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其深厚的历史底蕴和丰富的文化遗产不仅为中华民族提供了丰富的精神财富,也为全人类文明的多样性和可持续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中国文化这片广袤的原野上,诗歌宛如熠熠星辰,始终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它承载着历史的厚重底蕴,折射出哲学的深邃智慧,映照出道德的温润光辉,兼具着独特的审美意趣,是中国文化传承和发展的重要载体。诗歌翻译是一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它要求译者具备深厚的语言功底、文化素养和艺术感知能力。许渊冲先生提出的“三美论”与诗歌独特的韵律与意境相契合,为诗歌英译提供了典范。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是一组五首的田园诗,表达了诗人归隐田园、远离世俗喧嚣的情怀。这些诗作描绘了诗人在自然中的生活情景,反映了他淡泊名利、追求精神自由的人生态度。基于“三美论”,笔者将以许渊冲、汪榕培、查尔斯·巴德的英译本为例,从音美、形美、意美三个方面对《归园田居(其一)》进行英译比较研究。
2. 许渊冲“三美论”
我国翻译大家许渊冲先生提出了译诗“三美论”,即古诗翻译要尽可能传达原诗的意美、音美、形美。他认为译诗要像原诗一样能感动读者的心,这是意美;像原诗一样有悦耳的韵律,这是音美;还要尽可能保持原诗的形式,这是形美[1]。
许渊冲的“三美论”源自鲁迅在《自文字至文章》中提及的中国文学创作的“三美”理论。鲁迅在文中指出:“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2]许渊冲吸收了这一理论的精髓,并将其应用于诗歌翻译实践,从而提出了诗歌翻译的“三美论”。“三美”是中国古典诗歌英译的核心元素,三者相互配合,为诗歌英译注入了独特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
3. 《归园田居(其一)》原文赏析
《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对官场生活感到极度厌倦,声称不愿“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毅然挂印归田,彻底结束时隐时仕、身不由己的困境,从此终老田园。归隐后,他创作了《归园田居》五首,细腻描绘田园风光的宁静秀美与农村生活的质朴纯真,抒发悠然自得的心境。第一首开篇流露追悔之情,自责“久在樊笼里”的迷失,以庆幸之意收尾,欢呼“复得返自然”的解脱,将对官场的厌恶化作对山林隐居的向往,浑然天成地表达田园生活的怡然自得。
《归园田居(其一)》共20句,分为三个层面。首段八句,陶渊明表明对仕途的鄙夷及归园之举。次段八句,勾勒出田园的宁静与祥和。末段四句,袒露诗人淡泊名利的心境及欢愉情怀。开篇四句,诗人直面个性与过往人生轨迹的矛盾。紧随其后的四句,描绘了官宦与田园生活的转变。之后的八句描绘了一幅十分恬静幽美、清新喜人的田园画卷:从四句近景描写自然地过渡到两句远景刻画,仿佛电影镜头缓缓拉开,最终以“鸡鸣狗吠”的生活细节,使这幅宁静的田园画卷瞬间灵动起来。结尾两句抒发情感,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整首诗以其深刻的主题、朴素的语言、优美的意象,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首经典田园诗。
4. 《归园田居(其一)》三译本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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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译本 |
汪榕培译本 |
查尔斯·巴德译本 |
《归园田居(其一)》 |
Return to Nature (I) |
Back to Country Life I |
On Returning to a Country Life I |
少无适俗韵, 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 一去三十年。 |
While young, I was not used to worldly cares, And hills became my natural compeers, But by mistakes I fell in
mundane snares And thus entangled was for thirteen years. |
