现“大、二、小”等不同排序的“爸爸”称谓,这一现象是家族繁盛、人丁兴旺的直观体现。这种称谓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进一步强化了血亲之间的紧密联系,让家族成员之间的情感更加深厚,凝聚力也得以显著增强。
3.3. 姻亲称谓
这里主要介绍夫妻称谓。在淄博方言夫妻称谓中,60岁以上的夫妻之间基本没有名称。一般在家里,夫妻对话时,没有任何称呼,直接讲所说之事,或者用“唉”“我说”来招呼对方,有的称“您娘”“您爷”。当对外人称呼对方时,往往从儿女的角度出发,男性称妻子“他娘”“XX (孩子小名)他娘”或“XX他妈”,女性则一般称丈夫“当家的”“XX他爷”“XX他爸”极少有人喊对方名字。当他人说起某对夫妻一般称女方“XX (丈夫名)家”,称男方“XX (妻子名)她男的”。旧社会这种以丈夫名字和“XX家”为主要夫妻称谓的现象有两个原因:一方面,在当时的社会观念里,妻子被视为“家里”的附属部分,缺乏自主意识和自立能力,在家庭与社会关系中处于相对依附的地位。另一方面,妻子日常主要精力都投入到家庭事务操持中,极少有机会出现在外部公共场合,更没有资格参与外界的人情往来活动。基于这样的社会现实,妻子在社会称谓体系中未能拥有独立正面的称呼,而是通过这种间接的指代方式来呈现。
在传统社会中,没有恋爱自由,男女双方缔结婚姻,必须严格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跳过了恋爱熟悉的过程。如此一来,婚前男女之间缺乏深入的了解与交流,婚后夫妻关系便处于一种微妙且尴尬的状态。他们已结为夫妻彼此熟悉,却又因为没有恋爱时那种情感的铺垫而倍感陌生。这种既熟悉又陌生、既陌生又熟悉的复杂情感,使得夫妻之间很难找到一个恰当、贴切的称谓。直到有了孩子,孩子就像夫妻双方搭建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提供了一个共同的参照物[6]。自此,夫妻之间才有了明确的称谓。现在,年轻一代(80后90后),受到普通话的影响,面称渐渐多了起来,以叫对方名字为主,被称时若对方知道名字则喊名字,不知道名字仍从儿女角度出发。
4. 淄博方言亲属称谓词的文化内涵
4.1. 男尊女卑的思想价值观
在传统齐文化里,男尊女卑的观念较为普遍地束缚着人们的思维,并深深烙印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之中。称谓语作为社会身份的独特标识,直观地映照出人们内心的思想观念以及复杂的社会关系。因此,男尊女卑这一社会现象在称谓语体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具体而言,男性称谓常常被赋予了褒扬与尊崇的丰富内涵,彰显着男性的社会地位与价值。相反,女性称谓却往往流露出否定、地位低微或无足轻重的意味。
在封建社会中,男性无论在社会还是家庭中都占据主导地位。这种社会结构使得男性称谓通常带有积极的含义。例如,在淄博方言中,丈夫被称为“当家的”,这一称谓从语言上肯定了男性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这种称谓不仅体现了男性在家庭中的权威,也反映了社会对男性角色的高度认可。相比之下,女性的地位则相对低下,她们通常被视为男性的附属角色,承担服务性的职责。这种现象在称谓语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首先,女性在婚后往往失去原有的姓名,转而以丈夫的姓氏或身份作为称谓,例如,人们习惯称已婚女子为“X (夫家姓)家媳妇儿”。其次,在男女并称时,男性总是置于女性之前。例如,“父母、夫妻、公婆、翁姑”等称谓中,男性称谓始终占据首位,女性称谓则居于次要位置。这种语言习惯反映了男尊女卑的文化价值观,这进一步巩固了男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主导地位。最后,男性取名通常非常慎重,不仅有正式的名字,还可能拥有字号。例如,取名字按家族排辈,一般男子参与排行,名字中的第二个字为族谱指定字,而女子可参与可不参与。此外,不难发现在淄博方言亲属称谓中,女性称谓有的简单随意,甚至带有贬义色彩。例如,“老奶奶”、“大娘”等称谓虽然体现了对长辈的尊重,但也反映了女性社会空间的局限和地位的低下。