I’ve loathed the madding crowd since I was a boy While hills and mountains have filled me with joy. By mistake I sought mundane careers And got entrapped in them for thirty years. |
My youth was spent amidst the simple charms Of country scenes—secure from worldly din, And then, alas! I fell into the net Of public life, and struggled long therein. |
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 守拙归园田。 |
A caged bird would long for wonted wood, And fish in tanks for native pools would yearn. Go back to till my southern fields I would. To live a rustic life why not return? |
Birds in the cage would long for wooded hills; Fish in the pond would yearn for flowing rills. So I reclaim the land in southern fields To suit my bent for reaping farmland yields. |
The captive bird laments its forest home; The fish in tanks think of the sea’s broad strands; And I oft longed, amidst official cares, To till a settler’s plot in sunny lands. |
方宅十余亩, 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 桃李罗堂前。 |
My plot of ground is but ten acres square; My thatched cottage has eight or nine rooms. In front I have peach trees here and plums there; O’er back eaves willow trees and elms cast glooms. |
My farm contains a dozen mu of ground; My cottage has eight or nine rooms around. The elm and willow cover backside eaves While peach and plum trees shade my yard with leaves. |
And now I have my plot of fifteen mou, With house thereon of rustic build and thatch; The elm and willow cast a grateful shade, While plum and peach trees full the entrance patch. |
暧暧远人村, 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 鸡鸣桑树颠。 |
A village can be seen in distant dark, Where plumes of smoke rise and waft in the breeze. In alley deep a dog is heard to bark, And cocks crow as if o’er mulberry trees. |
The distant village dimly looms somewhere, With smoke from chimneys drifting in the air. In silent country lanes a stray dog barks; Amid the mulberry trees cocks crow with larks. |
Away from busy towns and dusty marts, The dog barks in the silent country land; While chicken cluck among the mulberry-tree, And life is healthy and the mind is sane. |
续表
户庭无尘杂, 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 |
Into my courtyard no one should intrude, Nor rob my private rooms of peace and leisure. After long years of abject servitude, Again in nature I find homely pleasure. [3] |
My house is free from worldly moil or gloom, While ease and quiet permeate my private room. When I escape from bitter strife with men, I live a free and easy life again. [4] |
Here in my house—with room for friend or two, On my own farm—won from the barren plain, Escaped from cares of office and routine, I live a free and natural life again. [5] |
许渊冲、汪榕培、查尔斯·巴德的英译本都各有千秋,展示了译者对原作的深刻理解。但是,三个译本也有很多不同之处,笔者接下来将从音美、形美、意美三个方面对三译本展开比较研究。
(一) 音美
音美主要指译诗要保留原诗的节奏与韵律,要求译文要尽量保留原文音韵形式,例如韵律、节奏、头韵、尾韵等。刘重德认为“写诗讲求形音义三美,而译诗决不可只满足于‘达意’,必须力求传神,首先是必须保留原诗的意义和意境;其次,在此前提下,还应该字斟句酌地使译诗具有一定诗的形式和一定的韵律、节奏”[6]。
许渊冲、汪榕培、查尔斯·巴德这三位翻译大家对《归园田居(其一)》标题的英译在音美上各有所长。许渊冲译为“Return to Nature (I)”,短促有力,节奏感强,结尾“Nature”一词音节舒缓,与“归隐自然”的意境相呼应。汪榕培译为“Back to Country Life I”,“Back to”与“Country Life”音节对比鲜明,前短后长,整体流畅自然。巴德译为“On Returning to a Country Life I”,标题较长,介词“On”与冠词“a”使语句略显拖沓,音律节奏感较弱,但“Returning”的动名词形式增添了一丝绵延感,贴近“归”的持续性动作。
中国古代诗歌讲究韵律和节奏,陶渊明在写作《归园田居(其一)》时也关注到了诗歌的韵律和节奏。虽然第一节诗没有进行押韵,但是后四节都押了尾韵:“渊”与“田”、“间”与“前”、“烟”与“颠”、“闲”与“然”,增强了诗歌的节奏和音乐性。许渊冲、汪榕培、巴德对这首诗的翻译也表现了音美,三者都通过押尾韵的方法传达原诗的节奏美和韵律美。
许译运用隔行交互押韵法(ABAB),如第一节中“cares”与“snares”押韵、“compeers”与“years”押韵,为诗歌创造了一种规律性的节奏,在变化中寻求统一,使得诗歌既有变化又不失整体性。另外,许译还注意到了音步的安排,例如第五到八句的译文基本保持了每行的音步数量相对一致,有五音步左右的节奏。这种节奏感与原诗的节奏相呼应,让英语读者也能感受到原诗的韵律。
汪译则运用两行转韵法(AABB),如第一节中“boy”与“joy”押韵、“careers”与“years”押韵,形成了强烈的韵律感,加强了情感的表达,在视觉上也呈现出对称的美感,增加了诗歌的形式美。陈奇敏指出“汪译并没有一味模仿原诗的形式,原诗平仄有致、一韵到底,译诗则双行押韵、变换自如,并采用五步抑扬格写成。”[7]如,“I’ve loathed the madding crowd since I was a boy”,轻重音的规律性起伏模拟了自然呼吸的节奏,与原诗“守拙归园田”的舒缓心境相契合。
这两位翻译大家对整首诗都进行了押韵,但是巴德的译本只对部分诗句进行了押韵处理,采用隔行押韵法(XAYA),包括第一节中的“din”与“therein”、第二节中的“strands”与“lands”、第三节中的“thatch”与“patch”、第四节中的“thatch”与“patch”。与完全押韵的译本相比,部分押韵会降低诗歌的音乐性,减少朗读时的和谐感,读者可能会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完全押韵译本的节奏和停顿。
(二) 形美
许渊冲先生在《翻译的艺术》中说,翻译是使一种语言转化为另一种语言的艺术,主要解决原文内容和译文形式之间的矛盾;在谈到译诗时,他认为“译诗不但要传达原诗的意美,还要尽可能传达它的音美和形美”[8],但是只有在传达原文“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才尽可能传达原文的“形美”[9]。形美要求译文要尽量保留原文形式美,包括句子数量、句子长度、修辞等。