4.2. 强调家族观念的社会结构
淄博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映照出家族文化的深厚底蕴,尤其是家族的整体性和凝聚力,以及齐文化中独特的“家国同构”思想。在这些称谓中,我们不难发现“家”与“门”的字眼频繁出现,如“家门兄弟”、“家门姐妹”等,这些称谓不仅仅是对家族成员身份的一种简单标识,更是对家族整体性的强调和对家族成员间紧密联系的认可,将家族成员紧紧相连,共同维护着家族的团结与和谐。
此外,淄博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还深刻体现了“家国同构”的齐文化思想。长辈在家族中享有极高的地位,他们被尊称为“老爷子”、“老太太”,这样的称谓不仅体现了对长辈的尊敬和敬仰,更反映了家族作为社会基本单位的重要性。因此,尊重长辈、维护家族整体利益,也就成为了一种自觉的行为准则。
4.3. 讲秩序重人伦的文化价值观
在淄博方言中,亲属称谓词不仅承载着家族关系的标识功能,更深刻反映了山东社会文化中对于秩序与人伦的高度重视。这些称谓以父系为中心,严格区分长幼辈分,老少界限清晰,展现了山东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秩序观念。无论是面对长辈还是晚辈,称谓中都明确突出了辈分的差异,体现了家族内部的严谨结构。淄博方言中的亲属称谓鲜明地划分了宗亲与外亲的界限,各自形成独立的体系。这种划分不仅体现了山东人对于家族内部秩序的严谨态度,也彰显了人伦关系的复杂性。
在淄博方言中,男性称呼妻子姐妹的丈夫“一拉干”“连襟”等,这些称谓反映了淄博人对于礼仪的讲究,尤其是对于同样作为家族成员的女婿,他们虽然作为外姓人进入家庭,但同样享有家族地位,并在节日拜会中遵循严格的礼数。这种习俗从侧面体现了出嫁女儿对娘家的眷恋,以及姐妹之间的深厚感情。
淄博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形成了四大体系:父系、母系、夫系和妻系,这四大体系各自独立,互不交叉,秩序井然。这种体系化的称谓方式不仅囊括了一个人血缘和婚姻关系的所有尊亲和至亲,更体现了齐文化中对于长幼尊卑、等级秩序的严谨追求。作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亲属称谓词无疑是其深厚文化底蕴的生动写照。
5. 齐文化在亲属称谓词中的传承与发展
齐文化在亲属称谓词中的延续与演进,彰显了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时代变迁的和谐交融。在淄博地区,亲属称谓严格遵循以父系为核心的原则,强调长幼尊卑有序,辈分清晰明了,这生动展现了齐文化中对于秩序观念的坚守。此外,这些称谓词还蕴含着浓郁的亲情元素,比如将姻亲关系也融入血缘关系的称谓体系之中,这充分体现了齐文化对亲情的珍视以及家族凝聚力的强调。
随着现代社会生活方式的变化,普通话的广泛普及、个人宗法观念的淡化以及个人对家族依赖性的减弱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原本专属于特定亲属关系的称谓语被逐渐应用到非亲属关系的人身上,导致了一种亲属称谓泛化的现象。例如,人们会称呼年龄稍长的陌生男性为“伯父”,年长的陌生男性为“爷爷”,年轻的女性为“姐姐”或“妹妹”等。因此,齐文化在亲属称谓词中的传承并非静止不变,而是持续吸纳新的社会元素,实现着自身的创新与发展。不断涌现的新亲属关系称谓词,不仅丰富了我们的语言表达,更彰显了齐文化在应对现代社会变迁时所展现出的活力与包容性。
6. 结语
亲属称谓词的构成和发展,蕴藏着一定的文化内涵,体现了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淄博方言亲属称谓词作为地域文化的重要表现,不仅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信息,更映射出齐文化深厚的底蕴和独特的价值观念。它们不仅是语言现象,更是社会结构、文化传统和家族观念的生动体现。我们不仅应该继续深化对齐文化及其语言表现的研究,还要通过对方言亲属称谓词的挖掘与保护促进文化多样性和地域文化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