《归园田居(其一)》全诗共20句,每句5个字,共100字。从诗歌的建行形式看,要求英译做到形式上完全的整齐划一,几乎不可能。这是因为,英语诗歌的音步是以发音为依据的,单词音节构成很不规范,比如一个音节可以由一个字母构成,也可以由几个字母构成,这样很容易导致诗歌建行形式的长短不均[10]。许渊冲、汪榕培、巴德的译本都参照了原诗的行数,共20句,但是字数略有不同:许译145字,汪译148字,巴译138字。三者译本的字数较原文更多,但是这是无法避免的。正如许渊冲先生所说:“当‘形似’和‘神似’能统一的时候,译文应该做到‘形似’;在‘形似’和‘神似’矛盾时,则应该舍‘形似’而取‘神似’。”[9]
原诗对仗工整,许译通过句式对称与意象呼应,传递对仗之美。以“caged bird”与“fish in tanks”、“wonted wood”与“native pools”形成平行结构,模仿原句“羁鸟”与“池鱼”、“旧林”与“故渊”的工整对比。除了自然意象的对称,许译还力求动作的平衡,如“In front”与“O’er back eaves”的空间对仗,还原了原诗“桃李罗堂前”与“榆柳荫后檐”的方位对应。原诗中的数字描述也是形美的重要元素,许渊冲通过直译,强化视觉意象的精确性:“ten acres square”(方宅十余亩)与“eight or nine rooms”(草屋八九间)保留原诗的数字细节,通过“but”与“has”的简洁表达,避免冗余。另外,许译短句与长句交错,如“A village can be seen in distant dark, Where plumes of smoke rise and waft in the breeze.”,前句短促凝练,后句绵长舒展,形成视觉与节奏的对比,呼应原诗“暧暧”与“依依”的朦胧渐变。
汪译中的部分诗句采用了对仗的形式,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韵律美。例如,“Birds in the cage would long for wooded hills; Fish in the pond would yearn for flowing rills.”,前句讲“笼中鸟思归林”,后句讲“池中鱼念故渊”,结构对称,意义相关,形成了完美的对仗。译文多采用简单句或并列句结构,使诗歌表述清晰、直白,避免了复杂句式可能带来的冗长与晦涩。例如,“My house is free from worldly moil or gloom, While ease and quiet permeate my private room.”,通过简单的主谓宾结构,直接表达了诗人居所的宁静与舒适,让读者一目了然地感受到诗人回归田园后的闲适心境。同时,简洁的句式也更符合英文诗歌的表达习惯,使译文在英语语境中更具可读性和欣赏性。
巴德在英译中打破常规语法结构,通过省略、倒装、词性活用等手法,还原古诗的凝练与跳跃性。如“性本爱丘山”译为“Of country scenes—secure from worldly din”,将“secure from worldly din”后置修饰“country scenes”,强调天性与尘世的对立,与原诗“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因果关系形成隐性呼应。巴德的译本并未追求机械的形式对等,其“形美”的本质在于以语言形式的“自由”承载诗意的“自然”,使读者在音节的流动与意象的交织中,感受陶渊明笔下“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精神解放之美。
(三) 意美
意美侧重于重现原文的意境之美。它要求译文不仅要传递原诗的内容与意义,还需保留其细腻的情感表达,使译诗与原诗在整体上达成一致,从而达到怡情的效果,体现出原诗的神韵。意美被视为诗歌美的最高境界,而音美和形美最终都指向意美这一终极目标。许渊冲先生认为“传达了原诗意美而没有传达音美和形美的翻译,虽然不是译得好的诗,还不失为译得好的散文;如果只有音美和形美而没有意美,那就根本算不上是好翻译了”[8]。
三位大家对标题的翻译让读者在接触译作之初便能领略原诗的意美。许译“Return to Nature (I)”强调“回归自然”,契合陶渊明诗中返璞归真的哲学意蕴,抽象而富有诗意,保留了原题“归”的深层精神追求。汪榕培直译为“Back to Country Life I”,具体指向乡村生活,忠实于字面意义,但弱化了原题中“自然”与“隐逸”的象征性内涵。巴德的译文“On Returning to a Country Life”通过“On”和动名词“Returning”强调动作的持续性,更贴近“归”的动态过程,但冠词“a”将“Country Life”特指化,可能限制读者对田园生活的想象空间。
第一节中的“适俗”意为“适应世俗”。许渊冲、汪榕培、巴德对“世俗”的翻译略有不同,许译为“worldly cares”,巴译为“worldly din”,而汪译为“the madding crowd”,较前二者更为具象化、更有画面感。而对于“爱丘山”,许译创造性地运用比喻的修辞,将自然比作“compeers”(同伴),在读者心中唤起了一种亲切感,让读者能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诗人对自然的深厚情感。“尘网”喻指尘世,象征着污浊且令人窒息的官场生活,这种环境犹如网罗般束缚人心,而此处特指陶渊明所厌恶的仕途生涯。许译为“mundane snares”,将仕途比作陷阱,揭露了官场的险恶;汪译为“mundane careers”,直接明了地传达了“尘网”的意义;巴译为“the net of public life”,保留“网”的意象,“网”象征着复杂和难以逃脱的困境,直译的处理能够很好地引起跨文化读者的共鸣。针对“三十年”的意义,学界众说纷纭。鉴于陶渊明做官十三年(29岁初为江州祭酒,41岁辞去彭泽令归田),有学者认为这是“十三年”的误写,南宋汤汉《陶靖节先生集注》最早提出此说,认为“三”与“十”因字形相近致误(古字“十三”或连写为“卅”,后讹为“三十”)。学者叶嘉莹提出,古诗创作注重音律和谐,“一去十三年”在平仄上略显平淡(“十”为入声,短促突兀),而“三十年”中“三”为平声,与前后句的节奏更协调,诗人可能有意将“十三年”改为倒文“三十年”以优化声韵[11]。然而,学者葛晓音强调,陶诗擅用夸张与象征,“三十年”并非实际年数,而是强调官场生涯的精神消耗,若强行改为“十三年”,可能削弱原诗对“尘网”之束缚的批判力度[12]。无论是“误写”、“倒文”还是虚指,“三十年”的核心皆在于陶渊明对官场生涯的深刻反思与决绝疏离。数字的模糊性恰恰成为诗意的留白,让读者在“十三年”与“三十年”的张力中,更真切地触摸到诗人“复得返自然”的狂喜与解脱。许译为“thirteen years”是兼顾史实与可读性的折中方案;汪译为“thirty years”虽然维持了原诗的象征张力,但其矛盾之处可能会误导读者;而巴德则模糊译作“long”,既体现了诗人对误入尘世久远的感慨,又规避了使用具体数字可能导致的歧义,更为可取。
在第二节中,诗人以“羁鸟”、“池鱼”作比,言己往昔宦海受缚之境;借“旧林”、“故渊”喻田园,寄思乡眷恋之情。隐喻之法,将情感体验与自然意象巧妙结合,使抽象概念化为具象之形,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和审美效果。许渊冲、汪榕培、巴德三位译者都保留了原诗“羁鸟”、“旧林”、“池鱼”、“故渊”的意象,并采用直接将喻体译出的方法。“羁鸟”指笼中之鸟,三者对这个词的处理方法比较类似,分别译为“a caged bird”、“birds in the cage”、“the captive bird”,与原诗意思一致。但是,三位译者对“旧林”的翻译较为不同,许译为“wonted wood”,表示鸟儿先前的栖息之地;汪译为“wooded hills”,没有表达出“旧”之意;巴译为“forest home”,增译了“home”一词,又把“恋”译为“lament”(感到悲痛),将诗人对田园生活的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对于“池鱼”的翻译,三位译者有两种译法:许译和巴译都为“fish in tanks”,而汪译为“fish in the pond”。从表面上看,“fish in the pond”与“池鱼”十分对等,但是细究却是“fish in tanks”更好。“tank”指养鱼等用的玻璃容器、玻璃缸或人工蓄水池,与诗人受困于官宦生活的境况十分贴切。三位译者对“故渊”的翻译也大不相同,分别为“native pools”、“flowing rills”、“the sea’s broad strands”,从池塘到小溪、海洋,范围由小至大,而笔者认为“the sea’s broad strands”最为贴切,海洋更能展现出诗人对自由的向往。
第三节中针对“十余亩”的翻译,许渊冲、汪榕培、巴德有不同的处理方法。许译为“ten acres”,但是“acre”指的是“英亩”,与“亩”有根本性区别,因此笔者认为许渊冲先生在这里存在误译的情况;汪译为“a dozen mu”,保留了中国文化元素,但是可能不易于非中文背景的读者理解;巴译为“fifteen mou”,但是十余亩不一定是十五亩,在信息的传达上不太准确。除此之外,许渊冲先生将“荫”译为“cast glooms”,汪榕培先生译为“cover”,较为客观,而巴德译为“cast a grateful shade”,增译了带有情感色彩的“grateful”一词,充满了田园生活的意趣。对于“桃李罗堂前”,许渊冲先生以“I have…”的方式表述,不同于另两位译者“peach and plum…”的表达方式,强调了诗人对田园生活的归属感和满足感,让读者更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古诗词中一个鲜明的语言特色便是叠词技巧的运用,单音词重复组合成双音词,创造出明快的节奏感,同时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有效地传达了诗文的意境和诗人的情感体验。《归园田居(其一)》的第四节便运用了叠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描述了远处的村庄在视线中显得朦胧而遥远,给人一种远离尘嚣、静谧安详的感觉;炊烟袅袅升起的样子,营造出一种温馨、和谐的田园生活氛围。巴德的译文“Away from busy towns and dusty marts”显然与这种画面不符,偏离了原意。而许渊冲与汪榕培的译文则表现出了十分优美的意境:“plumes of smoke rise and waft in the breeze”、“The distant village dimly looms somewhere”。许渊冲先生的翻译通过使用“plumes”(羽毛)来比喻炊烟,形象地描绘了炊烟袅袅上升、随风飘散的景象,让整个画面生动而富有诗意。汪榕培先生的翻译“dimly looms”传达了一种若隐若现的美,“somewhere”则增添了一丝神秘和向往。此外,这两位翻译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对原诗的叠词结构进行了变通,许渊冲运用两个“…in…”的平行结构弥补叠词美感,汪榕培则借助韵词“somewhere”、“air”弥补叠词音效。再观“狗吠”,三位译者都使用了“bark”一词,但对于“鸡鸣”略有不同。许译为“cocks crow”,“crow”指“欢叫”,侧面写出了诗人回归田园生活的愉悦心情;并对“桑树颠”采用了虚拟语气“as if o’er mulberry trees”,形象地写出了鸡鸣声在桑树梢头回荡的景象,不仅描绘了一幅视觉画面,也与鸡鸣声相结合,形成了一种视听交融的效果。汪也译为“cocks crow”,并创造性地增译“with larks”,鸡鸣与云雀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增加了声音的层次和丰富性,营造出一种田园特有的和谐乐章。巴德将“鸡鸣”译为“chicken cluck”,指鸡咯咯地叫,仅是客观描述,与“crow”相比较为逊色。
《归园田居(其一)》的最后四句描写了诗人置身田园、心旷神怡的愉悦心情。陶渊明借“无尘杂”之“户庭”与“有余闲”之“虚室”,映衬内心的恬淡。许渊冲将“无尘杂”和“有余闲”传达的意义融合起来,译为“no one intrude…nor rob…”的结构,不仅保留了原诗的意境,还增加了一种流畅的英语韵律感。汪榕培则较为直观地展现了原诗的意义,将“尘杂”和“余闲”译为“worldly moil or gloom”和“ease and quiet”,清晰而富有画面感。巴德把“余闲”译为“friend or two”,将抽象概念具体化,不仅传达了原诗的意境,还增添了一种亲切和生活化的气息;但他将“尘杂”译为“the barren plain”,意思传达较为模糊。对于最后两句,袁行霈认为不能把“返自然”直接理解为返回大自然,但在陶渊明看来只有返回山林田园,躬耕以谋生,而无求于世俗,才能真正得到“自然”,从而也就得到了自由,所以陶渊明所谓“返自然”又是以返回山林田园为前提的[13]。三位译者都未将“自然”直译为“nature”,而是依据语境深挖“自然”的深层内涵。许译为“homely pleasure”,突出“自然”与家的温馨、舒适之间的联系,传达了一种亲切、质朴的幸福感。汪译为“a free and easy life”,突出了一种无拘无束、轻松自在的生活方式,体现了诗人追求的精神自由。巴译为“a free and natural life”,强调了生活的自由和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展现了一种理想的生活哲学。
5. 结语
实现中国古典诗歌英译的音美、形美、意美十分不易,要求译者具备深厚的语言功底、文化理解和创造力。本文以许渊冲、汪榕培、查尔斯·巴德三位翻译大家的译本为例,在许渊冲先生译诗“三美论”的指导下,对陶渊明的田园诗歌《归园田居(其一)》进行了深入的英译比较研究。研究发现,三位译者都挖掘了原诗的深刻内涵,在准确传达诗歌内容与情感的基础上,力求于形式和音韵层面塑造美感,同时细腻勾勒出诗中意境之美。许渊冲和汪榕培的译本在传达音美上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但是巴德的译本在这方面较为欠缺。在追求诗歌长短对仗、工整有序上,三位译者都处理得较好,达到了诗歌应有的形美。在意美的表现上,三位译者虽然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都展现了各自对诗歌深层意义的理解和诠释,营造出了独特的意境美,更丰富了诗歌的内涵。